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汐兮手脚被绑着,被村民们簇拥着。
火把已经点燃。
“小怪物,不是我们心狠,是你给俺们带来了灾祸。”
“你就不该活着,从娘胎里出来,抛弃你的阿爹阿娘就该活活掐死你。”
“没得害了咱们受这些苦楚。”
云汐兮茫然之中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可她不能坐以待毙。
奋力挣扎。
脱口而出:“草菅人命,这是犯法的知道吗?”
“犯法,犯什么法?”一妇女哼了哼,“土地老爷就是法!”
“小丫头片子,哼,还懂法?外头战乱,村里收留了你,你不但不懂感恩,还祸害我们!好意思说什么法不?”
云汐兮这才注意到他们的穿着。
错愕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
粗布麻衣,典型的民国时期的穿着打扮。
没错,外头军阀割据各自为战,战乱纷飞。老百姓自个儿都快活不下去了,谁管你个偏远山区的祭神事宜?
双手双脚,被藤条捆绑着。
火势已经烧起来了。
云汐兮不断挣扎,从未放弃,手腕被勒出血了,血肉模糊,隐隐露出白骨。
村民们一个个兴奋的,决绝的,毫无半点怜悯之心。
他们只知道,只要烧死这女孩儿,全村的人就能活下去了。
他们的父母,妻女,孙儿。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人性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一个小小的女孩儿,换取整个村子能够活命……如果这是一道选择题的话,如果少数服从多数才是正确答案的话,村子里三岁小孩儿都能做出所谓正确的选择。
老态龙钟的老人们则动之以情:“丫头,村里白养你这么多年,你也该回报我们了。”
回报,付出生命的那种吗?
云汐兮不觉冷笑出声:“那是个妖道,你们被他骗了!”
“叔公,跟个女娃子废什么话?道长说得对,她就灾星转世,是个祸害。”一大腹便便的女人牙尖嘴利。“道长可说了,这丫头邪着呢!指不定,是妖精所化。”
害人的妖怪。
村民们想要烧死云汐兮的决心更甚。
乱如杂草的头发披散着,勉强露出那双清冷而黝黑的眼睛,一股怨气油然而生,云汐兮不甘心道:“我自问,从未害过人,小心翼翼的生活着……难道,就因为一妖道的风言风语,你们就要杀了我吗?”
不坑人,不伤人,不害人。
知道人们害怕她这双眼睛。
碰到村民们,她甚至绕道走。
难道,这还不够吗?
可,没有人在意云汐兮说了什么,恳求着什么。
火,已经燃起来了。
枯柴顷刻之间已经熊熊燃烧,烟雾升起,愈来愈浓烈刺鼻。
呼吸,快不能呼吸了!
巴掌大的小脸本就比同龄人更消瘦些,没一会儿就染上了碳灰之色。小脸憋得通红,红里泛着病态的白,她急剧咳嗽,青筋都冒出来了。
“咳咳咳,咳咳咳!”
云汐兮辛苦的睁开眼皮,求助的看向村长的孙女。
那日,她跌落池塘。
恰好自己经过撞上了,是她,救了她。
她,以为,她们是朋友了。
能不能,救救她?她不想死……不能死。
内心深处不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她不能死,有一个人在等着她,她承诺过的。
可,就是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眼前模糊一片,突兀的感觉更甚……
而村长那个小孙女,却躲在大人身后,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竟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绝口不提所谓友谊。
汐兮,汐兮。
汐兮,你答应我的,我在家等着你。
汐兮,你要好好的。
吾心悦你……
云汐兮眉头蹙着,死死咬紧牙冠。
是谁,你是谁?
为什么我不记得你是谁?
不记得你的名字。
不记得你是什么样子。
可,云汐兮就是知道,她与那人十分亲近。
瘦弱枯骨的手指攥成拳头,握拳的力度一次比一次更用力。
我不能死,绝不能死!
绝不能死在这里!
村长孙女突然惊呼:“爷爷你看她脸上……鳞片,妖怪,她真的是妖怪!”
