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刚在客栈门口停下,乌洛侯律便从车内出来了。
他头也不回径直进了客栈。
沈嘉禾垂目看了会儿也不见陆敬祯下车,她不觉皱眉。
东烟也没从马车上下来,他扭头不知同陆敬祯在说什么。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乌洛侯律敲门道:“将军?”
沈嘉禾收回目光过去开了门。
外头之人端着那张欠揍的脸冲她挑眉:“见将军屋内还亮着灯,料想将军在等我回来才没睡。”
沈嘉禾无语问:“他找你说什么?”
他从容道:“自然问陆小姐的事,我告诉他人好好地在草原上养着呢,陆小姐如今都学会挤羊奶了,陆大人听后十分欣慰,还说有机会定要亲口尝尝陆小姐挤的羊奶。”
沈嘉禾:“……”后面一半绝对是他在胡说八道。
“外头那么冷,怎还开窗?”乌洛侯律信步上前,伸手关窗时,垂目看见楼下马车,悄然一愣,但他很快拉上木窗,转身笑道,“明日我们怎么说?”
他话题转得太快,沈嘉禾怔忡了下才道:“带你去逛街。”
乌洛侯律高兴挑眉:“当真?”
沈嘉禾应声,上前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乌洛侯律:“顺便找时间看看陆首辅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乌洛侯律喝了口茶,蹙眉道:“他怎么会让你看?”
沈嘉禾嗤笑:“他不是说我乃陛下钦点来接应他去豫北的吗?难道他去的地方还有我去不得的?”
这话说得乌洛侯律无法反驳,他哼了声:“陆大人大约也没想到还能给自己挖个坑呢。”
沈嘉禾没回。
乌洛侯律又道:“话说回来,我今日才知道那些文官原来都那么能喝啊,今日竟没一个喝醉的!他们又不打仗,平日里竟也饮酒?”
沈嘉禾失笑:“他们虽不打仗,但京中平时各种诗会酒会、晚宴席面不少,有些人比我还能喝。”
说到此,她不由得想起陆敬祯,她也还是第一次看他喝这么多,还真是千杯海量,果然是她从前根本不了解这个人。
乌洛侯律坐了下来,杯盏轻转在手中,突然道:“肃王府的大公子说要请我喝酒。”
沈嘉禾一愣:“何时说的?”
“你去换衣服的时候。”乌洛侯律眯了眯眼睛,“那侍女明明冒犯的是你,那位大公子却说要给我赔罪,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沈嘉禾摩挲着手里的茶杯,肃王府这是想拉拢乌洛侯律?
“那你怎么说?”
“我说考虑考虑。”他伸了个懒腰,放下茶杯道,“不早了,将军早点睡,我们明日好好逛一逛这晋州城。”
他走出门去,刚要关门,又突然探入内问:“我们明日何时出门?”
沈嘉禾抿唇:“睡醒。”
他又问:“你何时睡醒?”
沈嘉禾无语:“不知道。”
这回他倒是不问了,眯着眼睛笑笑关门离去。
沈嘉禾端坐在桌边片刻,没来由回头看了眼窗户,没听到陆敬祯和东烟上楼的声音,他们莫不是还在楼下?
她起身推开窗户,楼下空空如也,只余下一片白茫茫的积雪,还有客栈门口无数杂乱的车轮印。
难道是她刚才和乌洛侯律说话没注意,其实他们早就上楼了?
沈嘉禾收住思绪,关上窗走到床边坐下,她在窗外做了记号,徐成安若来,一眼便能看见。
她坐了会儿,起身吹灭蜡烛,又回到床边和衣躺下。
从前也不是没人给她送过女人,但也没这种意外直接扑在她身下的。
她翻了个身,睁眼看着门外,还是她不够谨慎,今晚这样的意外日后不可再发生了。
后来,她半睡半醒之间,听得窗户传来一声轻微响动。
沈嘉禾下意识翻身坐起,顺势摸到了床上的镇山河。
“将军,是我。”黑暗中,传来徐成安的声音。
沈嘉禾松了手,下床点灯,回头看徐成安冻得脸色发紫,忙搬了凳子让他坐在暖炉跟前,又给他倒了杯热茶。
徐成安捧着茶杯呵着气,轻声道:“怎么这里会有金吾卫?属下在外面蹲了好久,摸到了他们换班空隙才上得楼来。”
沈嘉禾将遇到陆敬祯的事简短说了一遍。
徐成安听闻陆首辅在此,先是愣了一瞬。
沈嘉禾问他:“你那边查得如何?”
