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溪音点头:“司膳司的徐御厨亲眼瞧见,贵妃的心腹宫女打着探亲的名义出宫,实则进了柱国将军府。”
皇后愁眉紧锁:“就知道贵妃是个不消停的,定会在这件事上发难,她要怎么谋害本宫?”
赵溪音知道得一清二楚,贵妃联合了不少王公高官家的夫人,在席间,故意一口菜肴都不吃,并且要让这件事传扬出去,让外人都知道皇后办的中秋宴有多差劲,竟然人一口都吃不下。
这样一来,皇上不会追究女眷为何不一口不吃,只会追责皇后丢了皇家脸面,连赵溪音和整个司膳司都免不了挨罚。
贵妃即打压连皇后,又惩罚了司膳司办事不力,还连带巩固了和众官夫人的关系,给庆王平添助益,简直一箭三雕。
皇后听完脸都白了,贵妃敢拉拢高官女眷,就是仗着娘家位高权重,她狠狠道:“可惜我没有一个好娘家,能让巡儿平步青云!”
她想了半天,实在没想出什么办法:“要不,干脆本宫去回禀皇上,就说我身子不适,不能操办明日的中秋宴了?”
赵溪音摇摇头:“娘娘,您不办,皇上就会让贵妃操办,更会给贵妃拉拢女眷的机会,何况明日就是中秋,筵席的事宜其实已经准备大半,若是席间出了什么意外,贵妃也能说是您的责任,撇不清的。”
皇后面露难色:“那该怎么办?”
赵溪音绷紧唇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有人要害她,她必不会叫那人得逞。
皇后还是焦急万分:“明日一早,女眷们陆续进宫,筵席就算开始了,时间太紧迫了,咱们根本来不及做什么。”
时间是紧了点儿,但赵溪音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娘娘放心,一切交给我。”
翌日辰时,坤宁宫传来礼炮奏乐声,筵席正式开始了。
和万寿节夜宴不同,中秋佳节的筵席是从早上就开始,一直持续到午后,上午,嫔妃和女眷们相互见礼,就着点心茶水观歌舞、聊家常,到了正午才逐渐上菜,下午宴毕,宾客才陆续离场,有些回到家天都黑了,故而是一场持续一整日的筵席。
坤宁宫打扫装点得焕然一新,嫔妃和贵夫人们皆是入了座,嫔妃们在左列,以贵妃为首,夫人们在右列,以端侯夫人为首。
论起殿上这些人,没有一个家世平凡的,明面上的家世不凡,背地里弯弯绕绕的关系牵扯就更多了,谈笑聊天,谁也不敢松懈一刻,生怕那句话说不好,得罪人都不知道。
端侯夫人在一群贵夫人中地位最高,夫家是先帝亲封的侯爵,连柱国将军府的钱夫人、梁将军的夫人、和国相夫人都落了下乘呢。
她坐下后不先跟皇后搭话,而是先看向贵妃:“先前听说娘娘病了段时间,如今看气色上佳,竟一点病色都不见,真真是有福之人。”
贵妃先前被禁足,对外称是病了,禁足的丢人事,钱家才不会说出去。
此刻侯夫人不先顾及皇后,而是先和她寒暄,才是真正长她的脸、灭皇后的威风呢。
她笑说:“有劳侯夫人记挂,本宫的病早就好了,也是托连您的福。”
说到贵妃的“病”,又有好几位夫人亲昵地关怀问候,两边搁着偌大的大殿说笑,竟全然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梁将军的夫人是个性子直爽的,自然看不惯这样的矫揉造作,对一旁的国相夫人低声说:“像什么话!”
