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门,又一个人回到阴影中,案几上药袋发出香味,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闻过。
有毒——大概是黄杜鹃吧,他不懂药理,听说过这种花,以前在挚舍人的院子里见到一片,说是入药,后来又嫌毒性大,便连根拔起。
他却觉得那花漂亮,留几株又有何妨,对方笑回:“你年纪还小,不知事,越美的东西越危险。”
如今听来,倒有些感触,这位美丽无比,总是入梦的公主——可不是危险嘛。
第59章 青青子衿(九)
春光正好,莺莺燕语,丰臣无心再睡,一门心思琢磨起对方来,如今他深信她会巫,尤其上次在挚舍人院里,对香花草药一点就通,有本事搞得天下大乱,如今楚国灭了,又来到梦中。
自身难保,还关心起雪家案子,这个烫手的山芋父亲不愿接,他也不能轻举妄动,只等羽国消息,按现在的刑法处置,不至于要雪伯赢与雪姬的命,委屈难免,但无大碍。
只能沉住气。
不过他也没闲着,早私下吩咐探查齐子鱼,想看看一位素来两耳不闻朝政的享乐之官,怎会突然写奏章,关心起天下大事。
果然查到对方身边新宠,一位叫月知的女子,与冷夫人交从甚密。
枕边人的只言片语,对色欲昏心之人,自然最有成效。
可冷夫人从楚而来,为小儿子庆将来筹谋,想争取一席之地,为何要对付雪家。
莫非自己提议涵当郡守,对方心怀怨气,无法撼动丰家,便从雪氏一族下手。
屋外有人敲门,段瑞安轻脚进来,附耳道:“上卿,属下跟着冷夫人与月知女郎数日,正如之前所料,她们确实有极亲密的关系——居然乃一对母女。”
原来冷夫人出身不高,原是羽国一户豪绅的奴婢,由于面容娇美,与这家亲戚的官家之子发生恋情,按理可收为侧室,但那位公子来头不小,家里断然不肯,便把两人生生分开。
而冷夫人当时怀有身孕,生下孩子之后扔到野外,自己摇身一变,又入楚宫,备受宠爱。
这个女孩虽说可怜,倒还命好,被当地一家富商捡去,可惜那家没多久也败了,又辗转几次,让一个猎户看上,准备收给儿子娶亲,谁知半路又杀出来雪盼瑜,两边大打出手,最后女子由隋国士大夫带入齐,献给子鱼。
后来冷夫人入齐,俩人才相认。
“说来也可怜,又是一个红颜祸水啊。”
又是一个——丰臣清楚话里的意思,自从去过挚舍人处后,对方总有意无意提醒自己,也是操心,不觉抿唇,“这并不是一届女子能决定之事,有谁愿意被卖来卖去,说白了,男人与女人都一样,我们若走错,也会被人鱼肉。”
段瑞安晓得自己失言,立刻闭上嘴。
跟了这位六国祖宗多年,居然还讲不到点子上,外面传眼前人喜怒难测不假,但他从没见过他怜香惜玉,大概由于未婚妻被关,心绪不佳。
段瑞安不再吭声,停了会儿,方小声问:“上卿还要继续查吗?恕属下多嘴,这件事背后绝不简单,羽国朝堂上也闹得很大,还放出风声要效仿齐法,绝不姑息,若真如此,恐怕——雪家活不下几个人了。”
说到最后一句,刻意放低语气,心里也打鼓,所谓齐法,不就是对面人制定的法,该不会又讲错。
丰臣却没应声,开口问:“太宰如今在何处?”
“听随从安歌道,去的南边,不太愿参与此事啊。”
他伸手揉揉眉心,显然也费神,“你去吧,尽管跟着,至于太宰那里,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回来。”
段瑞安称是,拱手退下。
迈出屋没几步,抬眼瞧假山边的亭子里站着人,意识到乃芸霁与姒夭,风吹树影,还未来得及转身,这位风风火火的乡主已来到近前。
“段御右终于出来了,如今连桃姜都不行,只能靠你,雪家的事,表哥到底管不管呐!”
