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边的画面仿佛陡然间暗了下去,黑色的风浪将她散落的头发吹得漫散,仿佛将她的头颅和单薄的身体吞噬,将她同化和头发一样的黑。
厚重得如同铁一样的黑。
不知从哪天开始,喂鹦鹉的任务就顺理成章落到了江述月身上。
大概从陶栀子第一次休克,修养期间开始吧。
如今陶栀子早上起床的时候,枕边已经空空,一个毛发柔软的小熊取代了原本的位置,看着总让人觉得带几分稚气的可爱。
她摆弄了一下小熊,缓慢起身走出房门,也是照例先去隔壁房间看了一眼小鹦鹉,用木棍子和它完了一阵,直到困意消散。
清晨的走廊上,总是播放着非常轻柔的提琴曲,曲子如同空气中的湿气一样若有似无,除非你刻意去听,去分辨,才能捕捉到一遇。
隔壁常年不用的厨房门今日却一反常态地半开着门。
陶栀子本能地以为是陌生人,或是自己没见过的公馆员工。
正欲悄无声息地从厨房门口抄近道离开之际,却发现的厨房里多了个熟悉而高大身影。
白皙的指骨有力地握住平底锅的手柄,锅内的鸡蛋在热油上焦灼,发出滋啦啦的煎蛋的声音。
他注视着煎蛋并用木头铲子略作调整,面无表情,眼神带着某种锐利,仿佛是将面前的餐具当做一场生死攸关的科学实验,分毫的误差都不被允许。
同时他抬腕看看表,恰好煮锅中的热水已经翻滚,一把面条下去,让水花瞬间沉寂了。
陶栀子悄悄在门口观察了良久,最终视线落到了桌上的一个包裹上——安州XX食品有限公司。
原本没想过这么复杂的,只以为江述月心血来潮想下厨而已。
可是再看那一步步的步骤,却发现他好像正在复刻着什么。
“不是吧,我昨晚只是随口说说的,你不会真来复刻了吧?”
陶栀子径直走到他身边,穿着一身睡衣,披散的头发显得凌乱,然而他已经穿上了正装以一种赏心悦目又极有反差的姿态默默出现在了厨房中。
之前某个晚上她听完故事,脑海中浮现出竟然第一次出现了对某个城市的思念。
安州,安州的一碗油泼面加上一碗放上新鲜葱花的鸡汤,仿佛就是她偶尔对那里的记忆闪回。
江述月说:这也是思乡的一种。
陶栀子说自己没有家乡,怎么思?
他说,林城是他的家乡,也可以成为她的家乡。
就像生日一样,家乡未知,意味着哪里都可以成为家。
陶栀子随口说道:“那我的生日要跟你定在同一天。”
江述月在夜色中难得失笑,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和我在同一天?”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细细思量,这份脱口而出的提议带着几分难解的微妙,她当时也没有细想过原因。
她那晚想了好久好久,久到险些睡着,才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很羡慕你处变不惊的双眼,我也渴望拥有一份你眼中的宁静。”
“你的生日如果也是我的生日,这样我们的人生中就有了一个共同的起点……”
来生,她也将双眼平静,不再经历那些痛彻心扉。
陡然间,思绪流转,现实的操作台上的大理石触感将她重新拉回现生。
“不难。”江述月握住平底锅手柄,将鸡蛋晃了晃,确保一个完美的单面蛋成型后,利落地盛入了白色瓷盘中。
调味品选用的是在安州的湿润土地上生长的辣椒,被西南角的山地滋养过的辣椒和茶叶都是世上独一份的。
在热油泼到辣椒粉上的时候,呛辣香气贯彻头脑,让她动容到险些落泪。
这绝不是因为辣椒呛人,而是这梦境,着实让人鼻酸难醒。
第90章 周边 一只叫栀子的猫猫。
自从上回在小区楼下和陈友维擦肩而过后, 陶栀子发现自己对于陈友维出行时间的掌控可行性已经不高了。
她不敢再在白天大摇大摆去找拾荒老太了。
这些日子格外沉寂,她偶尔会去看看之前在暴雨中损坏的小花园。
最终还是刘姨出面请专业园丁修复了花园,甚至按照她的规划进行了人工上的加强。
她坐在走廊边上晒着今年最后带有暖意的太阳, 伸出手看了看,发现自己的皮肤还是和以前一样的颜色, 比普通人白很多。
