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听边上住宿的男生女生说,中午她们和他们都没睡觉,因为教官进宿舍楼里,教把被子叠成豆腐块。
豆彩小声抱怨着,脸色迷迷蒙蒙:“我眯了一下,然后那个豆腐块就扁了……我叠不回去。”
方蜻:“……为什么要叠豆腐块?”
袁萱也不太明白,她俩只能庆幸自己回家,不需要这样受罪。
赵昺抬头看天幕上一群开始闹哄哄起来的学生,心中酸涩难忍。
就在去年,他的堂兄赵昰死在了恶劣的局势中……堂兄是病死的。
“陛下?”
陆秀夫宽松的衣袖下露出像是山崖苍松一样力道的手臂,“陛下应该认真听臣的教导,如今时局动荡,敌军虎视眈眈……”
“丞相,朕错了。”
年幼的孩童收起看向天幕时那又羡慕又酸涩的表情,努力跟着陆秀夫的话静下心来学。
赵昺刚刚回忆起了他的兄长,想着他走的时候那蜡黄脸色的模样。
宋朝死亡的年幼帝王、他的兄长,死的就像宋朝如今颓败的国势一样的难看和难以人力挽回。
陆秀夫将最近的一些军阵给小皇帝赵昺讲解了一番,急匆匆继续处理事务,赵昺实在是忍不住了,“丞相,如果宋朝是天幕中那样国泰民安就好了,我们就不用四处奔逃,大臣们也不用这样以命……”
陆秀夫本想安抚皇帝的沮丧不安。
可是……可是他又何尝不曾羡慕过呢?他又如何不想呢?
天幕上那群孩子最小的,年纪都比赵昺要大一些……是比他扶到皇位上的两位皇帝都要大。
陆秀夫压下难以言明的心绪,翻理政务,下一刻,身体却难以自制地让手颤动起来。
文天祥被元兵抓住……凶多吉少。
“履善……”
陆秀夫将手中纸张攥成一团乱,听见自己身边的幼帝赵昺也着急问右丞相如何个情况,他大笑道,“陛下,您的右丞相身入囚笼,却必然心魂不屈,臣为我大宋抗元有此忠烈刚毅之人高兴啊!”
主与臣的笑声带着无尽悲鸣,然后被崖山底下海水潮起潮落的声音压在一起,吹进历史这本书中后,成为轻描淡写的几段话。
文天祥将死。
陆秀夫将死。
幼帝将死。
陆秀夫窥见了这些命运,却无论如何也不甘心认命。
他的眼神掠过追逐幼帝的百姓身上,简单擦去幼帝眼中的泪水,开始咬牙练兵。
天幕上的事太细碎了。
陆秀夫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对比观察,去领略后世风土人情,他要活,要他的国活。
训练的时间学生们都算是乖巧,一旦切换到休息时间,就菜市场一样了。
有人恹恹坐成一堆,一个多余的动作也不想动。
也有活力无限的人围着穿着制服的教官聊天打屁。
王教官坐在树下,一边笑一边扇手:“刚才谁讲的申请停止军训?去你的,申请不通过,你们以为我就很想带你们这群泼猴一样,喉咙都喊破了。”
围着他的一群学生轰的一下发出“切——”的声音。
“教官你不要口是心非,骗人是违反军纪的!骗对你交付信任的学生更是大大滴不行!”
“是啊,你肯定就是很想带我们的,你说什么我们做什么,多威风啊!我手下要是有那么多兵就好了!”
“威风啊?真的?没骗我?”
“当然!”
“好!有志气!你要是真想带兵,以后可以参加招兵啊!”
“啊?参加招兵?”
说话的男生被教官这一个回答打的一头懵,他以前可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啊。
他只是普普通通的活络一下气氛,怎么就以后要参加招兵了?
