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太后顿了顿,瞪了眼睛告诫探春:“你外头可不许说我有这样啰嗦啊!”
探春被她说得直笑,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准保不瞎说!不过,太后娘娘您想得对极了!臣女还没见过哪位老人家给孩子们考虑终身大事时思虑得这般周全的呢!”
太后被她夸得脸上直放光,眼神绕了探春好几圈,有些遗憾地说:“我们家缄儿老实,是个最散淡不过的性子。上皇觉得你妹妹好,也是因为她看上去也是个清淡的人。”
探春明白太后的意思,脸上微微红了红,神情却坦然,道:“我们家四妹妹的性情虽然看着清淡,其实却孤傲。若说有什么缺憾,唯有从小儿没娘,所以格外地自尊自重些。”
太后若有所思。
南安太妃微微蹙了蹙眉,却看见探春的目光转向了自己。
南安太妃有些不解,眨了眨眼,把探春的话在心里转了三圈儿,才反应了过来,笑了:“这倒正合适了。缄亲王有些太好说话了。皇上又对兄弟们都格外宽和,若是再给亲王配个也好说话的王妃,那两口儿不要天天到皇上跟前帮旁人说项呢?姑娘家,有些脾气,未必不好。”
太后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点头:“也对。缄儿亲娘懦弱。等我和上皇走了,他们母子这性子,也得有个人给他们挡上一道才行。”
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事情是缄亲王不想做的,直接推到惜春“不乐意”三个字上,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太后越想越觉得不错,再闲谈几句,笑容满面地端了茶。
出了门探春就给南安太妃道谢:“安祖母,多谢您了。不是您帮忙,我们家四妹妹可没这样好的归宿。”
南安太妃赶紧摆手:“事情还没落定,外头可不能说。不然,毁了你妹妹的名声。家去之后,你祖母问起来,就说太后心情不好,想起来那日你说的小点心,特意让你进宫亲手做给她吃的。”
探春觉得这个借口未必搪塞得过去,但还是笑着答应下来。
回到贾府,邢王忙都赶到贾母上房来问。
探春便把南安太妃的话拿出来搪塞,又道:“我没真敢给太后做吃的,就陪着聊了会儿天。太后问到二姐姐的亲事,还说,若是真的定下来了,她老人家给出头抬的嫁妆。”
贾母放下心来。邢夫人则不免喜气洋洋。
修国公府那边已经找人合了八字,乃是上配。前天刚刚托了齐国公府的将军夫人卫氏为媒,上门提亲。
邢夫人正在发愁如何给迎春置办嫁妆的事情。竟好,太后说了要赏头抬的恩典,这可是天上都想不到的福分。
探春看了一眼王夫人,又笑道:“听说大姐姐最近常常去甄太妃榻前尽孝,想必太后这面子,是赏给大姐姐的。”
王夫人面上有光,便也就会说话了:“这是太后给咱们家体面。咱们领恩典就是了。”
贾母这才令探春回去歇着。待邢王走了,探春换了衣裳,又悄悄地走过来,把太上皇看上惜春、太后欲为缄亲王求配的事情说了,悄道:“我觉得这是大好事。只是不知道背后是谁替咱们家说了好话罢了。”
贾母又惊又喜,紧紧地拉了探春,笑得两只眼眯到了一起:“正是正是!快,我得令人备一份厚礼去好生谢谢南安太妃。”
探春却略微踌躇,低声又对贾母道:“如今宫里对咱们家好,这看起来是好事;可若是咱们家的人,因了这面子,就胡作非为起来,那可就是速祸之道了。”
贾母被她提醒,想起贾珍的做派,不由得又皱起了眉:“此事果然必须得警戒他们几句。”
过了两日,贾母找了个机会,把贾珍叫过来戒饬了一顿,骂他:“你父亲刚没了多久?你就天天喝酒,簪红带绿起来!三年的孝期,你们要是给我闹出了幺蛾子,你就别怪我不给你这个族长面子!”
贾珍只觉得莫名其妙。
贾母一向不太管宁国府的事情。上一回被贾母责骂,还是秦氏的丧事……
难道是有人在她老人家耳边又说什么了?
