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疆册怀里的文件夹没有落脚点,他是个洁癖甚重的人,对人对事都是如此。
于是拿着两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出来的阮雾,就看见他皱着眉,替自己一张一张地捡起纸张,又将它们规整地叠在一起。
那画面,怎么说呢?
他很窝囊,也很温馨。
阮雾居然在他身上看出了几分人夫感,一时间看得有些呆了。
回神是因为陈疆册将散落的纸张叠成一沓,他是个没什么窥探欲的人,视线无意识往纸上扫,用黑笔圈出来的字,霎时映入眼帘。
他先是眉间掀起的褶皱加深,而后饶有兴致地瞥了眼阮雾。
“他把她推倒在墙上,猩红着眼,恶狠狠地说,‘谁给你的胆子,赶来勾引我?’”
“……”阮雾几欲抓狂,连忙扑过去,想抢过他手里的废稿。
陈疆册眼疾手快,单手把她两只手箍住,将她拦腰按在自己的怀里。
他手拿着废稿,故意把稿子放在她面前,让她看自己的作品。
然后,略低沉的嗓,一字一字地念着剧本里,男主的话。
“既然你给我下药,那就你来替我解决。”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哭什么?”
“这时候演起欲擒故纵来了?”
“……”
“……”
折磨程度,堪比满清十大酷刑。
阮雾不忍直视,要哭了:“陈疆册,你闭嘴。”
陈疆册喉咙里溢出声闷笑,“这不是你写的吗?怎么这会儿不好意思了?”
就是因为自己写的才不好意思。
阮雾用力挣脱他的怀抱。
知道再逗下去,小姑娘估计真生气了,陈疆册把文稿随手一扔,两只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腰,很有耐心地哄她:“不念了,我不念了还不行吗?”
阮雾忍着委屈:“你很烦。”
陈疆册说:“我怎么烦了,你读书时候没被老师当众念过你的作文吗?”
这能一样吗!
“……谁家作文是这样的?”
“那这样的算什么,”陈疆册竟还认真和她探讨起来,“情书?”
阮雾破罐子破摔:“小黄。书吧。”
陈疆册这会儿是真的心情愉悦了,笑得浑身都在颤,鼻腔里溢出的气息,温温热热,铺洒在她的脸畔,有着异样的温柔。
“原来我家雾雾,还有这种天赋。”
阮雾一下子就起来了:“你才有写小黄。书的天赋。”
陈疆册表情不怀好意:“我不喜欢写,我喜欢实践。”
阮雾没敢吭声。
她被他换了个方向,正对着他,双腿张开地瘫坐在他的怀里。她穿着件黑色的连衣裙,后腰部分镂空。露出一小块柔嫩白皙的软肉来,室内冷气开得很足,裸露出来的皮肤冷得长起鸡皮疙瘩。
陈疆册的手不知何时,顺势伸了进去。
方才身体里只有那一小块裸露的部位是不舒服的,现下,她整个身子都像是被紧压着的弹簧,紧绷着柔软。
“欲擒故纵,然后呢?”陈疆册恶劣心起,接着和她聊她的剧本。
“……”
陈疆册想起来了,“然后他被情。欲操控,把女主按在了床上,动作粗鲁又暴躁。”
“……”
“哦,这是事后女主回忆起来的内容。”
阮雾既羞耻又无助,她闭着眼,牙根都在颤:“你到底看了多少?”
陈疆册忽然吻上了她,唇由她的额头滑落在她眼上,似羽毛般轻抚而过。他低敛着眸,将她的反应尽收于眼底。
她眼皮与睫毛如同蝶翼,盈透着湿漉漉的泪光,昏黄的落地灯光溅落在她脸上,破碎着美好。
“就看到这里,”陈疆册说的是实话,他才是真正被情。欲操控,边吻她,边黯声道,“雾雾,放心,我绝对不会粗鲁对你。”
这过程尤为的漫长。
陈疆册倾着脖颈沿着她的脸部轮廓细细地吻,她竭力维持着震惊,双手抵在他双肩,十指紧拽着他的衬衣。昂贵平整的白色衬衣,被拧出杂乱的褶皱。
沙发的空间算不得宽敞,她在混乱迷离的呼吸里,垂落在他腿侧的双腿毫无依托,在空中紧绷着轻颤。
阮雾从未有过如此的情事经历,细密到仿若吞噬的吻,克制却又收敛的抚摸。
好像真的如他所言,会给她温柔的吻,缠绵的拥抱。
渐渐地,她眼前有雾濛的迷失,大脑被身体的感受给占领,而身体又由陈疆册操控着。
她被紧扣在他的怀里,在一段突兀压抑的沉默后。
陈疆册哑声道:“去卧室,还是在这里?”
