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千洲闻言瞳孔微微一震,快速看了眼燕鹤。
他知道的不一定是真相?
不,不可能,仵作是舅舅找的人,舅舅与母亲姐弟情深,在这件事上绝不可能出差错。
“要真是这样,那这解大公子可真是冤枉得紧。”云广白看向宣伯棠,好奇道:“我方才听宣公子的意思,似乎很欣赏那位解大公子,宣大人不防同我们说说,他是个怎样的人,若真是冤枉的,趁着我们殿下在这,一并讨了这公道也不是多大的事。”
宣伯棠迎上云广白的视线后,微微怔了怔。
这少年气度不凡,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侍卫,且侍卫可不敢在这时候随意插话,更遑论还能做公主的主?
宣伯棠想到堂中还坐着另一位隐姓埋名的太子,心中立刻就有了猜想。
或许这侍卫并非侍卫,说不定又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如此想着,宣伯棠便如实道:“实不相瞒,母亲与解老夫人曾是手帕之交,情同姐妹,因此才有的这桩婚事,那位解...千洲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解夫人卫氏出身出香门第,才情斐然,秉性纯善,千洲随了他母亲,自小便能看出其品行端正,孝悌忠信,当年听闻噩耗我便心中难安,先不管卫氏亡故的真相如何,老夫人因此心疾发作仙逝,以千洲的性子,他很难迈过去这个坎,更何况...”
宣伯棠又是一叹,才继续道:“更何况验尸后,确认卫氏的确死于急症,仵作是卫三爷亲自请来的。”
话毕,厅内又是一阵死寂。
许久后,云广白皱眉道:“听起来,似乎无解。”
仵作既是卫三爷请的,他总不可能害自己的亲姐姐和外甥。
目前为止,此事听起来的确是因解千洲怀疑母亲的死,大闹灵堂,以致解老夫人心疾发作离世,验尸之后,解千洲愧疚难当,一蹶不振,销声匿迹。
玉千洲低垂着眉眼,面上无波,心底却是被愧疚席卷,让他习惯性的麻木,放空。
燕鹤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虽然他们在此之前并无交情,但从知道他就是解千洲的那一刻起,他就很心疼。
或许因为爱屋及乌,也或许是真的心疼这个本是天之骄子的少年。
他今日特意提起此事,就是想看看宣家对他的态度,眼下看来,一切都还有机会。
宣伯棠即便清楚那件事或许解千洲不是冤枉的,但还是在想办法找他;宣泽容亦是还为他鸣不平,宣家至今都认可他。
这也足矣说明,曾经的解千洲是多么好的少年。
只可惜,人生曲折。
过了好一会儿,姜蝉衣突然道:“当年解千洲为何会怀疑卫氏之死?”
燕鹤看了眼姜蝉衣。
大师姐在某些方便很迟钝单纯,但往往却能一针见血,这个问题算是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宣伯棠当年暗中调查过,对此自是清楚:“回殿下,据微臣当年所查,令千洲对他母亲之死起疑的原因有二,一是卫氏病逝时贴身女使雪芝惨死在城外,二是卫氏常年定期有大夫诊脉,身体康健,不该会突发恶疾。”
姜蝉衣沉默良久后,道:“卫家人如今在何处?”
宣伯棠一怔:“殿下是怀疑卫家?”
“不可能的,卫三爷与卫氏姐弟情深,那件事后卫三爷一蹶不振,至今都还浑噩度日。”
玉千洲也抬眸看向姜蝉衣。
姜蝉衣神色淡然道:“此事既然与阿灵有关,本公主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当年解家变故皆因卫氏突发恶疾病逝而起,想要弄清楚此事,自然只能从卫氏身上查起,我信卫三爷不会害自己的亲姐姐和外甥,但谁又能保证,他请来的仵作没有问题?”
“就算仵作本身没有问题,但谁又能保证他验出的就一定是真相,如果卫氏的恶疾有疑点,那么解二爷既然敢让卫三爷请来的仵作进门,就必然是做了万全准备,他又不是傻子,将卫氏害死后就这么放任卫三爷来查?”