王教官咧开嘴角笑:“不过现在你去的话也通过不了的,每年报名都一大群被筛下来,首先你就得成年,要满十八岁,最差也要高中学历,还有身高视力健康这些要求……”
杜甫看见那教官面有容光,寥寥几句将周围小少年们的情绪全部调动起来。
先前引起话头的少年蹲在一旁,一边听,一边乱吼。
少年学子,男子多些,女子少些。
可好几个小女子簇拥在一边,也极有兴趣,东问西问些参军的杂事,而那教官对她们的态度收敛了一些随意,告知女性参军入伍更难,招收人数更少,要求更高……杜甫记得,他在天幕中看那些“教官”中看见过女子,至今为止,他看到里面出现过三位女子的身影。
他们,天幕上的那些人,竟不以参军为苦难,而是荣光。
这是何等美梦啊。
杜甫苦笑着,想到安史之乱那令他心惊胆颤的惨象,又见着天幕上放课铃声一响众多学子无忧无虑回家或去食堂吃饭的模样,闭目良久,提笔在纸上墨走游龙。
天宝十四,因安史之乱,潼关失守,杜甫先后辗转多地才勉强得安定。
可诸多颠沛流离的百姓什么时候能重新回到安定的日子?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常望天,怨此非人间。[1]
方蜻不知道,她的出现,天幕的出现,使得空间的迷海与历史的长海多了几个小石子。
她更不知道平行时空的一些东西悄无声息发生了一些改变。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初中生,还在苦哈哈的被军训,每天都扳着手指头数着军训的倒计时过日子……休息时间和放学回家是她这几天最轻松期待的时间了。
军训第三天了。
方蜻站在校门前,长叹一口气,爬上六楼进教室被班主任点个名,接着下去排队。
她愤愤不平:“好累啊……爬楼就是为了下来排队,就不能一开始就直接去操场上吗?!!”
边上传来几个类似的附和声,还有性格暴躁的,骂起智障来。
方蜻突然感觉校服的兜被扯了一下,她看见袁萱,袁萱见她看过来后,把手伸进她校服兜里去了。
校服兜变重了。
袁萱笑嘻嘻跑远了。
“什么?”
“吃的。”
方蜻纳闷去摸,摸出一把大红色包装的软糖,里面还有巧克力。有点像喜糖……底下有个“囍”字包装的糖映入眼帘,方蜻确定这就是喜糖了。
“吁——”
“吁——”
方蜻撕开一个包装,就火速踩着教官哨子声去排好队,小跑时还顺手将垃圾丢进垃圾桶里。
军训是一件非常枯燥非常乏味的事情。
世界上那么多人,没有几个人是爱受虐爱自虐的,更不要说这种自虐不是处于个人非常小众的性癖,而是一种广泛的规训。
方蜻脚下这片土地,从破开陈旧粘稠的黑暗重新站起身,昭告国土上的所有子民再一次举起代表国的旗帜时,五角星下守卫的军队,就是一个不同于这个大球世界上其他国家的存在。
军队是一个国家的暴力的代表,是一群聚集的可以施展暴力的人,是领导者手中一把彰显能力进可攻退可守的刀枪。
在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时代,手中拥有大批武装力量的人,最差都能割据一方,得到些“军阀”的名头。
强一些的则能成为书写历史的一方,轻易做出让别国破灭的决策,小国的外交官上午还在大使馆为自己的国家争取利益,下午只能在变成废墟的国土中掩面沉默。
不过这些东西离方蜻好远。
她观念中的军队,甚至她周围一大票同学们观念中的军队,和一些用文字写下的概念毫不相干。
不是冰冷的、死板的、遥远不可及的,而是活生生的人,会呼吸的人,遇到什么困难也许向他们求助就能被帮忙的人。
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解放军。
是出现在抗洪地震报道中血淋淋的手和脚。
是从人群中走出去的子弟。
方蜻举着酸乎乎的手臂狠狠咬牙,做出口型:是魔鬼!教官是魔鬼!
学生们被排列成面对面站军姿的队形。
对面的女生看见方蜻口型,也悲痛欲绝的无声附和。
方蜻看着她的嘴唇一动一动的:没错,教官是魔鬼,我的手好酸,救命救命救命休息休息休息!
操场上时不时响着歌唱声和口号。
休息时,王教官清咳两声,板着脸扫了整个班一眼,喊了里面七个人的名字。
方蜻和袁萱默默对视,往后躲。她俩都觉得不能凑太近,免得被牵连。
却见王教官极速变脸,嘎嘎阴笑:“刚才听了一下,咱们九班,刚才唱歌喊口号的时候就你们几个声音最响亮,气势最恢宏,走,跟我过那边去,我们找对面那家伙打擂台。”
袁萱:“!!!”
