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感觉,他长得有点眼熟?”
燕鸣臻的目光落到了姚珍珍的脸上。
“是么?我以为你没见过他。”燕鸣臻的唇角轻轻抿起。
“不……确实没见过。”姚珍珍将长剑入鞘,再次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这已然僵住的傀儡的面孔,忽然眼神一亮。
“啊,我想起来了!”她双掌轻轻一拍,“太久没见了,有些生疏了……是了,他长得好像阿尚!”
猎场外,一架装潢华丽的车架中,一个面容俊秀的男子正在沉睡。他浑身上下的衣着华贵,配饰繁复,显然出身不凡。
这架车马内部空间很大,男子独自躺在轿内地面中央。轿内四角点着冷白的琉璃盏,灯火杳杳中,一个侍女正靠在车壁上。
车外传来隐约的喧闹声,侍女站起了身,却并没有离开,只是随手理了理衣襟。
“咯啦——”一声脆响,正躺在地面上沉睡的男子忽然动了起来。
他原本交叠于身前的双手猛然张开撑住地面,双肩猛然向后仰,双臂扭曲,姿态古怪,紧闭的双眼下,眼珠剧烈地滚动起来。
守着他的婢女被他的姿态吓了一跳,却又不敢轻易的打扰他,只好掀开轿帘,向外面守着的另一个年长女侍招手示意。
“少爷的情况好像不太对!”她小声地说道,神色紧张,“姐姐,你可能来瞧瞧?”
“你我只是侍从,若有异常,应当即刻禀报医官与巫者才是。”那年长的女侍目光充满责备地看了这个婢女一眼,思索片刻,还是随着那婢女的动作探身进入轿内。
她只看了轿内情况一眼,忽然脸色剧变,失声大喊了起来。
“来人!快来人!这边情况有异!”
外圈守着的巫医们顿时闻声而来。丝绸的轿帘被从两边掀开,露出轿内空阔地面上无数层叠交错的血色阵纹来。
阵纹中央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男子,双目紧闭,四肢正以一种诡异扭曲的姿态反拧着,骨骼关节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诡异响声。
男子湿红的双唇张开,做出了一个拼命嘶吼的动作。可诡异的是,他看上去仿佛用尽全力在喊叫,喉中却未能发出任何的声音。
……就像有人给他下了一个无形的噤声咒。
跟进来的几个巫者顿时脸色紧绷。
“不是阵法问题,”一个盘着高高的灵蛇髻的女巫者低头检视了地面所绘制的阵纹,蹙眉道,“傀儡还在,没有被破坏——”
“可是傀儡身怎么会影响到本体?”另一个容色艳丽的女医质疑道,“切断链接,再这样下去他会伤到自己!”
“我们没有擅动此阵的权力……去请李司宪过来!”
有侍从忙忙地离开,但很快又行色匆匆地返回。
“有人擅闯猎场,被李司宪拦住,两边交手,司宪大人受了伤……”
轿内听众无不骇然。
“……是什么人,竟能伤到他?”
“玄机处那么多人都是死的?”
“猎场情况如何?”
那侍从单膝跪地,将一方灰白的印石举起。
“李司宪说,他此刻无法亲至,但还请各位医者全力施为,务必将少爷的灵体从猎场中救出!”
众人顿时松出一口气。
“既然印鉴已至,便先切断本体与傀儡的连接,”梳着灵蛇髻的巫者开口道,她将右手长长烟斗拿起,轻轻吹出一阵烟气,轿内四盏琉璃灯上,幽幽浮动的青白火焰顿时一跳,焰色由白转黄,“呼——”
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巫者顿时齐齐低头,双手相扣,抵住眉心。
“魂兮归来,不可久些也——”[1]
“魂兮归来——”
“归来——”
他们的声音低沉交织,宛若吟诵,声声呼唤中,地面血色阵纹渐次亮起,阵中男子挣扎不止的动作顿时一停——
“嗬——”他猛然发出一声长长的气音,睁开了双眼。
几名医者顿时长出一口气,纷纷涌了上去。
“可有异常?有何不适?能起身吗?”