国相夫人低声笑说:“有人搭台唱戏,咱们只管当好看客。”
“只是可怜了皇后。”
国相夫人环视一周,对面的嫔妃面色皆是不悦,似乎也在同情皇后的遭遇,想要和皇后搭话,以缓解她的尴尬处境,但今儿外命妇是客,不让客人寒暄,主家自说自话,倒显得有些不知礼数了,因此便也没人敢主动说话。
皇后坐在最上方的凤椅上,略带微笑看着下方的寒暄,她是有些尴尬,但没办法,谁叫钱家党羽众多。
“皇后娘娘进来可好?妾身见您面色红润,竟是比上次见时好上许多。”
这道声音对皇后来说简直如同天籁,把她从尴尬的境地中解救出来,是国相夫人,她感激地一笑:“劳国相夫人牵挂,本宫今日改善了饮食,胃口好了,这气色跟着就好了起来。”
国相夫人笑说:“都说药补不如食补,看来是真的。”
皇后亲亲热热地问:“听闻李国相近日身子也好了不少,可见夫人是个有福的。”
“这不是巧了。”国相夫人说,“国相爷最近也是开了胃口,被五谷杂粮将养得身子好上不少。”
这都是后宫女官赵尚食的功劳,双方都知道,但不需要让外人知道,谈话间便隐去了,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国相夫人的地位可不低,国相一直是纯臣,钱家拉拢不得,贵妃对这位国相夫人不喜,却也不敢太过得罪,只是觑了眼,没有出言说难听话。
她能轻易放过国相夫人,却不会轻易放过皇后,见皇后已经被人从无人问津的尴尬处境中出来,便又出一招:“皇后娘娘,贵宾和臣妾们都干坐半日了,怎的食案上连瓜果茶饮都没有,臣妾知道您过得一向寒酸,可您操办这中秋宴,也不能太丢皇家的脸吧?”
这话说得也不假,按照以往的惯例,宾客入座之前,食案上应该已经摆好水果茶点,好让宾客们边吃边聊,饿了能吃点心、渴了能喝茶水,这才叫周到。
可今日这坤宁大殿上,竟无半点儿茶点。
贵妃参加过多少宫中筵席,一眼就揪出了皇后的错处。
只是她忘了,皇后参与的筵席次数,只会比她多、而非少,断不可能犯这样的错处,如果有误,必是故意的。
皇后笑了笑:“贵妃提醒的是,来人,上点心。”
厨娘排成列,捧着点心盘子进来,打头的是赵溪音,每位夫人食案上的点心盘子,都由她亲手端上桌。
皇后笑道:“这是女官赵司膳,为了表示对夫人们的重视,点心由赵尚食亲手奉上。”
赵溪音率先来到端侯夫人面前,把一碟酥点恭恭敬敬摆上桌,开口询问:“夫人,司膳司备下了多种的果饮,您想用何种?”
【夫人我最喜欢吃的水果便是西域进贡的蜜瓜了。】
她心里想着蜜瓜,却也牢牢记得和柱国将军府的约定,绝不吃宴席上任何食物,旨在毁了皇后举办的中秋宴。
皇宫内院,她不得不回答,便选了最讨厌的酸味饮子:“酸梅汁。”
赵溪音点点头:“好。”
紧接着,赵溪音又来到柱国将军钱夫人面前,照旧是同样的问法。
钱夫人比侯夫人更乖张,直接说:“将军府中什么样的果饮没有,司膳司不能泡些上好的明前龙井来吗?”
【我最讨厌喝茶,也不知道那涩不垃圾的玩意儿有什么喝头儿?还是橘子水最好喝,里面还有粒粒饱满的果粒。】
赵溪音记下了。
右列第三位是国相夫人,赵溪音笑说:“我知道,夫人和国相爷的口味一样,最爱喝清清爽爽的青苹果汁。”
国相夫人笑了:“属你个小丫头最孝顺,还记得我的口味。”
赵溪音应邀去看望李国相,顺手给夫人做了几次她爱吃的膳饮,国相夫人倒是很喜欢这机灵的小辈。
……问了一圈,赵溪音对在座所有夫人们的口味已经全然了解,面带微笑带着厨娘们下去了。
贵妃最看不惯赵溪音,偏偏皇后还安排她出来出风头,当即不悦道:“上一盘小小的点心,赵尚食磨磨唧唧一炷香的功夫,这就是皇后的办事速度?”
皇后端庄得体地说:“中秋佳节,来者都是皇上最看中的重臣女眷,自然谨慎妥帖为上,而非只追求办事速度。”
贵妃不置可否,她安排的重头戏马上就要来了:“皇后说的是,既然这样,大家就尝尝皇后悉心准备的点心吧。”
话音落,嫔妃们倒是立刻品尝起来,尤其文才人、丽美人等人,简直太期待赵溪音送来的酥点,当即吃得津津有味。
反观右列,却只有了了几位夫人动了手,以端侯夫人为首的诸多夫人,连动都没动一下,颇为嫌弃地把酥点亮在那。
国相夫人尝了一块酥点,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司膳司的手艺,就是比国相府的好,哪怕她已经寻遍京中有名的厨子,做出来的点心还是不如赵溪音调/教出来的手艺。
她看向一旁的钱夫人:“好吃的,确定不尝尝?”
