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这回还真猜错了。
云汐兮虽不是人族,可也不是鬼族,哪能一眼看到人家的三魂六魄。
只知道那女娃娃,心跳虽缓慢些,体温比常人略低一些,但呼吸均匀,是实实在在的活人呀。
仅这一点就足够了。
阴兵阵仗不小,队伍长长的根本看不到尽头。
终于,在子时正点,牛叔等人安全从这条路上走过来了。
在短暂而又漫长的几十分钟里,他们终于等到了掀开布条,睁开眼睛的指令。
双眼睁开的一瞬间,眼底的喜悦骤然消退了些,云姑娘怀里抱着的,可不就是刚才那个女娃娃么?
那个女娃娃,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冰冷的盯着牛叔。
不知怎的,牛叔背脊一阵发凉。
努努嘴,而后将话又重新咽回去。
罢了罢了,阴兵甬道已经过来了,生的希望就在前方,他,管不了太多。
一行人劫后重生,一路回到主路上。
外头的挖掘机也没听。
越来越能够清晰的听到大型机车,引擎发动的动静。
快了,快了。
这条路,走不动了,石头累积在那里,成了死路。
傻大个儿欲哭无泪:“好不容易过了那条死道,怎么还堵着呢!外头谁在指挥呀,过24小时没有?”
24小时,是救援的黄金时间。
眼看着希望就在前方,傻大个能不急吗?
云汐兮将女娃娃放下来,摸摸她的头,心疼这孩子怕是被吓傻了,不会哭也不说话,跟个闷葫芦似的。“闺闺,姐姐给你表演一下碎大石好不好?”
“等大石碎了,咱们就能出去啦,你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
所以不要害怕。
男孩纸们:嘤嘤嘤,小姐姐好温柔。
可那女娃娃,还是面无表情,不说话。
“大家往后退一退。”
云汐兮撒撒手,示意他们退后再退后。
退到满意的距离,才喊停呢!
众人一头雾水,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他们,这辈子都忘不了。
娇滴滴的小姑娘,笑得人畜无害的,挽起两只袖口。对,就那两只芊芊玉手,握成拳头,手无缚鸡之力的,重重的,一拳打在那巨石之上。
牛叔等人,嘴角直抽抽。
乡下人常说一句话,虎了吧唧。
这丫头,虎啊。
更虎的来了。
巨石,出现裂痕。一条,两条,三条……然后,碎了,稀碎。
牛叔吞吞唾沫,活久见,真的。
一只腿踏入棺材的人了,真真是这一辈子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大力出奇迹,勇士啊!壮士啊!
这下,谁还担心会困死在这里出不去?
矿山外面夜深了,救援队伍仍然在工作,
那冯黑子,果然按捺不住想要逃跑。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这边,找准时机,就溜到停车那个空地上。
胜利在望,右手已经搭在了驾驶座位的门把上。
“冯先生,您这是要往那里走呀?”白若若双手抱胸,慢悠悠的从暗处走向明处。她这一嗓子又清脆又响亮,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
冯黑子低咒一声:“该死!”
他哪里知道这小姑娘不显山不露水,竟在暗处盯着自己。
大意了!
“您身为矿山这边的负责人,不在现场坐镇指挥,拍拍屁股就要走人,是怎么回事儿?”白若若似笑非笑,学着师傅的样子,嘲讽起人来,那小眼神儿小表情可是令人玩味儿了。
那三分戏谑七分暗讽的度,拿捏得死死的。
冯黑子挤出笑脸:“这不是担心人手不够么,我,我再去叫些人来。”
这话,可就当真是个笑话了。
出口,入口,就那么大。
一次只能容下一台重型机车作业。
人多有什么用?
手刨吗?
手刨,一众矿工本就住在这矿山之上,上百号人,一个个拿着锄头使劲挖,人数早就够了。
他下山找哪门子人?
冯黑子被话堵得,脸色青一阵儿紫一阵儿的。“我这不是看大家辛苦,山上资源又少了,又饿又累的,去山下拉些食品和饮料,给大家加餐。”
“若没了体力又怎么救人呢?”
