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年她再回漳州故地,祝云意的气息像是突然无所不在,让她仿佛看谁都像是在看他。
她后来没急着回房,刚下过雨,夜风带了些许凉意,在院中站了片刻,又突然想到她和祝云意装作夫妻来漳州时,乌洛侯律派人把他们带来验明正身,她当时就在这里等祝云意出来。
那天乌洛侯律为了试探他,还出手打伤了他。
“沈将军?”
沈嘉禾下意识回头,见祝昀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廊下灯笼余晖自他身后照来,将他面容拢在阴影中,这么一看,这人越发像祝云意了。
沈嘉禾心中微窒,突然二话不说朝他攻去。
突如其来凝起的强劲内力融着夜风卷着镇山河银白剑鞘横劈向玉立院中的青年,祝昀明显吃了一惊,忙用手里的伞架住她劈过去的剑鞘,沈嘉禾翻身狠踢向他,祝昀没躲,双手交叠严严实实接了她一脚。
这一脚裹着内力似顷刻间炸开的烈风,将附着在青石板上的雨水掀起层层涟漪。
沈嘉禾握着镇山河的手在抖,和只会一点轻功的江枫临不一样,这人真的会功夫。
他内力不俗,少说也有十数年的功力。
每一次试探,事实都在清楚地告诉她,这个人不可能是祝云意。
祝昀连退数步才站稳,他蹙眉揉着胸口道:“沈将军怎么一言不发就动手?”另一手手腕轻垂,悠然拎了手把油纸伞,伞面明显是湿的,
沈嘉禾收住思绪:“你去哪了?”
“在城内转了转。”他垂目蹙了蹙眉,缓了缓道,“我身体不好,将军出手这么重,若把我打伤我可不能保护我家先生了。”
沈嘉禾只当他在说笑,转身往后院走去:“你身体怎么不好了?”
他跟上:“我心脏不太好。”
沈嘉禾的步子微顿,扭头看他:“那你习武?”
他便笑:“习武强身健体啊。不过,沈将军方才何故突然对我动手?”
沈嘉禾微噎:“切磋而已。”
“我觉得不怎么像。”他揉着胸口,脚步慢了些,“倒像是沈将军疑心我什么似的。”
沈嘉禾有些心虚,发觉身后之人没跟上,她转身见他支着伞骨在花坛上坐了。
他抬眸看她一眼:“你下手太重了,我心口疼。”
沈嘉禾:“……”
他微微蹙眉:“都说了我身体不好。”
“你……”沈嘉禾快步折回去,“有药吗?”
他点头:“我得回房吃药。”
沈嘉禾本来想问他房间在哪,又想着外头湿凉,便道:“我扶你。”
“好啊。”
他毫不客气,也不见外,伸手就搭在沈嘉禾肩上,要不是听他呼吸不太顺,沈嘉禾几乎要以为这人在骗她。
他和祝无名住一个院子,此时主卧已熄灯,想必祝无名已经睡了。
沈嘉禾将人扶进屋,点了灯,问他:“药呢?”
他半倚着桌沿望着她笑:“我身上。”
沈嘉禾:“……”
“你不是说在药在房里吗?”
他轻咳了声:“我说我要回房吃药,可没说药在房里,我这是痼疾,身上不带药是要死人的。”他丝毫不见外,“劳烦将军给倒杯水。”
沈嘉禾忍了忍,给他倒了水,见他从身上摸出一只白色小瓷瓶,倒了两粒药丸出来含入口中。
她将茶杯递过去,他也没伸手,倾身就着她的手喝了半杯。
他拧眉吞咽下去,扶着桌沿微喘道:“茶都凉了,将军也不给换杯热的。”
沈嘉禾:“……”
“你这……真能伺候祝先生?”
他撑着桌沿起来,揉着胸口走到床边:“被将军打到我旧疾发作之前,我把我家先生伺候得可好了。”
沈嘉禾:“……”
但她好像没生气。
怎么办,这人这样好像更像祝云意了。
沈嘉禾后来回房就梦到了祝云意。
他死后还从未入过她的梦。
她梦到祝云意往她手里塞了一捧晶莹剔透的葡萄,又梦见他撑着油纸伞站在夏雨中望着她笑。
他叫她:“郡主。”
沈嘉禾倏地睁开眼。
她疯了。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梦到的人是昨晚的祝昀。
沈嘉禾翻身坐起,狠狠抓了抓头发。
祝昀病了的样子太像祝云意,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祝云意的人?