钱夫人已经闻到味儿了,香得她差点没忍住,愣住把头扭向一边:“这样朴实无华的点心,将军府多得是,早吃腻了。”
她不放心,往四周都看了看,确定她的同党夫人们都没动手,才放下心来,又看了眼对面的女儿贵妃,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国相夫人不置可否,收回目光,就听一旁的梁夫人说:“钱夫人的口水都差点流出来。”
“她不吃,咱们吃。”国相夫人颇有乐趣说道。
不一会儿功夫,司膳司的厨娘们又来了,这回来的却不是赵溪音,而是凉依,厨娘们手中捧着水晶盏,里面盛着果汁,由凉依一一分到各位夫人手中。
凉依原本是有些紧张的,一想到她的师父赵溪音,曾经在端午宴、洋使宴上“舌战群儒”、“大杀四方”的英姿,便镇定下来,小声给自己打起:“不能给师父丢脸,我也可以的。”
她心里谨记着赵溪音的叮嘱,把对应的果汁一一分给众位夫人。
端侯夫人看到凉依放在案上的蜜瓜汁,当即眼睛就是一亮,继而又问:“不对啊,我要的不是蜜瓜汁,是酸梅汁。”
凉依按照赵溪音的吩咐装傻充愣:“不知道啊,您肯定不是对我说的。”
端侯夫人气道:“怎的司膳司的人这般糊弄?”
凉依不接话,继续去下一桌上果汁。
给钱夫人上的是橘子汁,橙黄色的橘子汁颜色鲜亮,还漂浮着浓稠的果粒,十分惹人眼球。
钱夫人一喜,旋即也意识到不对:“怎么是橘子汁?我要的明前龙井茶呢?”
凉依说:“您说笑了,司膳司准备的都是果饮,怎会有茶?”
钱夫人虎着脸:“那方才问我作甚?”
一旁的国相夫人不悦道:“钱夫人莫要为难一个小姑娘,方才赵尚食只是问了问,又没说一定会上,大户人家的夫人,应该有副见过世面的样子。”
开玩笑,凉依可是她李家的外孙女,即便在宫中当御厨,也不是谁都能来训两句的。
钱夫人自然听贵妃说起过司膳司凉依的身份,她不得罪李国相,转而去问皇后:“皇后娘娘,这、这是否是上错茶饮了?”
皇后仍旧挂着浅浅的笑:“钱夫人说什么呢?本宫安排的人自是宫中最伶俐的人,怎会出上错茶饮的错?”
钱夫人指着面前的橘子汁:“可这不是妾身要的……”
皇后抬抬眼:“钱夫人以为坤宁宫的中秋宴是永兴街的酒楼,可以点菜?”
