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能就这样停在这,她要去找他,把他带出去,她不能把他扔在这个吃人的地方。
崔竹喧转头去拉缰绳,爬了三次,才终于攀上马背,两腿夹紧马腹,催着马儿快些往里跑。
眼前深不见底的山林宛若一张凶兽的巨口,周遭横生的枝叶,犹如正在张牙舞爪的厉鬼,头顶分明是青天白日,可阳光被参天的树一层层分割得支离破碎,侥幸逃生的光落下来,竟只能照清自己面前的五根手指。
马步不由得慢了下来,每个马蹄踩断枯枝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连她的呼吸,她的心跳都被放得无限大。
手心不知何时冒出了冷汗,她无瑕去管,只是将缰绳攥得更紧些。
偏于此刻,身下的马凄厉地嘶鸣一声,猛地向前冲去。
第62章 062 猎山重逢 一寸寸亲着脸颊,含……
前方是——树!
崔竹喧双手并用, 咬牙拉拽着缰绳,终于迫得马头偏移少许,与粗粝的树干擦肩而过,可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柔软的草叶自不必说, 被马蹄践踏成零碎的几段, 半截陷进泥里,半截瘫在土上, 半空中横生出的粗枝, 不算密集, 尚能挨个闪躲,可粗枝上再横生出的尖细枝条便实在避无可避, 这根拉扯着裙裾, 那根牵拽着袖角,甚至越过单薄的衣料,直接划开皮肉。
疼吗?自然是疼的。
可她已然无瑕顾及这点微末的伤口, 夹马腹, 勒马头,缰绳几乎是已嵌进手心了,可身下的马全然不听使唤, 甚至被她逼出了些凶性, 不再一味奔逐, 反倒将矛头对准她, 挥舞着四只蹄子颠簸着, 企图将她从马背上甩到马蹄下。
只靠缰绳已然不够,她本能的去拽马的鬃毛,又顺着鬃毛,死死地攀着马脖子, 五脏六腑在皮肉里颠来倒去,好似被架在一口不断翻炒的铁锅之中,头脑变得昏昏沉沉,眼前愈发模糊,耳中却忽然传来一声更加凄厉的嘶鸣。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喷涌而出的鲜红,她尚还没辨清发生什么,整个人已然被抛至半空。
山道粗砺,细碎的砂石不计其数,其中还掺着落下的大小枯枝,出血定是免不了的,兴许还要被扎出几个窟窿,撞断几根骨头,她忍不住闭上眼,几乎是做好了头破血流的准备,可随之而来的疼意却远远低于她的想象。
她被小心地拢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耳侧,是平稳有力的心跳。
“……寇骞?”
“在呢。”
崔竹喧缓缓睁开眼,这才看清那片红色的来源,那匹马匍匐在地上,马腿被刀刃生生砍断,汩汩往外流着血,喉间发出痛苦的呻吟,竭力地伸展着马蹄,却怎么也站不起身。
她不由得瑟缩一下,分明是极小的弧度,一双手却将她拥得更紧,轻抚着她的脊背。
“不是回家了么?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来了?”
她回过神,转头望向那双熟悉的眉眼,在理智赶到之前,泪水已淌了满脸。
寇骞顿时慌了神,抱着她坐起身,小心地检查她身上各处,衣裳沾了泥,破了口,手上也沾了泥,破了口,他低下眉,捧着她的手,轻轻地吹拂过去,“忍一会儿,等寻到水源就给你上药。”
不过是被缰绳磨破了些皮罢了,放着不管也能顺利结痂,便是她浑身上下的伤口加在一起,也抵不过那马所受的十分之一,分明出刀斩马的动作未有分毫犹豫,今却为她这点微末的伤口大惊小怪。
崔竹喧盯着他,并不应声,只是抽出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而后顺着脸颊往后,指尖落在他的左耳上,无意识地揉捏着。
耳朵还在,没有被割下来,人也还在,没有成一具新尸。
一点痒意顺着耳垂流向心口,寇骞本能地往她手的方向偏了少许,俯首低眉,好让她的动作更方便些,“怎么了?”
