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愈发喜笑颜开,在天下最大的女闾做生意,素来不少赚,本来看不上这些蝇头小利,但如今上面发生变化,最近又闹出雪家的事,偌大的家说抄就抄,半点没留下。
所谓兔死狐悲,她心里不好受,今日盛,明日败,有好处不嫌多,哪天指不定女闾倒了,自己还能过活。
私房钱呐,保命的。
芸霁给姒夭使眼色,她连忙跟上,“公子醉了,我扶你上去。”
赵歌儿靠在门槛上笑:“哦哟,这位小哥可不行,人家受不了两个人。”
姒夭脸一红,好狂狼的话,幸亏面皮藏在面具下,瞧不出来。
两人穿花拂柳,顺着层层叠叠的石台,路过一扇朱红小门,抬眼看百步之遥,另有乾坤,朦胧月光下小桥流水,旁边俱是奇花异草,簇拥着座花厅,后面连五六栋房屋。
赵歌儿伸手敲门,屋里的光便亮起来,映出一个窈窕影子,缓步而行。
正是青春正好的年岁,微散发髻别着一枚珍珠簪,身穿月光曲裾,腰间一抹霞红,眼若秋波,姿容极美,相比之下前面那帮女子倒是普通了。
姒夭与芸霁对视一眼,如此绝色,君王□□出现也不为奇,居然沦落此处。
那女子见到赵歌儿拜了拜,声音带着一丝怯意,“嬷嬷来了。”
赵歌儿只在门边笑,并不进去,先伸手将芸霁与姒夭请进屋,拉住女孩,附耳低语。
对方勉强挤出个笑容,等赵歌儿离开,方才颤巍巍向前,“两位公子,奴——” 忽地噎住,满眼羞涩可见,看来并不是常献媚之人,芸霁早就好奇,忍不住问:“女郎叫什么,今年多大?”
声音和善,由于不用再装腔作势,愈发温柔备至。
对面偷偷看了下又垂眸,“奴,今年十五。”
屋里一盏月牙青铜灯,火苗乱窜,影子落到面前女孩额间,仿若绽开的花。
芸霁听她莺莺细语,心里喜欢,“女郎名字呐,想必十分好听,怎么会到这里来?”瞧对方露出怯意,笑了笑,“我的意思是说,你的模样谈吐,应是出身名门吧。”
招手让座,又斟满酒,递过来,一举一动无任何亵渎之意。
女子颔首,暗自庆幸,没想到竟遇上如此妙人,觑眼打量,芸霁自是副好模样,心里怦怦跳,真要做皮肉生意,跟了他,倒也行吧。
一边端酒,满饮几盏,壮胆子回:“奴名为子璐,本也是好人家女儿,但前年逢灾,人都没了,没办法,只能逃到此处。”
说着苦笑几声,终于敢抬头看人,眼眶通红,“其实,我起先也不是到这里,说给人家当婢女,没想到——可如今进来,出不去了。”
姒夭听出点眉目,忙问:“给人当侍女,哪家?”
子璐脸色霎变,伸手抹泪,又看向屋外,招手让俩人入榻,放下茜纱帷幔,才悄声回:“两位公子,此事不好明说,不就是羽国最大的富商,雪家啊——”
“雪家!”芸霁挑眉,“可不要胡说,怎知他家。”
“我自然知道啊,当初定好的。”子璐也不退让,酒劲上头,满脸红彤彤,“开始也寻思,必是家大业大,别人冒名,但奴之前有个贴身侍女的妹妹,如今就在雪家,前些日子还托人带信,想把奴弄出去,她本来也要送到女闾,又嫌姿色不够,才做了普通侍女,如今雪家又出事——”
一边哭起来,眼泪直掉,“唉,人人都想女儿家生得美,哪知沦落至此,别说她没法再救我出去,即便能离开这个门,也活不成。”
姒夭深信不疑,当初自己与甘棠被善大娘送入雪家,不是也要到齐,根本算不得秘密,但把人放到女闾接客,实属诓骗,倒不同了。
子璐哭得梨花带雨,芸霁心软,掏手巾来给她擦泪,“别伤心,我信你,咱们也算有缘分,从今以后尽管放心,一定想办法将你带走,以后再不遭罪,我也缺侍女,跟着我好吗?”
