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才人欲哭无泪:【呜呜呜,老娘能吃,老娘比你能吃辣。】
朱明哲又夹一筷子肉卷,这肉卷被赵溪音削的薄如蝉翼,又在盘中吸满酱汁,一大团塞入口中,简直香得顶天了!
感受到浓郁的香辣,他闭着眼睛享受,从没觉得普普通通的肉卷能这么好吃。
香味太重的弊端就是,辣味也相应得重,朱明哲辣得眼角泛起泪花,急忙扒拉几口米饭,试图缓解着了火的口腔。
“来人,给皇上上凉茶。”文才人妥帖侍奉。
朱明哲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爱灰,贴心。”
文才人才不想贴心,只觉得心疼至极,她的肉卷啊,她的丸子啊,被皇上吃了将近一半。
终究,朱明哲的筷子还是伸向了茼蒿。
赵溪音眼睛一眯,暗道不好,要知道,茼蒿可是最能吸油的,这要是吃上一口,不得把皇上辣哭。
那边朱明哲还不知者无畏,夹起一筷子茼蒿大口放入口中,而后愣住。
【糟糕,朕的舌头木了,糟糕,朕感觉天旋地转。】
辣懵了这是,赵溪音忙道:“才人,快请给皇上喝凉茶。”
朱明哲不等文才人侍奉,急不可待端起一盏凉茶一饮而尽,辣味有所缓解,口中依然想着了火,而且“火势”蔓延到了嘴唇和周边。
饶是这样,他还是想吃,所谓欲罢不能,说的就是这番了。
文才人忍了再忍,眼睛却总不受控制地瞥向香锅。
【老娘控制不住眼睛,也控制不住手啊啊啊。】
下一刻,她一脸豁出去的神色看向朱明哲,把朱明哲都看懵了:“皇上,臣妾也来尝尝这香锅!”
“你吃不了……”朱明哲话没说完,就见文才人的筷子已经夹了一筷子肉卷出来,搁在米饭上稍微控一下红油,就塞到口中,大口咀嚼起来。
羊肉卷,清空。
牛肉卷,清空。
牛筋丸、鱼丸和虾滑,清空。
“你慢点吃,辣。”朱明哲慢吞吞道,他就喝了一盏茶的功夫,再抬头,见盘中少了一大批食材,再看文才人,腮帮子鼓鼓囊囊,小嘴撑得圆溜溜,嘴唇上沾满红油,吃得那叫一个畅快。
文才人终于吃到心心念念的香锅,感觉要激动哭了,这味道,不枉她豁出去。
她比朱明哲能吃辣多了,茼蒿这样的吸辣菜放进口中,都能吃得面不改色,莲菜,鹌鹑蛋,豆皮,更不在话下。
最后是红薯粉条和宽面,前者吃起来软软糯糯,后者则爽滑劲道,一样更比一样好吃。
文才人吃爽了,连碗里的白米饭都扒拉干净了,动作那叫一个豪迈。
碗一搁,筷子一放,她心满意足道一声:“爽快!”
朱明哲看呆了。
随着文才人放筷子的声音落下,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朱明哲看着面前雅白宫装如雪的女子,神情像是见了鬼。
文才人吃是吃爽快了,可接下来的烂摊子,可得好好收拾了。
赵溪音默默捂住眼,少不得在心里为文才人祈祷一番。
“皇、皇上?”文才人试着喊了声,声音和那声“爽快”截然不同,又成了文文弱弱的语调。
听得朱明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反差,他可消受不起:“爱、爱妃何事啊?”
文才人指了指里边:“您用好了吗?若是用好了,咱们继续赏画?”
朱明哲结结巴巴道:“朕、朕突然想起来还有些公务要处理,画、画改日再赏,先走了。”
说完,立刻起身,逃似的出了东偏殿。
文才人叹了口气:“吃是吃爽了,可我是不是得罪了皇上,我是不是要失宠了?”
赵溪音问:“我说实话?”
“当然。”
“我觉得才人方才的模样,很飒爽,皇上肯定也觉得差不到哪去。”
文才人勾了勾嘴角,挥挥手屏退宫女,殿内只有赵溪音二人。
这场景赵溪音似曾相识,丽美人袒露心迹时也是这般,现在轮到文才人吐露心声了吗?
