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含笑应了,又请她早些回去歇着。转身进屋,见贾母醒了,便说了贾探春的话,又悄笑着指指卧室对面的碧纱橱道:“说起来,还是女孩儿心细。瞅瞅宝玉,您不在家,他疯玩儿了一天,累得一早就倒头睡了。”
贾母不在意地笑,又令拿了冷帕子来敷眼睛,道:“一个小子,养得那样小心仔细做什么?我素日里已经太过娇惯他了,难道还真照着个女孩儿养不成?管他呢,让他疯吧。”
鸳鸯帮着贾母卸了妆饰,扶她躺好,敷上冷帕子后,轻柔地给她揉着太阳,不一会儿贾母便沉沉睡去。
贾探春这边却觑着贾母出门的机会,悄悄地令人请了赵姨娘来了自己的屋子,且去问她:“环儿怎么还不张罗着上学?”
赵姨娘便苦笑:“连日里这件事那件事。年后二奶奶便生了个女儿,大老爷整日里不自在。我私下里探问着你父亲,他便沉吟说再等等,说是大老爷那边庶出的琮哥儿也快该上学了,回头一起张罗。这些日子我教着环儿认几个字,他聪明,认得极好。我本想着再趁机跟你父亲说一声,谁知道就出了敏姑奶奶这事儿。你父亲这一走,我还求谁去?”
贾探春便慢慢地点头。
赵姨娘趁机问道:“姑娘看,谁跟着环儿上学去呢?”
贾探春心中一动,便问她:“姨娘觉得呢?”
赵姨娘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咬牙道:“我兄弟如今闲着也是闲着……”
贾探春心中冷笑一声,暗道你来得好!反而肃然了神色,低声道:“姨娘提到他,我倒有件大事要跟姨娘商议。”
赵姨娘一愣,忙让她请说。
贾探春瞟了她一眼,垂下了眼帘,轻声道:“姨娘应该知道,如今老祖宗身边,最肯听她话的人,并不是哪位太太奶奶,甚至也不是宝玉,而是——”
赵姨娘猛点头:“鸳鸯!这个我知道。那孩子厚道公正,只有帮人的,没有害人的,最是个难得的丫头!”
贾探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姨娘知道鸳鸯家里都是什么情形么?”
赵姨娘拧着眉想,半天方道:“只知道她有个哥哥叫金文翔,她嫂子似乎是老太太那边浆洗的头儿。哦,应该还有个姐姐,不过前两年产后血崩没了。她爹娘——好似在老宅?”
贾探春有些意外,看来赵姨娘还真是个包打听,消息灵通得很:“正是。她爹金彩岁数大了,她娘有些耳聋,便干脆禀了主子,去金陵老宅那边看房子,过清闲日子了。”
赵姨娘有些糊涂,因问:“姑娘提起这个,难道是让我兄弟去结交金文翔?”
贾探春连连摇头:“若是鸳鸯跟她兄嫂亲热,那以鸳鸯在老太太跟前的脸面,金文翔媳妇早就是管事娘子了,怎么还会只是个浆洗的头儿?我想请赵国基做的,乃是去结交她爹爹!”
赵姨娘愣了。
贾探春压低了声音细细地说:“鸳鸯是家生子儿,能在一众丫头里头脱颖而出,自然是因为她本人实在好。但也得金彩当年有体面。可如今鸳鸯在老太太身边走不开,金文翔却恋着京城的富贵,不肯回家去赡养老子,可想而知主子们对他也看顾不到哪儿去。如今金彩老夫妻身边正是没人照管的时节,若是赵国基这个时候能去帮把手……”
若是这个时候赵国基能去了金陵,以贾环生母舅的身份,跟他交好,凡事儿搭把手——金彩夫妻年事已高,不过是三五年的功夫就没了。倘或竟是赵国基跑前跑后给他们两口儿送了终,倒不指望金文翔能如何,但鸳鸯那个厚道善心孩子,一定会知恩图报!那在老太太跟前,贾环和贾探春,可不就比旁人多了一项天大的助力?!
赵姨娘越想眼睛越亮,最后激动得满面红光,拽着手帕的指头都颤了起来:“姑娘高明!”
