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可以与我说真心话啊,我愿意听。”丰臣靠在软枕上,满眼好兴致,“比如今日做了何事,或是看到漂亮的衣服物件,伤心也罢,高兴更好,都成。”
他竟如此悠闲,惹得她从妆台蹦过来,伸手去拉,“你倒得意,回家就躺着,我今天不都被你安排得满满当当,哪有自己的时间,还问我。”
丰臣被她拽得坐直身子,眸子里的笑意更深,“我知道你无聊,现在不是才来嘛,过几天就好了,想去哪里就去,只要让段瑞安跟着就成,等咱们忙完大事,哪怕出城也使得,之前不是讲好了,要给侯丫送钱,我与你一起,等过完冬,安国冬天雪下得厚,不便出行,你没听说过在这里的人要窝冬。”
她当然晓得窝冬,不就是天天不出门,有何区别,反正现在就如一只雀,到院子里转悠,便新鲜了。
“人人冬天都能闲,就你忙,刚才和段瑞安在书房里面嘀嘀咕咕什么?”
她又推了推他,抬腿从对方身上迈过去,躺在边上,新拿来两个软枕,放在俩人中间,泾渭分明地躺着,问:“不会又在算计我吧。”
“夫人就不能盼点好,你与我现在还分谁算计谁啊!明明同条船上的人,天下再没有比咱们近的关系了。”翻个身,看那高高的软枕,只挡住她一只眼,笑了笑,“好好睡吧,别胡思乱想,我自然有大事,但绝非算计你。”
他的大事也多,姒夭懒得管,困得打哈气,“你的筹谋谁也料不到,不过就是寻思到安国当什么官吧,我看那个太师啊,蛮想让你直接入朝辅佐王上,但你又不给准话,俩人东说西说扯太极,其实说白了,不就是你不愿意嘛。”
丰臣看她讲得头头是道,绕有兴致地问:“那夫人觉得我为何不愿意呐。”
“这还不简单,如今的君王,你不满意罢了。”忽又压低声音,眯眼看锦帐上的蔓草花枝锁绣①,五彩斑斓,笑了笑,“你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有什么难猜,自古以来,君臣之间也要对脾气呀。”
话虽简单,道理却都有,丰臣垂眸,“人常说知夫者,莫若妻,既是如此,我还有什么可讲,不用言明,你也知道。”
巧舌如簧之辈,明明在那里躲躲藏藏,话不讲清楚,还要给自己戴高帽,姒夭闭上眼,再不搭理。
隐约听到对面翻身,温热呼吸越过那高枕,直接撒到耳边,她刻意挪了下,寻思是不是天气太冷,人家要往里去,却听丰臣轻轻问:“夫人喜欢这间屋子吗?哦不,我的意思是整座宅子。”
房屋都是经过段瑞安精心挑选的,不大也不小,两三个院子相连,里面种着不少绿植,若比丰家肯定寒酸,但安国本就贫困,已是不错,姒夭睡意朦胧地回:“挺好的,你要换地方啊!”
“我去哪都一样,不过问夫人喜不喜欢,或是有没有要添减之物。”
“我看你钱多到没处花,花不了就存起来,要么给我呀。”迷迷糊糊仍不忘算账,只恨手边没个珠算,“你如今只花不赚,又无朝廷封赏,总要为今后日子做打算吧,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别嫌我啰嗦,生在富贵之人没吃过苦,不晓没米下锅有多难,我饿肚子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逍遥呐。”
声音渐渐淡了,不一会儿便睡着。
他以前也听过这话,看来是真的,虽说仍有许多不明白的之处,心里却忍不住疼惜,伸手过来,将被子给对方拉紧,“以后不会了,你且放心。”
一场大雪落下,整座阳城白雾茫茫,安国的冬天漫天覆地,终于是来了。
屋子里烧起炭火,小灶里的酒常温着,人们都穿上厚衣服,一个个圆鼓鼓,像个球似的,走路好似滚来滚去。
丰臣很少出门,也不见客,只在屋子里看书,或是陪姒夭说话,听说何处有好吃的,便带对方出去,或是首饰铺子又新上珠宝,也吩咐店家拿来看。
姒夭瞧着满漆盘青青翠翠的东西,冲丰臣招招手,他便附耳过来,笑道:“夫人有何吩咐?”