徐成安这才回过神来:“哦,打听了,祝家原先的宅子如今住着人,是祝家从前的一个旁支。其实同祝大人一脉已有点远了,算是祝公子家一个堂叔。属下白日跟周围街坊打听过,好像祝大人当年对这家旁支有恩,当年便是这家人替祝家人收的尸。”
沈嘉禾忐忑问:“祝忱来找他们了吗?”
“如今的祝府倒是有两个公子同祝公子年纪相仿,但是不是祝公子还不太清楚,属下也不敢直接问,反正旁敲侧击没问出什么。祝公子就算真的来找他堂叔,也很有可能不会留在府上。属下打算明日找找机会看,能不能接触到祝公子堂叔府上的人。”徐成安说到此,停顿了下,看着沈嘉禾道,“说起这个,属下倒是想起来之前在祝府外看到的是谁了。”
沈嘉禾被他没头没脑的话说懵了:“你看到谁了?”
“属下当时就觉得那车夫身影有点眼熟!现下想来那人定然就是东烟!”徐成安沉下脸,“属下在祝府外看到了陆狗的马车。”
“什么?”沈嘉禾倏地扭头看向窗外,她还以为陆敬祯是上楼了,没想到他是出去了?
这个时候,陆敬祯去祝府外头做什么?
“糟了!”沈嘉禾冷着脸转身,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套夜行衣,绕至屏风后就要换。
徐成安垂下眼睑,一面问:“您现下要出去?”
沈嘉禾冷声道:“他果然是为定乾坤来的!”
晚宴散去,陆敬祯特意把乌洛侯律叫去他的马车,让所有人先行,原来不过是给她制造的一个又一个幌子!
如此一来,她只会在意他叫乌洛侯律去做什么,再加上今日宴会上的意外,她不可能还有心思去管陆敬祯晚上回没回客栈,毕竟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漏夜去祝府。
陆敬祯不可能知道祝忱当年没死的事,那他是为什么怀疑定乾坤在晋州祝府的?
难道说,他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定乾坤如今就在祝府?
那她得快点了!
徐成安一杯热茶下肚,身上暖意横生,他伸手在暖炉上烘烤片刻便见将军换了衣服出来了。
他忙起身,一面拿起桌上的佩刀:“将军。”
沈嘉禾点头,掌风劈开窗户:“走。”
徐成安来时便在楼下等了半天,说不定此刻陆敬祯已经拿到定乾坤了!
想到这,沈嘉禾的脸色沉得厉害。
她悄然握紧手里的佩剑,才警告过他不要在她做事的路上被她碰上,他这就不要命地撞上来了!
“成安!”
徐成安从对面屋顶轻跃过来,极速跟在沈嘉禾身后:“将军。”
“一会若看见定乾坤在陆首辅手里……”夜风卷去稍许尾音,沈嘉禾的思绪微敛,还是开了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走。”
徐成安愣了下,忙道:“属下怕忙于对付东烟……”
“东烟交给我。”沈嘉禾打断道。
徐成安欲再开口,眼前身影骤然一闪,很快跃出数十丈。
寒风灌入衣领,徐成安顿时清醒几分,将军她还是不忍心杀陆狗吧?
他握着佩刀的手指下意识收了些,若他替将军动这个手,以后将军会忘了那个人吗?
雪夜风大,从客栈赶到祝府,沈嘉禾花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就是前面了。”徐成安在后面提醒。
沈嘉禾提气跃至前面屋顶,街对面的宅子便是祝府,她悄身半蹲在屋顶上。
祝府大门紧闭,只有门前两盏灯笼在寒风中摇曳。
门前的积雪平整,不见有人进出的脚印,沈嘉禾下意识拧住眉,陆敬祯没走正门?
东烟带着他一个半点功夫都没有的人翻墙去了?
她原先还以为陆敬祯会用身份对祝府的人施压,如今看来,他们是想进去偷?
