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笑得抱着林黛玉倒在榻上,又去拉鸳鸯的手教揉一揉心口:“可笑得憋着我了!”
宝玉见贾母这样喜悦,又看探春终于有心情说笑,终于也放下了心,忙张罗着给众姐妹换热茶来。
一时众人都散了,贾宝玉忙的又追了探春出来,作揖道:“好妹妹,我一定好生读书……”
谁知,话未说完,探春根本就不理他,转身就走了。
宝钗远远看见,微微蹙眉,暗自思索着,慢慢回去。
探春刚一回到小院,赵栓家的便托了人传进话来:“那人又来纠缠,不得已,酒楼已经关门上板。”
探春叹口气,坐在那里发呆半晌,方低声令待书:“你亲自去找赵家的,让她通知茜雪,若有机会再见着冯家大爷,看能不能用酒楼的三成股,换咱们家酒楼一个平安。”
待书大吃一惊:“那酒楼可是林姑娘的本钱,里外里花了好几千银子呢!”
探春慢慢摇摇头:“本儿早就回了——那倒不重要。我是觉得这座酒楼已经引起了人瞩目,实在并不再是个能打探消息的好地方。上回就是为了薛家盯上了,咱们才把换了地儿。如今经营成了规模,却又有人盯上——若这一回咱们把酒楼再盘出去,下次呢?难道再关?我想送干股给冯家大爷,乃是想要求把保护伞的意思。”
待书皱了眉,她一个丫头,哪里有那个见识能够想得比姑娘还远,想来姑娘总不会错的,但若是依着姑娘的意思,岂不是要跟冯家大爷说出酒楼后头站着的乃是自家姑娘?这不等于要告诉家里了的意思?
“那冯家大爷若是问起东家呢?分人家干股可是要立契书字据的!”
探春沉默了一会儿,长叹道:“那就只能看冯家大爷到底是不是真的像传言的那样任侠聪明了。”
若是足够聪明,那以茜雪的心机口才,那冯紫英必能猜个**不离十;若是果然如原著中所写的热血任侠,那他就一定不会在明面上追问,而是会选择暗地里追查。到时候,只要让倪二卖个破绽给他就好……
☆、第一百三十七回 诈
当年开这座酒楼时倪二有多得意,如今就有多郁闷。
这酒楼,这装潢,这布局,可都是自己照着贾家三姑娘的指点,特意花了大价钱求了那位山子野给看过的。
因怕贾三姑娘斥责奢靡,所以倪二和赵栓私下里商量着,将那些很是打眼的装饰都悄悄地瞒了没说,所以如今这酒楼里头的许多珍贵摆件,都是后来挣了钱之后再置办的。
若是都算上,这座酒楼,至少扔了七千两银子进去。
如今就这样被人瞧上了,倪二不由得后悔不迭。
倘或照着贾三姑娘的叮嘱,悄悄地开酒楼,悄悄地挣银子,悄悄地打探消息,大家低调些,只怕还不会招来这些觊觎的饿狼。现在可倒好,自己这一二年的心血啊,难道就这样都打了水漂儿?
倪二坐在那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后门一响,该班儿的小二的声气响起来:“大娘子回来了?掌柜的在天井坐着呢。”
倪二听见茜雪回来了,急忙跳起来迎了上去,满怀希冀地看着她:“东家怎么说?”
茜雪先摘了头巾,方给他使个眼色,柔声道:“大冷天的,怎么在外头坐着?走吧,屋里暖和暖和去。”
夫妻两个进了自己的屋子,倪二慌忙先给妻子倒了一杯热茶来暖手,听她说话。
茜雪看了一眼窗外,低声说了探春传过来的话:“让咱们自己裁夺着,看看能不能求一求冯大爷。”
倪二还以为有什么好主意,闻言不由皱着眉一屁股坐在了窗下椅子上,略带了一丝不满,嘀咕道:“求他?他不是说是贾府的世交么?有求他的,何不光明正大地打了贾字招牌出来?她们家不是刚出了个贵妃娘娘?但凡亮出字号来,这四九城有谁会那样不开眼还敢欺上门来?”
茜雪轻轻叹口气,道:“你哪里知道?贾府如今说是空架子兴许有些委屈,但若说已经寅吃卯粮,却是半分也不错的。府里的爷们儿又没一个琢磨着千秋大计繁衍生息的,只一个琏二奶奶还算有些算计。若果然是打出了贾府的旗号,就等于是把这一座酒楼顷刻间便姓了贾。到时候,休说你我多半要被赶出去,便是三姑娘,只怕也再沾手不得。不过三五个月,就能让府里的那几位爷吃空了。”
倪二横着眼睛看她,嘴歪了半截:“贾府里头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
茜雪苦笑了一声,不禁想起了一向温和爱笑的宝玉,摇了摇头:“一半是贪狠自私的纨绔,一半是天真无知的痴子。”
倪二打去倚靠贾府的指望,抓着头在屋里走来走去半天,方咬牙道:“反正这酒楼是咱买下来的,除了日常的几个人的工钱,亏也亏不到哪里去。先这样关着吧……”
茜雪想了想,点头道:“即便咱们存了去求冯家大爷的心思,也不能真的立马上门去。万一人家并不愿意跟那家子结仇,咱们这一去,反而会惹了冯家厌恶。”
想了想,又问倪二:“姑娘说的那位贾芸芸二爷,你碰上了么?”