“我看你疯了吧。”偷偷挑起下巴,目光落到盘上一对金镶珠的耳坠上,悄声道:“只一个小物件也价值连城,你到底带出来多少钱啊,别买完了,咱们都得把嘴巴封住。”
丰臣慢悠悠回:“尽管看,咱们先定下。”
“定下,定下不要掏钱哦?就算你到时耍赖不要,万一人家让赔偿。”
满脸惊奇瞧过来,寻思这人不只是疯,还傻啊,大概刚从高位下来,上卿变客卿,心里不顺,在花钱撒气,再智慧非凡也罢,到底年纪不大,总是有血有肉,想了想,拉他到边上,耐住性子劝。
“我知道咱们初来乍到,置办行头看上去有面子,但人这辈子最重要是吃饱喝足,有温暖的地方住,那些外面东西全不打紧,你这么聪明,何苦受虚名所累啊。”
见对面依然神态自若笑着,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立刻肃起脸,“告诉你,可不许打我的主意,那些都是你要给我的,若反悔,定金也是你自己出,我可绝不管。”
第113章 宜家宜室(三)
他看她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生怕别人劫财似的,哑然失笑,“放心,我但凡把自己卖了,也不会委屈你。”
姒夭心里打鼓,以往在对方跟前吃过亏,怎能轻易相信,一字一顿地问:“那好,你实话实说,从齐国带出多少钱,让我心里有数。”
“禀告夫人,随身带的不多,全部用来置办宅子,不过段侍卫应该还有,够咱们窝冬所用。”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骗人吧,你最好在骗人——”
说来说去,还不是分文没有,禁不住咬牙,气得差点喊出声,见丰臣指了指外面的店家,方才压下火。
“客卿,你要真只剩这点钱,怎么还不节俭,胡乱花啊,到时被拉到街上打,我可是不管的,夫债妻还这个道理,在我这里行不通。”
“夫人准备见死不救。”
“怎么救,就算把我身家都搭上,还不够呐,到时咱们大眼瞪小眼,目光相聚,看能不能生火做饭啊。”
对面不言语,眉眼仍旧含笑,“夫人说的对,我确实不会算计,这个家以后就由夫人来当,所有钱都交给你,如何。”
话倒贴心,就是前后不通,姒夭直摇头,“交给我什么,现在连买米的钱都没,我知道了,你就是满肚子鬼主意,想把个大窟窿塞给我,让我用自己的钱补上,对不对,休打如意算盘,我才不要管你的家呐。”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引外面店家好奇地探头,清了清嗓子,“夫人,客卿,我今日还要进货,大冬天的,来一批新货不易,必要点清楚才行,铺子里的人我都不放心,要不一会儿让伙计再来,夫人可以好好地试,不用太赶。”
正好瞌睡给个枕头,姒夭还愁没法打发人,连忙绕出屏风,笑着接话,“掌柜的忙去吧,下次再挑也一样。”瞅着满盘晃眼的首饰,倒吸口冷气,“千万点好啊,都是上等货,万一路上遗失了,你家铺子可开不得张。”
店家只道夫人爱玩笑,仔细将物品收好,方转身离开。
姒夭心里不踏实,给甘棠使个眼色,小丫头聪明,立马会意。
赶在对方出院门前拦住,先塞几贯钱,笑道:“掌柜的辛苦,这是我家夫人赏的路费,大雪天,总要顾人抬轿才行,马走得不稳。”
那位受宠若惊,两撇小胡须快飞到天上去,细看浓眉大眼,眼眶深,倒有些胡人模样,拱手道谢,“哎呀,夫人心真好。”