询问她的意见。
尤为不合时宜的一个问题,但他确实照顾的面面俱到。
毕竟是二人与对方的初次。
“去卧室,”阮雾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渡气,每个字都带着动情的执着,“卧室床头有……”
后面那个字,不需要说,彼此不言而喻。
今天不是陈疆册第一次来这套房子。
却是陈疆册第一次进阮雾的卧室。
过去那几次,他都是匆匆赶来,又急忙离开。和她温存时,手机的电话声应接不暇。
今天上楼前,他把手机关机了。
隔绝了世界。
又拥有了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很小,小到只有一个不到十平方的卧室,小到只能装得下他们俩。
阮雾被他轻轻地放在床上,柔软的床垫,几乎毫无起伏。
随后,陈疆册覆了上来。
方才的热吻好像剔除出她的记忆里,她仍旧是紧绷的,没有任何被他安抚过的痕迹。
陈疆册自诩自己没有耐心,可阮雾觉得,他对她,是有着一百万分的耐心的。
他没有少年郎的急促与慌乱,游刃有余地吻着她,温凉的指尖滑过她白嫩的皮肤。
他曾以为她是死板的湖,可当下,她在他的指尖淋漓湿透。
雾濛濛的月光挂在窗边,阮雾在紧绷的欢愉里,紧咬着颤抖的唇,她睁开眼,看见的是窗外湿淋淋的月色。
淋了她满身。
许久无人进入的领地被他慢条斯理地占据,她身体被他遽然填满,可心却莫名有些空。
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迟钝的大脑凌迟般地隔着她的理智,一刀一刀,发钝的刀,无法将清醒与冲动割席。
或许此时此刻,她应当是混沌的,应当不清醒。
而不清醒的阮雾,在摇摇欲坠之际,忽然听见陈疆册说:“以后离别的男人远一点好吗?阮雾,我远没有你想得那么大方。”
似是为应证他的话,他的动作越发大开大合。
可她感受到的,还是他给她的,独一份的温柔。
隐藏在浓烈的占有欲下的,独属于陈疆册的温柔。
那是爱吗?
她已无知无识,无法剖析。
而当下的她,是身体带动着大脑。
她紧紧地抱住陈疆册,二人贴得那样近,近到彼此好像共用一颗心。
心是在跳的,只不过一颗在左,一颗在右,面对面拥抱,两颗心无法重叠。
床面混乱得不像话。
阮雾被陈疆册拥在怀里,他伸手拂过她鬓间的长发。
也是此刻,他说:“去我那儿住吧,阮雾。”
其实阮雾知道,早在陈疆册第一次来她这里时就知道了。他虽没有对这地儿发表任何置词,但他的神情里会流露出似有若无的无奈。
分明她和他说一句,哪怕不是讨好的情话都行,她想要什么豪宅没有,非得住在这么窄小。逼仄的出租屋里?
一套房还没有他家洗手间大。
他对阮雾有着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宽容,眼神里不会有任何贬义的情绪,没有鄙夷,没有嫌弃,有的,仅仅是几分无奈。
是对她的无可奈何。
“我有套房子,没人住过,离我银行总部挺近,离旁羡的公司也近。”陈疆册发现自己也真挺窝囊的,甘愿和她在这么小的屋子里,前脚刚说完烦她和旁羡的接触,后脚又搬出旁羡来充当说辞。
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陈疆册是真真正正地把她当女朋友在宠。
阮雾听得鼻子发酸,撩起潋滟的眼,盯着他,说:“我和你住的话,你可能每天都能见到我。”
陈疆册笑:“不好吗?”