沈嘉禾正想着,手臂被徐成安用刀鞘轻拍了拍,她扭头,见徐成安朝她使了个眼色,他伸手往下面指了指。
沈嘉禾微微倾身垂目看去。
屋檐下,祝府大门对面,那辆马车就这样安静停着。
东烟站在马车边上,车前的小灯轻晃着,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沈嘉禾顺着东烟的目光看去。
那人披着白狐裘氅衣长身立于雪地里,微亮光影拢着他的颀长身形,他就这样一动不动背身站着,周围安静得不像话。
沈嘉禾的呼吸轻敛,她还以为被陆敬祯捷足先登,还以为他必定已经进过祝府,拿到了定乾坤,结果他来这里这么久,就这么站着?
他到底来做什么?
一阵强风卷过,祝府门前的一盏灯笼猛跳了两下,忽地灭了,只余下另一盏在夜风里散着孤寂微光。
陆敬祯轻轻蹙了蹙眉。
祝府的牌匾似乎也换过了,约莫大门也重新刷过新漆,可能门口的石狮也不是原先那两只,但陆敬祯实在记不清了。
幼时在这里生活过的记忆早就模糊了,或许是他不愿刻意去想。
这些年他很少梦见父亲母亲,更别提十四年前那个火光滔天,血流成河的晚上。
不去想的好处,是他从不胡乱说那些不该说的梦话。
今晚只是,突然想家了。
乌洛侯律说他护不住郡主……
他见过那个把郡主害死的未来,可他这一次分明已经在尽力地弥补了。
来祝府的一路上他都在想,如果没有成德二十七年那件事,他同郡主也算门当户对,他也可以像乌洛侯律那样光明正大站在郡主身边,为她杀人便杀人,更不必连替她遮掩都要编出什么出去醒酒的谎话。
他又细细想起他同郡主初见那时,听郡主身边的嬷嬷说郡主当时正是住在晋州易家,若没有那件事,或许当年他们在晋州的某个诗会上就会认识。
可惜世上不如意之事十八/九。
他早已是一抹游魂,没了家族依靠,连这首辅的身份也是淌过权力漩涡艰辛争来的。
此刻站在这里,他全然没有了回家的感觉。
祝府还是那座宅院,却也再不是他的家了。
至此他方知,他不可能变回祝忱,他同郡主这辈子都不可能门当户对。
“她如今这么信任我,都是因为你啊,祝先生。”
乌洛侯律的话时不时就回荡在脑海。
陆敬祯的手脚冰凉,是他亲手把乌洛侯律送到郡主身边的,日后豫北有塞北做后盾,郡主只会更加信任乌洛侯律。
日后郡主也会像对祝云意一样对乌洛侯律吗
她会不会真的成为,乌洛侯夫人……
隐隐被灼疼的胃骤然卷起一阵剧烈绞痛,冰凉额头顿时沁出一圈密汗,陆敬祯捂着胃没站稳,一个踉跄摔在雪地里。
“公子!”东烟丢下佩剑冲过去。
他突然怎么了?
沈嘉禾本能往前倾,脚下积雪顺着瓦砾滑出去。
徐成安脸色微变,快速出手,刀鞘挡住了滑出屋檐的小团积雪。
他悄悄收回刀鞘,将上面的雪抖落在脚边,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东烟功夫不错,就这样有一团雪从他头顶掉下去,必然会被他发现。
将军也太不小心了!
徐成安抬眸时,见将军的目光一瞬不瞬看着下面。
东烟几乎是滑跪过去,他一把将地上的人捞起来:“公子?”
微亮光里,他甚至分不清究竟是地上的雪更白,还是他家公子的脸色白。
“冻着了?”东烟原先以为他是在雪地里站久了腿冻僵了,没想到他的手刚探入狐裘就摸到了陆敬祯用力捂着胃的手,他心下惊了惊,“胃疼?不对,是身上的毒发作了?”
沈嘉禾震惊看向徐成安。
徐成安蹙眉摆手,解药按时送去,陆狗体内的毒不可能好端端发作的!
“先回去。”东烟欲扶他起来,发现他根本站不起来,东烟只好将人背上马车,“公子别怕,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
他喃喃着将人扶靠在车璧上,又拢紧狐裘裹住陆敬祯全身。
“我没事……”剧痛过后,陆敬祯稍微缓过来些,他浑身顷刻发了身汗,整个人虚脱至极,“不是毒发。”
东烟的脸色难看至极,怎么不是毒发?
公子的酒量他是知晓的,不至于喝多了酒就难受!
