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倒没大错,可在丰臣来看,简直闻所未闻,完全没道理。
“我既是兄妹之情,自然要坦白告之,雪姬在世时,碍于女儿家颜面,加上两家之交,我不好擅自退婚,如今去祭奠,只剩我俩,难道还要对一个鬼撒谎!“”
姒夭撇嘴,这人与自己想法差太远,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反正凑不到一起,默不吭声。
马蹄声响在沉默不语的两人之间,四周越发安静。
她像被人斩断精气神,面色苍白,浑身无力,如一个纸人在马上飘着。
丰臣明白人家在怨恨,恨他铁石心肠,不去救人,可此事牵扯重大,齐子鱼上呈的每条罪状都有证据,父亲又坐视不理,雪家根本逃不掉,可没想到雪姬会死。
毕竟身为女眷,只要在狱里等一等,如今太子清为伯赢求情,自然也能将她放出,却不知这丫头性子如此烈。
那帮没脸的狱卒,他已派人收拾,不用再提。
历经雪家一事,丰家名声清明不少,倒是符合父亲预想,便于改革,法治之路,鲜血铺成,就算执法之人——他自己将来也未知。
还剩齐子鱼以及虎视眈眈的冷夫人,必要留意,尤其公子庆来了,涵的事恐怕难保顺遂。
若再生变故,他又如何向身边这位公主交代。
到时对方又要气势汹汹来问,面色通红,要胀破皮似地,每次那样怒火冲冲地望向自己,越发像在树上熟透的蜜桃,竟有些可爱。
回到家,乌羊过来牵马,姒夭转身往小院走,丰臣喊了句,“殿下。”
她回头,看他站在湖边下,水波纹荡漾涟漪,映照他身上麻服波光粼粼,像条刚跃出水的鱼。
挺滑稽,姒夭忍不住抿唇,也不过去,就站在一米开外,提高声音问:“上卿,还有吩咐。”
“冷夫人已在宫中。”
晚风带着潮热气息,扑了人满脸黏糊糊,一个冷字却让姒夭心生寒意,并不意外,对方入齐乃迟早的事,但还是担忧。
站在原地,轻轻叹气。
须臾之间,对方已到近前,温声道:“我记得允诺之话。”
姒夭抬头,信不信也得做出样子, “上卿当然会说到做到了,再说——”话风一转,俏皮地:“锦夫人的肚子越来越大,你若不依,我便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在周王面前哭哭闹闹,毁你齐的名声。”
听着像威胁,语气却娇嗔,丰臣颔首:“谨遵教诲。”
他们说话,又开始并肩,姒夭朝院里走,丰臣便跟着,自然而然。
走进小院,远远看见那桐树灯,冒出斑驳火焰,一片红光。
“夏天点这样的灯招虫。”丰臣蹙眉,“还是换简单的,我连冬天都懒得用。”
“原来是上卿不用的,才能到我这里呀,我还以为你未免招摇,竟是怕虫子。”
他驻足门口,负手而立,“倒不是怕,但我自小招虫,被咬得厉害。”
“挚舍人说了,有些人体质如此,家里来的,想必丰夫人或太宰其中有一个也很招虫吧。”
丰臣无奈,“挚舍人只会说,他那样的名医,却解决不了问题,往常给我的驱虫灯,吃虫草,完全不管用,就连君上招虫,御医都解决不了,每年必要到外边避暑躲虫,不在宫里,何况我呢。”
第69章 有女同车(七)
瞧他提起被虫咬,一副无奈模样,总算有些人气,姒夭愈发笑颜如花,听说齐王夏日必去安平,还专门修建别院,倒不知竟为这个。
想来天下说一不二之人,也会为几只虫子烦心。
推开门,却不请他进来,天色已晚,男女多有不便。
进屋瞧甘棠坐在榻边春光满眼,不肖说,肯定知道丰臣送自己回来,又在胡思乱想。
果不其然,小丫头拉她的手,“姐姐去哪里了,冷不冷呀,和谁一起!”
明知故问,姒夭不理,兀自坐下,“好妹妹,先弄水让我洗手,饿得很,有东西吃没?”