他抬手想去擦擦她面上的泪痕,可唇上却忽然贴上一片柔软,悬于半空的手僵了一瞬,转而落在她的后颈,不动声色地将这个吻加深一些。
她攀着他的脖颈,将他往下拉,亲过唇瓣,又一寸寸亲着脸颊,含住他的耳垂,向来只用来泄愤的尖牙利齿,如今只轻轻的磨蹭着,除了吻痕,再留不下其它。
“……簌簌?”寇骞低垂着眼睫,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哑得一塌糊涂,“等等,先别……”
察觉到他的抗拒,温柔小意的舔舐立时变成了警告的啃咬,他吃痛闷哼一声,再抬眸时,便对上一道质问的目光,“谁允许你偷偷逃跑的?”
寇骞目光闪躲,干巴巴地解释道:“约定是赶到郡城,联系上崔氏的人。”
“你又拿这种话来搪塞我!”女郎眸中氤氲,眼尾的红晕尚未散去,饶是现在摆出副横眉竖目的凶厉模样,也让人生不出半分惧意,“什么约定,那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编出来的,我才不管!给我解释,立刻!”
“某还没有挣到一个正经的身份,若是被旁人发现了,对你的影响不好,”他曲着指节,小心翼翼地接住那颗滚落的泪珠,扯动唇角,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道,“小祖宗不是给某安排了一个新上司么?等帮她做完事,领了酬劳,某就带上全部家当,去虞阳投奔你,好不好?”
“呸,谁稀罕你那点家当?”崔竹喧哽咽一声,瞪向他,“你这个笨贼,都被人抓来扔到这里了,命都不一定保得住,还好意思跟我提家当!”
寇骞倏然皱起眉,语调微沉,“谁跟你说,某是被抓到这里的?”
“蓝青溪啊,”她茫然地回答,忽而反应过来,“……他是,骗我的?”
寇骞熟门熟路地牵着她在山林里穿行,弯来绕去,走过一堆在崔竹喧眼中看起来大差不差的花、草、树,风声萧萧,叶声簌簌,流水潺潺渐入耳中,面前便现出了一条清澈的小溪。
她被安置在一块平坦的巨石上坐着,寇骞捡了她的披帛在溪中洗净,将她肌肤上沾染的泥灰一点点拭去,采了山黄荆的叶片揉碎敷上掌心,再用披帛充当纱布,缠绕几圈,系好结,正欲把多余的一大段割断时,她却先一步抢过披帛,拽着他手腕,也绑上了一个结。
寇骞疑惑地看向她,“干什么?”
崔竹喧将下巴扬得高高的,冷哼一声,“免得哪个讨厌鬼又趁我不备,偷偷逃跑!”
“……行,小祖宗想怎么样都行,”他颇有几分无奈,低眉,衔着披帛的末端,将那个松散的绳结扯到最紧,这才挨着她坐下,“好了,现在说说,你怎么不回虞阳?”
“还不是那个惹人烦的蓝青溪!”提到这个,崔竹喧便憋着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仗着我身边无人使唤,便敢蹬鼻子上脸,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不仅不肯派人送我回虞阳,还逼我参加宴席,我写给堂兄的信多半也被他拦下来了。”
“这些小事也就算了,他竟然还骗我说派兵清剿了白原洲,把我诓进来!”
寇骞眸色微暗,两手不自觉收紧,“这个,不是骗,确实有官兵去剿匪。”
崔竹喧愕然地抬眸,一股莫大的恐慌涌上心头,声音有些发紧,“那,那大家都平安吗?阿鲤怎么样?还有范云、范娘子呢?阿树他们……”
“……不知道,”他的声音更低了些,“某和楚葹离开时,白原洲还一切安好,某混入猎山时,才探听到白原洲被剿的消息,就算抽身赶回去也来不及了。但依照以往惯例,只要他们不抵抗,一般不会被当场斩杀,只是会被关押起来。”
“关押之后呢?会被送来这,当成那群不学无术的纨绔骑马狩猎的玩物?”
寇骞轻点下头,沉默片刻,道:“秋猎才开始不久,若是躲得好些,也不一定——”
“这要怎么才能躲得好?”她目中泛红,一字一顿地开口,“那些纨绔都骑着马,背着长弓,马身上配了四五个箭袋,个个都是满的,挽弓搭箭要多久,惊惶逃窜又要多久?我今日看见了,被赶进来的人尽是些面黄肌瘦的,指不定饿了几天,还挨了鞭子,就是单纯把他们扔进林子里,也难保能寻到吃喝,顺利活下来,更遑论还有无时无刻从暗处射来的冷箭!”
她忽而停住,好半晌才出声:“你,你先前说,你被抓住时,挨过鞭子?”