她快速套上衣服出门,发现隔壁的徐成安早就起床了,刚到前厅沈嘉禾就听闻契丹人打过来了。
她的脸色大变,飞身上了府外的马就冲向城门口。
徐成安正指挥士兵将箭矢运上城楼,见她来,还有心情朝她笑:“将军起了?”
沈嘉禾铁青着脸冲过去:“打起来了怎不叫我?”
徐成安跟着她上城楼:“祝先生说将军赶路辛苦,不必叫醒您,再说这差不多也都打完了……”
上了城楼沈嘉禾就看见城外一片狼藉,护城河上漂着不少竹竿,辽兵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几个中箭还能喘气的正费力拖着身体往回爬。
夏副将继续命人放箭。
徐成安在身后道:“还挺有想法,打算撑杆跳过来呢,当我们的守军都是吃素的。”他使了个眼色,“都是塞北的骑射高手,百发百中,百步穿杨,连竹竿都能从契丹人手上给射下来,啧啧,塞北王这两年还是养出了些像样的人啊。”
沈嘉禾看不得他得意洋洋的模样,她扭头就见那两个姓祝的在城楼上支了把伞,主仆二人躲在阴凉处。
“沈将军。”祝无名见了她就冲她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眼下正是出城退敌的好时机。”
沈嘉禾也正有此意,她吩咐徐成安下去叫将士们准备。
徐成安往回走了两步,又回头:“祝昀,走啊,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功夫。”
半蹲在阴凉处的祝昀捂着胸站了起来,他抬手微挡了下阳光:“这仗我就不打了,昨晚被沈将军打伤了还没恢复呢。”
徐成安:“??”
“怎么个情况啊,将军?”
沈嘉禾没回,又看了祝昀一眼,转身下城楼。
辽兵尚未完全撤回营地,漳州城门突然开了,千军万马自城内奔出,自他们营地冲过来。
顷刻间,交战地烟尘滚滚,刀光血影。
契丹士气低迷,沈嘉禾和徐成安冲在前面一阵乱砍乱杀就让他们瞬间乱成散沙。
“擒贼先擒王。”沈嘉禾和徐成安交换眼神。
徐成安会意,立马配合沈嘉禾包抄辽兵主帅。
契丹人自然也意识到了他们想做什么,源源不断地涌向保护他们主帅,试图让主帅先走。
沈嘉禾提气跃入战圈,镇山河裹着银寒之光一路斩杀过去。
她正欲一剑刺向辽军主帅,耳边一阵厉风擦过,箭矢射入主帅肩胛,他手里的刀顿时脱手,沈嘉禾没有犹豫,挥剑划开他的咽喉。
徐成安飞身过去,照着流血不止的脖颈狠狠一刀下去,辽人头颅翻滚落地,沾了满地的尘土。
他大步上前将头颅提起来:“他们主帅已死,兄弟们,冲上去!”
“冲啊!”
“冲冲冲!”
契丹人一看主帅都死了,立马如鸟兽散去。
豫北军追出五里地后,沈嘉禾下令众将折返。
西南战事未平,他们如今的任务是守住漳州,眼下天色渐黑,追击深入恐生事端。
守在城楼上的夏副将喜笑颜开,扭头就跟祝无名商量着晚上要如何庆祝。
沈嘉禾策马穿过城门就见祝昀跟着祝无名走下城楼,他正将手里的弓箭递给一侧的塞北士兵。
“祝侍卫。”沈嘉禾驱马上前,居高临下睨着他,“多谢。”
她一路冲向辽军主帅时,身后城墙上有一张弓时刻满弦一路跟着她前行,她都知道。
祝昀仰头浅笑:“我若身体无恙本该一箭射中他咽喉的。”
这人是见她一次就提一次她打伤他的事,这还没完没了了。
沈嘉禾深吸了口气问道:“不知祝侍卫平日吃什么药,为表歉意,我给你买上一年的药。”
祝昀“啧”了声。
沈嘉禾:“两年?”
祝昀眯了眯眼睛:“送人送药,这听起来不像是好事啊。沈将军还如此大方送两年,这是咒我死呢,还是咒我好不了啊?”