云汐兮陷入天人交战,力量苏醒而后勃发。
脸上出现诡异的鳞片。
先是指甲盖儿大小的一片,很快鳞片若隐若现由“木”变成“林”,无比狰狞的遍布在脸上。
“啊,道长不愧是道长,竟然说中了。”
“居然真的是妖!村长,您别再犹豫了,肯定是她这个妖精坏了咱们村子风水。”
“鳞片啊,是什么妖?水里的,还是蛇妖?”
村民们七嘴八舌正议论得火热。
那妖怪下身两条腿,明明看得真切,是属于人族的两条腿。突然一个晃眼,一条布满了蛇鳞的尾巴取而代之,强势的扫向火堆,溅起无数火花。
云汐兮,竟然睁开了枷锁。
巨蟒一样的蛇尾,五个成年男子都无法将其环抱住。轻轻两下,弥漫在身下的火堆已经被击溃。
突如其来的妖化变故,别说村民们吓傻了,就连云汐兮自个儿都吓傻了。
她,原来真的是妖怪,并非人族。
奇怪,为何自己一点儿不惊讶?
自己,竟然是蛇妖吗?
云汐兮心里怪怪的,可顾不了太多,拖着尾巴趁乱逃走。
村民们炸锅了。
家家户户的男人们拿起锄头镰刀,紧跟其后。
云汐兮还没学会如何利用蛇尾在地上爬行……夜深了,山上没有光亮,小汐兮根本找不到方向,一味的往山顶逃窜。
山间杂草、芦苇荡十分茂盛,比小汐兮还高一些。
叶子片片肥厚,边缘锯齿锐利。
小汐兮游荡在草丛之中,白嫩脸蛋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血痕。可是,她不敢行走在正常的小道上,会暴露行踪的。
山体之上,星火已然。
山民们点燃火把,一处一处细细查看,非要将妖怪找出来不可。
小汐兮始终不明白,她与他们从未有过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找到了,找到她爬行的痕迹了。”
“还有,叶子上残留的血迹。”
“快快快,大伙儿赶紧的,那妖怪上山了。”
小汐兮已经精疲力尽。
小花猫一样的脸上浮现出绝望,已至山峰之巅,再往前一步就是无边悬崖。
身后传来或轻或重,延绵不断的脚步声。
小汐兮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一回眸,果然那些人已在身后凶神恶煞的盯着自己。
“跑啊,你倒是跑啊,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村头屠夫露出两排黄牙,手上的屠刀锋利极了,亮得反光。
小汐兮脸上浮现出比而今年岁更成熟的姿态,她试着与对方商量:“我离开这里,离开村子行吗?能不能,给我一条生路?”
“不行!”男人们异口同声,是半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没有你献祭,如何平复神灵怒火?”
“道长可说了,必须活捉妖精!”
“你乖乖跟我们回去……可少受一些苦头。”
小汐兮一步退步步退,她又是失望又是难受:“为什么步步紧逼?就因为,我是妖么?”
“哼,话本里的妖可都是吃人的!”
“还是个女妖……他日长成了,指不定要吸食多少男人的精血呢!”那一道一道令人作呕的目光齐刷刷打在小姑娘身上。
男人们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小妖精模样实在过分好看了些。
可,女孩儿那双眼睛深不可测,却又清亮无比;折射出这人世间一切丑恶……凶神恶煞的男人们不知为何,竟不敢与之对视。
◎幻境之中心灰意冷,汐兮会与人族断绝么?◎
女孩儿言之凿凿:“他日长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现在害人了吗?吃人了吗?谁看见了?杀猪的, 那我还说一年以后你的屠刀会落在妻女身上呢!那现在,能就此定罪吗?”
“还有,你。陈二家的老幺, 你与村口寡妇眉来眼去, 我断言半年后你会越过道德底线与之私通……那现在, 能将你俩浸猪笼吗?”
小汐兮抹了把脸, 思绪却清晰至极。
唇枪舌战,质问这一干人等面红耳赤,自知理亏无力反驳。
你以为, 说一说,骂一骂,这些人的脑袋就能恢复清明么?