她平时都是直呼其名,或者大声喊段大个子,今日竟成了御右,段瑞安愣了下,施礼道:“启禀乡主,我是来回燕国公子青的事,至于别的也不清楚,上卿只吩咐我多查看。”
“还查!那边都火烧眉毛,万一人死了,查出来又有何用,直接成申冤。”
芸霁气得跺脚,再装不成端庄淑女,“你去告诉那个冰山脸的上卿,他不仁,我不义,如此不讲情面,我就带人去劫狱。”
气得脸皮通红,发髻都歪了,不知是不是为显得乖巧,今日倒一身女子装扮,但火爆脾气和性子呀,万年不变。
似曾相识,几十年前也有这么个女子,一点风吹草动便气得不行,从来不受委屈,那是公主怀素。
段瑞安恍惚失神,并未吭声,芸霁还以为他发呆,更气了,“唉,段大个子,说句话呀,我问你,若我劫狱,你——敢不敢跟去。”
劫狱,真敢想啊。
“乡主莫要急了胡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劫狱岂是一件容易事。”
他回过神,抬头看了眼仍立在亭中的侍卫,晓得乃天下第一暗卫风岚清,无奈道:“就算我与风侍卫一起去,再多上十来个人也劫不成。”
“你们就是胆子小,不试试,怎知不行?”
段瑞安深知对方脾气,纠缠无用,拱手道:“乡主稍安勿躁,属下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
说着大踏步离开,留下芸霁火冒三丈,姒夭一直听着,也知是个死局,赶紧拉她坐下,就算急死又有何用,难不成真跑去劫狱,倒不怀疑对方心意,可那是羽国的天牢啊。
想安慰却说不出话,若把丰臣的态度讲明,只怕芸霁会立刻执剑,捅对方两刀都可能,毕竟连自己亦觉得心寒。
自古玩弄权术之辈皆如此,必要时刻全能牺牲,她是活过一世的人,心里清楚。
“不行,我要去看雪姬。”芸霁腾地起身,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桃姜,你跟我一起去,总能打个掩护,再说——”
忽地笑了笑,又露出小女孩的狡黠,“我表哥疼你,万一被抓住,他也不能把我怎样,至于外面的人,你放心,身为齐国乡主,没人敢动。”
“乡主,我——怎么出去呀,总不能借故去学药,不回来。”
她不过随口一说,若去羽国,长途跋涉,日子太长,不踏实。
对面却高兴地一蹦三尺高,“还是我们桃姜聪明,正愁找不到理由呢,我就去给挚舍人说,让他带着你——到处云游。”
芸霁是想做就做的性子,谁也拦不住,姒夭琢磨一下,又把她拽回来。
“乡主这样去不行,一不做二不休,需先斩后奏。”
芸霁不太明白,却看对方慢条斯理地:“我们先离开,留下口信,就算挚舍人不同意也不行,毕竟我在他那里,万一有什么,脱不开关系。”
说起来对不起挚舍人,但也没办法。
“好个桃姜,难怪我表哥喜欢呢,你们刚好配。”
姒夭尴尬地笑了笑,倒不是她突然改主意,一来事已至此,拗不过对方,再者还惦记闻过的香气,想去女闾查清楚。
既然决定,很快收拾,趁还未宵禁上路,姒夭带上风岚清,而芸霁也本事,竟招来段瑞安。
段御右能来,肯定也是丰臣点过头的,所谓秘密行动,实则也在人家眼皮底下,这样也好,省得回来还要解释。
白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她还挺恨他,如今看来,人家不过面上无情,照旧派心腹去探个究竟,那自己也不介意做人情。
姒夭挑起帷幔,对正在马上的段瑞安笑道:“麻烦段御右,又陪我们干些不合规矩之事。”
对方夹马,慢了几步,寻思此地无银三百两啊,深知对方聪明,一定猜到丰臣用意。
面上还要做样子,低头回:“桃姜姑娘又玩笑,跟乡主一起,哪有不合规矩的。”
“御右说话越发服帖了呀。”芸霁勾头来看,“到时我劫狱,千万别退。”
段瑞安的脸抽了抽,寻思不会真劫狱吧,自家公子到底什么意思,只吩咐护两人周全,若芸霁下狠心劫狱,他与风岚清大概不能袖手旁观吧。
