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不由得咬牙:“这手段可真高明。竟是令别人家的丫头来问那样一句话。真闹出事情来,旁人想怪都怪不到她头上去!”
探春也轻轻地笑了笑:“是。如果后头她能够稳得住神,就坐在那里等着我出了丑回去,那就算说出大天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她是在害我。可是后来她终究沉不住气,竟硬拉了一群伯夫人去抓我的包,意图就明晃晃地令人生厌了。后来几位夫人虽然客气地跟她道别,却再也不肯让自家的女儿跟她说一句话我现在只是在想一件事。”
说着,探春四顾看了一眼,低声告诉鸳鸯:“我和她入宫之事,她告诉了那几位夫人。这倒没什么,咱们家也并没有要瞒着谁,都是光明正大有记录可查的事情。但是我们在宫里遇见的那些事,不知道她有没有也卖弄出去……”
鸳鸯悚然一惊。
贾母几乎从未有过瞒鸳鸯的话,所以探春和宝钗入宫时,元妃被皇后赐菜,给了个下马威的事情,鸳鸯也是知道的。
如果说二人入宫还有什么可炫耀的,那恐怕就是在宫闱中遇到的这些秘事了。
宝钗她说没说呢?
鸳鸯来不及去想给探春找丫头的事情,忙屈膝道别:“我知道这种事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对面说给老祖宗,所以才告诉了我。既然如此,我就不送姑娘了。我得赶紧回去安排一下。明儿早起,连带宝二爷被烫伤的事,还有这个,只怕要把老祖宗气出个好歹来。”
探春知道,她所谓的安排,应该是要动用贾府搁在薛家院子里的眼线,来探一探薛家母女今晚的谈话内容。便颔首道:“我有赵嬷嬷陪着,不怕的。姐姐快去吧。就算明儿早起说,也缓缓地说。我这件事,若是没那么严重,也就不紧急,可以先不提起才好。”
鸳鸯心领神会,忙带着婆子去了。
这里探春回到房里,真的累坏了,倒头就睡,黑甜一觉,不知何之。
等她睡饱了翻身睁眼,却看已经天光大亮,忙坐了起来:“这都什么时辰了?如何没叫我?迟了迟了!”
待书笑着进来禀道:“今儿一大早老太太就差人进来说,姑娘好些日子不出门儿,昨儿只怕累着了。让姑娘睡足了再起身,谁也不许叫你的。”
探春便瞪她:“那是老太太好意,但你们也不能真的就让我这样落个懒散的名头啊!”
翠墨在她背后端了水进来,快嘴道:“不相干,连二姑娘四姑娘也是这个吩咐。姑娘放心,赵嬷嬷听着动静呢二姑娘刚起,四姑娘还睡呢!”
探春伸手拍在被子上,忍不住嚷了一句:“那也一样!”
好容易看到探春孩子气的样子,待书和翠墨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然后翠墨去关了门,待书上前一边给她穿衣服,一边柔声道:“老太太知道昨儿发生的事情了,所以特意让琥珀来跟我说的,说姑娘昨天又累又怕又气又急,只怕是心神损耗过大,须得好好缓一缓。说让姑娘多睡一会儿,过去之前遣人说一声,老太太那边单给姑娘预备饭,保证先让姑娘吃得饱饱的,这样胆气才足。好姑娘,你别担心,老太太英明着呢!”
探春这才把撅起的嘴放了下来,心里高兴起来,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待书,撒娇道:“待书姐姐如何不早说?害我冲着你发了这样大的脾气。”
说起来,待书算得上是秋爽斋里年纪最大的一个丫头了,今年已经十六岁,若是照着贾府的规矩,再有个两三年,就该斟酌着放出去配人了。
她服侍探春最早,七岁留起了头就进了贾母的屋子,跟着赵嬷嬷一起照看说话还不利落的探春。又过了两年才来了个翠墨。
贾府习俗,这些丫头等下人都是属于长辈主子们的,小主子们都只是借用,所以在称呼上,少不得要加上尊称。譬如宝玉当着人,还是要管屋里的七个大丫头都喊一声姐姐的。
可探春自小主意大,都是直接管待书叫名字。偶尔当着人,逼急了,才叫一声姐姐。似今日这等主动依偎着待书撒娇,竟是一只手就数的过来的事情。
待书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探春小时候的事情,笑得更加和婉:“我还不知道姑娘的?脾气虽然急,却极讲道理。我才不怕你生我的气呢!”