贾珍回到府里,让赖大把府里上上下下一顿整饬,却意外地查出了赖家的几门亲戚在外头打着宁国府的旗号胡闹。
贾珍何等的脾气?如今有没有贾敬贾政管束着,他就更不管什么以往的情分了。打的打,骂的骂,那做得最过分的,直接去衙门备案,竟是或撵或卖了。
赖大老着脸去贾珍面前求情,贾珍却咬紧了牙关:“赖大,你祖宗再怎么劳苦功高,也是我贾家的奴才。你若觉得在我贾家待着辱没了你,我可以放你们一家子的籍。可你不能纵着你的亲戚在外头败坏我们家的名声。往年里,我们自己脸皮厚一寸,事情也就囫囵过去了。可如今宫里有娘娘,事情闹大了,你让她的脸往哪儿搁?此事我断不容情。”
赖大悻悻而去。
过一日,赖嬷嬷又到贾母跟前哭求:“又在外头闹了乱子,让主子作难了。”
贾母却早就生了请她们走人的心,闻言淡淡地告诉她:“你这又何必?不如我让珍哥儿给你陪个不是?还是请你那几门亲戚回来?”
赖嬷嬷听这口风不对,不由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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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回 赐婚
赖家母子出面都没讨下来人情。
反而贾母这边大动干戈,直接命林之孝去查荣国府:“宁府那边,珍哥儿做得极好。如今咱们家二老爷和琏哥儿都不在家,那我就把事情都托给你了。你不要怕,放手去查。看看家里有没有像宁府那样的事情,若有,咱们家是决然容不下的。”
林之孝摸不准贾母这是打算做什么,又怕她老人家雷声大雨点小,万一事情闹到最后把自己搁进去呢?
赶紧给女儿小红送信,让她跟三姑娘打听打听。
探春一听,忙亲自来见贾母:“老祖宗觉得这个时机很好?”
贾母叹道:“不敢再等下去了。凤丫头走了,家里已经没人能镇得住这群祸害。这个借口如果不抓住了,我怕以后就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借口了。”
探春默然。
这却未必。
“老祖宗,事缓则圆。即便动手,也不能太急。不如您把那些人里头,分个轻重缓急出来,我悄悄地叮嘱林之孝家的一声儿。剪除祸害自然不错,但打草惊蛇就不好了。万一他们狗急跳墙,把些个脏水反倒栽赃在咱们家身上,咱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贾母思忖再三,点头称是。
林之孝从女儿手里得了准信儿,心里有了底。
家里从上到下,有些人轻轻放过,有些人小惩大诫,有些人则是一踩到底。
贾母看着名单,心里那口闷气只觉得舒了大半。
李纨等人看着贾母这样快的动作,只觉得莫名,不免惴惴,都在旁边听着。
贾母微笑道:“林之孝这次的事情办得好,赏。”顿一顿,又语重心长地对旁观哭泣的赖嬷嬷道:“不是我要驳你的面子,实在是这些孩子太不争气了。咱们家百年的清誉,果然被这种琐碎毁了,别说我无颜去见祖宗;便是你,以后见了他爷爷,可解释得过去么?如今趁着事情还能收拾,咱们且好好地收拾干净了,以后也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你们家如今也已经有了朝廷命官,果然这些莫名其妙的亲戚攀到了他身上,再有那不开眼的御史去弹劾两句,赖尚荣那孩子的寒窗十年,不是白费了么?”
赖嬷嬷自然知道道理是完完全全地站在贾母一边的,何况这个时候威胁的话已经被贾母扯到了他们家唯一的希望上头,哪里还敢再多说别的?只好含泪答应了,回家且去警告自家的各种不着调的亲戚朋友。
李纨松了口气。
贾母又趁势告诉李纨:“咱们家祖宗立下的规矩,丈夫故去,妻子不当管事,只宜清净守节。可家里现在是这个情景,说不得只好让你出来帮忙支撑了。”
李纨顿时慌了神,忙不迭地推辞:“我从嫁过来就没有十分管过家务,不过是替凤丫头看着些她姐妹们的事情。如今忽然就说让我管着这大家子的中馈,我可真是心里没底。”
说着,求救一样看着探春。
王夫人却似十分欢畅一般,忙道:“你且先管着罢。有什么事情拿不准的,只管来问我。还有你二妹妹、三妹妹和宝妹妹帮着呢。”
李纨却是有苦说不出。
迎春只是旁观,半个字都不肯说,一张口就是自己在学习。至于宝钗,那是“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寻常有得罪人的事儿是死活不沾,有那收买人心的话,倒是愿意掰开了揉碎了跟别人说。唯有一个探春,一有闲暇还肯帮自己三分,但她现在外面的事情那样多……
贾母看着她笑,叹道:“如今知道凤丫头当年有多难了。罢了,我把鸳鸯借给你罢,让她帮着你一些,底下的人还能有个怕惧。”
李纨松了口气,忙笑着道谢。
王夫人笑眯眯地回了房,立即给元妃送信入宫。
元妃拿着信为难得想死。
王夫人在信里说得干脆利落:“凤姐儿远走,家里中馈无人支撑,速予金玉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