倪二又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那一位倒是个不倒架子的丈夫。在我们那一带虽穷,却有些好名声。我寻常不好往上凑,这些日子猛然要结交,只得现去打探他的行踪。却又好些日子没见着,听说贾府娘娘回来那一趟后,他也是日日混在贾府里,听得说,是在跟着那一位琏二爷跑进跑出的。我特意去碰了几回,都没碰上。”
茜雪听了,只得愁眉作罢。
两口子正在悄悄计议,后门处忽然被人打得一片响。
小二忙开了看时,又惊又喜,连忙堆下笑来点头哈腰:“冯大爷,您老怎么寻到这个门儿来了?我这就去喊掌柜的……”
冯紫英一身皂色紧身衣裤,显是外头跑了马才回来,额上还有微微的汗,身上系着大红的加棉斗篷,朗声笑了笑,道:“快着,先给爷弄壶水!”
倪二听见了,连忙从屋里跑了出去,一边笑一边警惕似的看了一眼他背后,见只有往常跟着的小厮松纹一个人,忙又喊人:“快把大爷的马牵进来,好生喂上。”然后方笑着弯了腰引着冯紫英往后院的雅间去:“我还以为上回我不长心气着了大爷,大爷必得恼了我呢!”
松纹在后头撇嘴:“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爷每日里放在心上的事儿多了去了!恼你?我们爷也得有那个功夫!”
冯紫英一双凤目斜过去,哼了一声:“明儿还是带承影出来,你这张贱嘴,早晚有一天给爷做了祸。”
松纹陪笑着吐了吐舌头,退到后头不敢吭声了。
冯紫英这才笑着用鞭梢捅了捅倪二仍在弓着的腰,笑道:“你倪二也是名声在外的硬点子,开个酒楼腰身就软成陕西的面条儿了?爷不是傻子,你这酒楼不是自己的,所以上回不敢立马开口。怎么样?你东家跟你说了该着怎么办么?就这么关门上板可不是好招儿。”
倪二直了腰,先开了雅间儿,给冯紫英端了热热的水上来,方叹了口气,摇头道:“民不与官斗。在您老人家跟前儿都敢问名问姓的,小的一个市井小民,哪里来的胆子跟人家叫板?不关门等甚么?”
冯紫英眉梢一动,先看了松纹一眼,见他耸着鼻子歪嘴嗤笑,便笑吟吟地盯着倪二的眼睛,问道:“关门上板,等着人家杀上门来?然后呢?”
倪二想着想着,只觉得一肚皮鸟气,三二十年骨子里的悍气腾地冒了起来,瞪了环眼,脖子一梗,大手拍在了桌子上:“然他娘的什么后!?大不了同归于尽!他敢使手段抢,老子一把火烧了也不与他!”
冯紫英先一挑大拇指,喝了声彩:“好!果然好血性好汉子!”接着却猛地问道:“贾家的本钱?”
倪二顺口嗯了一声,忽地反应过来,声气一噎,腾地跳了起来,大骇:“冯大爷是如何知道的?”
冯紫英哈哈大笑,一直没松手的鞭子敲着大腿,高声道:“如何?被我诈出来了吧?果然不是你自己的本钱!”
☆、第一百三十八回 自承身份
倪二脸上红将起来,但还记得自己的职责,忙问道:“诈也有个根据。大爷是从哪里猜出来的?”
冯紫英端起水来,发现正好喝了,一口气先灌了半壶,喊了一声痛快,方笑道:“这个倒是个巧事。你道上回我为什么要替你们出头?那日恰好吃了一道菜,十分鲜嫩,瞧着有趣,特意找了你们厨子去问,却道是老板娘亲手做的,名字叫做傍林鲜。我就忽然想起来了,贾家二房的二爷宝玉,我们极好的。有次吃饭时,他说起过自家府里有一道菜乃是他妹妹特意琢磨出来孝敬老太太的,就叫傍林鲜,乃是从古书上瞧来的菜谱。我就疑惑,莫不是巧合?”
“谁知那日因我带了几个唱曲儿的小幺儿来,厨下好心,给他们上了一壶茉莉花儿。我本以为是京里常见的茉莉花茶,谁知竟是茉莉花苞炮制的干花儿,清香无比。偏这个茶,我不仅听宝玉说过,还承他的情带给舍妹一包子尝过。这下子可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