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放你走的,等过了这段时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他承诺道,那种语气像是在讨她的欢心,带着紧张和一点希冀。
崔莹没有说话,她低下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今晚的事,是我没有控制好情绪。”连淮垂眸掩过一闪即逝的黯然,柔声道。
他仿佛想要试着走近一步,却终究没有,就地跪坐下来,与她平视。
“对不起。”
换做从前,崔莹无论如何也不敢想竟有这样一日,片刻之前宛如战神般高不可攀的神君,在她面前会这样示弱。
她的手不自觉得抚上脸颊,仿佛这样才有些支撑,能让她既觉得清醒又觉得稳定些。
“我不成全你们,不是想和你作对的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所以才……”
连淮的话语渐渐停了下来,他依旧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他看不到她目光中是怎样的情绪,也许是愤怒,厌恨,失望,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你喜欢谁,我都不会拦着。”他轻声说道,“你……不必因此怕我。”
他其实有很多话可以解释,比如他的不成全是因为云少川心里一直有两个人,不然他也不会还留有连芊芊房后通道的密室钥匙,今晚带人从那里绕开护卫闯入连府。但是既然崔莹爱他,这些也没必要让她知道了徒增伤心。
“我因为事态紧迫,才不得不留你。等此事过去之后,”连淮微微闭眼,然后睁开,声音低哑,“我会和云公子好好解释一下,以免你们之间生了嫌隙。”
崔莹心中微动,抬头看了他一眼。
却见连淮在触到她视线的下一刻,就背转过身去了。
他面对着窗户,外面是无边的暗夜,和黑幕中的溶溶月色。
“我已然将解决心魔的材料收齐,等炼制几日之后,便可开始。”
“现在外面应该已经平息,姑娘可以随时回房了。”
崔莹微微一怔,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说。她可以不用再面对他,理应松了口气,却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崔莹心中忽有一种冲动拖住她的脚步停下,她回过身看向连淮,此时他已从窗口侧转过身,暖黄的灯光映着他的侧影。
“我从前说过,最大的愿望是毁了你。”
“如今也没有改变。”
甚至更加迫切了。迫切地想要看到他落难,修为尽失,为世所不容,这样他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可以落井下石地把他养起来,让他除了留在她身边以外无路可走,然后就这样养他一辈子。
连淮没有回答,只是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在烛灯下宛如流光吻过。
这一夜,崔莹睡得不太安稳。
她又梦到了五年前的那嘈杂而恐怖的场景,阴冷的紫金阁地牢,被关在里面的少男少女逐渐生病或者受刑而死。画面一转,她看见了她与云少川相互拉扯着从那里逃出来,看到了他最后临走时回眸的眼神,然后是混乱的灵波,刺入她喉头的金锁片,红艳艳的重火……
崔莹醒来的时候,天才朦朦亮,她背上出了一层薄汗,在湿润清冷的清晓显得那样寒凉。
她此生是不可能爱上任何人了。
崔莹早就明白这一点,她已然彻底失去了爱的勇气,再也不可能把心交付出去。
但她确实是喜欢连淮的——和喜欢一件漂亮的饰品,一个舒适的靠枕没有什么不同,把他当做自己的所有物,全然掌控他,只能由自己主导地亲近他。
而但凡失去一点掌控,这份喜欢就失去了前提,她不允许任何不安稳的因素出现在她的情感世界里,这会让她感到不安。
很显然,从紫金阁里出来的连淮就会让她感到不安,所以她对他的喜欢也就到此为止。
次日,连淮一整天都没有来,崔莹是听着府中的热闹事过的。
听说昨日晚上云少川在与连家护卫纠缠的时候,被连芊芊认了出来,又是好一通闹剧。最后护卫们劝开了连芊芊,而云少川则因为擅闯府邸破坏阵法,被暂关在了连家。
这其中的细节,下人们自然不敢乱传,只说云少川因为之前被连家主棒打鸳鸯,怀恨在心,所以现在听到连家主有了意中人,要喜结连理之后上门捣乱,企图以此报仇泄恨,连小姐没想到自己从前的意义中人竟是如此心肠狭小之人,痛苦万分,从此决绝。
崔莹听着心中越发想笑,心道云少川终于自作自受了一回,他什么都想要,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她在房中听着外头侍女的闲话,时不时就有人进来禀告连家某房听说了昨晚之事,害怕她受惊,前来拜见宽慰她。
崔莹让人传话婉拒,于是他们就只留下了见面礼和慰问品放在院落门口。
只是……
“回姑娘,院门口堆的礼盒越来越多了,都堆不下了。”侍女在门外传话道。
“上午一共有几个人来过?”崔莹问道。
外面传来翻纸页的声音,随后侍女立刻道:“共有二十一位来过,分别来自十二房,其中五个嫡系,三个表字亲戚,四个堂字亲戚。”
崔莹:“……”
在此事之前,她都不知道连家有这么多人。怪不得连淮平时一直在忙,管完公事管家事,工作量几乎是她管紫金阁的四五倍。
