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尖锐而锋利的藤壶,在黑色腕足挤压之中仿佛某种酥脆的饼干,黑白的粉末散落而下,那些藤壶里落出的凌乱的海带,就如同是被拔出土壤的可怜植被,同样也在这股巨力下被碾为碎末。
然而在刚刚的一瞥之中,江载月能够清晰看到那些海带的根部,是一小颗如同肉球般红通通的根茎,那些干净的表面光滑而圆润,底下隐约可见的青紫脉络,却给人一种仿佛从活物体内掏出来的器官的不适感觉。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载月疑惑之间,几十条黑色腕足不知何时又抓来了许多还生像,如同小山一般堆在了她的面前。
“……易……庙主?”
原来现在宗主根本不认识易庙主啊。
所以他这是打算把无事庙里所有的雕像都薅过来,让她一尊尊认过去吗?
江载月刚想要让宗主雕像冷静一点,就听到一句微不可闻的声音,从那些活灵活现的还生像底下发出。
“让宗主停下……我在底下……”
难道易庙主刚刚真的躲在那还生像里面,被宗主抓来了?
然而她刚准备从那堆小山高的雕像里解救出易庙主,就听到一阵微小的异动声从她脚下传出。
“不是那里,这里!”
江载月仔细搜寻了半天,终于从黑淮沧黑漆漆的沼泽之身边缘,找到了一小根微微摇动的,仿佛海带般的异物。
“不要让宗主过来!你下来,单独从通道口下来。”
他的话音刚落,海带旁边的藤壶裂纹中就出现了一个极为狭窄的,可能只有狗才能爬得过去的漆黑洞口。
江载月有点无语。
“易庙主,你的通道宽度,人能下得去吗?”
易无事似乎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依着她的话,将通道打开得更大了一点。
江载月再看了一眼,这个通道的宽度,坡度……说是一口水井她都相信啊。
“易庙主,你不会是让我直接跳下去吧?”
漆黑的通道里陡然又出现了一条藤壶铺就而成的狭窄台阶,易庙主完全没有了脾气地问道。
“你现在可以下来了吗?”
江载月盯着那层藤壶台阶,其实她完全可以不用真身走进通道里,只要通过镜山的山道,她一样可以毫无阻碍地走下去。
可是突然出现的易庙主,还是让她本能忍不住生出了些许警惕。
或许是遇到的倒霉事太多,她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遇到了易庙主?底下不会又是什么危险的陷阱吧?
而且易庙主还只让她一个人下去,江载月原本想要拖延着时间,让易无事自己按耐不住上来。
然而等她又挑了几回刺,易无事还是任劳任怨地将通道和台阶又扩大了几倍,就像打定了主意,哪怕是把通道修成一座别墅,也绝不轻易上去之后,江载月终于放弃了试探的念头。
“好,那我现在下来。”
江载月示意宗主放开缠绕在她身上的腕足,然而这尊宗主雕像像是完全遗忘了与她曾经相处时的默契,黑色腕足毫不留情地抓住了在祂身上轻轻挠动的透明触手。
“挠……痒?”
江载月感觉喉中一梗,她不是在给他挠痒,是在给他写字,让他跟在她后面,偷偷溜下来啊!
易无事的声音穿过通道,略带着些许冷漠意味。
“江道友,我劝你还是不要太相信这些还生像,尤其是宗主的还生像。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他们身上出现了异变,我现在也不可能将那些还生像封在门外。”
“我现在都不愿去触碰他们,如果你真的想见我,就尽快下来,不然我就躲进更深的地下迷层,把这里留给你们了。”
江载月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易庙主为什么能用着最冷硬的语气,说着最怂的话?
但是这样的易庙主,确实给了她一种说不出的安心感。
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单独和他见一面,即便是事情真的有些不对,她也可以快速回到镜山里。
打定主意之后,江载月不再犹豫,“宗主,我有事要先下去一趟,你在这里乖乖等我。”
“下去……哪?”