不,不会的。
人族还有一句话, 穷乡僻壤出刁民。
榆木脑袋, 敲破木鱼也无力改变。
“小、小妖女牙尖嘴利, 果然最会蛊惑人心。”
“大伙儿别听她瞎说, 她就是故意挑拨。”
“可别上当了。”
其中一个中年农夫硬挺着脖子,狡辩:“妖女胡言乱语, 我、我们是替天行道、对,替天行道!”
“今日料理了你,等于久了多少人性命!”
“妖就妖,永远不可能和人一天心。”
“妖,天生就是吃人害人的。”
“我们,是为了自保罢了。”
“别跟她废话了,将她带回去!”
小汐兮的眼眸深了又深, 望着这一群冥顽不宁的人, 再无说服对方的想法。
他们, 疯魔了。
恼羞成怒的村民们,不知是谁起的头,抡起铁棒就朝着小汐兮身上招呼。
他们是铁了心的没打算让这小女孩活着。
第一下就朝着脑门狠敲下去,小姑娘当即血肉模糊,大半张脸肿的老高。
有了第一下,就有第二下、第三下……小汐兮困难的望着这一张张的脸,嘴角竟噙着讽刺冷漠的笑意。好似,要将这一张一张的脸记在心里,永世不忘。
人们被盯得心慌。
下起手来,更狠了。
为什么这般盯着他们看?
是谋划着日后报复吗?
呵呵,自己是妖,自己不知道吗?
也许是心虚,也许是恼羞成怒,也许是难以面对已经开闸放出的人心之恶兽。
“好了好了,不要将人给打死了,道长那边还得交差呢。”
这才作罢。
小汐兮阴测测的笑着,村长伸出来的手近在咫尺。
可她,怎么可能如这些人的意呢?
“我真的想知道……我真的死了,这场旱灾真的能过去吗?”小汐兮躲开对方的手,一步一步往后退,已经至悬崖边儿了。
可,旱灾仍然过不去呢?
他们,能面对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能面对逼迫她的这件事吗?
村长心生不好的预感。
一颗心提在嗓子眼里,村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那小女孩往后一仰……身后,是山涧深渊。
“啊!”
众人惊呼。
眼睁睁的看着那孩子以自杀的方式,反抗命运。
谁也想不到小小的孩子,会有这样的勇气。
村民们最后看到的,是那孩子古怪的笑脸。
而,小汐兮,竟也在他们脸上看到了古怪神色……奇怪的是,他们似乎一无所觉。
山涧飓风呼啸。
原来,这就是濒临失望的感觉吗?
原来,这就是失重的感觉吗?
“云汐兮,现在你可知道,人族和妖族永生永世绝不可能和平相处。”
“你知道的,你是妖,不是人族。”
“上至八十岁老者下至帮助过的孩童,无论你为他们做了多少……一旦知道非我族类,这就是你最终得到的下场。”
“回来吧,回归妖族,抛弃人族。”
谁,是谁在说话?
就在云汐兮命丧于此的一霎那,空间扭曲,画面一转……她倒抽一口气,天旋地转之后,场景又发生了转变。
这一次,不再是孩童时期的云汐兮。
而是,原本的她。
云汐兮眼中流露出复杂,她望着虚无的天空,无声道:羲黎,这就是你的目的吗?让我抛弃人族,对人族失望?
不得不承认,云汐兮,被影响了。
心口弥漫着怨怼之气,久久散不去。她不知道羲黎使了什么样的手段,可,方才所经历的,的的确确是真实的。
人,有时候,真的会令人失望至极呢!
云汐兮漫无目的的行走在街头,望着那一张张异国血统的脸……她知道,这里并非是种花国了。
无国界区。
人们看着一个黑发异瞳的女孩儿冷若冰霜,黑发如瀑布一般浓密而柔顺。
她的额头似乎有伤,血水已经凝固了。
一点儿都没有拉低她的颜值,反正多了一丝破碎的美。
她,长得可真美呀!
可这样的美丽在此地界,只会将她拖入无尽地狱。
人们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害怕,他们常年处于战乱之中,又怎么平和?