网上有铺天盖地的美白宣传,可她却希望自己拥有更加健康的肤色, 因为白过了头, 不化妆的时候有些瘆人。
她的皮肤,不是出奇的白,就是出奇的青紫,总像硬币的两面反复横跳。
眼前的花园尚且看不出来年繁花盛开的迹象,但是她心中自有一片姹紫嫣红。
花园离一面侧门是比较近的, 穿过远处的墙, 再走上一阵,就是那个废弃码头。
今日是周末, 那小女孩不在,男孩子们在沙地上一起踢着一个泄气的足球。
足球表面都磨损不堪, 甚至失去了弹性, 踢在脚面上声音笨重,但是这样的乐趣, 可以被他们乐此不疲地玩上数个小时。
陶栀子在码头的长椅上坐了一阵,继续起身前行, 她走过了码头, 才发现古树咖啡厅在街角开了一家分店。
有段日子没有给江述月带咖啡,因为上次送他的咖啡豆还没有喝完。
从橱窗中,她看到了一些精美的原创明信片的展览, 明信片上的画作皆是一些个性独具的小众艺术家,将生活中很多不起眼的瞬间拟人化,画成了很多表情各异的小猫。
小猫在街角扑蝴蝶,蝴蝶停留在小猫的鼻头,小猫从咖啡杯中探出头来……形态各异应有尽有。
这一次陶栀子推开咖啡厅门不是因为咖啡豆,而是因为明信片。
店长陈思雨有一阵没看到她了,立刻从柜台后直起身,轻轻挥手打了个招呼:
“嗨,好久不见。”
陶栀子循着声音看去,弯了弯眼睛,打量着古树咖啡馆特有的复古色调,问了句:“新店?”
“嗯,新店主打卖一些原创周边,我被派来帮忙管理。”
陶栀子笑了一眼,看向柜台后并不齐全的咖啡设备,立刻猜到了,“看来这个店咖啡和饮品不是重点了。”
“咖啡主要做一些手冲,但是甜点什么的都没有,主要供客人们一边喝咖啡一边参观的,等客源稳定了,我们策划邀请一些独立设计师来开茶话会或者workshop,也可能举办个人展。”
陈思雨语调平缓,用闲聊的语气跟陶栀子介绍着,她说话没有任何商务腔调,总给人一种老朋友寒暄的亲切感
陶栀子下意识打量着
室内的空间,稍加预判,疑惑地挑眉,问道:“在这里举办艺术展吗?”
“这里只是门厅,从这扇门去往后院,是很大的艺术画廊,筹备了很大的面积。”
说话间,陈思雨已经不由分说地从柜台后绕过,刷卡打开了自动门。
陶栀子不便进入,就在门口探头看到一个很大的庭院,远处用围墙阻隔,没有客人的情况下完全的私人领域。
她扫了一眼庭院中的绿植,走廊上的木头柱子包裹着青苔,石砌的小径蜿蜒而入,铺满白砂,脚下的石板点缀着碎石和绿植,中心的池塘清浅,水面如镜,倒映着秋日里火红的枫树叶子。
歪脖子松树被修建得精致古雅,池边用竹子修饰,竹子底下的阴凉处是绒绒的苔藓,上面摆放着景观石。
陶栀子有在七号公馆庭院干活的经验,和那些专业的园艺师和景观设计师聊过几句,那时她才真切知道,要将自然景观搬入私人庭院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价格。
景观融入艺术设计,那些不起眼的景观石也是由经验丰富的石匠手工打造。
大自然的造物如果加入天马行空的设计,每一寸都将是行走的金钱。
但是金钱打造的庭院又不会让人感觉有半点纸醉金迷,反而吐出一种超乎奢靡宇宙的宁静。
其实就是这份宁静,正如同江述月的性格一样,沉敛、寡淡,无法估量。
是的,这就是她看完庭院后的感受。
“你老板确实大手笔,这地价,庭院说修就修了。”陶栀子随口感叹道。
陈思雨似乎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补充道:“但是这院子从造价上肯定比不过公馆里的几大花园。”
公馆每一年有一周作为花园的开放日,其中有些珍稀植物,甚至植物学的学生也会慕名而来一睹真容。
经过陈思雨的允许后,她对着这庭院拍了张照,立刻分享给了江述月,配文说:
「这庭院给我的感觉,很像你。」
她发完后,立刻收好手机,在陈思雨的陪伴下关注起店内的艺术品,很多藏品会标明历代拥有者的姓名和国籍。
有年代的物件甚至伴有很长的一串拥有者名单。
上面的标价是估值,因为到时候是通过拍卖成交价来确定的。
就这样,她最终拿起了橱窗后的明信片,这似乎是她最能承受也最能留住的美好。
“请问这款明信片你们库存充足吗?”
