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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巍巍(一两春风穿堂)


她细细地看了许久,而后翻身而起,快速走到案几旁,研磨提笔,龙飞凤舞在白纸之上写下两个字。
“已阅。”
写完便吩咐小桃着人走急信,送往江淮。
做完这些,她还是谨慎地将小盒子放在梳妆柜的下层,就连小桃都不让碰。
“姑娘,商行司章大人派人来。”
得闻这一声,阿笙愣了愣,当即起身,让小桃替自己打理了一番。
小桃见她又端起了那副静姝的模样不由失笑,待到踏出这院门,她便又是那个矜贵的窦二姑娘。
阿笙穿过连廊,便见管事已经在书房之外候着了,窦盛康从前办事的庭室被阿笙装点一番,成了她待客之处。
推门而入,便见一青年赶紧站了起来,朝阿笙恭敬一礼。
“大人命我将刑部审讯的结果给二姑娘带过来。”
她接过男子手中的册子,其上青封浅浮的兽纹是刑部一直沿用至今的图腾。
她翻了翻册子,只看那供述陈词一栏。
那名躲在民商当中搅和的男子称,是自己一日在面馆遇上一个玉面的郎君,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和几身行头,便让他混在民商当中,怂恿众人与粮商行为难。
但这男子实则不知那人身份,刑部靠着他的描述,画了一幅大概的面貌图出来,阿笙扫了一眼,只觉陌生,她当是不认识。
阿笙遂将此前跟着窦盛康多年的文仆唤了来,让他辨识一番,可是曾经在生意场上遇到过的。
那文仆着实未能从一副简单的描画中看出什么来,但又看着那一双微挑的桃花眼有些眼熟。
阿笙见他思量着,倒似答案到了嘴边却还欠那么一口气。
她遂又看向商行司的吏官,“可查出此人年龄?可有特殊的口音?或者其他特征?”
吏官闻此,道:“只说听口音非帝京的人士,听着更像北边来的。”
听闻这话,阿笙心中有个猜测,她朝文仆睇了句话。
“廖叔可见过陈国渚家之人?”
这话一出,文仆当即省悟。
“是了,是了,这画看着像渚家三爷。”
文仆颇有些激动,“他是渚家老爷子最小的儿子,姑娘此前航道的事,便是他亲自来问老家主的。”
此前,阿笙初建商道的时候便与渚家有些交道,那时候渚家听闻窦家也参与航道西运之事,才会主动来接触,只不过当时是锦瑟接待的,阿笙并不认识此人。
“但这陈国的粮商为何要与我们为难?”
文仆这话问出口,却见阿笙神色淡了三分。
“渚家可不是陈国普通的粮商……”
渚家与窦氏齐名多年,渚家与陈王室的关系亦如窦氏与央国天家。
渚家出手除了生意,这身后定然还有陈王室的影子。
如今北境的战事耗了这许久,还有一个北胡在中间浑搅,硬生生将一场短战打成了持久战,到这个地步拼的就是一国的资源了,这其中,军粮便是首当其冲。
北境寒苦,若是补给跟不上,军心必动。
如今南北同时在消耗仓部储存,只要拖着粮贸行和窦氏,北境的补给迟早出问题。
难怪渚家的人此前还想从长房手里买粮,如此一来,既能得便宜的粮,又能让窦氏惹上泼天的祸事。
他们怕是从那时起便盯上了窦氏的粮仓,欲借央国朝廷的手,令其自断一臂。
阿笙思虑了片刻,遂对那文仆道:“廖叔,召集定山楼所有管事候着,我有话吩咐。”
廖定平跟着窦盛康多年,定山楼的人对他是熟悉的。
“是。”
廖定平离开之后,商行司那名吏官遂道:“二姑娘可还有话要我带给我家大人?”
阿笙默了默,渚家若是当真此番来者不善,定然不会只是小打小闹,她须得有所提防。
“不知商行司如今派与我粮贸行接洽的官员是谁?”
那人思虑片刻,道:“应当是此前就与粮行多有交道的陈大人。”
阿笙点了点头,“那可否向章大人要一人协理?”
“二姑娘请说。”
“我要易家幼子易澜山。”
闻此名,那吏官不由一愣,“可据我所知,易家与这渚家可是姻亲啊,将他调来,岂不是老鼠进了米缸?”