“关节还能动吗?来人去取一剂断玉续金膏来……”
“巫公子,能听见我们的声音吗?”
他们的声音嘈杂,阵中男子只呆愣片刻,猛然坐起,双手上下抚摸自己的周身,似乎是在确认身体是否完好。
巫满道的脸色苍白,眼神却很明亮,只是瞳孔中多有恐惧。
“……去,去找李司宪,”他的喉头干咽了一下,“猎场里有魔修闯入杀人……”
男子的双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天心阁的罗玉龙,我本与他一起……”
“……快去!快去救人啊!”他的眼眶通红,急切地催促道。
且先不论墨展宗这边是如何的人仰马翻、好一通慌乱的。
被他们惦记着的李尧,此刻正面色紧绷的站在那道被撕裂的阵法入口处,任由身后来往官吏对他投去各色的目光。
墨展宗派来的侍从从众人面前匆匆而过,仰头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男子绷紧的神情终于微微一动。
“……是么?”他刚毅的长眉再度拧紧了,目光森冷地扫过那道被撕裂的入口,迟疑片刻,“喻铎,让玄甲骑分散,守住猎场周边。”
“……大人?”听令离开的官吏还没起身,那前来传话的侍从却已愕然抬头,不解道,“大人为何不着人进去……”
他的话没能说完,便被李尧冰冷的目光轻轻扫过,顿时从指尖到舌头都被冻住,剩下的内容一下便卡住了。
“……”若说刚才李尧看他的目光只是忽视,此刻,他的目光却是有如实质的审视,一寸寸将他的灵魂检查了个来回。
“……”侍从的脸上霎时间血色尽褪。
他猝然起身,在周围人的惊呼中便要逃离。行动中,男子掌心有寒光一闪,动作矫捷地向着附近一个文吏打扮的女修扑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李尧抬起了右手。
他那只银色的护手从方才与姚珍珍打斗时便已取下,至今还未戴上,掌心伤口已然止血结痂,手背上一处青黑印戳微微发亮。
“砰”一声,那朝前猛扑的侍从忽然重重扑倒在地,溅起一片沙尘。
他这一摔实在不轻,浑身都因为疼痛而麻木一瞬,下一刻,他低头,看见了自己胸腹上缠绕着的粗壮蛇尾,鳞片碧绿,层层炸起,随着蛇尾绞缠而楔进他的皮肉间。
不过片刻,巨大的蛇怪便已将这人浑身上下剐成了个血葫芦,蛇身上沾满了碎肉与血渍,随着鳞片舒张粼粼闪动。
那侍从的惨叫声被闷在裹紧的蛇身中,倒是人体骨骼被绞碎时的闷响声声不绝,听得周围人一阵面色发白。
李尧神色淡淡地收回了右手,那受他召来的巨蛇顿时化作一道流光消散,留下一具软绵绵的肉|体“啪叽”一声摔在地面上。
那被巨蛇裹紧绞杀的侍从此刻竟然还没完全死去,只是脸颊被挤得变了形,浑身骨骼关节都错了位,躺在嗲上连连抽搐蠕动,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李尧站在他面前,低头俯视着他,眉心蹙起,似乎是在思考。
“嗬……”难得的,那侍从的声带竟然没有被巨蛇绞断,他竟然还能从喉咙间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
“李尧……”侍从的两只眼珠被挤压得从眼眶中爆凸出来,他显然是没有视觉了,只能凭本能向着空气开口,“……我,很好奇……”
“已经……是第二次了,”躺在地上的男子从胸腔中发出古怪的笑声,“你是……怎么……发现的?”
