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不耐烦,姒夭也蹭一下站起身,寻思我还没火呢,你火什么!他冷,自己可以更冷,俩人都冰着脸,“行了,那上卿就安生等着吧。”
说罢扭身进院,把那门摔得啪啪响。
丰臣叹口气,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竟变成那些在朝堂上说不上两句话,便急得跺脚的庸人。
俯身提灯,看到石凳上铺着两条手巾,犹豫之下还是拿起来,一条边角上绣着桃花,他认得,乃姒夭的手巾,另一条上却绣着海棠,愣了愣,手巾宽大,比另一条绣桃花的厚重许多,很像男子的东西。
这一夜又下起雨,狂风大作,掀起雨滴打在屋檐上,似有毁坏穿破之势,姒夭心里有事,又加上这一夜的雨,总让她想起上辈子,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不得不承认被丰臣猜中心事,如今最怕与风岚清生出嫌隙,早认定对方乃值得依靠之人,也把他划入自己未来生活,简直比亲人还亲,可突然发现,也许人家有隐瞒之事,这样下来,除甘棠之外又无人可信,心里直往下坠。
坐起身,拿出枕边绢扇,心里有火不知往何处发,都怪那个丰臣,一天到晚满肚子诡计,什么都能让他猜到,自己在人家跟前就像个透明人。
气呼呼扇着,旁边的甘棠翻个身,打起哈气,朦胧中看见公主坐在榻边,明明下着雨,一点也不热,还在扇风,轻声问:“姐姐做噩梦了吗?做梦也别怕,我给你倒水喝。”
姒夭眼睛红,上辈子,下辈子,还是只有小丫头最好,伸手将对方按回去,“你别急,我没做噩梦,不过就是回来了,过时辰睡不着,一会儿就好,你先睡吧。”
甘棠用被子蒙住肩,温温柔柔地回:“好呀,姐姐也别坐太久,晚上下雨,这间屋子太旧,总也透风的。”说着又笑起来,仿佛在梦里般,“幸亏风上卿让人来修过了,要是以前更冷。”
丰臣找人修屋子,姒夭整天忙来忙去,倒没注意,瞧眼前黑咚咚的屋内,唯剩月光伴着风雨,树影缭乱,张牙舞爪在窗上,看不清何处有变化,气咻咻地:“这人办事素来偷偷摸摸,也不说话,是想让人谢,还是不想让人谢呀,想让人惦记好,还是不想让人惦记好,想让人恨,还是想让人——”
噎住口,差点把喜欢说出来,其实讲了又如何,又不是那个意思,可脸颊火辣辣,想来她是被他气疯了,胡思乱想。
第86章 颜如舜华(十二)
姒夭拿着锦扇,呼啦啦又扇了阵,定下神,一头埋在被子里,强迫自己睡觉。
天大的事明日再说,不就是风岚清背叛自己嘛,背叛就背叛吧,上辈子被背叛的次数还少啊,再说有事隐瞒,或许有别的理由呐。
宽着自己的心,昏昏入睡。
其实她的忧虑完全没必要,隔日风岚清一大早便来,将自己受伤以及昨晚寒玉送药讲个明白,还拿出镶金木盒。
姒夭脸上的喜悦藏不住,像听见大好消息似的,惹对面迷糊,虽然可以摸到女闾那条线,也不至于喜气洋洋吧。
她却想只要能与风岚清连心,比什么都重要呐,毕竟对方牵扯到自己将来。
将木盒打开,正如自己所料,确实是颗解毒丸,悄声问:“你怎么不吃啊?”
对方摇头,“来历不明的东西不敢用。”
姒夭深表赞同,“小心总是对的,不过寒玉并没害你的理由,我今日去挚舍人那里,让他一瞧就晓得了。”
无论如何,事态已明了,女闾肯定与冷夫人有关,如果说以前还不确定,寒玉此举却将这点坐实,若非与袭击蒹葭馆的土匪有关,怎会知道对面受伤,又特意送解药,简直不打自招。
倒与她之前设想一样,看来对方除掉自己,并不单由于涵,想来也是,一个失势的公主,在楚郡守上起不了多大作用,冷夫人聪明,要杀她早杀了,拖到这会儿才出手,只能由于女闾的秘密,想灭口。
她忧虑岚清的伤,动身去寻挚舍人,拿出药给对方看,老人家愣了下,只问从哪里得到,满脸诧异,“这药——应该已经没了呀!”