阮雾说:“距离产生美,我怕你觉得我不美了。”
陈疆册捏着她的下巴,他凑近她,气息在空中碰撞,交缠,他说话时每个声调波动都溅入她心底那片沉寂多年的死水里。
“我还是喜欢你不化妆的样子。”
是一张没有任何脂粉掩饰,最纯粹的模样,为他脸红又为他情热。
他唇角慢展,“我们认识这么久,可我觉得今天的你才是最漂亮的。”
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浮浪。
阮雾看着他这幅死样子,还是死心眼地点点头,说,那你明天带我过去啊。
阮雾没有退租,这房子她租了一年,她做事前必定深思熟虑,考虑再三后,才确定的租期。
陈疆册的房子离学校挺远的,不是一个区,开车需要四十多分钟。等到开学,阮雾还是得搬回来。
陈疆册没再像以前那样忙,他说:“差不多都解决了,以后估计能双休,可以多陪陪你。”
他说的隐晦而又模糊,阮雾并没有追问过多的细节。
甚至连他的工作到底是什么,她也没问过。
还是旁羡告诉她的,他说了某个银行的名字,“听过没?他爷爷一手创立的,他爸是现任董事长。他家今年不太平,他懒得周旋其中,干脆卸任,可高层的各项决策,还是得他做最后表态。”
说这话时,已经是七月中旬。
旁羡为了庆祝短剧开机,特意包了酒吧二楼的透明卡座,宴请众人。
陈疆册有个应酬,不和阮雾一同过去。
旁羡恰好顺路,过来接阮雾。
收到阮雾地址的那一刻,旁羡的表情变幻,说不出有多精彩。
等接到阮雾,旁羡还是嘴贱地说了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疆册哥把人带回家里住。”
阮雾问:“他以前……”
旁羡:“……酒店。”
说完,旁羡余光注视着阮雾的表情。
平平淡淡地,无风无雨也无晴。
旁羡困扰地挠挠头,忍不住说:“我真的挺不喜欢和你们这些文化人相处的,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还得我猜,我脑子又不好,总是猜错。”
就像他以为,季司音看上陈疆册一样。
这种误会,旁羡不想再来一次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蠢。
“你怎么狠起来连自己都骂?”阮雾四两拨千斤地转移话题。
“哎,我这叫勇于承认自己的不足。”旁羡冠冕堂皇道。
阮雾失笑。
车顺着导航所指的路不紧不慢地开,华灯初上,路边门店招牌闪着光。
旁羡无意间瞥到一抹幽昧的暗调红光,是一家银行的招牌发出的光。
然后才有了那句话。
阮雾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反应淡淡:“原来这个银行是他家的。”
然后就没了下文。
所以旁羡是真的觉得,和阮雾这种文化人相处真费劲儿,还是和季司音满脑子都是爱情的人相处有意思。
酒吧的二楼透明卡座里坐满了人。
对阮雾而言,一张张的陌生面孔,好在季司音叫她,将她解决于与陌生人交谈的水火之中。
季司音的脸上没有任何世俗拷打过的痕迹,天真又烂漫。
她总说自己这辈子太幸运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所以老天爷看不下去,非得让她吃点爱情的苦。
可她提及每一段恋爱,眼里总是欣喜的,说爱情能有什么苦呀,分手的时候觉得天崩地裂,再也不会遇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了,结果发现,哎嘿——多了去了。她是甘之如饴的。
甫一落座,阮雾便看见季司音炫耀般地同她说:“看我新换的头像。”
她手机屏幕几乎贴上阮雾的脸。
阮雾说:“情侣头像啊。”
季司音:“好看吧,他选的。”
这个“他”,是咖啡店小哥。
咖啡店小哥的名字,乍一听,挺普通的,还有几分老气。
仔细看名字,又是别有一番风味。
他叫陈泊闻,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成为了季司音的新任男友。
阮雾说:“好看。”
季司音瞬间开启秀恩爱模式,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恋爱趣事。
许多事阮雾都在手机上看季司音说过,却还是盈盈笑着,时不时配合着说“是吗”、“他好浪漫哦”、“挺好的”。
期间她察觉到四面八方送来的眼神,疑惑的、好奇的、隐约带着点敌意的嘲弄。叫她心里很不舒服。
来的时候旁羡说过,大半个卡座里坐着的,都是陈疆册那个圈子里的人。
阮雾知道,他们看她,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因为她现如今的身份——陈疆册的女朋友。
这头衔比她的学历有含金量多了。
阮雾不无自嘲地想,如果她正处于毕业求职季,陈疆册一句话,恐怕所有用人单位的大门都会朝她敞开。
阮雾的心沉了下来,但也如旁羡所说,她心底如何翻江倒海,面上总是不动声色的静默。
过了一会儿。
陈疆册姗姗来迟。
他出现的一瞬间,卡座内几不可查的静了静。
很快,有人迎了上去,熟稔地叫他一声“疆册哥”。隔得太远,远处舞池音乐声鼎沸,阮雾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但她知道的是,陈疆册进来后,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很快,他撇开所有人,来到阮雾面前。
她坐在角落位置,一边是墙,另一边是季司音。
见他过来,季司音很识趣地起身,稍稍一动,她察觉到有人拽着自己的胳膊。
“……阮雾?”