芸霁乡主,天生怜香惜玉的命。
子璐怔了怔,泪光朦胧,更把对方当神明般,只是眼光忽地暗下来,摇摇头,“多谢公子,我是离不开的。”
见人家满脸不可置信,缓缓道:“若是能轻易离开,赵嬷嬷也不会带你们来了。”
芸霁如坠五里雾中,还以为对方不信自己能力,以乡主的身份,带走一个优伶绝非难事,大不了用钱嘛,笑着安慰,“你别怕,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可是家财万贯,赎你出去真不难。”
哪知对方哭得更厉害,简直泣不成声,“多谢公子美意,我是拿钱买不成的。”
烛火炸个响,有虫子飞进,飞蛾扑火,一片灰烬,屋内陷入沉默。
子璐眉头皱了皱,寻思自己就像那入火的飞蛾,无尽挣扎,既然到这步,又好不容易碰上两个善人,死也要死个明白,不妨都说了。
“两位公子,今夜逍遥过了,就早点离开吧,我不是不愿跟你们走,只是我身上被人中了蛊,每隔一段时间必要服用解药,将来还要哪里也说不准,总之不会在女闾待很久。
中毒——姒夭想起甘棠说的话,总算找对人,她正为此而来,忙问:“你怎会被下毒,恐怕不是一个人吧 !”
对方点头,“嗯,那会儿就有五六个女孩,前后应该还有,送出之前就藏在庭院内,这里挺大,进去还有七八间房呢。
进献美人何需下毒,目的不言而明,不是单纯讨好各国君王官员,简直在养探子。
第62章 青青子衿(十二)
子璐眼泪汪汪,芸霁可是个火爆性子,“你别哭,不管什么毒,有毒就有解药,先跟我们走,以后再说。”
姒夭旁边也递手巾,“别哭啊,总有办法。”
她讲得温柔,引对方来看,连侍卫都如此善解人意,那位公子肯定更好吧,眼角的泪未收,又露出一丝笑意,虽然走不了,总能遇到好人,也算三生有幸。
在榻上待得久了,帷幔垂落,笼起香气四溢,姒夭刚进来时就闻见,如今才确定,乃是挚舍人处种的舜华香。
然而她之所以对此香敏感,还是由于母亲离开的那日,宫中也有同样味道。
母亲平日并不熏香,肯定来自外人身上。
见对方收住泪痕,又试探道:“子璐女郎,我有件事想问一下,不知你平日用得什么香,竟如此好闻。”
对方摇头,苦涩地笑,“哪有香啊,我自从吃了那东西,身上便有香,自己倒是闻不到,旁人说有就有吧。”
姒夭不解,舜华可是解毒之物啊。
无论如何,既然与挚舍人处种的花味相同,解药应不难寻,她心里有几分把握,“子璐女郎,你仔细想想,不管将来去哪里,都不见得有好日子过啊,还是跟我们走,至少能帮你寻到名医。”
芸霁在旁边点头,一时着急,忘了自己身份,过来拉对方的手,“跟我走吧,肯定能找到好大夫。”
子璐脸一红,手抽出来,她虽沦为娼妓,可并没接过客,也生出女孩子的害羞,又琢磨不如出去,将来浮浮沉沉,谁又知道。
正在寻思,却听外面响起动静,有女子聚在一处说话,她挥挥手,示意安静。
三人秉住呼吸,听屋外叽叽喳喳,不知谈的什么,很快便散开。
子璐叹口气,朱唇微启,“两位公子有所不知,虽是送到外面,却也有愿意做的,之前还有人备受娇宠,非富则贵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我——只想过普通日子,承蒙两位公子不嫌弃,只是不知怎样离开啊。”
出去倒不难,她们先走,再派段瑞安与风岚清过来,弄走一个人轻而易举,手中也多个人证,女闾背后乃御史大夫,正好与雪家针锋相对,大不了把整件事捅出来,玉石俱焚,雪家不行,他也别想活。
主意已定,立即告诉对方,但需多等几日,还要去探监,不能打草惊蛇。
听院里又起来动静,怕有人监视,赶紧将床铺弄乱,子璐装模做作,学别的风月女子叫唤几声,羞得脸皮涨红,芸霁差点笑出来。