姒夭听着就有文章,连忙回:“不瞒舍人说,我的侍卫在安国受伤,刀上有毒,有人特意送来此物,说正好解毒,我们不知真假,才找舍人。”
对面抬眼,打量一下风岚清,“是这位壮士吗?过来我看看。”
风岚清伤到左手小臂,并不介意,坐在案几边,将袖口直接撂开,挚舍人瞧了眼,伤不重,但皮肤发黑,又有一片淤青在周围散开,立刻肃起脸,眉头紧蹙。
“多久了,身上有别的不适吗?用过别的方子吧。”
语气沉重,倒让姒夭吓一跳,该不会风岚清的伤有蹊跷,不等人家回话,急急地:“少说大概半个月,时不时觉得身体不适,只泡了药浴,就是常有的方子,金银花之类,舍人千万想想办法呀。”
风岚清看她着急模样,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想必重要,竟觉有些甜蜜,反而不在乎手上的伤了。
又寻思姒夭讲到泡药浴,连用的花都能记住,足以见当时瞧得清楚,那他自己呐,不觉又火辣辣烧上脸,心神不宁。
但从昨夜到今天,对方十分冷静,或许自己太多虑吧。
恍惚中听到挚舍人在说话,“此毒甚为厉害,一般的药材没用,必需服下针对性的解药,这颗正是,快吃吧,拖得久了不好,如今还来得及。”
幸亏今日来了,姒夭心里想,本来没当回事,以为寒玉献殷勤,赶紧倒水,看他服下,才放下心。
“风侍卫,舒服些吗?”
岚清笑道:“主人不必担心,本来也不重,如今服完药更没事了。”
看对方精神尚好,姒夭长出口气,“以后啊,每一步都要小心,不能胡来。”
风岚清抿唇,“胆子最大的就属公主,倒劝开别人。”
“我胆子再大,可我没事呀,左右都有你护着。”一边去倒玉浆,嘱咐道:“多休息几个时辰再走,挚舍人正配滋补的药,肯定管用。”
执拗地让对方躺好,转身去外面帮忙。
来到熬药房,瞧见两个药童都不在,只有舍人站在灶前,目不转睛盯着青瓷盅里的药汤,咕嘟嘟白雾乱飞,满屋草药味,姒夭笑着走近,问:“有没有能帮忙的呀?或者老师开恩,也让徒弟学几招。”
挚舍人眉眼弯弯,这丫头啊,就会讨人喜欢,将手中药勺递过来,“你来看看里面有几味药?若是能答出三种以上,我便告诉你这天下最好的滋补药是如何做成。”
姒夭莞尔一笑,好赖也学过几个月,自然问不住的,过来看了下,“当归,首乌,陈皮,另外还有细辛,舜华,师父是存心给徒弟打小抄啊,故意挑简单的问。”
挚舍人仰头大笑,“那是徒儿聪明,师父放水也放得高兴。”
说罢取来另一个铜勺,将瓷盅里的草药逐个挑出来,“你要记住,此药方大补,平常一个月服用一次即可,延年益寿。”
姒夭心里窃喜,又学到本事,以后可以用此药作为秘方开张,伸头去看,心里将药材默念几遍,舍人脾气古怪,从不让她们用笔,只能凭心记住。
热腾腾的水汽扑到脸上,面皮薄薄一层,像蒸出的细纱,挚舍人不由愣了愣,总觉得哪里不一样,问:“桃姜,脸上的痣怎么不见了?”