“有么?兴许是你记错了。”
崔竹喧抿着嘴唇,猛地扑过去,将人压在石上,伸手就要去扯开他腰间系带,“我记得的!好像是在——”
肆意妄为的手头一回被制止住,寇骞攥着她的手腕,将其一点点挪开,脸色已寂然一片,“……不重要,不要看。”
他避开她灼灼的目光,将话题也从他身上绕开,“某这回潜进来已有数日,新被送进的人猎某都去看过,没有白原洲的人,蓝青溪故意把你骗进来,是为什么?”
“可能想杀了我吧,”崔竹喧垂着眼睛,状若不经意地去勾缠他的尾指,轻轻揉捏,“他不满我要跟他退婚,还养了一个水匪头子当外室,尽会使这些下作手段!”
“没了同我的婚约,他下任家主之位岌岌可危,但我又不肯受他摆布,他只能另辟蹊径。他平日在人前刻意装出一副与我关系极好的模样,要是我在这里出了事,半死不活的被他带回去,正好能用来衬托他的一往情深,他再顺势提出要迎我过门,或是再大胆些,自愿与我的尸首冥婚。叔父和堂兄难保不会被这一套唬过去,承认他崔门婿的身份,届时,他既不用费尽心机来防备我,还能顺利地接管蓝氏,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抱歉,某没想到他会这么对你,把你一个人留在他身边那么久,”寇骞眼睫颤了颤,小心翼翼地回握住她的手,斟酌半天,才试探着开口,“他身边待不了,那,要和某待在一起吗?”
“楚葹猜测,被抓走的人只有小部分摆在明面上充当人猎,剩余的,被秘密藏在猎山的某处,白原洲的人可能也在那,”他顿了下,“不管是为了白原洲,还是为了正经的身份,某都不得不去那。”
“应当会很危险,你若是不愿,某就先——”
“我愿意。”
第63章 063 百愿百灵 想起指腹曾一寸寸摸……
夜色渐浓, 山间草木的枝桠皆被裹挟其中,装扮成张牙舞爪的鬼影,风已是寒凉,天上又下起了稠密的雨, 将本就难行的山道变得更加泥泞, 每踩上一脚,便要沾上一鞋底甩不脱的烂泥。
所幸崇山峻岭间, 尚有避雨之处可供落脚。
干柴枯枝堆叠在一起, 被大张着嘴巴的火嚼得咯吱作响, 火舌翻搅,惹得墙壁上的人影也摇摇晃晃。
“开始不知道你会来, 就, 没准备什么东西。”
寇骞用几截树枝捆在一起,制成一把简陋的扫帚,拨开散落的稻草, 勉力将尘灰扫除, 原本用来装东西的包袱皮被展开铺到地上,总算在这间破败的山庙中,收拾出来一小块像样的位置。即便如此, 让金为榻、玉作枕的女公子在此处歇息, 也是千万分的委屈。
他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 目光隐晦地打量着坐在那的女郎, 墨发凌乱, 绸衫已经湿透,根本遮掩不住什么,在火光的映衬下,隐约能瞧见瓷白的肌肤, 他不敢再看,怕牵扯出些不该有的心思,低垂下眼睫,“把湿衣裳换了吧,免得受寒。”
崔竹喧闻言,摸了摸自己几乎能拧出水的衣料,皱皱巴巴地黏在身上,难受得紧,正欲点头,忽而想起什么,犹豫道:“我没带衣裳。”
“先穿某的,等你的衣裳烤干之后,再换下来?”寇骞眼神闪躲地将备用的衣服递过去,她方一接过,他便急急地往外走,行至半途,却觉手被什么扯动,这才想起腕上捆了一天的披帛,顺着披帛回头望去,试探地开口,“这个,先解开?”
“不许解!”她下意识拒绝道。
“某就在门外等着,等你收拾完,再重新绑上?”
崔竹喧微微蹙起眉,斟酌半晌,到底决定再信这个改邪归正的小贼一回,攥着披帛,将人拉至面前,只一个眼神,他便顺从地蹲下身,任由她将他的手腕拽过去。
她解结的动作实在生疏,抓着他的手在火光下翻来覆去地观察,饶是这般,指甲大半的时间都不只捏着布料,一个结解开,却留下十数个小小的月牙印,他好笑地要抽手回去,她却将他抓得更紧。
“你说的,你就在门外等着,哪都不许去。”
“小祖宗在这,某还能去哪?”