麻木不仁已经是他们面对生活最习惯的姿态了。
这里,乃是三无地界。
无国家,无国籍,无庇佑。
当一个国家,一个地区,连基本的法律都没有建设,就意味着四个字——无法无天。
这里,是被世界所抛弃的地方。
任何一个强大的国家,都能在这里驻扎军队;自己国家禁止贩卖的毒类产业,在这里则大肆制造;女人们为了活下去,只能出卖自己。
你听到了吗?
随时随地,划破寂静的木仓声。
随时随地,有人暴尸街头。
没有人管。
“哟,哪里来的小美人儿。”人高马大的金发男人吊儿郎当的拦住云汐兮。
满嘴脏话,油腻并且下流。
上来就动手动脚,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那张美得过分的脸,他抬起她的下颚,口吐浊气:“小美人儿,哥哥带你乐呵乐呵?”
“放手。”云汐兮冷冷的说道。
男人不仅不怕,反而笑得更猖狂!“啧啧啧,装什么装?老子看上你是你的服气。东亚病夫……嗤,在这里没有老子的庇护,你走出这条街立马就被人拖进巷子里……可就不是老子一个人了……”
云汐兮黑白分明的眼睛凉薄的扫过脏手:“手不想要了,还是不想活了?”
那股子怨气在胸口肆意。
云汐兮,动了杀心。
看着男人的眼神,无疑当他是个死人了。
就在即将动手时,轰隆之声打破此地平静。
一颗炮弹从天的那边投掷过来,半条街顷刻间化为乌有。人们哭喊着,尖叫着,各自逃窜。
上一秒还在她跟前作死叫嚣的男人,下一秒……因着咖啡厅那一栋房子被炸飞,男人被力量波及。
就在云汐兮跟前。
被推了出去,无数玻璃碎片刺破他的身体。
电线杆子直穿心脏。
这一切,不过就三秒钟而已。
男人眼睛还睁着,人却被电线杆子插在地面之上,悬浮在那里,不敢置信。
从头到尾,云汐兮面无表情,毫无波动。
爆炸,根本伤不了她。
唯有她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在爆炸现场漫不经心的踱步。
行走在道路上的公交车,翻车了,里面的人无一幸免。
女人满脸是血的抱着已经死去的丈夫,痛哭流涕。
老人身首异处,头一路滚到云汐兮脚边,而身体还在马路对面抽搐不听,直至彻底没了动静。
众生百态。
凄、苦、惨、绝。
却再也无法在她心中掀起波澜。
无动于衷,心无波动……人类的生死存亡,似乎再也与她无关。
外面的动静似乎停了。
女孩儿穿梭在一片废墟之中。
突然,手心一沉,突如其来的外力拉着她跑起来。
云汐兮侧目。
没有反抗,没有拒绝,如行尸走肉一般跟着对方走。
黑发黑眼,是种花国的国民。
套着纯白色外套——医生?护士?
“你被吓傻了吗?”小护士小嘴就没停过,“炸弹在上空,还不知道躲?这里,跟咱们国家可不一样……无国界地区,几方势力抢地盘,争资源。不愿意自己的国土国民损伤,就将战场设在了无国界领域。”
小护士拉着汐兮七拐八拐,总算是安全抵达防空洞。
防空洞里,挤满了人。
狼狈不堪,惊魂未定。
大多是伤员,血腥味重,呻吟呼痛声起起伏伏。
旁边不断进进出出的,是医生和护士……不同人种,想来是来自于不同国家,前来支援救助的。
小护士拉着汐兮在旁边坐下,又是量体温,又是检车她身上是否有别的损伤。
她,见的多了。
尤其是但凡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儿,被那些人渣折磨得不成人形。
不怪小护士误会,实在是云汐兮的状态太容易引人误会了。失魂落魄的在街头飘荡着,如同游魂野鬼风中飘絮,找不到存活的意义。
爆炸四起,还不知道躲闪,摆明就是一心求死。
小护士抓着她的手,好冷呀,冰冷刺骨。
她不觉红了眼眶,鼻音重了些:“无论发生了什么,好死比不过赖活不是?再坚持一下,相信祖国爸爸,他们会派人来救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