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过她很多次到底去晋州做什么,他说会帮她,是她没有信!
他明明无数次表态过不会出卖她,会守着她的秘密,她都没信过,因为他是陆首辅。
他为什么不说他是祝忱?
她差点杀了祝忱!
沈嘉禾浑身颤抖着,她差点就要哭了,但她知道沈将军不能在这里哭。
丫鬟从屏风后出来,刚端进去的清水又成了一盆血污,她朝沈嘉禾行了礼,低着头匆匆出去。
“伤口一直没处理,眼下全同衣服粘在了一起,需得用温水慢慢化开,有些麻烦。”屏风后传来秦大夫的话。
沈嘉禾僵直身躯没接话。
她是故意不给他治的,都是她故意的!
她现在站在这里,甚至都没有勇气上前一步。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张师爷和梁郁青被满屋血腥扑了一脸,又见沈将军呆滞站着,不说话也不见其他动作,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贸然上前。
先前出了那样的事,张师爷这才命人给柴房上锁,也是为了保护里面之人,没想到沈将军这就把人放出来了,不管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应该是有了转机。
这么一想,张师爷鼓起勇气上前:“将军……”他近前才见沈将军满眼通红,似是强忍着什么,张师爷莫名愣了下,喉头的话也瞬间咽了下去。
他原先以为沈将军是恨极了陆首辅,如今将人放出来必然也是因为各种利益权衡,可沈将军这副样子,分明是心疼又愧疚。
梁郁青还未见过沈将军带来的人,他小心翼翼绕过屏风入内,没来得及张口问话就先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地上是一堆被剪碎的血污衣物,秦大夫正握着镊子小心翼翼清理伤口处粘连着是衣服碎片,梁郁青还没见过一个人身上能有这么多伤口的,他冷不丁惊呼了声:“这……”
沈嘉禾本能往里冲:“怎么了?”
梁郁青忙在床前让开一个位置。
沈嘉禾的步子一顿,陆敬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多得几乎数不清,腹部还有一个被刀剑捅过的口子,伤口太深,没有及时处理,如今早已恶化,连秦大夫最初看了都有些无从下手缝合。
终于将最后一片衣服碎片清除,秦大夫给陆敬祯消毒他也浑然没有任何知觉。
“幸好是冬日,否则他这样的伤早就化脓腐烂了。”秦大夫处理得很细致,又叹道,“伤成这样该早些治疗,怎么拖了这么久?”
沈嘉禾内疚自责地说不出话来。
张师爷进来道:“先不说这些,还请秦大夫尽力医治。”
秦大夫连着叹息两声:“这位公子脉象已是衰败之相,我能做的不多,能不能活要看他的命数。”
沈嘉禾强忍住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咬牙道:“我若偏要他活呢?”
秦大夫伸手取缝合针的手停顿了下,没有回答。
张师爷欲安慰几句,扭头便见沈将军突然大步走了出去。
“将军!”张师爷追出去。
沈嘉禾的脸色难看至极,什么衰败之相,什么看命数,不过是他自己医术不精罢了!
张师爷见沈将军快步出了院子,后来左右张望了下,突然站住了脚步。
他刚跟过去,见沈将军回头问:“书房在哪?”
张师爷愣了下,忙给指了方向。
沈嘉禾整个人像是茫然失了魂,她突然不认识这府尹官邸了,这条通往书房的路她也完全记不清了,她只听得见胸膛里那颗心剧烈跳动的声音,她怕极了。
东烟背后全是鞭伤,徐成安刚给他处理完伤口,乌洛侯律从外面回来了。
他换了身衣服,将手里的食盒搁在桌上,伸了个懒腰道:“徐校尉先前骂本王那么狠……”
徐成安眉宇一拧,还以为他要来算账,不想他话锋一转:“没想到效果还不错,本王刚出去转了一圈就听王府不少人在议论必然是本王下手太狠,这才让徐校尉谩骂不止。”
徐成安:“……”
“哎,没办法,本王龙虎精神,睡你二人完全不是问题。”
徐成安刚要再骂,见他打开了食盒:“随便吃点吧,你们也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吧?”