甘棠转身,不大会儿取来匜与盘,放在案上,姒夭伸手,那水哗啦啦往下落,却看盘里雕着花鸟鱼虫,随水流叽里咕噜,各自打转。
活灵活现,可爱得很,不禁笑出声,“哟,何处弄的新鲜玩意,该不会又是乌羊——送的。”
“不是他又是谁。”甘棠将匜放好,递来手巾,坐在旁边指着一条条扔在转圈的小鱼,揶揄道:“看看这做工,材质,岂是一般作坊能比的,姐姐我问你,刚才和谁一起回来的呢?”
姒夭垂眸,白色手巾在掌心翻来覆去,“我都回来,跟谁有什么要紧,快搞点吃食,没山珍海味,弄烤枣也行啊,反正咱们有这么大个铜树灯,闲着也是闲着。”
甘棠秉持看破不说破的原则,抿嘴偷笑,“殿下,你的脸怎么红了?”
她脸红,没来由的事,伸手摸脸颊,哦呦——可不是火辣辣的,平白无故竟脸红!
甘棠笑弯腰,这丫头,就会傻乐。
她推她走,“快去拿吃的,今天还没好好添一口饭呐。”
只在丰臣屋里乱七八糟吃了点,心里有事又生气,压根不顶用,如今饿得前心贴后背。
却听有人叩门,笃笃几声,俩人面面相觑,甘棠起身打开,见乌羊舔着笑脸,立在边上。
“哎呀,刚才我与姐姐还说你来着,总隔三差五送好东西,你看——三更半夜竟又来了。”
那位笑得越发欢实,刻意提高声音给人听,“奴一天到晚没事,能往院里多跑几回也是福气,这是上卿吩咐让小厨做的饭,给两位女郎添夜宵。”
甘棠伸手接,接着赞叹,“上卿可真厉害,连我姐姐什么时候饿都能算出来,怪不到说天下第一聪明人呐。”
聪明也不是在这事上啊,姒夭在里面哭笑不得,知道这俩人又在唱戏,故意问:“屋外是谁?还不快请进来坐。”
乌羊赶紧应声,“奴不打扰两位休息,晚上吃饱也好睡。”
说罢施礼,转身离开。
她们打开食盒,足足三层,汤肉,糕点,样样不缺,下面还放着消食贴。
不正是自己今日才给人家送过去的,姒夭撇撇嘴,原封不动还回来了,又特意将吃过的菜重做一番,凑得规规整整。
“如此美味,不可辜负,今晚上咱们都吃光,反正我也不困。”说着大快朵颐,一边拉甘棠坐下,“你也别客气,以后离开,未必吃的上。”
甘棠顿了顿,张口又犹豫,真搞不懂公主,雪家娘子在的时候就罢了,如今那边人没了,丰上卿的婚事明显没影,怎么不为自己打算。
明明周围人都在撮合,老夫人与自己,还有个屁颠颠跑的乌羊,不都是同条船上的人。
公主素来擅风情,竟不开窍。
“这位桃姜姑娘啊,只要稍微灵性点,便能勾住上卿的心啊。”
被称为同条船上的人乌羊送完饭,一边晃悠悠往回走,琢磨着与甘棠同样的事。
他伺候丰臣多年,惯于看眼色行事,比段瑞安还敏感得多。
凡是好东西,一件件全搬到姐妹俩屋内,还派人修葺房屋,他要再瞧不出来,岂不白当差。
只是自家公子腼腆,虽说在外面杀伐决断,碰到这种事都糊涂,要是那位女郎能稍微主动一下,不就成了。
等俩人结成佳偶,好事一桩,他也可以放心回家过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
正美滋滋寻思,抬脚已入院,却见两个人影从眼前飘过,说是迟,那是快,一柄寒光凌冽的短刀已架在脖颈之上,直冒冷气,对面人凶狠道:“是谁,速速报上名来。”
乌羊吓得额头冒汗,在自己家还问他,反客为主啊,可惜刀在脖上,不得不服软。
“各位大爷,大侠,我——是丰上卿的近侍啊,哪里得罪你们。”
对面手上的刀似乎松了松,另一个人冷冷地:“既是近侍,为何没有令牌。”
乌羊差点气哭,“两位大侠,我在自家院子伺候二三十年,还需要牌子嘛!谁不认识这张老脸啊。”
哆哆嗦嗦往身上摸,幸而找到一块玉,乃丰臣前一段赏赐,连忙拿出来,“各位请看,上卿给的绝顶墨玉,要不是这家人,能戴在身上到处逛。”
一只手伸出,接过查看,又扔回来,在他身上搜查,确保没任何武器才放开。
也不吭声,迅速退到两侧,像两个黑柱子。
乌羊颤巍巍直起身,借月光打量眼前二位,铠甲在身,气势汹汹,铁青的脸似戴着面具般。
他呆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拜了拜,“奴要去给上卿回话,不知各位勇士——”
“无论何事,等我家主人离开后再说。”其中一个淡淡回,语气不容置疑,乌羊寻思好啊,那就站着吧,只要留条命就成。