方蜻:“!!!”
不仅是她们两个,周围听到这话的同学全部起了兴趣,一个接一串,兴奋跟上去。
李白:实不相瞒,我也对这起了兴趣。
这一届的七年级,一共有十二个班级。
军训排队的地方并不是按照一二三四五这样排序,而是各自占各自的地。
反正一整个学校那么大,就算遇上其他年级上体育课,也多的是地方可以排队,何必像沙丁鱼一样人挤人呢?
反正教官们都没这个爱好。
学生们也鸡贼地抢着躲太阳的地方跑。
九班的体育委员叫李飞捷。
人高、个大、腿长,但跑得慢,没能成功为九班抢到一块上好的阴凉地。
慢了一步后他抢了块大樟树阴影能照到的地方……上午一群人还是被太阳晒得嗷嗷叫。
因为只有下午时间段,树的阴影才能挡他们那块地的阳光。
九班的人像是小鸡仔跟着大母鸡一样缀在王教官身后,风风火火跨过二班、四班、五班占据的操场地块,使他们投过来一片又一片的好奇眼神。
“他们这是要干嘛?”
“你问我我问谁去。”
“不造啊。”
“教官,他们九班的人干嘛去吗?”
被问的教官也不知道,但教官与教官之间可比这群刚进新校园的狗崽子们熟悉多了。
“王淼,你干嘛去?”
“去杨晨那,给这群学生玩点热闹的。”
“嘿?什么是热闹的?”
方蜻听着王教官和四班的教官聊天,才从他们的聊天里捕捉到当初她开小差时没听清的教官名字。
王淼教官和四班教官用手比划的那一个指向动作,瞬间引起他目标所在人物的警惕。
七班一整个班级刚停下休息,同一片操场,也注意到了远处乱晃荡的一群人。
但训练刚停下嘛,整个身体都叫嚣着让我躺让我休息,他们对于那群人兴趣不是很强……
然后,他们看到他们的教官叉着腰对着远处笑骂了句什么。
“找茬的来了,来来来,大家伙别休息了,咱们打起精神来应战!”
七班众人:???
什么!找茬!居然是冲我们来的吗!
东汉末年。
甄宓抬头看天幕。
她看见一群学子中,有部分青壮少年跟随在那教官身后,听见“应战”二字后,握着拳头,胳膊上的肉明显看出绷紧了许多。
他们……这群根本就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暴乱争斗的孩子,是不是以为他们冠上打架名头的玩乐游戏就是真正的战争?
甄宓轻扶身上戴着的孝布。
她的丈夫袁熙死于战场。
她听说,她丈夫的头颅被人献给了曹操。
甄宓出身于贵族,家中祖上从她知晓世事起就是世家大族,父亲为官,也从来不曾穷苦过。
这样的家世,比之这天底下九成的人都要好。
即便是乱世显现,四处刀兵声响不绝于耳,甄宓和家人的身边也有许多的侍卫奴仆保护着。
但男人的官身前途和女人不一样。
男人是留在原来的那个家里的,他们在那里,好像有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将他们紧紧的捆绑住。
他们年幼时就是这个家的未来,青年时为这个家挣荣耀,到了老年,也是这个家一笔无法用世俗金钱来衡量的无形的财产。
甄家的男人,不管是生是死,他们都留在了甄家。
而甄宓,嫁到了袁家,现在袁熙死了,她……好像以后也要跟着死在袁家。
甄宓低下头。
她只是,想家了。
世人都认女人嫁出去后的夫家为女人的家,可她现在遭遇丧夫,时逢乱世,想的是以前那个有父母遮风挡雨的家。
天幕上,两方学子聚到一起了。
七班的杨姓教官和九班的王姓教官聚在一起说了几句,七班几个傻乎乎以为要打架的男生绷紧肉块的男生松懈下来,一窝蜂的冲上去对吼。
“春风吹!战鼓擂!我们七班怕过谁!”
“天空一声巨响,九班闪亮登场!”
“春风吹!战鼓擂!打pk七班怕过谁!”