白若若半步不让:“合着您光想着吃吃喝喝,不知道什么是争分夺秒,救人水火是吧?”
“这是一个负责人,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儿么?和着,就冷眼旁观着所有人付出心血和努力,您就惦记吃吃喝喝呗?里头的人至今都没救出来,您倒是,一点儿不着急呀!”
冯黑子恼羞成怒,直接翻了脸:“呵呵,你那师傅不是牛逼哄哄,叫嚷着救人吗?这都几个小时过去了,救的人呢?”
他眼珠子提溜一转,话锋直指小李队长以及其身后的警队:“我这个负责人不过是被人家架空了,说了也不算的。这里,被你的师傅,以及你师傅的警察朋友包围着,变成一言之堂,哪里还有我这个负责人的一席之地。”
“队伍是你们指挥的,定点也是你们定的,横竖不让我这个内行人插手,乔乔这都多少个小时过去了进展如此缓慢,别到时候救不出人,还将屎盆子扣在我的头上。怎么还不让我亲自下山给领导们汇报?非要等在这里,被你们算计吗?”
什么叫倒打一耙?
什么是恶人先告状?
眼门前的,就是了。
说着说着,反倒他还有理了。
白若若不生气,她是直接升天,出离愤怒了。“我师傅为了替你们救人出生入死,你倒好,扣起屎盆子来,半点不犹豫啊。你别以为我没看见啊,晚饭的空档,你偷偷摸摸威胁开机车的师傅,动作慢点儿。我告诉你,我可是录着音的,要听吗?”
“我看怕是你想将这个责任推卸给我师傅吧?我师傅救人起码付诸于行动,你呢,什么也没做,呵呵,你这叫不作为,知道吗?”
诚然,云汐兮这个当师傅的,将国内法律每一条每个字烂熟于心。
她这个徒弟,耳濡目染的,也开始将其当作课外读物阅读。
谈起法条来,那绝对是头头是道。
冯黑子眼神闪烁,可没有反驳,也没有纠正,就是透着一股子心虚。他讪笑,说话结巴了起来:“我,我有什么责任?不过是三五个人而已,十人以上才会被界定为安全事故。”
“三五个人而已,算、算什么?我、我负什么责?”
“既然不用负责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百里阙走了过来,带着警察小队。
将冯黑子围起来,水泄不通。
“既然没什么大不了,你大半夜的偷着下山做什么?”百里阙薄唇抿成一条线,危险的眯起眼睛,步步紧逼。“冯黑子,你真的会去局里主动汇报吗?你,敢去吗?”
商人的敏锐和天性告诉百里阙,冯黑子表现出来的心虚绝非那么简单。
“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冯黑子退无可退了,狠狠的看着阻拦自己的这些人,压一咬,心一横,索性钻进车里,启动。
这是要不管不顾的开车逃走啊。
黑压压的人拦在前方,他竟一脚油门踩到底,根本不顾及人命。
“呵呵,识相的给我闪开!否则被撞残了,被撞死了,我可不管!”
他一早就观察清楚了,镇上过来的警察并未携带配木仓。
只要没有那玩意儿,他就不怕!
说什么这儿个也得下山。
冯黑子开着车,四处乱撞。力图找出一条逃走的路,玩命了啊这是。
小李队长手底下的人只好闪躲,主动变成了被动,
眼看着,还真就被他给逃了。
矿山堵着巨石的入口那里,一股从里面勃发的力量迸射出来,最后那颗半人高的石头在强大的力量推动下,在空中划出一道痕迹,精准无比的落在冯黑子所驾驶的那辆车的车头上。
直接给他干报废!
若不是车子里有安保系统在,最后这一击,冯黑子可不是被撞得流鼻血那么简单。
这一撞,前一秒还得意洋洋的他被撞得浑浑噩噩,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入口那边,矿工们欢呼。
原来,人真的救出来了!入口,通了。
昏暗的灯光透进去,牛叔等人喜极而泣。方才还不觉得这会儿腿都是软的,在队友们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走出洞口。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怎么后面,还有人?
然后,人们看到了三人后面那一连串的小萝卜头。
终于明白,一颗颗的小萝卜头就是冯黑子处心积虑想要逃走的原因了。
“杀千刀的啊,竟然让孩子下矿山!”