挑眼看前方屋内烛光,微弱一点,原是有访客。
看这架势,定非同寻常。
烛火之下,榻边燃香,一缕青烟柔绕,有人提起飞凤攀虎盉,将酒倒入樽中,轻轻抿了口。
“我好久不来与上卿说话,连如此美酒的滋味都快忘了。”
“太子客气,我家酒不过普通,怎比得上宫里的琼浆玉露。”
丰臣说着,又给对方满上,“倒是臣许久没与太子见面,十分想念。”
一簇火苗攒动,跃跃欲试,落在对面人极清秀的脸上。
细眉细眼,连嘴唇也是薄而透的形态,像是一笔一画描出来的太子,生了副与君父不同的模样,不似权贵,倒有十足书生气。
“我今日也是有事来求,上卿不要嫌弃就好。”
丰臣抿唇轻笑,看对方的眼睛愈发明亮,“太子尽管吩咐,何提求不求啊?”
对方笑道:“你若这样说,我更不敢开口了,丰上卿,哦不,朝堂上以官职相称,私下里算来,我还比你大两岁,就唤你君泽弟吧。”
一边不停饮酒,垂眸似有难意,又不得不开口,“君泽弟,最近朝堂上发生的事,你也知道,熙熙攘攘,无非为雪家,我与灵魄自小相识,他陪我读书,关系与别人不同,本想替雪家求情,但深知罪证属实,如今齐国在太宰执掌之下,依法治国,我身为太子,不能知法犯法,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灵魄与我一直在齐求学,罪不至死。我近日已上奏君王,至少留他条命,父王格外开恩,传书给羽国君,将他贬到荒蛮之地,几日后动身,我——想去送行。”
丰臣点头,“太子宅心仁厚,理当如此。”
对方摇头,十分无奈,“别人不知也就罢了,君泽弟这样说,我可担待不起,之所以敢壮胆去君父之前求情,全是当初君泽弟的主意啊。”
“我虽有提议,也是太子慈善,如今事态紧迫,还能到君王之前替灵魄兄求得一条生路,当然要归功于太子德行。”
齐王膝下有三五个儿子,以太子清学识最为出众,但他性格柔弱,立储之前并不得君王赏识,实在是其余几个皆不成气候,所以才选择清。
此次风口浪尖之时,却替雪伯赢求情,倒让齐王刮目相看,在齐国上下得到拥护,都说清宽厚仁爱,不愧为帝王胸怀。
“君泽弟就不要给我戴高帽子了,我与灵魄多年相识,也不忍心看他沦落到此种地步,临别送行算最后心意吧,但有件事犯难,我曾托人问他还有何牵挂,只说了两件,一来挂念妹妹尸体如何安置,二来还想见个人。”
见对方垂眸不语,又兀自抿口酒,眼里已有醉意,“这第一件事,我想君泽弟已处理妥当,只是后面,要你点头才行,我也不敢擅作主张。”
“太子不妨直言,既已称兄道弟,怎么犹豫起来,于公于私都不该啊。”
清顿了顿,回:“听说君泽弟身边有位美人,唤作桃姜——”
丰臣怔住,居然想见姒夭,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
身陷囹圄,朝夕难保,大费周章托到太子就为见美人一面,如果上次盛会,对方提到姒夭乃存心试探,这一次绝非此意。
雪伯赢啊,是真想见。
何时有如此交情,莫非由于她去了天牢,危难之时,红颜相伴,他真不该放任啊。
眼见对方沉脸,太子清也觉唐突,连忙道:“我亦认为此事不妥,哪怕灵魄之前与那位女郎确有私交,但——如今毕竟已是你枕边人。”
第70章 有女同车(八)
“上卿若为难,就当我没说吧。”清端起酒盏,又饮一杯,“我与你难得相聚,不如聊些治国之策。”
朝堂风云,他们早有交集,清出自儒生,奉行仁义之道,对变法不甚了解,倒也不似雪伯盈那般激进,只是听之任之。
这会儿又肃起脸,比在君王之前还认真,丰臣笑道:“太子在忧虑燕国吧,此次雪家遭罪,也算给燕国公子青之死一个交代,但燕国民风彪悍,灵魄兄毕竟还活着,会不会一定要他抵命,实在难以预测。”
清的眉头舒展开来,人都说对方绝顶聪慧,果然百闻不如一试,不觉又举起酒盏。
“上卿所言极是,国家大事乃君王做主,如今已决定放逐灵魄,自然不会再改,若燕国举兵——”
“太子实在担心燕国,只要狠下心,将灵魄兄的命交出去不就行了。”
对方一听,脸色大变,“君泽如何这样讲,大丈夫立与天地之间,必要言而有信,你不正是一丝不苟的执法人吗!”