阮雾淡声:“走什么?坐这儿。”
季司音瞟一眼阮雾,又瞄一眼陈疆册,陷入两难。
“……我……你……他……”她苦笑着,咬牙低语,“你放过我吧雾雾,陈疆册站在这儿,我头皮发麻。”
阮雾没想为难季司音,到底还是松手了。
得到解脱的季司音,跑得飞快。
陈疆册坐下时,身边的沙发,微微往下陷了陷。
阮雾以为自己能做到熟视无睹,直到陈疆册伸手把她搂至怀里。
他旁若无人地俯身,莫名被她甩脸色也是好声好气地问她:“和我说说,谁惹你生气了,我帮你教训他们。”
阮雾胸腔里闷着的气,好像都化为了剧烈的心跳。
第16章
倘若是别的局,倘若没有人知道她是陈疆册女朋友,恐怕没有人会用那种嘲弄的目光打量着她。
她又不是什么明码标价的商品,需要遭受众人的品头论足。
不带善意的流言蜚语,能杀死人。
陈疆册来之前,阮雾能够安稳地坐着,任她们如何审视。
但陈疆册来了,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来了。
是谁造成的这局面,就应当谁来解决。
阮雾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暗暗觑过来目光不少,她当着不少人的面给陈疆册甩脸色,可陈疆册不仅没生气,还放下身段来哄她。
她好像也没有必要再拿捏着姿态了,“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
陈疆册问她:“楼下舞池太吵了吗?我让人清场好不好?”
她说不是,默了默,还是忍不住:“我不喜欢被人比较。”
就像那次,她坐在他身边,意味昭然若揭。
那些人当然不会当着陈疆册的面说什么,然而不凑巧,阮雾听到了她们背后的编排。
——“阮雾不是陈疆册喜欢的类型。”
既然说出这句话,她们必然是见过以往跟在陈疆册身边的女人的。
阮雾也曾有过一段情,但她不喜欢回首往事,总是困在回忆里的人,是无法走远路的。
她对陈疆册的过去不感兴趣。
她膈应的点是,为什么要拿她和别人做比较?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有什么可比性?在被比较的那一刻,她不是人,是商品,是被明码标价的商品。她的外貌、家境、学历,由此成为了攀比的工具。
就这么一句,陈疆册的脸色就变了。
四面八方的镭射灯投射过来的光影变幻诡谲,陈疆册忽然轻轻笑了下,目光往周边逡巡了一圈,随着他的注视,包厢里蓦然安静。
他一只手搂着阮雾的腰,另一只手姿态轻慢地转着玻璃酒杯。
“怎么我谈个恋爱,还得满足你们的要求?”
包厢里一霎静谧。
旁羡作为请客的主人公,没有半点儿场子被人毁的气恼,他就是挺好奇的,于是拉过季司音,问她:“怎么个情况?”
季司音小声说:“阮雾不太喜欢别人用那种眼神看她。”
旁羡:“什么眼神?”
季司音想了想,说:“就,‘你是凭什么能当上陈疆册的女朋友的’、‘学历高又如何,不过是个高级点的玩伴’,类似这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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