“十多个呢,姓冯的丧良心。”
“怪不得,偷偷摸摸的,瞒着我们!不许我们下矿,原来,原来主意都打到孩子们身上了。”
“那样的人渣,就该断子绝孙!”
矿工们咒骂,一声比一声高。
车上的冯黑子面如死灰,他的视线透过阻拦的人群,看到了那头的云汐兮。
她竟然真的将遇难的人给带出来了。
里头的事儿,瞒不住了。
他,没得活路了。
雇用童工死一条。
真正遇难的人不是三五个,而是十多个人,已经构成了重大安全事故了,死路一条。
呵呵,完了,完了呀!
这下,冯黑子只得乖乖下车,伸出双手,任由那冰冷的手铐铐在手腕之上。
再无回转之机。
洞口空了,云汐兮和那女娃娃走在最后。
她回眸,眉眼之间温柔得不可思议,伸出纤长手儿,对女娃娃说:“看吧,就说咱们能活着出来的,姐姐没骗你吧。”
女娃娃似乎,不喜欢生人。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云汐兮主动牵起她的手儿:“你如果害怕的话就牵着我吧,在找到你的家人前,我会陪着你的。”
不要害怕,过来。
女娃娃迟疑而又懵懂,在犹犹豫豫之间,将自己的手放入了她的手心。
换来的,是眉心温润触感。
她,亲了她一下。
还赞许道:“真乖。”
女娃娃愣愣的看着她,唇角抽动,终是没说什么。
云汐兮牵着她,走出洞口。
在现身的一刹那,女娃娃神色微动。
“小李队长,通知局里,暂停矿山作业,里面有个慕。姓冯的,拿了里头的陪葬品,清点清楚,该上交国家的一定要上交国家。”云汐兮不留情面,掀开冯瞎子身上的最后一张遮羞布。
得了罪名再加一条,盗取国家文物,意图倒买倒卖。
云汐兮想了想,补充道:“墓里头还有一口空棺材,我瞧着这些陪葬品,那棺材应该也有考古价值,顺便通知一下省上的文物保护部门,得专人考察才行。待会儿我画一张地图给你,有一条新开采出来的通道,你们下去时绝不能走那条路,会出事儿的。”
“得嘞,云姑娘,我这就去办。”
“弟兄们,冯黑子看好了,这可是第一案发现场!这可是咱们区域的大案子!”
“明白,头儿!”
百里阙,在人群之中,尤为打眼。
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他,百里阙,一眼就看到了汐兮身边那个女娃娃。
眼睛,猛地一下,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而那女娃,正好也看到了他。
两人四目相对,周围的动静,一下子就没了。天地之间,好像就剩下他们二人。
百里阙没有跟任何人说过,那日在医院,食梦貘的作用下,他亦被拉进了一场梦。
那是,他心底的秘密。
梦境中,出现过一个女人。
一个与他并肩作战的女人。
一个同他一样,落得凄惨下场的女人。
那张脸,与那女娃娃的脸,重叠在一起了。
唯一的区别,就是那女娃娃多了一分稚气,缩水了似的,是个女童形态。
所以那一场梦并非是梦,对吗?
所以,那一切,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是吗?
女娃娃的出现,更像是一把封印着远古记忆的钥匙。当它自动出现时,便开启了某个机关,不在乎被封锁记忆的人是否心甘情愿,那如江水一般的记忆汹涌而来。
百里阙突然不稳,一条腿重重的敲打在地面上。
他半跪着,呼吸变得急促,大脑啪的一下,暴涨勃发的江水让他险些接不住。
他努力睁开眼眸,维持片刻清醒,望着那女娃冰冷冷漠的眼睛。
对方,轻轻的,不宜察觉的,勾了勾唇角!平淡无波的眼眸深处,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是绝情的讽刺,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灾乐祸。
更掩埋着一种,悲剧的共情。
在云汐兮慌乱的呼喊下,百里阙彻底失去了意识。
村头卫生所的医生说,他只是过于劳累,坚持不住,睡着了而已。
云汐兮这才放心。
矿山那边的事情交给小李队长,云汐兮等人便守在卫生所,守着百里阙。
嘟嘟,也还没醒呢。
能不叫汐兮担心么?