阿笙闻此浅笑道:“正是因为人人都知道易家与渚家的关系,但凡问题是从商行司这一头闹出来的,易家逃不开干系,世人难免会想到渚家的身上,这样他们才会有所顾忌。”
“更何况,易家嫁过去的女儿如今是这渚三爷的长嫂,对易澜山颇为关爱,这易三爷定然也会投鼠忌器。”
“只要商行司这便能确保安然无虞,我才能放手去做。”
所谓官大压死人,粮贸行如今大多还是平民百姓,若是从商行司这头闹幺蛾子,他们做起事来定然会变得束手束脚。
阿笙这安排用的便是一个“制衡”二字。
得了这话,那吏官当即回府上禀。

天光落金,映照静湖,随着气候渐寒,再过不久东湖便要结冰了。
这个时候出航的画船还是有一些,不少寄情山水的画师们都寻着这最后的时机,在封湖之前再看看重山入眠的景致。
这三三两两的画船当中便有一艘大船,不慢不紧地跟在众人身后,一眼便知那是哪个大户人家的游船。
这船的旁边还跟随着一艘快船,似乎是有客登船。
游船之上,船夫拉开舱底活动的隔层,将炭盆放了进去,这样足以保得船舱之内依旧暖和。
舱内,渚奕持盏品茗,却久不开口。
坐于他对面的男子亦不着急,静候他将这一口茶喝定了,将事情想明白了,再与其详谈。
“你的意思是,你主家欲与我合作?”
渚奕三日前收到一封邀贴,约的便是今日东湖一游,来得这名男子声称自己是替人走这一趟。
男子得闻他开口,点了点头。
“是,我家主子诚意与您合作。”
渚奕将手里的茶盏放下,不由微凝着目。
“那你主家可清楚我要的是什么便要与我合作?”
面对质疑,男子笑得依旧轻松。
“当然。”
男子的声音和缓,“您要的是北境的一场胜仗。”
渚奕不由嗤笑,“你央国之人便如此不此事当一回事?”
男子依旧带着谦和的笑。
“我家主子道,战场之上有输赢是常事,您身后的贵人打这场仗也不是为了拓展疆土,双方如今僵持不下不过是谁都不肯让那一步。”
这话说得清浅,让渚奕颇为意外,虽说这一场仗输了不输疆土,但据他所知镇北军乃是央国镇国之器,若是在自己的地盘附近输了仗,可当真是有损国威的。
早闻央国之人不服天家,却不曾想已然到了这个地步。
渚奕并非央国之人,倒也不在意他们的心思究竟向着谁。
“你能怎么帮我?”
男子闻此浅笑道:“我家主子知晓您在商行司安插了人手,但如今却因为易家三公子接手粮贸行的事,施展不开,故而想直接从那窦二姑娘身上下手。”
渚奕闻此,不由微微凝目。
“你家主子连这个都能知晓?”
男子浅浅笑了笑,“敢在这里跟您谈条件,自然是得有些能力的。”
“不过,也劝您还是放弃窦二姑娘这一条路得好。”
见渚奕略有些疑惑,男子继续道:“这个二姑娘跟裴氏关系匪浅,在万象颇受赞许,她身旁又有厉害的武卫,从她个人身上下手,怕是难成事。”
渚奕对这话不置可否,他派去接触窦长笙的人就连她身旁三里地都未近到,便被人莫名处理了,不过这般丢人脸皮的事,他自然不会承认。
“这么说,你家主子是有妙计?”
男子笑着默认,“我本就是为了献计而来,但若是三爷不愿与我家主子合作,这份计划亦可献给二爷。”
听闻这话,渚奕的神色当即沉了沉。
看来这男子身后之人,不仅知道他的来意,更知晓此事涉及渚家产业的争夺。
渚奕看着男子始终端持着谦和而疏离的笑,开口问道:
“那你们要的是什么?”
见他终于问到了点子上,男子缓声道:
“只要您将窦氏拉下马,我家主子的目的就达到了。”
渚奕听闻这话,方才省起,“你们要的是粮贸行的总事权?”