“把这些东西都搬进库房去吧。”她于是道。
“是,这便去办。”侍女当即答应道。
然而,崔莹没想到的是,下午竟然源源不断地还有人来,甚至有些人风尘仆仆地从隔壁城池赶来。
她头一回感受到这么多人的热情关心,竟有种不真实感,就好像她是什么很受欢迎的人物一般,被众星捧月,让所有人都喜欢。
她从前只有让所有人都害怕的份。
“回禀姑娘……”
“好了,不用回禀了。”崔莹望着外边人来人往搬礼物的热闹,“你告诉我大概还有多少家要来吧。”
“倘若只算连府中的,也就只有三十五房。可是您是这府中最尊贵的人物,如今大约所有人都是要来看您的,所以算起那些平日里不住在连府的亲眷,那可就多了,容奴婢算一算……”
“没关系,不用算了。”崔莹叹了一口气,左右她院里的库房肯定放不下这么多东西,“让他们直接把东西送到连淮那里去吧。”
这铺天盖地的礼物都是他招惹来的,活该由他分担。她索性把东西堆过去不管了。
“是。”侍女领命去了。
最为戏剧性的是从前在战场上和崔莹打得你死我活的那些连家修士,竟然也来拜见她,满怀关切地给她送礼。
崔莹带着面纱,从窗里看到外面那些曾经对她怒目相攻,恨不得杀了她的人此刻都满脸含笑,带着大包小包,恭敬行礼说好话,生怕侍女嫌东西太多不便收。
有些修为高深的人能注意到她从室内投出的目光,于是临走前转过身向她窗前行礼道别,那姿态别提多么谦卑友善了。
这里面地位最尊贵的当属连载仪了。
崔莹破例让他进会客堂中坐了一坐。她从闺房中换了衣服出来,见到他只是微微颔首。
“抱歉礼数不周,连公子未曾对我说过如何称呼。”
她兀自施施然坐下,声音甜美娇柔,讨人喜欢,可话中的内容和行事的高傲却是故意的。
侍女通报的时候就说了辈分,她当然知道应该行见叔伯辈之礼,却偏偏装作不知。
连载仪怔了一怔,表情果然严肃下来。
“姑娘不必太拘束,”他说得非常认真,好像急于辩白一样,“我们连家虽然看似规矩多,实际上家里人性格都好,绝对不会有其他府邸一般拿规矩为难人的事情。”
崔莹听得一头雾水。
他见到崔莹没有说话,放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姑娘如果当真一点规矩都受不了,那也没关系,规矩可以改的,不会让姑娘受委屈。”
崔莹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他怎么一副讨好自己,生怕她不嫁连淮的样子。
不对,她本来也没打算过嫁给连淮!
“没有的事。”崔莹笑道,她给自己的声音做了掩饰,因此不担心连载仪听出来。
“那就好!”连载仪高兴道,他当然不知道崔莹指的是这件婚事原本就是没有的事,否则就笑不出来了,“姑娘千万放心,昨晚之乱只是偶有的事,连家还是十分安全的。何况家主对姑娘宠爱有加,绝不会让姑娘有半分闪失。还望姑娘不要因此有了芥蒂。”
崔莹忍不住想笑,心想倘若你知道我就是两次差点烧断你脖子的人,那也不知道是谁比较有芥蒂。
然而看着从前把自己当做妖女,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如今关爱有加,言语间主动哄着自己开心,心中不自觉地爽快。
“自然不敢。只怕是我配不上连家主,”崔莹来了兴致,假装怀揣心事地低头,“我一无所有,只是仗着救了家主一命罢了。”
“姑娘千万不必这样想。”连载仪忍不住笑了,“姑娘与家主两情相悦,那就是天作之合,哪有什么配不配的?我从小看着家主长大,他若非喜欢姑娘到了极致,才不会轻易去碰婚事,这绝不是为了报恩。”
“为何?”
连载仪叹了一口气。“家主自打出生起,就没有见过他的父亲,母亲也早逝,而且身份特殊……他比旁人承受的多出数倍,经历过的也多出数倍,因此心智早早成熟,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在他那里早就被磨灭了。”
崔莹心中不自觉地一跳。她之前曾收集到过一则隐秘的传闻,说连淮的母亲是青楼头牌,他也是在青楼里出生的,直到他三岁之后,母子两个才被接到连府认下。后来连淮天赋出众,引人注目,这则消息就被连家压下来了。
她又想起连淮曾经亲口对她说过他名字的来历,一为秦淮河,二为怀念,也从侧面印证了他是在河畔青楼中出生的。
那则传闻……多半是真的。
“他从小就没有选择的余地,练剑,吹笛,很多事情都是必须,说是喜欢,不如说是被喜欢。他懂事的太早,为了不给家里惹麻烦就将喜欢的概念抛弃了,从未为自己主动争取过什么,只有这唯一的一次——他因为你抗婚了。”
“当时圣旨已到,父亲也逼他成婚,可是他全都没有听。他宁愿赴死,去闯无人生还的鬼门关。”
崔莹听得微微发怔。他去封锁外境之门,竟然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自己才宁愿赴死抗婚的。
连淮对她的动心好似比她想象得还要早。
“他爱你到了极致,才会第一次做出违背家族期望的事。”
她忽然有些不想听下去。
“不会的,连家主向来是最周全的人,他不会做出伤害任何人的决定,以他的性格,他会在自己动心之前就强迫自己打消这份感情,不让之后的两难发生。”
“看来姑娘真的很了解他。只是,感情是很难被察觉的事,他一开始也许没有意识到他会爱上姑娘。”
崔莹衣袖中的手不自觉得微微蜷起,她想起了他们从认识以来的种种画面。
初见就打得你死我活,而她喜欢的又是他妹妹的未婚夫,这种关系下的两人……是啊,谁能想到呢?