宣泽容闻言立刻激动道:“殿下所言甚是,我也这么怀疑过,可是苦于没有证据。”
宣伯棠看了眼儿子,神情凝重道:“殿下有所不知,当年卫三爷请来的仵作是夙安最具盛名的仵作世家,他们所经手的尸体,无一出错。”
玉千洲攥紧手指,也正因此,他才没有任何怀疑。
姜蝉衣微微蹙眉,看了眼宣则灵。
这样听起来,好像当真没有什么破绽。
但随后,她便冷声道:“那又如何,本公主不管他是不是仵作世家,这个案子都得重启,当年的仵作和伺候过卫氏的人,我要见他们,本公主此次出京带的人手不多,还请宣大人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这些人,另外,找到当年为卫氏诊脉的大夫,将他带到玱州来。”
“暗中行事,莫要被解家察觉。”
条理清晰,每一点都是重中之重。
燕鹤唇角轻轻弯了弯,她好像总能让人出乎意料。
宣伯棠几番欲言又止后,终是没敢反驳,恭敬应下:“是,微臣这就去办。”
就在这时,燕鹤突然道:“我看宣公子一表人才,心思敏捷,且与解千洲有旧,是调查此事的不二人选。”
宣伯棠怔了怔,还未作何反应,宣泽容就站起了身,道:“父亲,这件事交给我吧。”
他一直都想再查一查这桩旧案,如今好不容易有公主坐镇,他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太子发话,宣伯棠只能点头:“好,万事小心。”
宣泽容:“是。”
“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
宣泽容拜别了公主便大步离开,玉千洲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久久没回神。
他何德何能,让他们为他如此奔波。
“如此,便先这样吧。”
燕鹤起身道:“公主殿下一路奔波,想必也乏了,此事非一日可查,先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
姜蝉衣:“嗯,也好。”
宣夫人还在回玱州的路上,宣伯棠便亲自为他们安排住处,安置好后,宣则灵搀扶着父亲送他回房,经此惊吓,父女二人自也要说些体己话。
确认宣伯棠离开,徐青天才松了口气,卸下那股劲儿摊在椅子上:“演戏真累,腿都站麻了。”
姜蝉衣摘下面纱,倒了杯茶放过去,不吝夸赞:“你演的挺好的。”
徐青天扬眉:“那当然。”
他见过宫中内侍,自然知道该怎么演。
想到此,他道:“你怎么演的这么像?”
难不成她见过公主?
姜蝉衣道:“燕公子和玉公子同我讲过公主殿下的性情,我照着他们的话演的,真的像吗?”
她生怕哪里演的不好露了馅儿。
徐青天点头:“嗯嗯,像极了。”
虽然他没见过公主殿下,但就是觉得像。
“像,简直像真的。”门突然被推开,云广白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拿起徐青天那杯茶一饮而尽。
他在玉京呆了九天,就被那一点就炸的辣椒公主追了八天八夜,她甩鞭子那动作那神情简直跟那位公主一模一样,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去玉京了。
姜蝉衣给他添上茶,他又一口灌了。
二人一个扮侍卫,一个扮内侍,没得坐也没有茶喝,此时一个累的不行,一个渴的不行。
“歇够了没有,歇够了赶紧起来回房了。”解完渴,云广白打了个哈欠道:“否则,我不会给你开门的。”
徐青天演的事贴身内侍,没有宫女时,贴身内侍往往都是歇在主子侧间的,宣伯棠就没有给徐青天另外安排住处,但徐青天不是真的内侍,自然不可能当真和姜蝉衣住一个屋。
云广白过来就是催他的,赶了一天的马车他困的不行,睡着了再来敲门他会想打死他。
“知道了。”
徐青天撑着起身,跟着云广白离开,反手关上了门。
他们走后,姜蝉衣小憩了会儿,没过多久宣则灵便过来唤她去吃饭,用完饭天已经黑了,几人说了会儿话就各自回房歇下。
云广白没起来吃饭,徐青天没叫醒,宣家下人去喊了一次,被扔了个软枕在怀里,心头暗道这公主的侍卫脾气可真大,但到底没敢再继续叫。
姜蝉衣从窗户翻进燕鹤房里时,燕鹤正脱下外袍,二人面面相觑半晌,姜蝉衣别过眼:“要不,我等会儿再来?”
