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说到这里又要叹气:“可这大伯母,再亲也比不上亲娘。若今日是萧氏带着彤姐儿,便是拼了这条命,只怕也不肯让她去给人家做妾的。毕竟是三房唯一的嫡女啊。”
听到这里,探春情不自禁地问:“既然如此,顾夫人又怎么敢这样轻易地答应下来?回去不怕彤姐儿的娘跟她闹翻天么?何况还有殷老太太?”
贾母让她说得呵呵地笑起来,伸手搂得更紧,骄傲道:“她们都还说我偏疼着你!看看这份儿通透,咱们这一大家子,哪一个比得上?”
然后才细细地低声告诉她:“这萧氏的表姐,早年间嫁给了李王妃的兄弟为妻。真论起来,镇国公府能够在怡亲王府里常来常往,靠得乃是萧氏的面子。只不过萧氏一出门就想起来自己家里的糟心事儿,所以懒得动弹罢了。要不然彤姐儿在李王妃面前这样有体面了?所以顾氏才不怕,且让萧氏自己去跟李王妃闹腾罢了。”
探春皱了眉:“这也就是说,其实李王妃真正算计的,也只有陈娇梨一个了?”
贾母含笑颔首,却又问道:“你说她能算计得到么?”
探春想了想,方点头道:“应当可以。我听说,齐国公家因老公爷和伯爷都去的早,如今虽然是陈娇梨的父亲陈瑞文当家,却只有个世袭的三等威镇将军在身,并无正经差事。我看她母亲卫夫人倒是端庄大方,可偏偏她又是庶女。想来用一个庶女搭上怡亲王府这等事,陈将军大约是愿意的。何况我听芸姐儿告诉我说,卫夫人只有两个亲生的儿子,大的娶了,小的订了亲,说是六礼都过完了,年底就成亲?想来也没什么妨害了。”
☆、第一百九十五回 传言猛于虎
贾母呵呵地笑,点了头,却又摇摇头,道:“算计是算计得到。但却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个原因。这个缘故想来你也是猜不着的。还是祖母告诉你罢。”
“陈家老太爷倒是个立身极正的人,可惜妻子选得软弱,所以养出来的孩子都不太成器。这陈瑞文的母亲,就是被他父亲,也就是老伯爷,给活活气死的。结果他母亲过去没几个月,他父亲就娶了继母过门,后来又生了四个弟弟出来。论理,这四个弟弟可都是嫡出,齐国公府的爵位可就未必能袭到陈瑞文的头上了。”
“当时咱们几家子都看不过眼,偏老伯爷极任性,你爷爷他们都劝过,就劝不回来。后来一封请封的奏折递上去,还是怡亲王觉得不公平,在圣上那里说了一句:这原配死了,长子难道就该也跟着死?这也太无情无义了。圣上这才派人去查了查,叫过老伯爷去一顿臭骂,当场拍板,说只要陈瑞文活着,便再没用,陈家的爵位也不给旁人!”
“所以对于陈将军来说,怡亲王乃是他的大恩人。这时候别说陈娇梨嫁过去,还有三分可能真的当了怡亲王世子妃,便当真的一辈子只是个侧室,陈将军只怕也是心甘情愿的!”
贾探春恍然大悟,笑着拿手帕子掩了口,轻声道:“可若是不知道这些旧事,任谁能想得到,堂堂齐国公家的长房之女,会给怡亲王世子做妾呢?”
贾母听出了她的感慨,轻轻地拍拍她,叹口气,方道:“往后祖母慢慢地跟你说。你太太她们家进京晚,有些掌故啊,别说她,只怕是她母亲,都未必知道。”
贾探春皱了皱鼻子,又腻到贾母怀里,撒娇:“我从来都是吃小亏占大便宜!”
贾母哈哈地笑,看着她满脸慈爱:“明儿好好带着你二姐姐和四妹妹,你看谁好奇了,回来直接问祖母。祖母有本事把人家的祖宗八代的事情都告诉给你当故事听!”
探春眼里闪了泪光,忙又拼命眨眼眨回去,假作愕然:“老祖宗,敢情咱们家最包打听的,是您哪?!”
贾母分明知道她想掉泪,也就明白她突然间插科打诨的缘故,边笑边伸手敲她的暴栗:“好没良心的丫头,敢这样说我!”
正说着,鸳鸯推门进来,笑着禀报李纨等人都来了,已经到了该吃晚饭的时节了。
大家吃了饭,探春却寻了机会去找宝玉。
宝玉刚从外头回来不一会儿,吃了半下午酒,撑得慌,晚饭就不吃了。给贾母和王夫人请了安,也就自己回来躺着了。
见探春来了,宝玉忙起身笑着让座,又叫袭人倒茶来。
探春便笑着摆手:“袭人姐姐不用忙,我才吃了饭,过一会儿再吃茶。”因笑向宝玉道,“后儿个我们要去镇国公府赏花,我来问问二哥哥去不去,再打听打听他们家的事。”
袭人会意,笑着把屋里的丫头都带了出去。
宝玉这才想起来,呀了一声,忙问:“今日你们去了怡亲王府不是?亲王府规矩大,并没有邀男客,我们就通不得去。今日怎样?可有人难为你?”