“乡主意愿,就是属下的意愿。”
芸霁撇了一下嘴,不理他了。
段瑞安心里叹气,拉缰绳走进,从怀里掏出一柄青铜匕首,形状如大雁欲飞,剑柄则由黄金打造,寒光凛冽,锋利无比,递给姒夭,“带着防身。”
此去羽国,要进大牢,自然危险。
没想到段瑞安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居然考虑如此周到,她伸手来接,“多谢。”
拿到手里瞧了瞧,不大不小,正适合藏在身上,尤其自己不会舞刀弄剑,十分顺手。
“真好看,肯定十分贵重,等从羽回来,一定还给御右。”
段瑞安憨笑几声,“好说,好说。”
那是上回闹出酒肆之事后,丰臣特意命他在公匠处打制,小巧精致,最适宜女子防身,本就是给姒夭的。
马车夜不停蹄,中途短暂休息,很快来到康城 。
没惊动任何人,在一间传旅休息。
先安静待了两天,派风岚清与段瑞安在外打通关系,芸霁与姒夭换上男装,去酒肆听些市井之言。
雪家的案子闹得如此大,举国上下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康都繁华,乃各国交通必经之地,商贸繁荣,两人才坐稳,就听到周遭人声鼎沸,说来说去,八成在议论雪家。
一位衣冠楚楚的书生,抖抖袖口,低声道:“我听说,再翻不了案,他家欺男霸女倒还罢了,哪知那位抢来的女子又到了齐上卿身边,如今人家不愿意呐。”
第60章 青青子衿(十)
书生意气,侃侃而谈,忽地顿了顿,大概觉得自己天天读圣贤文章,讨论此种逸闻轶事不妥,又清清嗓子,道:“最要紧还是他家连王庭内的庄稼都敢收,雪家大公子还放火烧酒肆,燕国公子都死了,没入仕便如此放肆,倒底商贾之家,得志便猖狂,以后如何得了。”
另一边坐着个身材魁梧的屠户,气咻咻过来买酒,坐在那里刚喝几口,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到,扯嗓门喊:“商户咋了?商户不值钱,他家做的那么大,与官有啥分别。”
“不管什么人,何种身份,总归朝中有人好办事,可惜啊,如今他家之前得罪的都过来排挤,还有那早就看不过去,等着落井下石之辈,齐国又没动静,我看是完了。”
一边老者接话,右手捻着胡须,上下移动,浑浊不堪的眼里冒出星火,全是曾经幻海浮沉的那点辉煌劲。
酒肆人杂,迎的是八方来客,店家穿梭其中,见那边快吵起来,忙安抚几句,这边闹着要酒,又赶紧倒上,不亦乐乎。
芸霁是个急性子,听来听去也摸不清门道,瞥眼看姒夭,“咱们不该来浪费时间,早上跟着段瑞安出去,指不定已打探到眉目。”
姒夭示意小声,悄悄附耳,“乡主有所不知,其实民间的消息有时比上头还要全,咱们来的是羽国最大酒肆,各路人马云集,探狱的事就放心交给岚清,你与我只会添乱,万一暴露身份,无法收拾。”
瞧芸霁撅起嘴,满脸不愿意,又笑道:“乡主只需琢磨一下,便能品出刚才入耳的话有好几层意思啊呐!其一,雪氏一族凶多吉少,也就是说羽国君并不偏袒他家。其二,这件事与齐子鱼身边的美人有关,还有就是羽国朝堂有人看雪家不顺眼呐。”
对面哦了声,烦躁地回:“知道也没用啊,咱们又不是那个一手遮天,在朝堂搅弄风云的石头人,能怎么办?”
姒夭晓得她心急,并不言语,先慢慢吃茶,又点香喷喷的糕点,塞一块放芸霁嘴里,“乡主别急,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吃饱。”
余光透过大开的门,看到外面璀璨的光,落在不远处女闾屋檐上。
没几日居然又回来,幸好时过境迁,心情大不相同,那会儿孤孤单单,只顾着担心甘棠,如今身边跟上段瑞安与风岚清,还有一个尊贵的乡主,她有底气。
“乡主,你看——”用手指向外面,轻声问:“那是什么?”