“姑娘也许身份特殊,有所顾忌,”连载仪郑重地说道,他的声音传入崔莹的心底,让她不自觉的垂眸,“但无论如何,我希望姑娘能相信家主可以许你一世喜乐。”
“家主不是高调的人,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太子求金饰,就是为了向全天下昭告他有多么重视你,和你作对就是和连家,和皇室作对。”
“所以,姑娘完全不必担心,更没有什么配不上。就算姑娘是为世所不容的人,他也会站在你身后,与世为敌的。”
等他走后,崔莹回到了房内。
“这房中的引风瑶笛是什么时候来的?”崔莹的视线落在了桌上,问凤石道。
[方才连淮神君来过,从院外施传送法术把笛子传送到里面了。]
崔莹将笛子拿在手中。他之前把玉笛送给了自己的,只是在战时借用一下,现在就又还过来了。
“那他人呢?”
[也许离开了。]
“嗯。”崔莹淡淡地道。
凤石在心里叹了口气,暗想自家主人果然是不喜欢连淮神君,都没有放在心上。
崔莹于是一个人在烛前看了会儿书,下了会儿棋,又修炼了许久,折腾到很晚。
侍女来提醒她歇息,她也只是敷衍两句。
直到崔莹确认到了这个时间点连淮是绝对不会来了,这才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她想去洗漱,但睡意全无。
她于是拿出装着阮玉阙魂魄的容器,手中火焰燃起,把他烧得差点再出窍一次。
“今日白天事情多杂,倒是没来得及提审你,现在我时间多的很,可以让你尝尝百种火烧的滋味。”
阮玉阙:“……”
他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不对。
不是,她和连淮不开心了,为什么受伤的最后是他啊!
苍天大地啊,他这时候知道为什么世人都管连淮叫救世主了,他也想要连淮从天而降救救他。
面对崔莹,他这会儿承认自己夺舍连淮还是太冒犯了,这个救世主他确实当不了。
第53章
经过了为时不长的犹豫之后,阮玉阙道:“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姑娘,只求姑娘留我一副完整的魂魄在。”
“我不过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儿罢了,姑娘就算杀了我也没有什么益处,反而会增加自身的因果,得不偿失啊!”
“你是阮家长子,怎么能说是寂寂无名的人呢?”崔莹似笑非笑道,那双眼眸却仿佛已然洞穿了一切,“除非,你原本就不是阮玉阙。”
那魂魄感觉自己在烛光中无处遁形,仿佛要化掉一般,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是……大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崔莹没有答话,而是问道:“几年之前,阮玉阙遭遇不测,从此以后成为废人无法修炼,这是因为你夺舍了之后,就没有办法修行?”
“对,”那魂魄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逐渐,变得颓然,“使用这种夺舍的邪术之后,我将无法用夺舍来的躯体修行。”
他已全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于是主动交代,希望自己的下场不会太惨烈:“但是我体内还有另外一个魂魄,他是非常厉害的高人,假如我遇到危险了,他可以出手帮忙。”
“你和那人是怎么认识的?”
“就是在真正的阮玉阙出事的那天。”那是几年前的场景了,但他回忆起来依旧记忆犹新,瞳孔微微紧缩,“阮玉阙实力不弱,又有众多护卫和宝器护身,却在那人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那时我还是阮家的一个普通护卫,重伤倒地,正巧落在离那人较近的地方,只听他在检查了阮玉阙的尸体后懊恼地说杀错了。”
“然后他就环顾四周注意到了还没咽气的我,问我是否想要以另一种方式活下来,代价就是我必须允许他的灵魂和我共同统治身体。”
此后的事毋庸置疑,那人一定是帮他把灵魂塞到了阮玉阙的身体里,从此他就成了阮玉阙。
“那人是什么来历?”
“我也不知道,但是他神通广大,什么都有。在汐日谷一战中,我用于吸灵的圣器是他给我的,今日云少川所用的,”说到这里他只觉得身上发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装灵魂的神器,也是他给我的。”
崔莹微微点头。“他说他杀错了人,那么他原本想杀的是连淮吗?”
“我猜也许是的。因为我成为阮玉阙后不久,他就开始让我打听连淮的事,并且一直在谋划让我杀了夺舍他。”
“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他让你做什么,你还真的敢做?”崔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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