贾探春微微笑了笑,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外头,轻声续道:“我教姨娘怎么跟老爷说……”
☆、第二十六回 赵国基
贾母终究还是没捱住,看看又过了七八天,一头睡倒大病了一场。
林之孝等走后不久,贾政贾琏便回来了。贾政看着贾母病得憔悴,心疼得不肯去工部销假,还是贾母赶了他去。然后慢慢地把扬州那边发引丧葬的细事都跟贾母一一说了,引得贾母又难受了好几天。
这边众人安顺地过日子不提,那边赵姨娘听了贾探春的话,过了些日子,方才悄悄地央告贾政:“里头宝二爷三姑娘好好读书了,妾身羡慕得很。环儿眼看着六周了,也该启蒙读书。只是如今妾身家里头的人有些不大安分,看着旁人的钱袋子眼红。妾身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贾政听她八下里的话凑在了一处说,便皱了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姨娘便拿了手帕擦泪:“我兄弟一心等着环哥儿上学,说要带着我妹妹家的小槐子一起跟着去学里。就他那个脾性,我说他一句不懂事都是抬举他,根本就是个惹祸的根苗。往日里,我念着老子娘没了,亲姐弟,我不照应谁照应他?就罢了。可如今他把主意打到环儿身上,这我就绝不能让他了。但外头的人都知道他是我兄弟,未免处处都看在老爷的面子上让他三分。我如今也是急得冒火,可又有什么法儿呢?”
“去年三丫头在我院子里养病,他又偷空儿拐了环儿去街上玩。回来我气得不知道怎么办好,就迁怒了环儿。三丫头听见了,当时便给我出主意,不如让他们回金陵老宅去。我犹豫了这几个月,觉得还是跟老爷商议。您瞧着呢?”
贾政捻须细想,那个赵国基留在贾环身边,委实是个祸害。以后万一有什么闪失差错,旁人不仅会把恶名扣在贾环身上,只怕还会说自己管教不严,连个小妾的兄弟都收拾不了。可是放回金陵老宅,又怕他回去自封舅爷,闹出大事来自己不在身边……
赵姨娘顿了顿,又接着说:“探儿说,让他回金陵。老爷再使个心腹人,去跟那边儿的年高老家人悄悄说一声,管着他些。若是耍了不该耍的威风,也不用告诉咱们,直接摁倒了打一顿。吃过一两次亏,他也就老实了。我记得那边有几房家人是当年服侍过国公爷出过兵见过血的,他们才不会管什么这种嘴上的假舅爷。老爷就交代给他们就正好。”
贾政听了这个主意,心里顿时舒坦了。果然的,女儿懂事,连赵姨娘这样护犊子到了几乎失心疯的亲娘都能劝动了,真是去了自己的一大心病,当即点头:“这个主意好。这边京城,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我便是想要帮你照看着他些,就凭他那点子能耐,也照看不来。回去金陵老宅就不一样了。那边识文断字的不多,他在京里待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比那边的人见过世面。我这边再有什么事情,让他去办也总比让旁人去办放心——”说办就办,即刻便命人告诉赵国基,第二天一早,等自己下了朝回来就找他说话。
当夜贾政灯下看赵姨娘,越看越爱,直要了两次水才熄灯睡了。
第二天,贾政干巴巴地吩咐赵国基去金陵。赵国基早就被姐姐的花言巧语骗动了心,一心只想着回了金陵怎么跟金彩结交,怎么巴结那些国公爷的老亲卫们,怎么一边拿着舅爷的款儿一边“礼贤下士”,怎么能拿着庄子铺子大笔的出息花天酒地。听见贾政竟然还说万一有机密事,委了旁人不如委给他放心,大喜过望,胸脯拍得砰砰山响:“老爷放心,小的一家子,只为老爷一个人出生入死,绝没有第二句话!”
转过脸来,赵国基又摆出一副舅兄的面孔,跑去敲打妹夫钱启:“我去金陵给环哥儿铺路,你们要敢贪过了头儿,反而在京城给我坏了事,等我回来,看不拧下你的脑袋来!”
钱启早就听自家的婆娘说了里头如今三姑娘在贾母面前是如何如何得宠,自然知道自己的富贵荣华又能久长一半,忙陪着笑拍赵国基的马屁:“瞧舅兄说的。如今大姐夫是老爷,您是舅爷,里外里都为了三爷煞费苦心,我这个做姨爹的,如何能在这时候扯后腿?往后大姨姐在府里头不方便,京城和老宅之间传递消息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赵国基满意了,临走才记起这趟来的正事:“三爷上学跟着的人只怕要老爷亲自挑选,小槐不要这个时候跑去点眼。大姐说,以后再慢慢地想法子。这会子太太满心揪咱们家的错儿,万万不能让她第一个儿就记住了小槐。”
钱启吓了一跳,自然是不肯让自己的儿子去替探春和贾环承受王夫人的怒火的,忙不迭地满口答应下来。
不过七八日,贾探春便得着了信儿。赵国基起身去了金陵,钱槐去了街上一个私塾跟着读书。总算了松了口气。贾环这边便就准备去族学启蒙。
想到红楼梦中提到的鱼龙混杂的族学,贾探春便觉得头疼,先找了赵姨娘来,仔仔细细地问了跟着贾环上学的小厮们都是什么人,接着再问了大仆人,并没有发现什么原文中有名有姓的惹事精,便略略放了心。然后把李纨给自己启蒙的书本、字帖各备了一份,令赵姨娘给贾环带出去。嘱咐她道:“姨娘只得辛苦。我若有空,必定常常去看一看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