芸霁目光晃过去,只见几座起伏高低的院落,阳光下全是黑压压,两三个小丫头在外面哈气连天,有一下没一下扫地,一片荼靡之色,里面连个人影都没。
“什么地方,肯定不是客栈旅社,你看人家都开张了,它还关着呐。”
姒夭与她依偎一处,慢声解释,“此乃羽国最大的女闾,恐怕也是全天下最大的风月场,声色之地自古就是消息变通之所,我曾经去过一次,里面另有乾坤,不知乡主听过没,都说雪国出美女,会向各国输送美人。”
芸霁靠在案几边,嘴里嚼着花糕,像只松鼠似的,“听倒是听过,不过我不感兴趣,都是可怜人吧。”
“是啊,全是可怜人,被卖来卖去。”
她眉宇间起了一股厌弃,恨恨道:“我觉得这件事与雪家有关,乡主也觉得奇怪吧,以雪家的地位怎会说倒就倒,雪国君之前还有意让雪大公子当御史大夫,转眼便抄家,虽说依法惩处,但贵族子弟犯事的可多了,哪至于牵连族长。”
“你的意思是——”眸子腾地亮晶晶,兴奋道:“咱们去女闾里查。”
姒夭点头,瞧对面激动地一跃而起,“好,今夜就行动。”
芸霁乡主真是个爱热闹的,姒夭拉她坐下,“去肯定要去,只怕有人认出我,尤其里面的嬷嬷,叫做赵歌儿,心眼足有八百个,劳烦乡主先移步,我可以蒙住脸,扮做侍卫。”
时辰不早,两人说着开始装扮,衣服上身,刀剑在腰,看上去也像模像样。
姒夭并不担心芸霁,人家扮男装惯了,倒是自己,虽蒙住脸,只怕赵歌儿眼尖,临走之前仔细叮嘱,她不能说话,一定要看眼色行事。
夜色降临,两人来到女闾外,芸霁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很快引来赵歌儿的注意,让最美的优伶来陪,盈盈笑着,“公子哪里来的贵人啊,从没见过。”
芸霁随手扔几个宝珠,调笑道:“你怎知我没来过?”
“哎哟,像公子如此模样,这般出手,仪表身段,来过我还能不记得?不管进不进女闾,只要在大门口过,就忘不掉!”
真是天生一张讨巧嘴,日日迎南来北往客,想不发财都难。
芸霁仰头笑,潇洒一扬,随手又赏几个金版,“会讲话,心里舒畅,不过——我今天可不是来听说话的。”
那边立刻会意,“公子放心,香铺已熏好,给你最美的解语花。”
“美的人多了,我必要干干净净,从未接过客的,你可有——”
赵歌儿嘴上应着自然,“别人没,公子肯定有啊。”
心里巴巴得不乐意,是个人都要刚来的,她还不得一天换一茬啊。
夜色妖媚,烛火不明,素来皎洁的月光落到此处,也变得暧昧起来,起了层迷离之色。
莺莺燕燕,萧管齐鸣。
抬眼望楼上,如云美人,香腮乌发,光洁肩膀被烛光打得白玉一般,连着胸前柔波万顷,隔着轻纱袍裙,清晰可见的曲线婀娜,嘴唇一张一合,不知说的又是何处娇柔软语。
酒气熏熏,调笑不绝,两三个优伶打起姒夭的主意,只见她蒙着玄铁面具,不苟言笑,身形虽孱弱,露出下巴却如笋尖一样,也算玉面郎君。
嬉笑着过来敬酒,姒夭直往后退,挥手示意对方离开。
她不能太显眼,再说也不适合风月场,看着一帮色欲熏心的嫖客,便想起那些表面端方实则狂浪的君王。
第61章 青青子衿(十一)
姒夭谨小慎微,芸霁却如鱼得水,左拥右抱,竟还喝上了,丝毫也不担心露马脚。
赵歌儿晃着身子,一会儿又进来,满脸堆笑,“公子,后院都准备好了,你也别在这里浪费时间,春宵苦短。”说着又压低声音,眉眼弯弯,一副讨好的模样,“我今日可给公子破例,要好生待人家。”
芸霁当然识趣,又从腰间掏出几个金版,“嬷嬷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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