黑色腕足迟疑着, 摸索着那片藤壶地面。
然而易无事的通道明晃晃就在眼下,黑色腕足却如同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般一掠而过。
难道宗主听不到易无事的话,也看不到那个通道?
江载月再度意识到了此刻在她身边的只是一尊宗主的雕像, 她原本想要走下通道的脚步一顿。
“宗主,你刚刚没有听到……?”
江载月本来想要问得再详细些, 却发觉通道有明显缩小的痕迹。
不好, 易庙主真的想跑!
“宗主,你先松开我, 我很快就会上来……”
在她的努力劝说之下,黑色腕足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圈揽在她身上的腕足。
“我……等你……”
如同是离家前告别着格外黏人的庞然怪物, 江载月根本不敢再和祂多说一个字, 生怕只要再给祂一个眼神,祂就会从背后黏着地覆盖上来,不给她再离开的机会。
地下的藤壶通道已经被扩大了许多,江载月却还是谨慎地没有真正踏足到藤壶台阶上,她从镜山的山道走下, 不过片刻之间就来到了台阶的终点。
没有她想象中恐怖诡异的场景, 周围的一切都是她初见易庙主时的房间布置。
易庙主甚至还保持着跪坐在蒲团上的姿势,闭眼跪拜着面前供台上衣袍流动着艳丽色彩的雕像。
“庙主是为了躲甘长老,才藏身到此地吗?”
易无事这次没有让雕像和她说话, 他慢慢睁开眼, 仿佛有些疲倦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见过甘流生了?它和你说了什么?”
江载月道, “我在无事庙内和庙外见了两位甘长老。庙外的甘长老想要取回他的神魂,庙内的甘长老在取走雕像身上的的海色生衣,它也在寻找庙主。庙主两位都不想见吗?”
她原本只是想试探易庙主对甘流生的态度,却没想到易无事直接道。
“对,我不想见它们, 也不想见它们之外的人和活物。这世上若是只有我一人,就再好不过了……”
听着易庙主越发不正常的喃喃低语,江载月认真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精神值。
易庙主现在的精神值竟然只有个位数,那他现在这番神神叨叨的表现也就不奇怪了。
江载月打断了他低低的话。
“庙主,你现在还好吗?”
易无事死气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很好,我还活着。”
这听上去一点都不像很好的意思吧。
她现在开始担心没等她走出无事庙,易庙主的异魔就会失控了。
江载月想了想,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一瓶最低等次的,除了口感好点,没什么太大作用的丹药。
这种丹药在白竹阁里被称为废丹,然而她在选丹药的时候,却想到了这些废丹可以发挥的用处,如今她或许可以在易庙主身上,试试这种方法的作用。若是有用,她日后可以用来奖励巡山的弟子。
“庙主若是信得过我,愿意试试这种丹药吗?”
易无事的眼睛死气沉沉的,面对她给出的丹药,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拒绝,然而又提不起一点拒绝的力气,索性接过了一瓶丹药,直接倒入口中。
“易庙主,你省点……”
江载月有些心疼,虽然是废丹,那口感比糖丸还好上几分,日后说不定还能有许多地方用得上。
一边劝着,她一边不忘往易无事的精神值上加了两个点。
没错,这就是她想到的废丹能起到的作用。
她虽然炼不出宁神的清心丹,但是精神值加点,完全可以弥补她在炼丹这方面的缺陷。
虽然随意给他人的精神值加点,她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但是被宗主投喂了几次后,精神值下降的后遗症在她身上已经不算严重,有时江载月甚至有一种补多了精神值,想找个地方降点的冲动。
她一直有在考虑如何将自己的精神值快速变现,不过以前她还需要担心,暴露出这项能力可能会引起旁人的觊觎,如今有了镜山,她也算是有了几分自保之力。
而且易庙主也算是和她一个阵营的修人道长老,他不喜欢惹事,这一点也很适合成为她的忽悠……咳,合作对象
“庙主,你现在感觉如何?”