“你们就只会喊这一句是吧?看我们的!”
“不脚踢七班,怎么能见彩虹!”“横扫七班,九班称雄!”
“横扫个屁,九班都是狗熊,饿了赶紧去吃士力架吧你们!”
九班和七班往细里说,那是有一点点的旧怨的。
七班军训的这块地,是学校里废弃不用的老旧教学楼,中间宽大的过道不管是上午还是下午,都晒不了多久的太阳。
当时抢地瞄上这个地方的人很多,都没抢赢。
很难说其他班级的人军训在大太阳底下晒化的时候,有没有酸过他们七班啊……方蜻就酸,她晒的要死都不酸她是鬼。
许多人的声音夹杂在一起,方蜻也混进里面去跟着喊,但是她喊了一会喉咙里出来的声音就破音了,没办法,她摸摸喉咙停下来。
方蜻三两下就被其他兴奋的同班同学们挤出了先锋队。
“比什么玩意?”
“来个拔河?”
“体育委员在哪?去放器材的地方把拔河的绳子拿来,我们来拔七班就跟拔大葱一样。”
声音停下来了,但是精神是亢奋的,她一下子就留意到后面王淼教官的指令,他一声落下,方蜻和前面的同学就像猛虎下山一样冲出去了。
跑着跑着,方蜻就落下了,跟着后面慢悠悠的走。
袁萱和其他几个同学也慢悠悠的走。
几个慢悠悠挂车尾的人越走越近凑成了一堆,和前面那群就差蹦上云头的明显区分。
“我们教官是不是在说大话啊,咱们班的人还有一些没跟过来呢,他们七班的人都全在。”
“管他呢,等下去喊过来不就行了,输人不输阵,就算是咱们真的要输了,气势上绝对不能输——这还没开始呢。”
“对头!”
“有点想吃点冰的,要不然去买瓶水?”
“走哇……”
甄宓看着他们精神抖擞的气势模样,喃喃自语了两下“输人不输阵”,眉目一顿,对上了不远处梳妆台上的黄铜镜。
方才那些丧夫的哀思甄宓已收起,她脸上的迷茫苦闷逐渐散去。
黄铜镜被匠人打磨得照影极为清晰,镜中照出甄宓的脸,一位身着孝服头披白麻布长纱的女人。
一位,绝世美人。
三十六计成书是在明清时间段,和东汉末年间隔千来年。可成书晚是一回事,美人计是另一回事,人常用的计谋总是内核共通的。
世上没有容貌极好的人不知悉自己本身美色对其他人的影响,一旦心态从郁郁寡欢无助依附的柔弱,变成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某一口气的坚韧,便开始从里到外的,变成另一种模样的人。
天幕上的时间在缓缓流逝,甄宓像往常那样度过自己的时间,等待某天乱世的刀落到脖颈上。
不日,曹操的军队兵临邺城,邺城被攻破。
曹操之子曹丕,主动向父亲索要城中俘虏甄宓,相处一段时日后,曹丕更改主意,不是主君与妾室,而是夫妻。
方蜻看不见听不着那些拨弄时间线才能知道的事情,她跟着同学顺进了小卖部,拿了一瓶冻成冰块的矿泉水,一口闷下去,凉爽了一整天。
李清照站在大宋的午后,掐了朵荷花,和周围的小姐妹道:“瞧瞧,瞧瞧,她们在饮冰水,咱们在吹荷风剥莲子,都是好玩有趣的事呢。”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我们九班一定能赢!”
“加油加油!把那群九班的傻叉全部拽过来啊啊啊!”
“呀!!!”
“大力点!”
“用!力!拔!!”
方蜻双手拽着绳子,整张脸都用力到发红,但是没有用。
她感觉前面传来的力气很大,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有用,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在往前滑,明明用力往后退却好像被前面的同学带着往前飞一样……
方蜻咬紧牙:“往后……”
这里是七班的主场,他们一整个班全部人都挂在绳子另一端了,“坚持住……”
靠近线的地方,九班的人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二!!
九班的教官在旁边皱着眉头看着,他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看着自己班的人在分界线上左右横跳,袖子一捋,挤到了中间一小段空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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