燕鹤默默地穿上外袍:“无妨。”
“姜姑娘请坐。”
姜蝉衣快速扫了眼他:“喔。”
虽然外袍之下还有锦衫,但被腰封束缚着,仍隐约可见其劲细的腰身和修长的双腿,这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好像完美的没有任何缺点。
燕鹤只当不知她的打量,给她倒了杯茶,道:“姜姑娘来可是有事?”
姜蝉衣忙点头,将方才那一幕赶出脑海。
“其实想要查清卫氏之死,还有一个很必要的步骤。”
燕鹤抬眸:“什么?”
“验尸。”
姜蝉衣正色道:“可是我不知道人死了九年后,还能不能验出什么,就算能,怕也是需要技艺高超的医师,我怕宣家找不到,不如请玉公子帮帮忙?”
早知道就先留师妹几日了,师妹医术早就青出于蓝胜于蓝,师父还从小神医那里给师妹借来了很多医书,若是师妹在,或许能验出些什么,只可惜,她现在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师妹。
燕鹤闻言轻轻抬眸。
白日里姜蝉衣几乎将此案的重心全都提了出来,唯有验尸她只字未提,原来是有这个顾虑。
沉默片刻后,燕鹤道:“姜姑娘何不直接去问千洲?”
姜蝉衣微微一怔。
对哦,她可以直接去问玉公子的啊,怎偏绕个圈子跑他这里来了。
半晌后,姜蝉衣为自己想到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燕公子与玉公子更亲近些,你开口玉公子肯定会帮忙。”
所以她认为她和他更亲近。
燕鹤垂目,片刻后道:“好,我明日去问问。”
从金酒上次告知他解家一切后,他便有了验尸的想法,但时隔已久,且仵作世家都没能验出来的东西,更是需要技艺高超的医师,他早已经给沐笙姑姑送了信去,但沐笙姑姑踪迹难寻,不知道能不能收到信。
姜蝉衣来此便是为了这个,见燕鹤答应便也没有留下去的理由,遂起身告辞。
她坐这么会儿已经感受到了房间里面的热气,若她没猜错,他方才应该是要沐浴。
姜蝉衣动作干脆利落,从窗户翻了出去。
燕鹤:“可以走...”
几息间,人已经窜远了。
燕鹤面色平静的走过去关好窗,沐浴完,夜色渐深,正要入睡,窗外又传来熟悉的声响,他顿了顿走过去打开窗棂,窗下果真站着他的贴身暗卫。
燕鹤侧身让了让,金酒翻进来放下窗棂后行礼:“殿下。”
“你大半夜不用睡觉吗?”
燕鹤盯着他,无奈道。
怎每次都是深夜来翻窗。
金酒一愣,请了声罪。
“属下得知殿下到了玱州,便过来了。”
燕鹤嗯了声,道:“你刚到玱州?”
“是。”
金酒道:“属下打探到一个曾在夙安府当差的人,颇费了些时间,才没来得及赶来宣家。”
果然如他所料,燕鹤:“如何?”
金酒眼底泛起一丝光亮,道:“此人曾是卫氏小厨房中烧火的婆子,她初时什么都不肯说,属下用了些手段,她才说出了些线索。”
“卫氏病逝那日,她看到雪芝红着眼悄悄出府,但很快解家就有府卫乔装打扮后跟了出去,随后不久她就听闻卫氏病逝,雪芝惨死歹人之手,她猜到事情不简单,曾想过同千洲公子禀报,但千洲公子一回来就到了灵堂,当日就被赶出了解家,她找不到机会禀报,此后又害怕危及性命,她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燕鹤眼神微紧。
关于雪芝之死,解家当年给出的理由是,雪芝见千洲迟迟不归,出府去送消息让千洲赶回去见卫氏最后一面,但在城外遇见歹人惨死。
而今若那婆子所说为实,那么雪芝之死就另有隐情了。
雪芝之死有异,卫氏病逝的真相也就值得再查证了。
良久后,燕鹤轻声道:“或许,雪芝不是出府送信,而是求救。”
只可惜,解家的人早就防着她,她没能把真相带给千洲。
“宣泽容已经动身去找曾在卫氏院里伺候过的人和当年定时为她诊脉的大夫,还有当年验尸的仵作和卫三爷,你暗中去帮他,务必尽快回来。”
燕鹤吩咐道:“解家的管家被绑在宣家,解家恐怕很快就会有动作。”
金酒应下:“是,属下这就去。”
而后他突然想起是什么,停下脚步,道:“对了殿下,解家那边好像有人正送聘礼过来。”
燕鹤愣了愣后,送聘礼?