那痣本来就是姒夭胡画,这几日为引刺客出来,想仗着美艳,更显眼些,便不弄了,再说冷夫人那边也瞒不住,左右还有个丰臣呐。
随口回:“那个痣啊,是我点着玩的,后来人家说难看,我也就不费事了,本来嘛,脸上那么多痣,如何能好看。”
挚舍人笑,“你脸上白净如玉,就算点痣也是一颗啊。”
姒夭摇头,笑意盈盈,“老师有所不知,我脸上可不只一颗,左眼下天生有红痣,舍人从来没注意过吧。”
对方怔住,身为长者,自然没理由总对着人家年轻女子的脸看,这会儿听说,才定睛瞧去,那浓密睫毛下却藏着颗红痣,在弥漫的水汽中,如湖边垂坠的海棠花,影影灼灼。
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也见过,同样的痣,同样的位置,一样得美丽。
草药还在瓷盅内叫嚣翻滚,花朵渐渐失去颜色,却将汤汁染得五彩缤纷。
红红绿绿煞是好看,姒夭用勺子搅来搅去,欢喜道:“看着就滋补,起码闻着香,咱们以后配方子啊,最好多加些花。”
春风满眼地说,眉目低垂,白色雾气越发重了,蝶翅般睫毛凝出露珠,有一种新鲜又湿润的美。
对方没回话,仍呆呆瞧着,思绪越飞越远,身体竟慢慢失去知觉,仿若灵魂出了窍,落到不知名的远方。
那一年,青春年少,雄心壮志,正在各国游历,誓要辨识天下草药,做世间第一医者。
不记得去过多少地方,高山幽谷,沼泽湖泊,爬过万里冰封的悬崖,入过深不见底的江河,凡书里提过的药材,他大概都见到了。
所谓神农尝百草,要配最好的药方,当然需身先士卒,有时也会误食毒物,差点命丧荒野,无人知晓。
人人都说他是个怪物,有人叫毒医,有人唤神医,可他完全不在乎,生来便要做成此事,挚家世代医者,轮到自己,必然发扬光大。
若真误食无法医治的毒药,也只能认命。
那是在安国,他记得清楚,一片斑驳的榆树林中寻到种植物,据说叫做相思子,长在潮湿阴暗处,枝叶翠绿,叶间坠着绿色果实,打开是一颗颗鲜红豆子,名不见经传却含有剧毒,他兴奋不已,想找出与之相对应的解毒方,为确定无误,特意往嘴里放了颗。
本来算好剂量,不至于要命,一边还服下解毒丸,那知此毒甚大,远超过医书上记载,顿感浑身无力,撑着往外走几步,还是昏昏沉沉,倒在渭水边。
随即失去知觉,再不知今夕是何夕。
不知过了多久,两日或是三五日,才恢复意识,奄奄一息地睁眼,便瞧见这样一张脸。
清晨阳光冷冷地打下,水上雾气蒸腾,湿润了对面光滑的皮肤,睫毛真长啊,他从没见过的美丽,一时恍惚,竟以为自己死了,升上天庭,遇见仙女。
张张口,气若游丝,“仙子,我这是到了几重天啊?”
对面噗嗤一笑,“你呀,还想着上天,不到下面就好了,倒想着成仙。”
他目光迷离,瞧见对方睫毛下的那颗红痣,实在妖娆。
“不是九重天,那看来是下了地府,我下地府也罢,怎么女郎这样的人也会下来呢。”
对面越发咯咯笑个不停,伸手从腰间掏出酒壶,将他扶起,直往嘴上送,一边轻轻地:“别胡说,我好好的,阳寿长着呐,才不下地府,你这人真有意思,怎么直挺挺躺在水边啊,我还以为你死了,会说话就好,喝点蜜浆吧,热乎乎暖胃,要不是我今天偷出来玩,你呀,早完了。”
原来他没死,还遇到一位救命恩人,蜜浆润喉,寻思着毒药的劲应该过去,又从腰包里取出一枚解毒丸服下,脸色便红润起来。
他想对她施礼,可实在没力气,只好拱手,“多谢女郎相救,我是误食了林子里的毒物。”
女子眼里露出惊奇之色,伸手指向榆树林,“你是吃了那里长的红色豆子吗?哎呦,你可真傻啊,我们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越鲜艳的东西越有毒,不能随便碰的。”
第87章 芝兰玉树(一)
他虽然刚缓过劲,可本性所趋,一听到毒药便两眼放光,“女郎长在此处,认识所有榆树林里的草药吗?”