甘棠只管笑,一边引他往院外去,佯装漫不经心地问:“掌柜的,我刚才也看上一对耳环,特别喜欢,只是我们做侍女的没那么多钱,你能不能照样跟我打几个,别用太贵的东西,只要样子差不多就成。”
对方连连点头,“一定,一定,都是小事,女郎放心。”
“你倒会做生意——”甘棠乐悠悠,试探道:“那要是我也赊账,不知行不行。”
“这有什么,左右都算到丰客卿账上,还能亏待我呀。”
一副信心满满的神色,让小丫头吃惊,“不愧做大生意之人呐,想来我们客卿近日要的珠宝,前前后后可赊账不少,一分钱都没给,你竟放心。”
却看那双深眼眶里的玻璃珠腾地睁大,似乎比她还要惊奇,“啊?一个钱没给,女郎说笑吧,明明都给了,还是双倍呐,就那个金丝镶玉蝴蝶簪。”伸手比划下,就差把簪子拿出来让人看,“本来是成套的,还有链子,跳脱,客卿赶在开春前要,让我赶紧都打出来,定金交的双倍,嘱咐用最好的材料。”
甘棠目瞪口呆,暗忖何处来的钱,只怕又是客卿给自家公主玩笑,回去一五一十告诉姒夭,惹对面蹙眉,“钱财来路不明啊。”
“姐姐又多虑,以客卿在齐国的地位,算不得多。”
“你没注意吧,他和我出来时只带两个小包袱,里面都是衣物,安车又全是咱们的东西,到哪里藏钱!”说着叹气,心里没底,“真摸不准呀,算了,管他呢,反正有钱就花,就是太浪费些。”
脸色一会儿一变,引甘棠忍不住乐,点灯点得笑盈盈,伺候着梳洗时也忍不住抿唇,在铜镜里的那张脸啊,简直和朵花似的,姒夭只觉莫名其妙,“今日那个老板是不是给你个金簪子啊,有什么好事。”
“哪能呐,我是替姐姐高兴,姐姐看不出来。”小丫头从铜镜里望她,目光灼灼,“以往在楚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多少钱没花过,哦不,应该说钱财啊,压根进不了姐姐的眼,何时学着节俭了,虽说在齐国日子苦,到底也有人帮衬,如今还积攒下两箱财宝,怎么反而越来越会算计了呐,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当家才知柴米贵,我看姐姐真是个好夫人。”
一番话说得遮遮掩掩,字里行间还不是笑她嘴上硬撑,说做幌子,实际上盘算得细,为人家掏心掏肺。
姒夭嘴一抿,“少讲几句吧,大冬天的也不嫌冷,我本来就是心善,既然答应主家,总不能都挥霍了去,你吃什么?家里的仆人吃什么,以为我是为他着想呐——”
“姐姐说什么啊,我可半句没听懂,他——那个他又是谁!”
姒夭脸一下烫红,伸手去打,却见小丫头转个圈,端盆跑开,只得起身关门,“没几天就学坏了,大冷的天,存心把我冻坏。”
还没合上,又被砰地一臂推开,露出丰臣的脸,“夫人要把我关门外啊,还是开门来迎。”
“想得美,自然是关到门外。”一边说着,怕人家看到两颊红晕,赶紧坐回妆台前,一下下散着头发。
丰臣净完手,兀自站在后边瞧,烛火融融,映在乌发上,泛起暖色流光,四处一片寂寞,美得惊心动魄。
他想起那一次在丰家,姒夭站在树灯前的背影,自己也是这样看着,心境却大不相同,那时有太多的误会,太多的不可言说,对方心里又藏着莫大的委屈,而如今大仇已报,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喜欢她自然而然,随性而生的态度,像一只刚出生的小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目光停留太久,让姒夭浑身不自在,“看够了没,人老珠黄有什么可看,不会是在镜子里欣赏自己的容貌吧!”