屋里人一走,探春就默然了下去,也不答宝玉的问题,半晌,方问道:“二哥哥和牛家可有交情?”
宝玉顿一顿,摇了摇头:“他们家好的那个比我们大太多年纪相当的几个又都闹腾得过分。我们这一辈儿的,唯有珍大哥哥跟他们家能说上几句话,余者伯爷很佩服咱们老爷的方直。旁的打交道委实不太多。”
探春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二哥哥,还有一个月。”
宝玉顿时僵住。
探春看了他一会儿,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宝玉见状,连忙出来抓了袭人问:“今儿家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袭人忙令他噤声,拉了内室,方悄悄地告诉他:“我听见太太那边的人闲话,说是今儿去怡亲王府,就差那么一点儿,咱们家三姑娘就要被王妃留下给世子爷做妾了!”
宝玉登时大怒:“他们做梦!”
袭人急得使劲儿拽他:“我的小祖宗,你小点儿声!那是怡亲王,他是皇帝的叔叔,他的儿子乃是皇帝的亲堂弟,日后也要做亲王的。难道给亲王当侧妃,还能委屈了三姑娘不成?就说怡亲王府里,侧妃戚娘娘不还是戚家的嫡女呢?”
宝玉鼓起两只眼睛狠狠地瞪她:“三妹妹是什么人?那姓戚的是什么人?她乐意给人家当妾是她不拿自己当回事,我妹妹乃是天下的珍宝,凭了哪一条能被人这样糟蹋?她敢让三妹妹去做妾,她先过了我大姐姐那一关再说!”
袭人这样一想,心里又觉得宝玉说得对:“爷说的也是。娘娘的亲妹子,却去给一个不确准日后能不能承爵的世子做妾,说出去,也丢娘娘的脸啊。这事果然做不得。”
宝玉才不管她这样浅薄的妇人心思,提起袍子来一溜小跑便闯进了王夫人的房里。
王熙凤等人正在王夫人这里回事,一看宝玉跑得气喘吁吁满脸是汗,便知他有急事,笑着都先告退了。
王夫人且心疼地拉了他坐下,伸了帕子给他擦汗:“这是怎么了?你才好了没几日,身子还虚,有事慢慢说,跑什么跑?”
宝玉早就急得跳,这时候也不管旁边还有金钏儿彩云,冲口便道:“太太,三妹妹若果然给人家做了妾,我们兄弟再出门去,可怎么跟人打招呼呢?太太,此事万万做不得!”
王夫人给他擦汗的手一顿,脸色慢慢地阴沉了下来,问道:“谁跟你说的这话?”
宝玉委屈地自己抬袖擦汗:“不是说到处都知道了?”
王夫人抬眼去看金钏儿和彩云。
两个人的脸色慢慢地苍白起来。
王夫人回到房里,的确提到了这句话,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身边只有她二人和吴祥家的在
金钏儿和彩云几乎是瞬间就都想到了王夫人这一眼的意思,噗通一声双双跪倒,举手发誓:“若是我等将太太的话说给一个人听去的,便叫我们一家子都不得好死!”
誓言发的这样毒,反倒吓了宝玉一跳。
王夫人眯起了眼睛,看向窗外。吴祥家的正在外头跟婆子们低声说笑,等着听王夫人的召唤。
☆、第一百九十六回 用人
王夫人没有再追究此事,只是温和地告诉宝玉:“别听她们乱嚼舌头。你姐姐当上贵妃才几天,家里的姐妹这个时候若是给人家当了妾,别说只是个世子,便是位王爷,咱们家也没有个答应的道理。何况三丫头还是娘娘的亲妹妹。”
看宝玉一脸的仍不放心,王夫人又笑着加上几句:“何况三丫头才多大?上头好歹还有二丫头呢。老太太那样疼她,怎么着也得再在家里留几年。你就别跟着瞎起急了,回头传到三丫头耳朵里,她再当了真,不要难过死了?”
宝玉这才平静下来,又劝王夫人:“我病了那些日子,太太累坏了。这刚歇了几天,别出去跑了,在家里好好养养才是。后儿去镇国公府是定下来的,没奈何。等下晌我去接您,就说累着了,往后谁家也不去。先休息几个月才好。”
王夫人笑着戳他的脑门:“听听这张小嘴儿,真是被你三妹妹带坏了。一字一句都是心疼我,偏偏却是为了不想把你姐妹都嫁出去。就算你三妹妹不到岁数,你二姐姐呢?你大娘急得都病了,我再不操些心,她在家里当老姑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