“听老祖母讲过,知道一二,不过我不敢碰的。”
“那还请女郎带我进去看一看有什么药材,你不用伸手,只管告诉我来采。”越发兴奋,似乎连身上中毒都忘了,直接坐起来。
对面彻底呆住,瞧此人容貌俊美,一双凤眼闪着清辉,言谈举止又斯文,想来是个读书人,怎么傻乎乎的,身体才好竟要再进去。
“你疯了吧,若是又中毒,我可救不成你,那些毒物没方子能解,以往也有到山上打猎的,或是别地方来的旅人,不知深浅乱吃东西,死的不少呐。”
他看她眉间蹙起,十分担心,温柔道:“多谢你,想必女郎心善,即是如此,更要带我去,我乃医者,一定可以制出解药,就不会再有那么多人枉死了。”
“你是医者——”女子轻轻重复,满腹疑问,“你若行医,还能快把自己毒死了呀,哪有这样的医者。”
他笑了笑,掏出身上的药包,“女郎刚才不是看到啊,里面都是药丸,不是医者带这么多药干嘛。”说着又装模作样叹口气,自嘲道:“没听过有句话,叫做医者不自医。”
想来一个快被毒死之人,还有谈笑风生的本事,也是非同凡响,女子弯起唇角,“好吧,不过要等你好起来,先随我回村住,过两天再带你看,咱们一起做药。”
笑得那样灿烂,比夏日阳光还要明媚,比山间百花更是诱人,他到现在都记得那张笑脸,整整十来年,哦不——二三十年过去,如今自己已是要六十的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
“挚枫荷。”
“枫荷啊,原来是药名,不过我也一样,祖母起的名字,唤作白薇。”
“白薇,又称为老君须,性寒,清凉解毒。”他喃喃念着,恍惚失神。
“挚舍人以后做药,千万和我一起啊,好让徒儿学本领。”
他呆呆地回:“自然,以前答应你的没做到,今后一定。”
姒夭咦了声,抬眼看对方痴痴模样,寻思挚舍人素来神态超然,怎么忽然失魂落魄,笑道:“舍人说的什么啊,原来如何没答应我——”
挚枫荷方才回过神,想来思绪飘得太远,人老了,总爱回忆往事,连他这样的人也不例外,瞧着姒夭,垂下眸。
“我的意思是再有好方子,一定教你。”说着往汤里加几朵金银花,佯装随口问:“桃姜,你是楚人吧,家里还有亲人吗?父母——”
“父母早不在了,但还有位兄长,后母和弟弟。”
倒说的实话,涵与冷姬再加个庆,可不是刚对上。
“啊——”对方长叹一声,“你的母亲,已经走了!”
“是啊,很小时候的事。”
刚扔进去的金银花仍在翻滚,屋外响起脚步声,两个药童要来了,挚枫荷欲言又止,心里急,又不知如何是好,最终深吸一口气,简直比当年尝毒药还慌乱。
“桃姜,你母亲也是楚人吗?和你长得像不像呀,我是说——你眼下这个痣很特别,我已经年过花甲了,也见过许多人,但从没瞧到眼下痣,而且还是颗红痣。”
姒夭的心思都在药汤上,想着要学安身立命的本事,并没注意对面人的神色不对,认真回:“我的痣确实和母亲一样,不过周围的人都说我们长得不是很像,唯独这颗痣却是独有的,证明我是她女儿。”
“那你母亲的名字——”他颤巍巍地问,明知太唐突,此地无银三百两,又忍不住。
如此急赤白脸打听人家母亲的闺名,实在不像话,只好胡乱找个理由打掩护,“哦,我突然记起来,其实之前也见过眼下有红痣之人,在安国,不知与你母亲可是一脉啊?”
“真的——”
姒夭也来了兴趣,自从母亲走后,很少有机会谈到对方的过去事,更别提还是追踪溯源,抬眼道:“我真没见过一样的呐,母亲以前也在安国,名字的话,自从嫁给父亲,都叫白夫人,她不愿提起别的,我便没问。”
白——挚舍人的心碎了一地,果然是她。
瞧过来的目光突然又多出无尽慈爱,夹杂着不知名的情绪,百转千回,在他孑然一身的大半辈子中,只有这两个字称得上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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