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就连冯紫芸都听明白了,两只眼睛瞪大了去看薛宝钗。
薛宝钗这个时候已经轻轻地放开了汪夫人,叉手方寸,身姿挺拔地站在薛姨妈半步之后,面上仍旧一丝淡淡的得体笑容。
事情越大,薛宝钗反而越能沉得住气。倒是遇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时,她更容易把情绪搁在脸上。
贾探春却不肯让这三位如愿看到姐妹相残的戏码,也淡淡地笑了笑:“我是有些不认路的,薛家表姐担心我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毕竟论起来,她比我更熟悉王府。只是我出来净手时,有表姐叮嘱过的王家的丫头跟着。后来又遇见了冯家妹妹,哪里就那么容易就丢了?”
顿了顿,贾探春又看向汪夫人:“自然,王家今日宴客,一座花园子里既有男客也有女客。这是王家节俭,我们做姻亲的,正该做榜样,帮衬还来不及,怎么会添乱?至于两边的客人们,大家都是规矩人家,有分寸有礼节,所以都拘谨着。我和冯家妹妹就没敢跑远,桥上看看鱼,路边品品竹,远远的又是桃红梨白,多好的景儿。至于没遇见夫人们,大约是正好走岔了?”
汪夫人不意探春竟然还向着薛宝钗说话,又有这样口齿,目光闪烁,颔首笑道:“大约是罢!三姑娘好人物,今年几岁了?”竟然跟贾探春攀谈起来,反把冯紫芸丢在了一边。
贾探春不动声色地伸手挽了冯紫芸的胳膊,一边恭敬应酬汪夫人,一行人竟就这样悠悠闲闲地又走回了花厅。
罗夫人坐在上首,远远便看见她们进来,眸色一暗。
一看便是宝钗并没有得手。
这个贾探春,倒是有些心机手段。
再一细看,却瞧见了冯紫芸,罗夫人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个冯家一家子二愣子,冯唐是,冯紫英是,冯紫芸是,就连冯夫人卢氏,也是既懦弱又憨厚的性格。真不知道这样的一家子,在朝里是怎么混出这个神武将军来的!尤其是冯紫英前阵子还误打误撞成了绿营都司。王子腾当年做了七八年京营节度使,京畿护卫这一段,被他打造得铁桶一只,轻易塞不进外人去。谁知皇帝不过是过问了一下子纨绔打架,就把冯紫英毫不客气地先在锐建营涮了一道,接着进了侍卫营,最后竟进了绿营。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王子腾和罗夫人夫妻两个分别琢磨了许久,都不得其所。
罗夫人这边只得放过此事,却又要善后一下,密令心腹把那个引路的丫头好好地安置了一下。
谁知探春竟似根本就没有遇到此事一般,笑语嫣嫣地跟着薛姨妈等人一起终了席,晚上才回家。
而外头,王子腾招待男客,众人齐集了便看戏吃酒。晚辈的一群自然有薛蟠和贾宝玉招呼来的一帮子纨绔,自然也是他们常常在一处的人们。
尤其是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人,围着薛蟠和宝玉问:“珍大哥哥和琏二哥哥呢?怎么没见?”
宝玉笑道:“我们大嫂子有些不舒爽,大哥哥自然就不来了。至于琏二哥哥,原是我家祖母有些小恙,所以我爹娘和琏二哥哥都没过来。刚才小厮来说过了,已经没事儿了。”
众人会意,便笑着吃酒说话。忽然有人歪头去看冯紫英和卫若兰,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薛蟠不以为意,且已经吃得三分醉了,便挥手道:“他们俩常来常往的,冯世兄又是个认路看图的高手,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他们两个大男人,还能丢了不成?别管他别管他!咱们且吃酒!”
贾宝玉却想起了今日花园子是隔开给两边客人用,顿时有些踌躇。
若是无事闲逛呢,当然无妨可如果一不小心遇到了哪位女客,两边纠缠起来,那丢脸的可是王家。
贾宝玉站了起来,瞅人不注意,悄悄离了席,才要命人赶紧再去找,却只见冯紫英和卫若兰一步三摇地各自舞着折扇踱了回来。
宝玉松了口气,堆了笑迎上去:“你们俩去了哪里?一去这半日。我都要派人去寻你们了。”
冯紫英扇子一指卫若兰:“他是桥痴,一瞧见就走不动。你舅舅家这几座小桥都修得精致巧妙。我不过是陪他去看看池塘上的曲桥,他就疯了,把周围的几座桥都看了个遍。险些就闯到女客那边去,被王家的下人堵着好生告诫了一番。看看,这厮现在还脸红着呢。”
卫若兰忙拉着宝玉,顾不上脸上发热,急道:”好兄弟,你千万跟你舅舅舅母说一声,若是哪天花园子只宴男宾,一定赏我个帖子,便下刀子我也要来仔细看看那几座桥!“
宝玉哈哈大笑,用力点头:”我一定转告!你放一万个心!“
☆、第一百六十五回 烫伤
罗夫人的寿宴临散时,薛姨妈等人去跟她告辞。
王熙凤已经累得满脸疲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薛姨妈挑了挑眉,很想刺罗夫人几句,却因刚被女儿埋怨过,不敢再信口开河,干脆笑着屈屈膝,干净利落地告辞了事。
罗夫人仍旧笑着执了宝钗的手,温言细语地嘱咐了几句:“好生劝你娘保养身子,你和你哥哥都大了,眼见着就是好几桩大事,有得她累呢!好孩子,你是最妥当的,以后自己也更要体面尊贵方好。以后常常来家,舅母盼着你跟你妹妹能多多相处,更相和睦呢!”