徐成安是真的饿了,眼下不与他计较,将食盒拿到床上,挑了块糕点喂给东烟。
东烟脸色铁青:“给我松绑。”
徐成安犹豫了下,乌洛侯律坐在桌边一面喝茶一面十分自恋道:“本王真是风姿无双啊,你们肯定想不到,给本王送点心来的侍女都忍不住多看本王两眼。对了,她说她姓舒,问本王身边缺不缺人伺候呢,这是真以为本王男女通吃?”
徐成安冷笑,这人怎么那么自恋?
东烟却倏地抬头看去:“那是舒……我家夫人!”
徐成安:“??”
乌洛侯律眼睛眯了眯:“陆夫人应该不长那样。”
东烟:“……她长什么样你永远不知道。给我松绑,我保证不出府,我要去见夫人。”
徐成安脸色不佳,他承认他是小人,在听闻陆夫人消失在客栈的时候,他还想过,要是陆夫人真的死在了晋州,此间事了,只要祝云意活着,他和将军之间就再没什么阻碍了。
乌洛侯律轻轻挑眉,真是那位陆夫人?
好家伙,李聿泽正派人四处搜寻,她却大摇大摆进了王府。
陆敬祯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
凉州府衙。
张岑逸等人还在书房坐着,见沈嘉禾进去,四人忙起身。
“将军可算来了!我们刚才商量过,眼下晋州还没发兵,不然我出城去,运气好或许能躲过追查,只要出了太原郡,我就找最近的驿站飞鸽传书去郢京,届时哪怕我被抓住,信也能到陛下手里。”
张岑逸说得头头是道,却发现沈将军似乎根本没听。
张师爷见沈嘉禾绕过书案,用镇纸抚平面前的宣纸,她握笔的手在抖。
张师爷顺势接过她手中的笔:“将军要写什么,我替将军代笔。”
沈嘉禾缩回颤抖的手,下意识背手藏在身后,沉着脸道:“我要找大夫。”
张师爷执笔的手轻顿了下,他蹙眉道:“眼下城中没人了,将军这告示便是贴出去也不会招来更多的大夫了。”
沈嘉禾抿唇:“不必贴,你写好让下面的人按照上面的意思把消息放出去,不止凉州城,我要让整个太原郡的人都知道。”
张师爷吃了一惊:“可眼下凉州这情形,世子陈兵凉州城外不过是时间问题,便是将军放消息说是为梁大人找大夫,也没有大夫会来的。”守备军一旦围城,包括凉州府尹在内,他们都会被构陷成陷害忠良、包庇凶犯的罪人。
沈嘉禾咬牙道:“就算所有大夫都不会来,但有一个人一定会来的。”她的目光落在书案宣纸上,一字一句道,“只要放消息出去,说是给祝云意找大夫。”
“什……”张师爷脸色大变,“祝先生?”可后院之人分明是陆首辅啊。
张岑逸等人不知道这位祝先生是何人,只见张师爷神情同先前完全不一样了。
“写。”沈嘉禾神色凝重。
张师爷没再多说,提笔就写,又问:“酬劳如何写?”
沈嘉禾道:“不必写。”
江枫临那人便是一分不赚也一定会来救祝云意的!
太原如今封境,江枫临必然也被困住了。
张师爷愣了片刻,便再不问什么,低头将告示写完,走到门口叫来家丁,吩咐他将上面广招太原名医的消息放出去。
张岑逸一肚子疑问,此刻见沈将军又要走,忙挡在门口将人拦住:“下官话还没说完,送信告知郢京固然重要,但我等还需同将军商量如何将陆大人救出来,那信使的话或许也不是真的,下官觉得也许陆大人在晋州还活……”
“他就在这官邸。”沈嘉禾淡淡道。
张岑逸一时没反应过来。
贾绪脱口问:“沈将军是说首辅大人在这里?在凉州?”
御史台两位大人也忙过来询问。
张师爷见沈将军松了口,便道:“陆大人眼下正在将军住的厢房,大夫在替大人诊治。”
几人闻言,二话不说立马往外奔去。
沈嘉禾看着他们的背影不免呆了半瞬,和祝云意共事过的人,似乎很容易能把他当成良师益友,他们无一例外地敬重他信任他。
只有她会对他做这样无情又冷血的事了。
张师爷站在沈嘉禾身后,犹豫半晌,终是开口问:“祝先生……陆大人当日是替陛下微服私访?”