车厢微晃两下,沈嘉禾便见东烟很快出来,他快速调转了马车方向驾车离去。
车轮倾轧积雪的声音渐行渐远,祝府门口很快只留下了几道凌乱车轮印。
徐成安终于站了起来,他拧眉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不解问:“陆狗今晚来这里是干什么?”夜黑风高的来祝府门口踏雪?
沈嘉禾也没想通,但他好像不是为了定乾坤来的。
这可能吗?
“你确定他这不是毒发了?”沈嘉禾徐徐起身。
徐成安撑大眼睛:“那自然确定,鬼附之毒难缠,却极其稳定,不过他要是没吃解药,那当我没说。”
他身边有东烟在,不可能由着他不吃解药。
“那是今晚饮多了酒……”沈嘉禾喃喃。
“他喝酒了?”徐成安满脸震惊,“这毒不能饮酒,否则胃里会像被火灼烧一样难受,我让人给他送解药时告知他了啊。”
沈嘉禾错愕看向徐成安,她不大用毒,自然也没不知道中毒后竟还有忌口的。
今夜肃王和世子敬酒他无有不应的,他是疯了吗?
辛衣舒左右不见陆敬祯和东烟回来自然也睡不着,那两人回来时,她正打算下楼去后厨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客栈的门几乎是被东烟踢开的,他裹一身寒气将人背入内。
辛衣舒被吓了一跳:“大……夫君怎么了?”
东烟没说话,铁青着脸往楼上跑。
辛衣舒忙跟上,顺势反锁了房门。
东烟扭头道:“公子毒发了,把你身上的解药都拿出来!”
“什么?”辛衣舒脸色大变,几步走到床边就闻到了陆敬祯身上浓郁的酒气,她驻足一愣,“他喝酒了?”
“现在还管什么喝不喝酒!”东烟朝她伸手,“解药!”
“鬼附之毒不会轻易发作,唯独不能饮酒。”辛衣舒沉着脸站在床边,垂目看着床上微蜷着身体,脸色煞白的人,“大人,出门前我交代过你的。”
陆敬祯没说话,只是咬住唇的力道更甚了。
东烟愣了半晌才回过神:“那怎么办?要开什么药,你告诉我,我马上去找药铺抓药。舒姑娘?”
辛衣舒叹了口气:“没什么药,只能扛过去。”她又看向东烟,“他知道的。”
东烟噎了噎,红着眼睛看向陆敬祯:“公子到底在折磨自己什么?”
比起郡主在牢里受审时受过的伤痛折磨,他这又算得了什么?
郡主受过的所有的痛苦,他合该都受一遍的。
这样才公平。
陆敬祯微闭上眼,轻道:“你放心,死不了的。”
“公子?”
公子以为他是担心他不能完成他们的大业吗?
东烟转身上前跪下道,“律法改制很重要,但公子也很重要!东烟只是心疼您,只求公子对自己好一些。”
陆敬祯的长睫轻颤,他背过身,抵着胃的手用力了些。
他有什么资格对自己好?
东烟根本不知道他从前错得有多离谱。
确定陆敬祯今夜去祝府不是为了定乾坤后,沈嘉禾自然也没必要在祝府外逗留,她和徐成安互通有无后便径直回来。
刚从窗户翻入屋内,外头传来脚步声,沈嘉禾原先以为是客栈小二,却不想脚步声在她门外停下。
接着有人扣响了房门:“沈将军。”
沈嘉禾心头一跳,那位陆夫人?
“灯亮着,将军必然还没睡。”辛衣舒再次敲门,“沈将军不妨开个门。”
沈嘉禾拧眉:“陆夫人深夜来敲我的门不合适吧?”
辛衣舒轻笑:“将军先前还同我乘一辆马车的时候也没和我说过不合适。”
沈嘉禾:“……”还真是陆敬祯的夫人,一张嘴和他一样厉害。
她顺手拎了架子上的风氅罩住自己一身夜行衣,上前将房门打开:“何事?”
辛衣舒脸上无笑,睨着沈嘉禾道:“将军今夜同我夫君说了什么。”
沈嘉禾下意识拧住眉心。
辛衣舒又道:“他今晚喝那么多,是你让他喝的吧?”
听这语气,这位陆夫人是知道她给陆敬祯下毒的事了?
也是,他们夫妻伉俪深情,自然无有不言的。
陆敬祯回去后是这么和他夫人说的?她逼他喝酒的?
所以陆夫人是来找她兴师问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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