李尧并不说话,只是俯身。
“噗呲”一声,他的手掌穿透了那人的心脉,将他彻底变成了一团不会动弹的死肉。
在周围众人噤若寒蝉的视线中,李尧直起了身。
他漫不经心地接过身后一个青衣官吏递来的帕子,擦拭起掌心指间的血污来。
“收拾一下,”那块沾血的帕子被他随手抛掷,落在了地上尸首的脸上,遮住了对方死相凄惨的笑靥,“从即刻起,没有我的指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猎场。”
众人喏喏地应了,转身离去,不再注意那被玄甲骑拖走的侍从尸身。
李尧终于捡起了那只银色的护手,重新将它扣回右手上。
他低着头动作,表情是一贯的冷淡,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那道撕裂开的阵法入口。
他们两个……此刻情况究竟如何?男子眉心蹙起,头一次觉得事态有些棘手。
同一时刻,猎场内部。
姚珍珍与燕鸣臻站在倒地的傀儡身前,一时踌躇。
“朱姑娘的身体需要尽快送出猎场,”姚珍珍目光一扫朱明月生机全无的面容,低低地叹了口气,“操纵傀儡之人还未走远,罗玉龙不知踪影……若是万幸,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彼此的倒影。
“我去追,”姚珍珍伸手,苦禅铮鸣一声,被她收归入鞘,“你带她去猎场外找医者……黎金铃应当还在。”
燕鸣臻微微点头。
二人都明白此刻的事态紧急,没有过多絮语,青年抬手,从她发间随手拂过。
“沾上灰尘了……”他低声道,将女子头顶一片燃烧飘落的黑灰碾碎在指尖,随即转过了身,“万事小心。”
朱明月失去生机的身体被一团氤氲的灵光包裹着,缓缓蠕动变化,最终化作了一点流光,被收拢进了他腰间一块饕餮纹直佩中。
两人就此擦肩,向着不同的方向行进。
在他们的背后,烈火中的明月楼终于燃尽了最后一根柴薪,轰隆一声,倒塌在滚滚尘烟中。
姚珍珍的目光扫过倒塌的明月楼,那些橙红的妖火失去了凭依的燃料,终于开始逐渐熄灭,留下满地的黑灰残垣。
她的脚步踏过烈火烧过的琉璃碎瓦,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响。
几根未烧完的横木依然燃着摇曳的火焰,映照出女子挺直的步伐……与她脚下摇曳的影子。
“咯啦”,一声突兀的脆响从不远处传来,姚珍珍抬头,瞧见了从那熏黑的红砖墙边,闪过的一抹灰褐衣摆。
——好似是鬼祟的偷窥者终于没能忍住,露出了一个仓促的马脚。
姚珍珍的脚步一顿。
剑锋划过空气的尖锐啸音猝然炸响,那仓皇的窥视者脚步一个趔趄,冰冷的杀意便已掠过他的后心。
明月楼焦黑的残垣中,女子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玄机处的数十玄甲骑没能拦住她的步伐,李尧的掌风也未能追上她的剑刃……这只狼狈逃窜的豹满当然也不能。
男孩的反应很快,或许这些妖兽总是有些异于常人的直觉在身,踩碎那片琉璃瓦的瞬间,他已经察觉到了危险,狂奔逃离的同时,他伸出了异化的前肢,那膨大兽爪趾尖弹出利刃,闪烁寒光的顶端霎时便抵住了自己的脖颈。
“……我们可以比一比,谁的动作快,”他奔逃的脚步就此停滞,一道有些嘶哑的声音从男孩脚下的黑影中传了出来,“我杀了他,只需要一下。”
男孩背后,女子的步伐有如鬼魅,眨眼间便已欺至身后。
姚珍珍的剑尖悬空在他异化的兽爪上方,森冷的剑气在那火红的皮毛上划开了一道细长的伤口。
“……”她的眼睫低垂,目光扫过地面上散开的狰狞黑影,忽然轻轻一笑。
“处理人质,我的确不太擅长。”
“所以……你的对手,不是我。”
燕鸣臻的步伐快且稳,他的目标明确,行走间有风拂过,衣袂飘飘,自成风雅。
在他的步伐尽头,是一座古朴的门楼牌。
青年清晰而稳定的脚步声中,逐渐掺杂上了另一道杂音。
“哒哒、哒哒……”有一道清脆的脚步声跟在了他的身后,不紧不慢。
燕鸣臻没有回头,他看向前方似乎永远在不远处的那座门楼牌,轻轻叹了口气。
“我本来还在猜,这次来的是应滕手下的哪位心腹……毕竟,要取这凤凰血,他总得派些得力的人来,”青年脚步停了下来,“如此踌躇优柔,原来是你。”