易无事原本死寂的两颗眼珠,陡然动了一下,如同死人一般的惨白面色,多上了几分生机。
他难以置信地捏紧了手中的丹药,目光灼热了几分地看向了江载月。
“这是什么丹……清心丹……不,不是清心丹……比清心丹更有用……”
易无事一边说着,一边干脆将整瓶丹药都倒进了他自己的口中。
但这次江载月只给他再加了一个点,才在他的疑惑神情中慢悠悠道。
“庙主,这种丹药需要我的异魔配合,才能产生功效,而且短时间内不是丹药吃的越多越有效,这也要看易庙主的诚意……”
易无事似乎还有些疑惑,“诚意……是我要心意虔诚吗?”
薛寒璧都懂给她塞灵晶,易庙主怎么一点都不上道呢?
江载月在心中暗暗叹息,只能把话显露得更明白了几分。
“我的意思是,炼丹需要消耗的宝物与耗费,庙主预备用什么相抵呢?”
易无事的目光涣散了一下,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最后为难的给出了一个提议。
“甘流生的海色生衣,我可以送几件给你。化实的异魔穿着那些海色生衣套,可以减轻几分异魔失控的可能。如果你用不上,也可以拿去给你的弟子用。”
拿别人的卡付自己的钱是吧?
江载月的眼皮跳了一下,“万一庙外的甘长老看见弟子身上穿着海色生衣……”
易无事的语气肯定,“他不会拿回来的,也不会对无辜弟子动手。”
在这一点上,易无事似乎相当认可甘长老的人品。
说完这句,易无事翻找了一下他的储物袋,索性一把将储物袋丢给江载月。
“我没什么宝物。你如果还有什么看中的,就自己拿吧。”
易庙主竟然这么豪爽?
江载月大受震撼,一边以过年收红包的专业表情管理说着“这不好吧”,一边从善如流地瞥向易庙主的储物袋。
在空茫茫的袋子里,江载月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找到三样东西。
而且这三样东西都是——圆滚滚的石头?!
怪不得易庙主的储物袋丢的这么豪爽,江载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易庙主,这三个是什么东西?”
万一是什么宝物呢?
易无事原本涨到十一点的精神值缓慢下降了一点,他的声音也有些回落。
“还生像的原石。你以后得到了谁的魂魄,可以塞进里面,原石会慢慢变成还生像的样子。这种天乾原石极为稀缺,可以承载极为强大的,长老级别的神魂,我一般都不舍得动用。不过万一还生像的碎片剥落了,你最好还是重新送到我这里。”
江载月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
这个天乾原石怎么和海色生衣一样,看上去好像有些用处,但仔细想来,又是那么邪门的宝物?
而且天乾原石变成的还生像,最后还要送到易庙主这里,这和给自己请了一个只能使用一次的祖宗有什么区别?
江载月在心底挑挑拣拣着,但还是拗不过得了一个新奇玩意的诱惑,勉为其难选了一个收了下来。
“对了,庙主,那送进无事庙里的还生像,没有借满七日,可以再借一次吗?我刚刚送了两尊碎裂的还生像回来……”
“可以是可以,但碎得太多,得养几天才能重新养好,然后才能被借出去。”
她这也应该是对半打折地完成了一半对“卢容衍”的承诺吧。
江载月又问道,“庙主,那我现在可以修改宗规吗?”
易无事啰啰嗦嗦地念叨了一通,但江载月已经掌握了对付她的窍门。
只要她足够坚决,最后易无事还是将原本记载着宗规的册本拿了出来。
江载月没有完全删改掉镜山规则的意思,她只是灵活地将规则中的“吴长老”改成了“长老”,然后故作寻常地问道。
“庙主,我这样改可以吗?”
易无事见她没有大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自然可以。”
“那我以后也算是镜山的长老了,可以不禀告任何人,自由出入宗门吗?”