闻此,男子笑而不语,便是默认了。
“原来如此。”
渚奕是商人,买卖便是要清楚对方与自己所要是否平等,太便宜的买卖多半有猫腻。
“可粮贸行的总事不是朝廷钦封的么,还能改?”
男子听闻这话,笑了笑。
“如今粮贸行还在与民商交接,一切事情都未彻底落定。”
他话说到这里便也未再继续,但足以听出他主家的底气。
如今对粮贸行虎视眈眈的人不少,而他主家却有这个自信,只要能将窦氏拉下来,便能稳坐其位,这可不是单凭一家之力能做到的。
“你主家的身后还有别的人吧。”
男子笑了笑,“主人家的事,我不敢妄言。”
渚奕罢了罢手,“行吧,你们的事我不管,你且将计划告知于我。”
话说到这一步,男子却并未如渚奕预期的那般和盘托出。
他拱了拱手,道:“三爷,这计划得一步步地来,少了我主人家的人脉这事您是办不成的。”
显然,这男子是看出了渚奕有了空手套白狼的心思,便在这个点上忽然三缄其口。
渚奕笑了笑,“好,但我是商人,不愿意做赔本的买卖。”
“我须得看到些许的成效,才能决定要不要与你主家合作。”
听闻这话,男子却是起身,躬身拱手。
“抱歉,三爷,做生意讲究的也是个疑人勿用,既然您怀疑了,那咱们这生意便不是最佳的选择了。”
渚奕微微一愣,没成想这人竟然说罢手便罢手。
“唉,你……”
男子又是拱手见礼,此后未再置一言,拂袖离去。
待到男子离去,渚奕往后靠了靠,他睨了一言内舱的方向,道:“出来吧,人走了。”
随即便见一个微胖的身影自内舱走了出来,此人正是易澜山。
“你听到了。”
渚奕摊了摊手,整个人瞬间懒散了不少。
“我是对那些繁重的家业没什么兴趣,不过来小打小闹意思一下,但二哥可是来真的。”
“我本是想看能不能套出些什么来,但那人的嘴是真严。”
“现下,人该是去了二哥那了。”
易澜山闻此深深叹了一口气,阿笙将他从一堆闲事中调来协理粮贸行的事,便与他说清楚了其中的厉害,欲借他的身份挡一挡。
但她不知道的是,渚家这三兄弟,老三还好,本就是个闲散的性子,老二自小便与老大不对付,什么都要争。
此次因易澜山姑姑的关系,他姑丈不参与央国之事。
老二便欲在老爷子面前得脸,借此争一争渚家在南边的产业,哪里会给他这个远亲面子。
“凭二哥的手段,你这个小师妹怕是要遭罪了。”

清晨,天光刚蒙蒙亮,巡夜人熄灭了手中照明的灯笼,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此时,车马之声在晨雾中悠悠传来,他下意识地翻了翻手中的文薄,今日码头有一大批商船到岸,这当是主家的人来做清点。
车驾之上走下来一名清秀的女娘,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文册。
这人他识得,是那云生商道的大管事。
巡夜人恭敬地迎了上去,拱了拱手。
“锦瑟姑娘一大早还亲自来?”
闻言,锦瑟笑了笑,垂首回礼。
江风吹得她有些冷,她不由拢了拢外袍,而后带着人往码头歇脚的地方走去。
自北大陆返航的船今日终于到了,阿笙很看重验收的成果,本打算亲自来的,但却被粮贸行的事给绊住了。
此时江面之上偶有客船经过,却只是三三两两,这内河道的航行安排谨慎,类似云生这类大船要大批量到岸须得提前一月登记安排,也因着云生欲占水路,所以今日其他客船较平日里少了许多。
此时,码头的晨雾中一辆车马缓缓出现,锦瑟随意地扫了一眼,便见一青衫长甲的男子自那马车之上走出,恭敬地候在一旁。
此人身着单薄,江风猎猎吹着他衣衫翻覆,却不见人有半步的挪动,远远看着仿似粮食地的草人,让人心里有些发怵。
未久,岸边缓缓靠近一艘客船,自船上走下来几人,如今这寒意还未及深冬,但那为首的男子却穿上了狐裘。
自他出现,那候在岸边的人方才挪动步子,迎了上去。
江风稍作起伏,男子便不自觉地咳嗽了起来。
锦瑟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此人有一副儒雅的面孔。
“锦瑟姑娘,这是在看什么?”