宣家都还没应,解家送哪门子聘礼?
燕鹤瞥见暗卫朝窗户走去,面无表情的叫住他:“回来。”
“殿下有何吩咐?”
金酒停下脚步恭敬询问。
燕鹤折身往里间走:“夜色已深,不急这会儿,侧间有床,先歇下。”
金酒正要开口,又听燕鹤道:“下次不要再深夜翻窗。”
金酒挠了挠头,应道:“是。”
他刚要往外间去,突听里头又响起太子的声音:“离开之前,去给宣伯棠下个药,让他病几日,下不来床的程度。”
“还有宣夫人,想办法让她晚几日到玱州。”
金酒:“...是。”
小王爷至今还觉得殿下太过板正,认为自己的方法不起作用,可明明很起作用啊,殿下虽然看着端正,其实早就深受小王爷的熏陶,现在行事是越来越野了。
第32章 若是那位大公子在就好了
天刚亮,姜蝉衣门外便已有女使端着洗漱用品垂首而立,等着伺候公主起身。
徐青天打着哈欠过来,看到这一幕立刻就清醒了,赶紧清了清嗓子走过去,女使见到他,忙屈膝行礼,被徐青天抬手制止。
“先候着,别吵醒殿下。”
女使不敢再言语,无声应下。
徐青天轻轻推门而入。
进了屋,关山门,他不由轻轻呼出一口气,肩膀也跟着沉了下来,内侍真不好当,他明明已经起的够早了,却还是来晚了。
姜蝉衣此行不能露脸,否则万一将来真公主来了这儿,亦或是谁将来见到了真的公主,假扮公主这事就必然得暴露。
所以,绝不能让人看见姜蝉衣的脸,女使也不行。
姜蝉衣早已经醒了,穿戴整齐后只等徐青天过来,听得动静便道:“让她们进来吧。”
徐青天应了声,又折身走回去,吩咐道:“放下便走吧,殿下不喜不熟悉的人贴身伺候,日后没有殿下允许不可进屋。”
“是。”女使自不敢不应,鱼贯而入放下一应用品后又安静地离开了。
从头到尾都没敢抬头看一眼。
待所有女使离开,姜蝉衣走出屏风。
徐青天已回避至窗前,等她梳洗完毕,同她一起出了门。
然刚出院子便听一阵嘈杂传来。
姜蝉衣抬眸望去,领路的女使忙解释道:“殿下,是厨房昨夜遭了贼,此时正在盘查。”
姜蝉衣一愣,厨房,遭贼?
贼,他们之中倒有一个...不对!
姜蝉衣飞快看了眼徐青天,果然也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相同的怀疑,片刻后,徐青天挪开视线,镇定的问:“丢了什么?”
女使回道:“一只鸡,半坛子酒。”
姜蝉衣:“...”
她默默地收回视线。
徐青天也不吭声了。
昨日,某位侠盗没吃晚饭。
但这种丢人的事他们是不可能认的,且这种时候认了只会给真正的公主和她的贴身侍卫抹黑。
二人脸不红心不跳的转身离开。
到饭厅时,燕鹤玉千洲都已经到了,因有宣家下人伺候在侧,见她进来,二人遂起身行礼,姜蝉衣脚步飞快的错开他们的礼,道:“本公主是微服出行,以后不必行礼。”
“阿灵还没来吗?”
一旁的女使忙告罪道:“启禀殿下,家主昨夜病倒了,眼下还未醒,刚请了大夫过来,姑娘在照看,脱不开身,还请殿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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