“你坐。”
赵溪音犹豫了下,在梨花木的圆凳子上坐下。
文才人深吸一口气,正儿八经道:“从小,我跟我外祖父祖母在市井长大,招猫逗狗,打架翻墙,性子洒脱脾气火爆,谁知道还有被选入宫的一日……”
选秀的消息传来时,文才人心里并不怎么抗拒,她胆子大,想着进宫闯一闯也没什么可怕的,而且要入宫为妃,就要当宠妃,否则入宫作什么?
彼时,宫中已有性子同样火爆的女人,便是丽美人。
这可不就是撞了性格。
皇上的三千佳丽如三春胜景,怎么能有两个相似的人,那岂不是永远活在丽美人的阴影之下?成了她人的影子?
她的外祖父母也愁,不过和她愁的不是一件事情。
外孙女从小长在市井,这样乡里乡气的姑娘,到了宫里,岂不被富家养出来的贵女们笑话。
于是被这两件事促使着,文才人开始学江南女子小家碧玉的人设,读诗词,穿纱衣,拈手绢,还有时不时咳嗽几声,才是文弱才女的灵魂。
好在她本就瘦,一张清瘦瓜子脸轮廓分明,一把小蛮腰不堪盈盈一握,只要学会眼波流转和轻柔的动作,文弱女子的形象并不难把握。
经过半年的练习,一家子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端庄的举止、柔弱的身段,谁能看出,半年前这还是个上房揭瓦的姑娘。
正当一家人都很满意时,一顿饭暴露了所有实事。
“那日外祖家的厨子做了道‘油锅子’,味道很像你今日做的麻辣香锅,那香味直勾勾钻进鼻孔,我没忍住,端起一碗米饭就是一通吃,红油沾满我的嘴角,还滴在我的领口……”
文才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想那时确实邋遢,那哪是柔弱女子能干出的事啊?外祖父连忙下令把锅子撤了,还限制了我的饮食。”
从那起,她就彻底告别了重口味的菜肴,刀削面也没再吃过一碗,只能吃符合人设的清淡的菜式,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
赵溪音默默算日子,文才人两年,丽美人五年,要让自己不吃钟爱的食物,得疯了啊。
文才人苦笑一下:“你知道我吃到你做的刀削面和香锅,有多激动吗?哪怕皇上在,我也忍不住了。”
赵溪音哪会不知道,文才人内心的尖叫都快把她耳朵震坏了。
“如今皇上知道我真实的样子,我怕是要失宠一阵子喽!”
她说得随意,赵溪音看得出来,文才人还是有些失落的,便安慰道:“那不如趁这段时间,我给才人多做些美食。”
文才人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失宠算什么,老娘有美食吃。】
赵溪音哭笑不得。
朱明哲在乾清宫批折子,越想越不对劲,他盈盈弱弱的文爱妃,怎么变成了那样。
倒不是对那副模样反感,畅快却不邋遢的吃相,豪气干云的言行举止,有种江湖侠女的飒爽,只是太不习惯了,不习惯文弱的才人一时成了侠女。
别说,这样的文才人似乎更有魅力,但他还没想好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就像宫里又多出一位新嫔妃,面对陌生人,谁都有些不自然。
一下午,朱明哲满脑子都是不一样的文才人,心里像爬了只小虫,酥痒难耐。
“汤岱,摆驾。”他处理完最后一道折子,如是吩咐。
汤岱打着千儿进来:“皇上,去哪啊?”
“永和宫。”
朱明哲印象中,丽美人是较为爽直的那一挂,暂时不知道如何面对文才人,不如先去见见丽美人,隔靴搔痒也比心痒难耐的强。
圣驾来到永和宫西偏殿,朱明哲尚未进殿,就听到殿内有娇憨的声音。
“不嘛,我就要吃这个兔子点心。”
朱明哲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丽美人,他热烈爽直的丽美人,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
汤岱正要唱一句“皇上驾到”,被他抬手制止。
殿内,丽美人今日没穿她素日里最爱的大红织金宫装,而是穿了件粉粉嫩嫩的桃花衣,趁得人娇俏可爱。
发上也没用足金钗饰,只别了朵红花绿叶的绒花,和桃花衣相得益彰,这身打扮不像嫔妃,倒像山间的花精灵。
“花精灵”手里端着一盘点心,是赵溪音做的兔子形状的花蜜糕。
眼瞅到了晚膳时辰,宫女劝诫不能食太多糕点,否则会败了晚膳的胃口。
往日,丽美人不会吃这样可爱的点心,宫女们大胆劝诫,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丽美人不高兴,美人若是不高兴,她们可是要挨骂的。
可今日,丽美人不仅没有生气骂人,反而撒娇似的道:“不嘛,我就要吃这个兔子点心。”
“那您晚膳还能吃得下吗?”