她习惯与他说笑,自顾自地乐,丰臣两步向前,伸手递来竹筒,“夫人,请笑纳。”
“什么东西?鬼鬼祟祟。”接来还不忘揶揄,“不会是钱吧。”
“我夫人真是钻到钱眼里,这个比钱好。”
“比钱好的东西不是没有,只怕不多,再说我也未必消受得起。”
将竹筒打开,落出一张红色帛纸,瞧上面写着潇洒俊逸的字,便念起来。
“桃之夭夭,宜家宜室,今夕何夕,三星在天,谨以白头之约,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
不觉愣住,还以为没看清,又屏气凝神在心里默读了遍,果然啊,竟是一纸聘书,婚书。
“给我的——”扭头看来,倒是满眼天真的疑惑,“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下聘书啊,夫人糊涂了。”对面的眸子越发柔情缱绻,目光中又含着一丝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对面人会碎了似的,俯下身,单膝跪下。
“娶妻乃人生大事,夫人总不能随便跟了我,当然要三书六礼,娶进家门,你忘记我曾说过的话。”
忘倒是没忘,就是觉得不像真事,她在高处,他在低处,这样的位置也奇,平日里总是高高在上之人,突然谨小慎微地跪在跟前,任谁都要如坠五里雾中。
“上卿戏做得好绝呀,连我都快信了。”
若是真信,绝说不出这种话,丰臣也明白,信任并不是一日两日可以生出来,他也无需辩白,笑着问,“无论怎样,婚书写的还行吗?”
“挺好,你找人来弄,还是自己亲笔呀。”她也抿唇问,很高兴能转移话题,不知为何,明明是假,却挡不住心口发热。
“当然我写,怎可假手他人,你看上面的墨迹还未干啊,我想了几日,总觉得不够好,写的多吧,太矫情,要是少,又怕意思不尽,想来想去,才弄出几句。”
“你是天下大才,随便两句也是好的,怎么倒对自己没信心。”
将婚书仔细叠好,放到妆奁内,“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名堂吗?三书六礼我可不熟。”
婚礼规格在王室素来很高,只是姒夭从没经历过,本来许给郑国公子乐,定亲倒是热热闹闹,半路又杀出个老郑王,也就做罢,之前被君父兄长当做棋子摆弄,自然与明媒正取扯不上关系。
私下里倒是听过,权当个笑话看。
“我听说还有礼书和迎书,你可有的写了,大才子。”
“不止呐,又要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总之夫人也有的忙。”
她怔住,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又含着禁不住的喜气,忽地在想,人家不会——真要娶吧。
第114章 宜家宜室(四)
烛火摇曳,落到眉间,一双幽潭似地眼睛起了涟漪,那水波纹荡漾开来,也搅得她的心,晃来晃去。
“听着事就多,大冬天的,不是说好要窝冬嘛,自己给自己找事,你初来乍到,婚礼搞得天下皆知,我看定是——又有鬼主意!”
言之凿凿,引丰臣不觉抿唇,起身靠在榻上,盘算自然有,他又不是来安国隐居,但大婚又确实乃心中所念,想给对方一个堂堂正正与自己厮守的理由,并不想在温情时刻又提起朝堂是非,便钳口不言。
对面却兴致十足,一边也坐过来,两眼放光,“我说的对吧,你想大办婚礼,肯定有说不出的缘由,让我猜猜,啊,有了,一来继续做幌子,让人以为你色欲熏心,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二来嘛,可以试探一下安国官场,看有多少人知道你来了,多少人要巴结,或是存心非议,是敌是友,一场婚礼便能分出,对不对!”
人有时太聪明,难免扫兴,丰臣寻思自己就罢了,姒夭也不相上下,两人在一起,总凑不出个浪漫之夜。
闭起眼,语气里生出几分无奈,“我看夫人精明得很,在后院实在可惜,干脆女扮男装,跟我上朝堂吧。”
姒夭哼了声,“你以为我不敢,只是不想,朝堂上能有什么,左不过一个个想填满自己口袋之人,偶然出现那么几个高风亮节的,站不了几日,也要被拉下去了。”
“既是如此,就少想无聊事,多琢磨自己不好吗?”丰臣睁开眼,面对面,中间依旧隔着两个高枕,他的目光落下,赌气般,“比如换几个大红枕,也好应景。”
“做戏要做全,对吧,尽管放心。”
他有什么不放心,只是听到做戏两个字,心尖冒火,但又没口说,女子心啊,海底之针,比天下所有的权谋之术还要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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