她缓缓松手,于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又添进一道门户开合的声音。
崔竹喧站起身,低眉去解腰间的革带,先是沾了泥点的外衫,然后是濡湿的中衣,最后是轻薄的小衣,分明知道他看不见,也反复确认过破旧的门板处他绷得笔直的背影,耳根还是免不得升腾起一阵热意,而贴身套上那件用料粗糙的衣裳后,热意自耳根烧到了脸颊。
她声音有些发紧,“进、进来吧,我好了。”
“嗯。”寇骞低眉敛目地进来,用树枝搭了个简易的架子,将她换下的衣裳挨个晾上去。
“我看见还有干净衣裳,你不换吗?”
他指尖的动作僵了一下,山庙就是这么小小一间,庙里尚且东一块西一块的缺瓦漏雨,更别提庙外等同没有的屋檐,他总不能为了换身衣裳,再把她赶出去淋雨,可她要是不出去——
“那,你转过去?”
崔竹喧眨了眨眼,终于反应过来,羞恼地将目光挪向光秃秃的墙壁,“我稀罕看你嘛?”
身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面前的墙上却是一道影子,燃烧的火光格外明亮,墙上的影也便格外清晰,宽肩,窄腰,长腿,她立时回想起曾透过窗棂缝隙所瞧见的那幕,又想起指腹曾一寸寸摸过去的紧实的肌肉,她突然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嘴快,如他这般,确实招人稀罕。
可答应的事总不好贸然反悔,但再转念去想,这人是她的外室,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她的,给她看两眼怎么了?别说看,她就算要亲,要咬,这人还敢拒绝不成?
她将呼吸放到最轻,小心翼翼地往回挪,一颗心砰砰直跳,偏抬眸,撞上的却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会有这么一出。
“你太慢了,我等得不耐烦了,这才想看看你好了没有。”崔竹喧脸不红心不跳地狡辩道。
寇骞微微挑眉,也不知信了几分,总归嘴上是顺着她的话头道歉,“嗯,是某的错。”
他将披帛捡起,一圈圈缠在手腕,系上结,“这样,能原谅某吗?”
崔竹喧刻意压平唇角,拿乔道:“不能。”
他蹲下身,低眉亲了亲她的掌心,“这样呢?”
“还差一点。”
他凑近,再亲她的唇角,“够了么?”
她攀着他的脖颈,将人拉下来,贴上他的唇瓣。
“我说够才够。”
虽没有被褥床榻,但许是抱着一个人形抱枕过夜的缘故,睡得也不算太差,醒时云销雨霁,烂漫的阳光透过砖瓦的缝隙流进来,淡淡的金色镀上莲花座上泥塑的佛像,竟也衬出几分慈眉善目。
崔竹喧歪着脑袋看了看,忽觉这尊佛有些眼熟——是给了她上上签的那尊。
“寇骞。”
“……在呢,”人形抱枕蹭了蹭她的脸颊,这才慢吞吞地睁开眼,“小祖宗有什么吩咐?”
她兴冲冲地将他的目光引向主位的佛,“我跟你说,祂特别灵验,我许愿把你抓回来,你就真的被我捆得严严实实的!”
寇骞一时间竟不作何反应,深吸一口气,艰难出声:“……你拜佛许愿,就许这个?”
“不行吗?”崔竹喧顿时板起脸,不满道,“我还许了很多很多呢,像什么你从今以后对我言听计从、寸步不离,姓蓝的喝凉水都塞牙缝,阿鲤变成学识渊博的夫子,范云开一间成衣铺……”
“行,就是人家佛耳朵都要被你念起茧子了。”
她立时剜过去一眼,泥塑的佛耳朵有没有起茧子不知道,总归这个讨厌鬼的耳朵该受些罪。
经过一番友好交流后,寇骞捂着耳朵在蒲团上跪得笔直,余光瞟着身旁人的动作,先将右掌按于拜垫中央,随后将左掌放于左前方,右手向右前方移动至两掌相齐,额心叩下,如此往复三遍,这才双手合十直立起身。
“我给这尊佛塑了一个金身,你许什么愿都会应验的!”崔竹喧信誓旦旦道。
寇骞不禁翘起了唇角,看向她,又看向他平生第一次拜的佛,“那,某许愿。”
“许愿从今以后,寇骞对崔竹喧,言听计从、寸步不离。”
崔竹喧抿了抿唇,到底藏不住自心头跃出的喜意,眉眼弯弯,处处皆是破绽,只好偏过头,躲开他的目光,只是手却探过去,与他十指交握,拉着他出了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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