沈嘉禾:“……”
“当我说错,那这药……”
“药的事不急,这样吧,以后等得空,我去端州找将军买药。还有。”他近前两步,立于良驹旁,“沈将军叫什么祝侍卫,怪别扭的,叫我祝昀就好。”
沈嘉禾没说话。
“阿昀。”祝无名在前头叫他,似乎从得知她昨晚打赏了祝昀后,祝无名看她的脸色就没那么友好了。
“嗯,来了。”祝昀转身朝马车走去。
祝无名不知同他说了什么,沈嘉禾见他扶着马车笑得不行。
这边,徐成安带着人回来。
沈嘉禾扭头看他:“他什么意思?这债还得追到端州去?”
徐成安皱眉看了眼马车那边,忍不住问:“不是,您好端端打伤他干什么?”
沈嘉禾收回目光:“我想试试他是不是祝云意。”
徐成安错愕:“不是……您对祝云意这么狠啊?”
沈嘉禾自嘲笑道:“因为我知道他不是。”
徐成安:“……”知道不是还试什么啊,将军说的话为什么他好像听不懂啊!
辽兵这次溃败而归,短期内不会再攻城,但说不好那天又要卷土重来,沈嘉禾记挂西南战事,这边又不能撂下不管,晚上席间一时心不在焉。
后来回房,她仰面躺在床上思考这件事。
最好的办法就是她把徐成安和夏副将留在这里,自己回姜州。
沈嘉禾正想着,外面传来敲门声。
“谁?”她半坐起。
“沈将军,是我。”
沈嘉禾的眉宇微拧,祝昀?
外头人又道:“我家先生有话要说。”
得知是要说公事,沈嘉禾快速起床,刚过去开门,外头的人提了灯笼径直入内。
沈嘉禾愣住:“不是要去见祝先生吗?”
祝昀十分自来熟地坐下道:“去见他做什么,这个点他都睡了。”
沈嘉禾:“……”
“你穿着夜行衣做什么?”
“我替先生来传话,”祝昀低头看了眼,挑眉道,“现下有一件能让契丹人不再回来攻打漳州的事,你干不干?”
沈嘉禾抿唇:“你要去行刺耶律宗庆?”
“呃……”他挠挠头,“这差得有点多。”
沈嘉禾顺势关上门,在他面前坐下:“祝先生不是说辽国水患,耶律宗庆很快会退兵吗?”
“这只能说上天对谁都是公平的了。”他道,“我们的探子来报,他们的水患差不多控制住了,至少不会再闹出大乱,所以耶律宗庆也没必要抽兵过去了。”
沈嘉禾拧眉:“祝先生要你来说什么?”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了口,大约茶凉了,他不太满意蹙了下眉,倒是没抱怨:“云氏和辽廷达成了某种协议,她能谈,我们未必不能谈。”
沈嘉禾冷笑:“你让我卖国?”
“啧,沈将军是不是这些年让陆首辅骂傻了?”
他突然提陆敬祯,沈嘉禾脸色一僵,低垂的手腕跟着一颤。
他并不在意,“沈将军跟辽廷谈才叫卖国,但将军若是代表新帝和辽廷谈,那叫两国谈判,是合作。”
沈嘉禾一噎。
他轻笑道:“毕竟谁还没有一个天子呢。”
沈嘉禾:“……”
“辽廷不会拒绝谈判,谁也不知道日后这大周江山是哪位天子做主。”祝昀轻轻转着茶杯,目光微凝,“郢京那位如今什么情况,其实大家都知道,小皇子还在肚子里,没生出来一切皆有变数,最后说不定郢京还得找将军来谈。”
沈嘉禾皱眉:“找我谈什么?”
“还能谈什么?”他轻笑,“自然是让我们这位新帝认云氏为祖母,两家人再开开心心坐拥江山啊。”
“绝无可能!”沈嘉禾一掌拍得茶具离桌,她咬紧牙关,郢京那些人杀了祝云意,她绝对不可能和他们达成什么共赢局面,她要他们死!
祝昀似被她吓了一跳:“将军?”
沈嘉禾蜷曲被拍麻的手指,冷冷看他:“豫北和郢京势不两立,绝无和解可能,你小心说话。”
他怔忡半瞬,舒展了肩膀道:“辽廷有脑子,知道和谁合作对他们更有利。”他站起身,“将军若觉得我……家先生说的法子可行,我们现下便出城吧。”
沈嘉禾抬眸看他:“两国谈判要这样偷偷摸摸?”