也是,从上苗寨起,大半个月了就没有消停过。阿阙,身子骨本来就不好……
若若气喘吁吁的进来,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师傅,我不行了!那女娃娃还是不肯说话么?一个名字都没有,手机也没电了想拍个照片问一问来着……附近这几个村落家家户户我都去问了没有谁家说丢了小孩呀?小李队长那边也帮忙查了人口普及系统,没有登记的失踪小孩符合她的特征的。腿断了都!”
那孩子可怪了,无论怎么问也不说话,连个表情都没有。
不哭不闹的,就脚前脚后的跟着师傅。
百里先生昏睡的这两天,那孩子唯一表现出来的特征,就是好吃肉!不管是什么肉,还有各种血,鸡血、猪血、鸭血的,口味儿可重了。
顺带着也让卫生所替她检查了一下,说是营养不良。也是,你瞧她那小胳膊小腿儿的,小小年纪浑身不少地方冒青筋,是一点儿肉不长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到这个岁数的。
好在,别的机能没问题。
白若若替那孩子的事儿奔波,又累又渴,可到底怜惜她,未有一丝怨言。
就是着急啊,她的爸爸妈妈到底在哪里?
“诶,我手机充好电没?”
女娃娃眉心一跳。
“不知道,你去里屋看看呢。”云汐兮放她去休息。
蹲在女娃娃跟前,问得又是重复的问题:“孩子,若你想好了,便及时告诉姐姐,姐姐才能尽快找到你的家人。我们,并非是本地人……姐姐我,很担心你呢!”
所以,她会离开这里的,是不是?
女娃娃眸色终于动了。
“你都知道姐姐的名字了,可姐姐还不知道你的呢,可伤心了呢!”云汐兮作出西施捧心的滑稽样子,“你还小,没有家人的庇佑,会过得很辛苦的知道吗?”
云汐兮愁得,头发一把一把的掉。
女娃娃抬眸,终于说话了:“没有家人,父亲,早就舍弃了我。”
她面无表情的又吐出四个字:“恩、断、义、绝。”
取回手机的白若若,愣在那里。
你能想象那决绝的四个字,出自于一个几岁孩子的口中吗?
云汐兮敏锐的察觉到这孩子提起家人时,那股怨恨……皱眉,小小的孩子心头就有破天的怨气,这可不妙。
“那……”云汐兮词穷,下意识看了若若一眼。
女娃娃冷冷的说:“女丑。”
白若若:?
云汐兮:?
“我的名字。”女丑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华夏源远流长,奇怪的姓氏并非彻底不存在。
女之一姓,虽不多见,但也不奇怪。
奇怪的却是,丑。
谁家会将好好的女儿取名为丑?
可见,对这个女儿,怕是一点儿亲情都没有。
怪不得,这孩子说出了恩断义绝四个字。
云汐兮和白若若,心软的一塌糊涂。这女孩竟然是一个弃婴?怪不得在矿山底下时,那个男孩当时说见过她,她在村头偷鸡。
其中孤苦,心酸,可想而知。
“你们要离开,尽管离开就是。”女丑盯着地板,“不必管我。”
过去须臾数年,浑浑噩噩, 独自行走在这天地之间不也一样过来了吗?
不过是一个偶然遇见, 多管闲事的人罢了。
说完, 女丑再次回到拒绝交流的状态中, 蹲在角落里,低头把玩儿手指。也就偶尔抬头看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百里阙,
白若若把玩着手机,电是充好了,可能照片到底还拍不拍?似乎没有那个必要了。
云汐兮依靠在窗前,陷入沉思。
就在大家陷入僵局气氛有些微妙时, 云汐兮说话了:“若若, 你先在这看着, 我出去一趟。”
女丑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根本不在乎云汐兮这会儿出去是为了什么。
横竖不过就想着, 要如何将她这块烫手山芋给丢出去。也对,她一个小姑娘, 又怎么无缘无故非亲非故带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