丽美人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乖乖把盘子递到宫女手中,递过去时,手里还留了一块:“我再吃这一块,赵御厨做的岭南菜好吃,晚膳我肯定还能吃许多。”
宫女无奈道:“这糕点您以前是最不爱吃的,无非是做成了兔子形状,瞧着好看。”
“瞧着可爱所以才吃啊,以前我阿娘做的点心,就做成小动物形状的,我和哥哥都爱吃。”
“可您都已经吃了三块了。”
那宫女约莫见丽美人今日很好说话,硬是劝着把她手里那块也要了回来,吃过三块,不能再吃,太甜会蛀牙,也会败胃口。
丽美人眼见宫女把兔子花糕收走,撅了一下嘴:“嘤嘤嘤。”
嘤嘤嘤?
朱明哲趴在珠帘后面,使劲揉了揉眼睛,眼前这位嘤嘤怪,是丽美人?大红宫装呢?赤金头饰呐?火爆性子呢?他的丽美人怎么变得这么娇俏了?!
“皇上?”丽美人看到了躲在帘子后面的朱明哲,“您什么时候来的。”
朱明哲不得不进殿:“刚来,刚来。”
丽美人记住了赵溪音那句话,“不能把深宫想的太好,但也不要把深宫想的太坏”,特别想做回自己,哪怕一日也好,穿粉嫩的衣服,说娇气的话,吃可爱的点心……谁知就这一回,就被皇上瞧见了。
她打量着自己的桃花衣,一时有些窘迫,转念一想,伪装成别的性格总不是长久之计,即便她已经伪装了五年,却没有一日是轻松的,不如趁现在,做回自己。
这么一想,脸上那点子窘迫就消失了,她明眸看向朱明哲:“皇上请坐,臣妾去泡茶,您最爱的龙井呦。”
还“呦”?
朱明哲哪敢坐,连忙摆摆手:“不了不了,朕就是路过永和宫,进来看看你,既然你无事,朕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走了。”
丽美人疑惑地看着朱明哲出去,跟逃出去似的,不知道是受什么刺激了。
皇上受什么刺激她不知道,只知道做回自己的感受,挺好。
朱明哲在宫道上步履匆匆,汤岱差点跟不上。
到现在,他的脑子还是恍惚的,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日之内,文才人变了,丽美人也变了,从那个明艳爽直的美人,变成了粉嫩可爱的娃娃。
要问更喜欢哪个,他想了想,娇俏可爱似乎也不错,会撒娇,会用可爱的语气词,多让人心旌摇曳啊。
朱明哲之所以逃出来,不是因为丽美人可怕,是和知道文才人变化之后的感觉相同,一时不知如何去面对。
他口中喃喃念叨着:“都成了不一样的,究竟是她们变了,还是朕从来没认识过她们。”
“亦或是朕穿越了?穿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文才人和丽美人本身就是这样的性格,只有朕才是最奇怪的那个?”
汤岱还从未见过皇上这么奇怪的模样,不禁开口:“皇上?”
朱明哲愣愣回神:“去,去请太医。”
“啊?”