他失笑:“不然你以为云氏是大张旗鼓派人去的辽国?”
沈嘉禾:“……”
沈嘉禾简单收拾两身衣服才出去。
夏日虫鸣不断,祝昀侧坐在花坛低头在花丛里找虫子,听到声音太回头,压着声音道:“走。”
“等等。”沈嘉禾蹙眉,“我叫上徐成安一起。”
“叫什么叫。”祝昀拉住她,“人多不好行事,再说,依我的功夫难道还不能保护好将军?”
沈嘉禾默了默:“你这身体……”
“只要将军不打我,我这身体就不会出状况。”他十分笃定,拖着人就出了院子。
沈嘉禾忍不住问:“我俩,谁谈判?”她怕她去谈,面对这个和豫北交战几十年的宿敌说不到两句就把人给砍了。
“我啊。”他微顿,忙补充道,“我家先生教我的话术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放心,不会出岔子。”
两人轻车熟路出了府尹官邸,祝昀就直接把夜行衣换了。
沈嘉禾狐疑看他:“不是,这在漳州城,我们为什么弄得像在做贼?”
祝昀眯着眼睛笑:“你的错觉吧?”
守城的士兵都认识他们,听闻将军要出城,自然二话不说就开了城门。
“将军这是回姜州了?”放行的侍卫问,毕竟漳州今日打了胜仗,敌军一时半刻不会再来。
祝昀接话道:“明日若是夏将军问起,就说我和将军去一趟上京,快则十来日,慢则个把月也就回来了。”
侍卫愣了下,还没来得及问就见两人一前一后没入漆黑夜幕。
漳州地界与辽国西京道相邻,他们此去上京需从西京道过,走最快的官道进入上京道,再至上京。
沈嘉禾回头道:“你确定我们能顺利进上京道?”
夜色将祝昀整个人拢在黑暗中,他轻笑道:“王爷早前就给上京去过信,还给我留了进上京道的通关文书,只是我原本以为来的是王爷,他的长相在契丹人中比你我容易融入进去。不过如今在辽境内也有汉人商队,倒也不是大问题。”
沈嘉禾错愕问:“你们一早就想着要去找耶律宗庆谈判了?那为何拖到了现在?”
他又笑:“我身体不好,前阵子旧疾犯了,不好赶路。”
沈嘉禾:“……”她现在很怀疑这人到底行不行啊!
交战地虽然狼烟四起,但辽国境内形势平和,乍一看同大周并无不同。
二人一路去上京道,看到不少因水患迁移的百姓,他们拖家带口,每个人都带着满身疲惫。
沈嘉禾下意识抿唇,天灾难料,却还有人祸。
她放下水壶,刚拿起身侧的干粮就被祝昀按住了手。
“将军这一张饼子给出去,你我就会被这些难民团团围住,无法脱身,难道你还要同他们拔刀相向?”祝昀面色平静,“将军,行善需量力而行。”
沈嘉禾盯着前面那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半晌,终是慢慢收回目光:“祝侍卫平日看着不像是见死不救的人。”
祝昀轻笑了声:“以前也有过大侠梦啊,想救很多很多人,可是后来发现,我好像连护着身边的人都很艰难。”
沈嘉禾侧脸:“有故事?”
他挑眉:“人生在世,谁没有故事?将军也有吧?想护的人没护住……”
她垂下眼睑,自然有。
他拍怕她的手背,收回了手:“天子的命数是江山稳固,百姓的命数是有一个怎样的天子,这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沈嘉禾倏地抬眸睨着他看。
祝昀笑起来:“将军这么佩服看我做什么,都是我家先生说的。”他将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拍拍尘土从地上起来,“走吧。”
沈嘉禾跟着起身:“你的药是每日都在吃吗?”
他应声,回头冲她笑:“我这病按时吃药没什么大事。”
他单手拽着缰绳翻身上马,矫健身姿是记忆中那人这辈子都做不到的。
沈嘉禾收住心思:“这次的事若成,你便是立了大功,想要什么,我替你跟陛下开口。”
他认真想了想:“不如将军把我收编吧,我去你手下当个副将如何?”
她失笑:“你家先生舍得?”
“他有什么舍不得的?将军若不想我和先生分开,把他也要过去,给将军当军师。”他夹着马腹跟上沈嘉禾,“王爷时不时就想去雍州,想必雍州必有过人之处,我便也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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