偷声给姒夭说,“做下流人也不容易呢。”
俩人留下金版,嘱咐赵歌儿善待子璐,明日还来,不许给人,才匆忙赶回传旅,彼时天色已晚,看屋里亮起灯,知道段瑞安与风岚清也办完事。
两人不愧乃一等侍卫,分别打听到雪伯赢与雪姬的关押处,路已探好,甚至买通看守人,立即能见面。
但时间不长,顶多一盏茶的功夫,而且要放机灵,万一有人来,随时要走。
段瑞安边说边蹙起眉头,满脸肃杀,“此次探视实在冒险,属下并不认为值得。”
说罢瞅了一眼旁边风岚清,同为武将出身,想必知道其中厉害,最好帮着劝几句,再说丰臣当初没阻挡,也是由于清楚芸霁性子,再三嘱咐保证二人安全,如果出事,他可得提头去见。
却见对方并不接话,反而淡然道:“虽是危险,却已布置好,只要乡主与桃姜姑娘不耽搁,便可行。”
段瑞安差点鼻子没气歪,存心与自己唱反调啊,细细打量这个风侍卫,面容极其清秀,尤其在幽暗烛火下,鼻若悬胆,一双凤眼炯炯有神,若是凝神一瞧,倒有几分清丽之态,他看他身形清瘦,如何能成为天下第一暗卫,总不会靠的是好看吧。
风岚清知道对方在琢磨自己,刻意不回头,只对姒夭道:“速战速决,朝堂风云变幻。”
芸霁笑着回话,“看看风侍卫,我就喜欢这样的,说做就做,哪像有的人——”瞥了下段瑞安,满眼嫌弃,“思前想后,也不知怎么领兵打仗。”
段瑞安肚子窝火,他和乡主平常太熟了,被指桑骂槐讲几句,也没处申冤。
“明日就去,晚些最好,羽国没宵禁,不会招摇,也不像白日人太多。”
姒夭一边说,又问芸霁意见,对方点头,寻思会儿道:“还有——咱们最好分开,你与风侍卫去看雪姬,我与段瑞安瞧雪伯赢,问个清楚。”
芸霁考虑自己与雪伯赢小时相识,见面好说话,雪姬就交给姒夭,只要瞧着安全就好。
目光不由得打量对方,寻思真是个妙人,如此美又聪明,遇事冷静,之前还有不少经历,简直比男子还有决断。
偏偏长了副娇艳模样,看着弱柳扶风似的,她素来不喜欢娇滴滴的女子,心里又多份亲近。
入春,夜色阑珊,羽国街面依然人流涌动。天空又飘来细雨,一阵一阵,滴在女闾屋檐,落到酒肆歌姬动人吟唱里,四处暗悠悠,道路湿漉漉,起了层缠绵之意。
一辆青布安车,绕弯过巷,从热闹的传旅出发,停停走走,在不同的地方落脚,买吃食,听弹唱,不招摇,也不鬼鬼祟祟,转来转去好似游客,等后半夜,才忽地进入城门一侧的深巷,朝北走去。
羽国最大的牢房建在城外,远远看去像黑黢黢的山头,在高崖下杵着,夜空为幕,如一座座孤坟。
姒夭与芸霁下车,不觉打个哆嗦,俩人今夜穿着相同衣服,用帷幔遮住面容,恍惚好像一个人与影,刚好掩人耳目。
按照原定计划,分别去不同地方,一个关押女子,一个关押男子,走进窄而深的隧道,脚下台阶陡峭,直通往深不见底之处。
看守狱卒仿若游魂,腰间挂着利刃与钥匙,黑暗里偶尔放出寒光,噌冷作响,一股潮湿腐败气扑面而来,惹得帷幔里的人不禁低头,揉了揉鼻子。
眼前出现只莹润的手,拿着月白手巾,风岚清道:“上面有香,捂着就不会太难受了。”
好个心细之人,谁有这般福气,能有对方伺候左右,她将帕子接过去,轻轻道谢。
声音虽低,风岚清却听得清楚,愣了愣,“你——”
第63章 有女同行(一)
帷幔掀起个角,露出芸霁明亮的眼睛,“哎呀,到底乃第一暗卫,耳朵好灵,晓得我不是桃姜了。”
昨夜明明说好,怎么忽然换人。
芸霁看对方一脸茫然,笑道:“我们是在车里临时决定,你想啊,我和你之间万一被人抓住,身为乡主,他们不能怎样,那边又有段御右,外人也会顾及齐国,可如果你与桃姜一起出了事,谁也帮不成谁。”
倒是考虑周到,风岚清会意。
他们不再多话,缓缓往黑洞深处去,借着陡峭墙壁上悬着的灯火,隐约也能瞧见一些女囚蓬头垢面,呻吟凄惨,芸霁心里发颤,不知那个小丫头如何。