众人哄堂大笑,是了,这是坤宁宫,不是外面的酒楼,主家上什么,你就吃什么,挑三拣四让人笑话不识礼数,竟然还敢质疑主家上错了茶饮,更是粗鲁至极。
钱夫人意识到,已是羞得脸红,认下这个哑巴亏。
众人的果饮一一上了,有的早早饮了,满意地夸赞,有的仍旧迟迟不动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动果汁的人和不动点心的是一批。
钱夫人的目光好几次瞟向面前黄澄澄的果汁,明艳的颜色不住诱惑着她,光是看着,仿佛就能想到橘子汁喝到口中的酸甜可口,果粒一咬就爆浆的爽快。
贵妃像个监视者,不停扫过对面的夫人们,监督谁敢不听话去动宴席上的膳饮。
偏偏已经有几个夫人没忍住,喝了面前的果汁,连端侯夫人和她的亲娘都跃跃欲试,想去动面前的琉璃盏。
“就这般忍不住吗!”她低声暗骂。
谁叫赵溪音是夫人肚子里的蛔虫,一早就摸准了她们的口味,对症下药,由不得她们忍不住。
皇后眼见贵妃的同党们纷纷倒戈,拜倒在赵溪音的果汁之下,唯一还在坚守的只剩端侯夫人和钱夫人。
她略一挥手,让心腹宫女去“加把火”。
这是真“加把火”,大殿的屏风后面点着三口火盆,七八个宫女拿扇子那么一扇,热气不住往大殿里飘。
中秋时节,暑气虽消了,天到底还没冷下来,大殿之上早已不用冰,人又多,再加上热气这么一冲,不一会儿就让人热出了一层薄汗。
食案上没有茶水,只有一盏果汁,此时此刻,果汁成了沙漠中的一汪甘泉。
端侯夫人擦了擦头上的汗,想找扇子却发现没带,都中秋连谁还会带团扇?只觉得越发喉头干涩,口渴难忍。
面前的蜜瓜汁像钩子一样勾着她,她再也忍不住了,伸出手,端起琉璃盏,将里面的果汁一饮而尽。
蜜瓜汁又凉又甜,一点酸头儿都不带,犹如一汪凉水泼在旱地上,瞬间解了渴和热,畅快得侯夫人想喟叹一声。
对面的贵妃闭了闭眼,她的同党,又倒下一名。
贵妃擦拭一把头上的虚汗, 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不满地看向皇后:“皇后娘娘,坤宁宫怎的这么热?不能用冰吗?”
皇后觉得差不多了,抬了抬手, 示意宫女把火盆撤了,连端侯夫人都缴械投降了,贵妃想事后告状,也得有据可依才行。
“今年天冷得晚, 都中秋时节了还热得人冒汗, 再加上大殿人多, 是该用些冰。”她十分好说话地抬抬手,“来人, 抬冰块来。”
贵妃撇撇嘴,总觉得这里面不太正常。
冰块缸很快就搬来了,殿内渐渐凉爽起来,成了让人舒适的温度。
虽然热气消散了,但橘子汁的吸引力还没消散,钱夫人的眼睛还是时不时去瞟面前的琉璃盏。
要不是为了女儿和外孙,谁遭这个罪啊!
她索性一闭眼,假装伸手拿东西, 把琉璃盏碰倒在地。
啪——眼不见、心不烦。
“怎么回事?钱夫人没事吧?”
钱夫人忙道:“没事,皇后娘娘恕罪,妾身不小心,打碎了杯盏。”
皇后岂会看不出来钱夫人的窘迫, 笑了笑说:“无妨, 夫人没伤着就好, 来人,给夫人泡茶, 要明前龙井。”
钱夫人:“……”
坤宁大殿上的交锋还在继续,显然贵妃已经逐渐落了下乘。
她安慰自己,一道果饮罢了,不妨事,只要不吃宴席的菜肴,她仍旧有办法在皇上面前告皇后一状。
快午时了,前边乾清宫已经开宴了,坤宁宫这边也该上菜了。
赵溪音定下的食单上一共是十二道菜,厨娘们捧着菜品一道一道上,很快,前十一道菜上齐了。
上菜速度并不快,保持着筵席独有的节奏,上完第十一道菜时,有人吃得半饱,有人仍旧一筷子都还没动。
方才,贵妃党的人虽有不少没忍住喝了果汁,但上菜前还是自信满满的,小小司膳司厨娘做出来的饭菜,有什么好吃的?不如自家花大价钱请的名厨。
可菜上着上着,就有人忍不住了,甚是鬼差地拿起筷子。
有人在第一道菜就“阵亡”了,有人持久一些,“阵亡”在第六道菜,有人极尽忍耐,最终还是没忍住第十一道菜的诱惑……
也只有钱夫人和端侯夫人,还苦苦坚守着。
贵妃眼见坚守的同盟越来越少,忍不住烦躁。
有位夫人吃得酒足饭饱,才瞧见贵妃的脸色,连忙找补:“不愧是宫里的膳食,就是比宫外的美味,这么好吃,一定是赵尚食亲手做的吧?”
皇后慢悠悠回答:“这些都是司膳司的御厨们所做,赵尚食今儿只做一道菜,便是最后一道。”
贵夫人们心中一惊,小小司膳司厨娘们做的菜都这么好吃了?
那位夫人原本想给自己找补,却给皇后递了枕头,喃喃道:“司膳司御厨做的饭,不是最难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