然而一整天就被罗家几个表姐妹拘着的王颖鹤正悄悄地跟迎探惜三姐妹道歉:“今儿怠慢了。”
探春深知缘故,笑着摇头,低声道:“鹤姐儿莫客气。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咱们自己,原该替你招待客人的,都偏劳了你娘那边的姐妹们,我们正过意不去呢,你还来赔礼!”
王颖鹤松了口气,亲亲热热地拉着探春说“常来玩”之类的话。
这边薛姨妈有些绷不住了,便又说了两句告辞的话,不由分说,带着王熙凤和众姐妹退了出来。
外头薛蟠宝玉早就等着了,众人会齐,回了贾府。
薛家母子们自回住处生气不提,这边王熙凤宝玉回去见了老太太,便要去王夫人屋里。
探春却想起来原著中该着是贾环闯祸的日子了,笑道:“凤姐姐二哥哥稍等,我跟你一起过去拜见太太。”
贾母原想着留她说话问问,看她这样说,也该是这样的礼节,便笑道:“也好。你们先过去跟你们太太说一声儿,三丫头一会儿记得回来。”
探春答应了一声,三个人一起去了王夫人那里。
进了门,行了礼,探春留神一看,贾环并没有在这边,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说不上三五句话,探春便垂手告辞:“太太早些歇着,我先去回老太太的话了。”
王夫人眼睛只看着宝玉,嗯了一声,也不留她。
这边宝玉一见探春走了,便拉了靴子爬上了炕,冠子勒子都去了,脱了大衣裳,腻在王夫人身上说长道短的。
王夫人本就宠溺儿子,自然是抱了怀里,一闻就知道他又喝多了,心疼道:“你又不是个大人,做什么要吃这样多的酒?必是你舅舅拉着你待客了。”转脸看看已经疲惫欲死的王熙凤,哼了一声,道:“想必是也把你指使得团团转罢?”
王熙凤苦笑:“我们回自己家里,亲婶娘的寿辰,我们不忙活谁忙活?这也是应当应分的。”
王夫人又哼了一声,忙着先安置儿子:“我的儿,你还只是揉搓,一会儿闹上酒来,看你难受!还不快躺躺呢!”又命彩云来照顾。
宝玉一歪身便躺在了王夫人身后。
彩云给他倒了酽酽的茶来,又扯了条薄被搭在身上。
王夫人又命给他拍着。
金钏儿看了彩云一眼,转身出去吩咐:“看看袭人做什么呢?若是没什么大事儿,就说二爷在外头喝多了,让她过来接二爷走。”
彩云这边腹诽不已:都十三了,又不是三岁时节,拍什么拍?!但还是慢条斯理地上了炕,跪在一边,轻轻地拍着宝玉。
席上本来并没有什么人灌宝玉的酒,但经不住薛蟠左一杯右一杯地邀人共饮,别说宝玉喝多了,便是卫若兰,也是被冯紫英半扶半拎地弄出去还给他们家人的。
喝多了的宝玉唯有袭人治得住,所以这时候众人都避得远远的。
彩云无法,只好别开目光,且去看别处。
宝玉跟她说话,彩云却只是淡淡的。宝玉便拉着她的手往乱晃:“好姐姐,你也理我一理儿呢!”
彩云夺手不肯,皱眉道:“再闹,我就嚷了!”
宝玉不高兴了,就伸脚蹬被子:“热得很!”
因王夫人这时候还坐在炕沿儿上在跟王熙凤说话,炕桌便在手边,那一盏油汪汪的烛台靠里放着,正在宝玉头顶。
他这一伸脚,正踢在炕桌腿上,疼得先哎哟了一声。
炕桌一晃,烛台便没放稳,晃两晃便倒了下来,满满的烛油洒了宝玉一头一脸。
宝玉哎呀又是一声痛呼!
彩云刚转身去掀被看他的脚,接着便听见烛台掉下来的声音,也跟着叫了一声,忙上去扶了宝玉起来。
众人吓得都涌过来看时,只见宝玉左边脸上已经烫了一溜燎泡出来,幸而眼睛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