沈嘉禾从前认定陆敬祯与她在阆县见面就是一场阴谋,但现在,她不确定了。
“这事师爷自己知道就行。”她没过多解释。
张师爷识趣点头:“是,我明白,明白。”
沈嘉禾往外走去,又道:“府上有什么珍贵药材,全都拿来,记我账上。”
从书房去后院的一路,沈嘉禾走了很久很久。
夜风有些刺骨,她从来不知道北地的冬日是这样冷的,明明她也是在北地长大的啊。不过短短一路,寒风将她身上所有的暖意悉数打散。
东厢房那边隐隐传来不少人七嘴八舌说话的声音。
沈嘉禾回想着秦大夫的话,心口一紧,不免加快了步子。
她刚踏入小院,正好见站在廊下张岑逸朝自己看过来,接着另外三人也扭头朝她看来,沈嘉禾倏地停下脚步。
“沈将军!”张岑逸突然大步朝她走来:“将军大义,请受下官一拜!”
“受下官一拜!”三人异口同声。
沈嘉禾见他们郑重其事朝自己行了大礼,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将军冒着危险将陆大人救出来,我等却还在背后质疑将军因为同陆大人在朝上的龃龉故意见死不救!”张岑逸一脸自责,“是我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望将军恕罪!”
三人羞愧低头:“还望将军恕罪!”
沈嘉禾呼吸微窒:“你们难道不知我把他丢在柴房……”
张岑逸道:“彼时晋州信使还未到,我等都知晓将军是为了保护陆大人!您亲手杀了信使就把陆大人接出来医治,将军良苦用心我等都懂。您放心,日后我等再也不会恶意揣摩将军心思了!”
另外三人点头称是。
沈嘉禾突然觉得很可笑,他们没有恶意揣摩,她就是见死不救,就是想看他去死。
前头丫鬟掀开帘子,将手中药碗递给外头廊下丫鬟,催促道:“快,再去煎一碗药来。”
丫鬟接了碗匆匆下去。
沈嘉禾疾步上前,叫住要入内的丫鬟:“怎么了?”
丫鬟一脸焦急道:“药喂不进去,秦大夫说……”
丫鬟的话未说完,眼前之人已经挑起帘子快速入内。
秦大夫正在床前收拾,见沈嘉禾进去,沉着脸道:“一碗药是一滴都没喂进去,他眼下起了高热,若退不下去这人是万万不能成了!”他又朝丫鬟道,“去催一催,叫他们手脚麻利些。”
“是。”丫鬟应声退下。
沈嘉禾俯身一摸陆敬祯的额头,立马变了脸色,怎么这么烫?
先前将人带出柴房时,只觉他身上冷得像从冰窖里出来一般,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她贴了贴他的脸和脖子,他只是干热,身上脸一滴汗都没有。
沈嘉禾刚要问这正不正常,便听秦大夫道:“大人气虚太弱,没有药物助力这身汗发不出来,这热也就退不下去。”
“云意。”她靠近小声唤他。
床上之人安静躺着,仿佛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她的手伸入被下握住他的手,掌心出奇的烫,他却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她倏地抬眸看向秦大夫:“伤口都处理过了,他可以好起来的,是不是?”
秦大夫张了张口,一时不敢打包票。
沈嘉禾连呼吸都在打颤,他会好的,祝云意会好起来的!
后来,外面传来脚步声。
药碗是张岑逸亲自端进来的,看沈嘉禾坐在床边,他忙道:“麻烦将军移步,下官伺候大人用药。”
沈嘉禾没来得及开口,另外三人一并进来了,看见秦大夫就上前求他救命。
“陆大人是个好官啊!”
“我等的命都是大人救的啊!”
秦大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巡察御史一路办了不少贪官污吏的事民间早就有过不少传闻,这次大抵也是这位大人动了肃王府的人,这才会引祸上身。
秦大夫局促站着,不是他不救,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他只是个肉体凡胎的大夫,并没有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啊!