“——‘吊岭鬼’薛方。”
他叹息着回头,抬眼看见身后跟着的那人的身影,瞳孔微微一缩。
少女静静与他对视,湿润的黑色瞳孔中无悲也无喜,宛如一湾平静的冰湖。
燕鸣臻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即使明知此刻所见定为虚假,但他还是感到一丝无法掩藏的愠怒。
这“吊岭鬼”如今所披上的皮囊,正与那姚珍珍的原身一模一样。
他掩在衣袖下的手不由得攥紧了。
青年的指间还带着一点黑色,正是方才从姚珍珍头顶拂过时拂过的那片残灰,此刻正被他眷恋地捻在指尖揉搓着。
“……你倒是很会选皮囊。”他开口说话,语气间不由得带上一丝愤然,牙关紧咬。
“姚珍珍”却并不理会他的话,只是直直地向前一步,歪了歪脑袋,双唇张开。
“咚咚。”她说着,一边抬起右手,做出叩门的动作。
两人此刻只隔着两步的距离,中间空无一物,她却依然做着那个滑稽的敲门动作,嘴里还应和着配上了声音,仿佛在敲打着一座看不见的门扉。
“咚咚。”
“咚咚。”
“……”
燕鸣臻注视着少女呆板的面容,良久,他微微低头,后退了半步。
“……我若不开门,你便不肯解开困阵,是么?”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似乎愈发遥远的门楼,“原琴鹤给你的言灵禁制竟然如今都还在么?……倒浪费我这许多安排,实在是画蛇添足了。”
“朱姑娘的身体实在耽搁不起,薛方,我们还是速战速决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做出将要开门的姿态。
少女无神的双眸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点笑意,她叩门的动作比方才急迫了些,似乎是迫不及待地等着猎物来自投罗网了。
青年伸出了右手,他的手指修长匀称,肌肤白皙,五指并拢时宛如一支莹润的玉笋,只在指尖留着一点黑色的残灰,宛如白璧微瑕。
燕鸣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少女纯黑的瞳孔盯住了他的手指,叩门的动作也同步的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见了青年俯视过来的眼神。
——那是一个充满蔑视与怜悯的眼神。
下一刻,炽烈灵光乍现,伸手的青年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持剑的女人。
姚珍珍一抬眼,看见面前这个抬着手的自己,不禁脑子一空。
但她向来是个动作快过思考的本能派,短暂的失神并不能阻止她手上的动作。
苦禅的剑锋平平扫过,转瞬间便已压至少女的眼前!
无形的门扉被一剑展开,少女素白的面容忽而扭曲着裂开,露出底下一张狰狞的鬼面来。
——“门”开了。
第70章 腹鼓
无形的门扉被一剑斩开,少女素白的面容忽而扭曲着裂开,露出底下一张狰狞的鬼面来。
——“门”开了。
“门”外守候多时的恶鬼立刻撕开了伪装的皮囊,少女素白的面容从中裂开,藏在底下的薛方豁然睁眼,纯黑瞳孔中映照出一道森冷的银光。
迎着姚珍珍雪亮的剑锋,吊岭鬼苍白的面孔上却并未有丝毫畏惧。他猛然张大了嘴,从喉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
他凄厉的吼声显然并非因为恐惧,那声浪有如实质般层层扩散,“嗡”的一声,姚珍珍递出的一剑竟然被音浪所震,剑尖一下倾斜——
“轰隆”一声,是女子手中灵剑扑了个空,凌冽剑气与目标错身而过,顿时将砖石地面劈开了一道深深沟壑。
碎石飞溅,烟尘四起,遮住了少女娇小的身形。
“嗯?”姚珍珍从鼻腔中发出一声疑惑的单音。
她与燕鸣臻的忽然换位是阵法的作用,但她倒确实没料到一过来,首先遇上的对手,会是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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