这发问的便是阿笙从华清斋带出来的一名生徒,名唤方菲,为人机灵、热情,与锦瑟很快便熟识了。
她与阿笙差不多的年纪,与锦瑟也就差了五六岁,平日里相处便没个正形。
方菲顺着锦瑟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那登岸的男子,不由扁了扁嘴。
“长得倒是好,可惜这身子看着可不怎么强壮。”
她这话一出,旁的几名老管事当即轻咳出声。
他们倒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娘公开对一名男子评头论足。
“锦瑟阿姊,你喜欢这样的?”
锦瑟闻此,赶紧去捂方菲的嘴,却被她一个转身便躲开了。
“阿姊不愿我说,我不说就是了。”
见锦瑟被她闹得面色微红,方菲偷摸着笑了笑,再抬首时便见一轮红日自江面跳出,瞬间染得天地绯红。
江水悠远处,一艘艘大船渐入眼帘,方菲不由呼道:“到了到了,他们到了!”
这一声让一脚踏上马凳的男子不由回头望了过去,一眼便看到带人自歇脚庭内走出来的淑丽女娘。
他顺着几人的方向,便见那几十艘大船自外海浩浩荡荡驶来。
云生的商船体积较寻常更大,一律采用玄木打造,听闻是启用了裴氏航渡引的一些设计心思,令其行驶当中既能平稳抗住远海的浪,也不失前进的速度,因此很好辨认。
“二爷。”
仆从不由提醒道:“人已经候着了。”
闻此,男子遂才躬身走入了车驾。
待到日上正中之时,雾气方才散了干净。
城东茶寮内,茶侍提壶为宾客斟茶,水清如柱,却闹得盏内茶沫沸腾。
阿笙今日着了一袭水清鱼戏服,已经在雅舍内侯了片刻。
她听得那茶水入盏的声音,方才抬了抬眉目,对一旁甚为努力的小茶侍缓声道:
“你先下去吧。”
小茶侍初入茶寮未久,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才被贵人驱逐,当即便眼眶湿润。
下一刻却见阿笙执盏,浅抿了一口他所斟的茶水。
见贵人并不嫌弃自己的手艺,这般吩咐便是与人有要事要谈。
小茶侍躬身见礼,将手中的茶壶放在炉上小火温着,而后退了出去。
待人走了,阿笙复才将茶盏放下,茶叶的清香甘甜之色未出,这盏茶算是个败品。
但阿笙并未为难那小茶侍,而是在他离开后,将那盏茶倒掉,自己再重新醒茶,沏了一盏新的。
未久,阁子的门再次被人打开,易澜山快步走了进来,他是从商行司直接来的这,当是赶得急,额头都略微浸出了汗。
易澜山刚进屋便见茶已斟好,端起自己面前的那一盏便喝下,而后一口吐了出来。
他这人对茶讲究得紧,味差一分都不行。
见他眉头蹙起,阿笙开口岔开了他的注意力。
“约我今日来,所谓何事?”
易澜山来此是有正事,当即便将这盏茶的事抛在了脑后。
他从腰间拿出来一封折叠好的文纸,那纸张被他多番折叠,待阿笙打开时,满是起伏的纸面还是让她不由蹙了蹙眉。
这上面是易澜山搜集到的有关渚二爷的情报,不能明目张胆地从商行司带走,所以才这般折了又折塞进了腰包里。
“我自小对这位二叔就没什么印象,不过根据三叔的说法,他可不是个善茬。”
“听闻他早年间,为收买田地曾逼得佃户抹了脖子,当时在地方还闹出好大的动静。”
“此次渚家二子中,他才是主事的那个。“
说着易澜山将那日在船上所闻告知阿笙,让她多加防范。
阿笙听完他的话,不由问道:“这渚家怎么说也是你们易家的姻亲,你当真帮理不帮亲?”
易澜山罢了罢手,“他们这一次要搞的是我央国,就是我家老爷子听了也得站你这边。”
说着,他又摆上了笑嘻嘻的模样。
“当然,如果你觉得我还算一个助力,要强行给我些好处,我也是不会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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