“大人张嘴啊!”不管张岑逸怎么喂,床上之人始终紧闭唇齿,褐色汤药全数沿着下颚线淌至脖颈。
沈嘉禾卷了棉帕替他垫着下颚,眼看着张岑逸又浪费了小半碗药,她忙伸手将药碗夺下,蹙眉道:“都出去。”
张岑逸“啊”了声:“大人的药还没喂完……”
“你喂不了。”沈嘉禾示意他起身,“都出去,我来喂。”
几人面面相觑。
先不说沈将军一个只会带兵打仗的武将会不会喂药,他喂个药让所有人出去做什么?
沈嘉禾不欲再和他们废话,端起药碗低头便含了口在嘴里。
张岑逸本想再劝沈将军把药碗还给他,甫一抬头见沈将军直接俯身往首辅大人唇上贴。
这这……成何体统!
几位文官全都下意识背过身,非礼勿视!
秦大夫对这种喂药法子倒是见怪不怪,他起身背手出去,这副药只是用来退热用的,接下来要用的方子他还未想要怎么开,他得回头去翻翻医术。
首辅大人外伤很多,内伤更重,最棘手的是这数月以来,他的身体状态似乎一直很差,如今是猛药下不得,但若药性太柔,又怕无法起效,秦大夫沉着脸,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开出个好方子来。
张岑逸等人看秦大夫出去了,忙推搡着出了门。
“沈将军为救陆大人牺牲至此,我等很是佩服!”
“沈将军乃真英雄。”
“将军同陆大人一武一文,若能消除芥蒂联手,日后我大周必将所向披靡!”
张岑逸走到院中,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他随即捶胸顿足:“是我迂腐,我怎么就没想到用这法子喂陆大人?”
另外三人噎了噎。
贾绪折回来拍拍张岑逸的肩膀道:“无碍,张大人还是有机会的。”他顿了下,补充道,“我等都还有机会为陆大人喂药的。”
“对对。”
“是是。”
张岑逸眉宇紧蹙,怎么总觉得这场面哪里不对劲?
房门被人带上,那些窸窣的声音远去了。
沈嘉禾没这样照顾过病人,动作有些生疏笨拙,明明眼下整个人身上滚烫,却不知他的唇却为何这般冷。
沈嘉禾轻扶着他的头,他似是刻意紧闭唇齿,她费了半天劲才撬开,舌尖卷着汤药刚送入进去就直接从他唇角流出来。
怎么回事?
沈嘉禾惊了惊,他已完全失去意识,连吞咽都不会了吗?
喉咙微哽,沈嘉禾不甘心又含了口药,小心将人扶起一些,灵舌一路深入,将汤药直送至他的喉口。
终于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下。
咽下去了!
沈嘉禾刚松了口气,却听他重重咳了声,刚咽下去的汤药又悉数吐了出来。
“云意……把药咽下去!”沈嘉禾一面给他拍着背,一面又喂一口药进他的嘴里。
先前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反应的人突然开始抗拒反抗,他没有推开沈嘉禾的力气,但她明显感觉得出他根本不想喝药。
他靠着那点微末力气闭上唇齿,便是将药强行送进食道也会被他呛咳吐出来。
一咳便牵动浑身的伤,他疼得浑身都在抖,也不肯将药咽下去一星半点,最后竟生生咳出血来。
“祝云意!”沈嘉禾的眼睛酸疼得厉害,她努力没让自己哭出来,小心翼翼拭去唇角的血,贴着他的耳朵哀求他,“你先喝药好不好?你有什么脾气,等病好了再同我发,好不好?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错了……”
被下的人咳得蜷着身,他的呼吸短促,微动了唇道:“将军……”
“什么?”沈嘉禾没听真切,努力将耳朵贴过去,“你、你要说什么?”
他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将军想我死……我……就去死……”
沈嘉禾的脊背一凉,是因为她来凉州路上的那句话。
所以他便一直闭口不言,即便是张师爷站在他面前,他也没有求助。
如今他烧得人事不省,却还想着她那句希望他去死的话。
她要他死,他就真的要去死吗?
沈嘉禾再忍不住,紧紧抱着他,附在他耳边哽咽哭道:“若郡主要你活呢?”
“郡主……”他的长睫轻颤着,终于徐徐睁开眼睛。
沈嘉禾抓起他的手贴着自己满是泪水的脸:“我要你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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