“可以是可以,”
然而没等她高兴太久,易无事就给她泼了一盆凉水。
“不过你的境界还没到凝真,不能穿过界膜。哪怕是动用镜山,也穿不过去。而且就算你到了凝真一境,也要得到宗主首肯,才能拥有走出宗门的机会。”
没当长老之前,她走不出宗门,当了长老之后,她还是走不出宗门,那她不就白当这个长老了吗?
江载月用了十分的力气才能维持住脸上的神情不变。
“出入宗门的条件竟然这般严苛?”
“那是自然,”易庙主应了一声,唇角的弧度有些冷漠的意味。
“这百年来,我还没听说过有人进了宗门以后,还能活着走出去呢。”
她想再问,易庙主却已经不再回答她与之相关的问题。
江载月这时又想起了方师兄的事情, 她将打晕的方师兄拉到易无事面前。
“庙主可以帮我看一看,这位是真人,还是庙内的还生像所化吗?”
易无事看了一眼, 微不可觉地顿了顿,方才皱眉道。
“你和他什么关系?在哪里遇到他的?”
感觉到易无事似乎有几分刨根究底的意思, 江载月简短地说了说自己与方石投的交情。
“……是活人。不过他的情况有几分蹊跷, 可能是在无事庙内停留太久,他受到的异魔侵染还没有那么简单清除干净。你最好将他交给我, 过个几日再来接人。”
易无事的回答没有任何异常,然而看着昏迷过去的方师兄, 江载月还是有一刻迟疑。
不过一想到易无事就不可能无缘无故害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弟子, 她最后还是将晕倒的方石投交给了他。
“那就辛苦庙主了。”
此行虽然有些波折,却也算顺利地达到了她的目的。
江载月这时才想起刚刚宗主为了找到易庙主,险些把整座无事庙都拆了的行动。
“刚刚宗主的还生像不慎闹出了些许动静,庙主应该不会责罚他吧?”
虽然感觉易庙主也不像是能管得住宗主还生像的样子,但以防万一, 江载月的问话还是客气了几分。
易无事的口吻则有些不客气了。
“你看我像是能责罚它的样子吗?宗主……”
易无事顿了顿, 没有再说下去。
“总之,那些还生像还需要几天才能恢复正常,它们不能离开此地, 有宗主还生像在上面守着, 虽然进入不了我这层房间, 但我也不方便从这里离开,你带我去找庙内的甘流生,我正好和它商议如何让这些还生像尽快恢复原样。”
因为宗主雕像在上面堵着,所以易庙主无法从这里离开吗?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倒反天罡,制造了那么多尊雕像的易庙主, 竟然还会害怕一尊雕像?即便这尊是宗主的雕像,听起来也实在有些丢人了。
不过江载月没敢将她心里的活动摆在面上,她正准备将镜山的山道向易无事开放。
然而看着快步走来的易无事,她身体里某种预警的信号陡然格外强烈地响起。
不对劲……
有什么她没察觉到的地方,在疯狂预警她事情不太对劲?
江载月下意识收回了她即将触碰到易庙主的镜山山道。
易无事皱了皱眉,有几分不满地看向她。
“你在做什么?”
江载月仔仔细细地回想着她进入无事庙之后地所见所闻,虽然想不到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不妨碍她表演出突然想到什么要紧之事的犹豫神色,问向易无事,
“庙主,宗主的还生像还在等我,我可以和它打一声招呼吗?”
易无事肃色告诫她。
“不要相信还生像的话语。它们只是……想让你放下戒备。”
江载月感觉脑海中原本模糊的不对劲之处,一点点变得清晰。
“甘流生”似乎说过,易庙主不喜欢还生像这个名字,她之前见易庙主的时候,也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个称呼,可是这次见到易无事,他总是称呼雕像为还生像。
仅仅是这一点证据,似乎还不太够充分,但已经足够她提起全部的警惕。
“让我放下戒备,然后呢?它们会想攻击我吗?”
少女的思绪仿佛漫无目的地飘散着,有些担忧,甚至过于钻牛角尖地担忧起了其他的问题。
然而易无事在还生像这件事上,似乎并不想与她过多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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