“朕约莫是病了。”
皇宫里的人都是极有眼力见儿的。
皇上从文才人和丽美人处出来时的脸色很怪异,不是发怒,也不是生气,但绝对不是喜悦,不是喜悦就是不高兴。
毕竟皇上是天子,天子不喜形于色。
再者,皇上一连多日没再传唤过这两位,丽美人和文才人失宠的事情就这么坐实了。
身为当事人的两位,文才人和丽美人对于这些变化自然有所察觉,但都没有太大反应,重新做回自己的喜悦冲淡了失宠的忧伤,又有赵溪音顿顿送来美味,那点子忧伤在尝到美食时,显得更加微不足道。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失了宠,六局一司的人开始怠慢,只有司膳司赵溪音依旧如往昔,照旧日日做最用心的膳食用送来,宫中拜高踩低是常事,如今真正身处其中,才知道有些人不配为人,有些人的情分难能可贵。
赵溪音这份情分,可落不到司膳司头上。
按照郭掌膳的意思,文才人和丽美人失宠,司膳司上好的食材有限,不必在她们身上浪费,像难能可贵的燕鲍翅之类,紧着有宠的嫔妃用。
对这句话最有执行力的人,当属娄娥。
这日,光禄寺送来新食材,厨娘们各自去挑选,最先涌上去的依旧是以娄娥为首的五个厨娘。
这五个厨娘皆是身强力壮的妇人,又在一起抱团,其他厨娘根本抢不过。
食材送来得富足时,其他人还能随心挑选食材,不足时,就能拿她们挑选剩下的。
今日又是如此,徐棠明明白白看到食材中有一筐白生生的鱼翅,却都被娄娥等人拿走了,觉得委屈又气愤:“溪音,她们太过分了,好食材全被她们挑走了!”
徐棠这句话像个引子,引得一些敢怒不敢言的人纷纷出声。
“溪音,她们明摆着欺负人,咱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是啊赵御厨,这样下去,咱们要被嫔妃退菜了。”
“赵御厨,你拿个主意吧,咱们都听你的。”
如今司膳司的厨娘大致分为三派,跟着赵溪音踏实学厨艺的算一派,以娄娥为首在司膳司横行霸道的是一派,还有一些人,即想跟赵溪音学厨艺,又不敢得罪娄娥,维持观望态度。
文才人和丽美人失宠,让赵溪音在司膳司的地位一落千丈,那些观望的人更加纠结犹豫了,有些甚至开始讨好娄娥一派。
赵溪音看得分明,娄娥她们这些人,热衷于上好的食材,却忽略于厨艺本身。
不是有句知名名言:高级的食材往往采用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再看娄娥等人的烹饪方式,煎烤油炸,油盐酱醋,贪多贪足,让上好的食材失了了原本的味道。
赵溪音问徐棠:“你午膳打算做什么?”
徐棠答:“糖醋鲤鱼。”
“对啊,那你管她们霸占鱼翅做什么?”赵溪音说,“食材不分高低贵贱,难得的是,把普通食材,做出不普通的味道。”
“可是她们……”仍有人不服。
赵溪音淡声:“她们离退菜不远了。”
“走吧,去各自挑选食材,今日我教你们如何把普通食材做出不一样的味道。”
听到这话,厨娘们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欢呼一声,比起争抢食材,多学到些手艺才是正经。
赵溪音也去挑选食材,今日午膳要给丽美人做炸春卷,还要给文才人做道酸菜鱼。
她选了一把鲜嫩的韭菜,一包颜色上好的酸菜,正要挑鱼时,却听见娄娥的阴阳怪气。
“这春涧鱼可是上好的食材,赵御厨是要给丽美人做,还是给文才人做?我记得郭掌膳说过,在她两位身上,就不必浪费好食材了。”
赵溪音挑了条鲜活的鲤鱼,面露喜悦:“属这条鲤鱼蹦跶得最欢,一会儿就宰。”
娄娥觉得这是在内涵自己,蹦跶得最欢,一会儿就宰,这不是在骂自己蹦跶不了几天了吗?
“那两位都失宠了,你还敢狂妄,看这回谁还会给你做主。”
赵溪音翻弄着鱼:“娄御厨不愧在宫中浸淫多年,连后妃是否失宠都敢置喙,真是厉害。”
娄娥面露怒色:“少阴阳怪气,我确实进宫有年头了,当然看得出来丽美人和文才人就是两条翻不了身的咸鱼,日子久了,就会成深宫怨妇,到时候退菜是你的必然结局。对于深宫怨妇,韭菜也就罢了,可别糟蹋了春涧鱼这种好东西。”
“你说谁是咸鱼,谁是深宫怨妇?”
赵溪音还未开口,就听有人先在身后喝了声,听声音很熟悉,是文才人身边的宫女。
回头一看,果然是,不仅是文才人身边的宫女,还有丽美人的宫女也在。
娄娥背后说人,当场被逮,有一瞬的心虚,可这一瞬过后,她就又昂起头颅,主子都失宠了,宫女还在这摆什么谱?
她嚷嚷道:“说的就是你们家主子,六司一局都怎么对待她们了,唯有我们司膳司心最善,饮食上没有半分苛待,你们还敢上门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