“既是如此,太子主意已定,又何必问我,燕国举兵,吾等自会应战。”他笑了笑,恢复之前的云淡风轻,“我齐有边境百万铠甲,又有鲍大司马坐镇,兵强马壮,太子不必忧虑。”
他自然不发愁打仗,但众人皆知丰臣为顺利推行改革,一直苦心经营与周边各国关系,尤其燕乃齐之后方,若打起仗,自然麻烦,所以才来试探,却见对方并不介意,心中大石头落地。
“只要有上卿这句话,我齐便可高枕无忧啊。”
“在下身为臣子,自当尽心,不过分内之事。”
清颔首而笑,烛火映在眉间,倒显出一丝无奈来,欲开口又合上,不好再说。
丰臣心知肚明。
“我与殿下推心置腹,不妨直言,桃姜女郎确实是我身边人,不过并未正式成亲,如今由老夫人收为奴婢,待在家中,我知道她在羽国时,曾受过灵魄兄关照,如今想再见一面,合情合理,我并无阻拦之意,但也不好随便答应,要以桃姜的想法为主。”
没想到竟有转机,听得这一番话,清连忙迎合,“那就请君泽兄转达此意。”
对方却摇头,“太子,如果我问,恐怕得不来真心想法,她顾虑我,即使愿意也不好表明,不如让太子妃去,她们也好说话。”
想来一个平凡女子,却值得对方费心,清笑了笑,早听过在酒肆之时,人皆传丰臣十分在意新来的美人,他不信,如今听着,倒比传闻更甚。
“好,就依上卿所说,刚好丽姬在家也总吵着无聊。”
太子妃丽姬出身高贵,乃随国公室之女,性子单纯可爱,才与清完婚不久,听夫君讲要去见丰上卿的枕边人,早按耐不住,好奇一介平凡女子,怎能得来天下第一谋士的心,立刻带侍女上门,借口要看老夫人。
吃饭谈话间,有意无意瞧那对姐妹花,寻思确实美丽,难怪呐。
姒夭浑然不知,没想到还能和与太子妃扯上关系,直到晚饭结束,对方身边的侍女冬琪敲开院门,方恍然大悟。
她并未犹豫,很快答应。
事不宜迟,回去收拾东西,第二日便要跟对方出发,一边的甘棠不明白,“姐姐可想好了,为何还要去,虽说雪公子帮过我们,可如今什么时候啊,再说——怎么给上卿交代。”
姒夭一边收拾包裹,又抓把甜枣塞进去,笑道:“傻丫头,太子又不是莽撞行事之人,你觉得丰臣会不知道,他竟然能放人进来,肯定同意呗,我为何不去!再说还有事不明白,想问清楚。”
甘棠看对方心意已决,只能帮着收拾,“姐姐路上千万小心,虽说跟着太子,到底世道不安稳,那走的时候,要不要给上卿通个气呀。”
“我明日一早就离开,太子的马车在外面等,没时间讲。”说着又抿唇笑,“像他那种人,什么不知道,我才不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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