这样的地方,雪姬怎能受得住,她与她自小待在一起,亲姐妹似地,锦衣玉食的高门贵女转眼成为阶下囚,想着便心生寒意。
若是能替,她恨不得代她留下。
心情百转千回,脚底路又滑,时不时打个趔趄,忽有胳膊肘轻轻撑在腰间,一阵温暖传来。
芸霁回头,帷幔打在身后人脸上,对方没躲,温声道:“小心。”
石阶陡峭,如一道山坡倾斜,越往下走,周身越发寒凉,深不见底,似恐怖之渊,总也见不到头。
一边的姒夭也跟在卒狱之后,残破不全的灯落下阴影,仔细走着,脚底时不时打滑。
伸手扶住墙檐,满掌全是潮湿水渍,铁锈斑斑,猛一看如血般触目惊心,她碰一下又很快收回,搓了搓指尖。
心里害怕,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谁又能不怕,一个女孩子,上辈子虽经历过挫折,但也没来过恐怖的监狱。
段瑞安脚步越发紧了些,也不知这位公主到底琢磨什么,本来可以做壁上观,偏偏揽到身上,难道公子涵的事还不够烦心。
自家公子也是,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此娇纵对方,人家想干什么,就派自己跟上。
他在这里胡乱琢磨,抬眼却被一道亮光恍了眼,耳边鬼哭狼嚎,铁链乱响,原来到了牢房底。
恐怖又阴森,他倒习惯,瞥了眼旁边的姒夭,对方怔了片刻,仍旧移步向前,无半点退缩。
性子挺倔啊,段瑞安暗自寻思。
往前数十米,来到间小屋,墙上挂着盏灯,打出昏黄的光,四周依旧黑漆漆,像口铁缸。
狱卒停在外面,扭头晃钥匙,“就是这了,别说我没提醒,时间不能太长。”
段瑞安忙掏出金版,塞对方手里,“买来打酒,多谢。”
他守在外面,等狱卒走远,姒夭才推开那扇晃晃悠悠却又能将人牢牢锁住的铁门。
两步进去,脚底湿漉漉,不知踩到什么,吓得后退,定睛去看,原来是堆杂草,方舒口气,再往前去,又瞧见黑乎乎的东西,绵延曲折往前伸,心里一惊。
这才看清有个半瘫人影,跌落墙根,像被悬挂着的,一荡一荡,也不知这座严丝密合的牢里,哪里还会透风。
那是她过度惊吓后的错觉,整个屋子除了偶尔晃动的烛火,没有一处是活的,更不会吹风。
姒夭俯下身,叫了声,“雪公子,公子——”
对方没动静,不是个活人。
她只好又前进几步,借着昏黄烛光仔细瞧,不觉倒吸口冷气,浑身的伤啊,尤其在那张本就白净的脸上,越发显出红痕累累,血迹斑斑。
她瞧过他意气风发,恣意昂扬的模样,怎能不心里难过。
姒夭从腰间掏出手巾,先帮他一点一点擦血迹,那帕子太香,带着隐隐桃花味,终于让对方蹙起眉。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雪伯赢勉强睁了下眼,恍惚瞧见双带着泪光的眸子,似曾相识,心里扑通乱跳。
总想着在哪见过,好像自己非常喜欢,唇角不自觉勾起,却是满脸自嘲,又闭上眼。
真会做梦,到这个时候还异想天开,他都佩服自己,不愧是外人常说的狂妄不羁,浪荡不已。
直到那帕子不停在脸上拂过,触感轻柔,皮肤起了温度,如此真实,又让雪伯赢睁开眼。
“你——”嘴里蹦出一个字,又很快顿住,气若游丝,仿佛这句话不是从自己口中讲出来。
能说话就好,至少活生生的,姒夭挤出个笑脸,“我——不就是我吗?怎么不认识了。”
语气故作轻松,可眼角的泪骗不了人,原来真是她,心口忽地涌起一股热流,热乎乎到了四肢,竟不是自己的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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