☆、第一百六十八回
探春收拾好了,遣人又去跟迎春和惜春打了招呼,三姐妹约着一处往贾母正房来请安。
果见贾母正在发作彩云。
彩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咬着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丫头就是服侍主子的!凭你在主子跟前再得脸,那也是主子赏给你的脸!若是竟拿着这个脸面,当了自己应得的,那就就生了狂妄僭越之心!朝廷如此,家里也是如此!难道就凭你先国公爷、现在的大老爷二老爷以往办好了皇上交付的差事,如今就敢不好生服侍皇上了?这是哪朝的道理?恕我老太婆从没听说过!以往好生服侍主子、认真做事,那是你知礼,你太太自然该赏赐的厚厚赏赐你,有人坑害你时严严地护着你!可你若是仗着那么点子微末的功劳,竟然敢不好好服侍小主子,眼睛里没了我们,那凭你以往有天大的功劳,也合该拿来立即打死!”
贾母眼睛里冒火,死死地盯着彩云的头顶怒喝。
探春只觉得奇怪,便以目去看屏息凝立在一旁的李纨。
李纨见她们三个来了,终于松了口气,微笑着上前劝道:“大清早起,老太太动怒,知道的是因为下人生了怠慢之心令人深思可怖,不知道的该说老太太偏疼我们宝玉了。”
探春会意,不等贾母瞪了眼睛迁怒李纨,便笑着拉了迎春惜春迈进了门:“啊哟!今儿人齐!怎么下帖子一般?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夜来睡得好?早饭用得香?想事情想得这样深远,都拿出先祖父出来比例了,中气十足,可见是吃得好睡得香了!”说着,行了礼,也不等贾母叫起,便起身腻了老人家身边,笑嘻嘻地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贾母就好似终于找到了人告状,忙地指着旁边坐着的宝玉,絮叨:“你看看你看看!昨儿你二哥哥吃多了酒,在你太太屋里炕上躺了躺,就让这丫头服侍了这一回,她就把我的玉儿烫成了这般模样!我要不是给她一顿好打长记性,日后就该烫你老爷了!”
探春一看宝玉脸上涂得厚厚的一层药,也吓了一跳,哎呦一声,从贾母旁边跳了起来,连忙奔过去要看。宝玉知道她和林黛玉两个人都是妥妥的洁癖,昨儿晚上就不肯让林黛玉细看,如今自然也不肯让她看,便扭身子捂住了脸。
谁知迎春和惜春也慌忙凑了过来,一边一个扯住他:“别动!快让我们看看!”
探春也搬了他的脖子,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回,皱眉回头问贾母道:“好在没动了眼睛。只是自己抹的药对症吗?要不要请太医来仔细瞧瞧?我总觉得太医院开出来的伤药比咱们自己家的好些。”
贾母便摆手:“他们哪里有我们自己的药好?这个已经是极好的药了。”
探春这才放了心,然后才逼着宝玉问:“二哥哥,我知道,你必是又说是自己烫的,不与旁人相干。可是这件事可大可小,你一定得跟老祖宗说实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宝玉见她肯问究竟,而不是上来就派彩云的不是,这才松了口气,露了笑容,忙道:“我刚才说了实话的,老祖宗只是不信。”
王夫人沉了眼神看着探春。
昨日之事,虽然王熙凤疲累,却不傻,一眼就看出了薛姨妈、宝钗等人的不对劲儿,回来一查,就知道了宝钗的心计。忙告诉了王夫人,请她心里有数,做个防范。
探春如今必是深恨王家。
彩云和金钏儿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尤其是彩云。金钏儿为人滑手,有些事情,她并不肯沾染过多。反而是彩云,忠心耿耿地辅佐自己,家里家外的事情,都尽心尽力地给自己出主意、想办法——她知道的也更多一些。
如果这个时候彩云因此出了事,只怕是自己这个架子顷刻间就要塌了半边……
王夫人看向探春的眼神微微露了些阴寒。
端看她怎么说怎么做了。
探春早就去问贾母到底是怎么回事,贾母自然拉了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又道:“他说是自己踹在了炕桌上,那丫头难道没瞧见的?就在他身边,就不能挡一下的?我才不信!”
探春听了,笑了起来,安抚贾母道:“老祖宗,你还不知道二哥哥的?他酒后是最不好弄的,原先栽到过雪沟里,后来跟老爷对脸吵架被老爷揍了一顿好的,还是那回跟林姐姐一起去姨妈那里吃饭,几句好话哄得姨妈多赏了他几口酒,回来就寻衅泼了茜雪姐姐一裙子茶,还非说是人家烫着了他,偏撵出去了——您看看,哪一桩哪一件不是酒后惹出来的?要不告老的李嬷嬷死拦着不肯让他多吃呢?”
“昨儿想必更是如此。舅母的好日子,他又帮着舅舅待客,心里高兴就又过了量。回来躺下,怕正是闹酒的时候,彩云姐姐又不是惯常服侍他的,哪里就能知道怎么摁住他了?他先踢了脚,唉哟一声儿,彩云姐姐必是立马回头去看他的脚,再想不到头上的蜡烛又掉了下来。可不是没顾上?二哥哥并没有撒谎,彩云也只是不小心。老祖宗没的为了这么点子意外大动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