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陈思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似乎是极少听到这样的问询,愣了半秒后才缓缓问道:“你要买很多吗?”
“嗯,六百张吧,如果有邮票的话也要六百张。”
她深思熟虑之后,确定了这个数量。
“这么多?”陈思雨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从事周边销售的时长并不久,流转的视线中似乎是在尽量猜测这六百张明信片藏着的合理性。
“嗯……”陶栀子面容温和,点了点头。
陈思雨去仓库给她找明信片,但是猫猫主题同系列加起来也没有那么多。
于是陈思雨飞快想到了一个主意:“要不你下周过来看看,这个画师在筹备新一期的猫咪系列,和我们咖啡馆联名的,听策划部的说,准备打造成一个IP,连盲盒也会上线。”
陶栀子对这个未来的提议并不热衷,她说过多次,她这个人只在意当下。
于是她付了六百张明信片和邮票的钱,但是不打算带走任何一张
“思雨,能帮我个忙吗,后续你们来了新的明信片后再帮我补齐六百张也不迟,不一定非要猫咪主题,只要这个店能一直开下去,每个月……帮我寄出一份明信片,地址我回去问一下,发到你的工作邮箱上。”
“六百张……一年十二个月,五十年。”陈思雨干笑两声,毫不掩饰眼中的困惑,又似乎心里产生了什么让人悲伤的猜测。
“是啊,也许到时候你已经不在这家店工作了,但是没关系,我接受一切的可能。”
陶栀子豁达一笑,拿出卡刷了钱,拿了一份形式上的取货证明,但是那张证明早已没有兑现之日。
不过她临走前回头,冲陈思雨深深鞠躬,“谢谢你。”
出了咖啡馆,陶栀子回想起她刚才和陈思雨的一段对话——
“你下周是不方便过来吗?”陈思雨笑容一滞,犹豫地问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新IP很不错,我看过样图,它一定会风靡的,是和古树咖啡馆有关的。”
陶栀子礼貌地摇摇头,“我不一定会来,所以无法答应你。”
说话间,陈思雨急急打开了手机,给她看了一份线稿,有些焦灼地说道:
“你一定要来,新IP真的很可爱。”
手机屏幕上,一只小小可爱的金渐层猫咪,爬上了身穿西装的冷漠男人的肩头,开心地啃着他的耳朵。
男人脸上是无奈而苦恼的神情,又似乎对小猫充满溺爱。
一时间,陶栀子会心地笑了出来,但是笑着笑着,她双眼里却开始泪花打转,在路上赶紧用双手掩面。
陈思雨说,这个IP的名字叫——
一只叫栀子的猫猫。
「我以为自己长大了,长大成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哭泣的成年人,但成年的世界还是有很多不为伤悲的哭泣。——陶栀子」
她擦干眼泪,踏上去往教堂的路。
今天是陈友维去教堂做义工的日子,她是去观察陈友维的。
可下了地铁,去往教堂的路上,却有种奇异的油然而生的朝圣感。
宗教之地,却有人间恶魔在伪善酣睡。
刚看到教堂的大门,陶栀子在对面的斑马线驻足,看着红灯闪烁,等待人行道的绿灯。
等待过马路的人很多,很多是非宗教人士,大家总喜欢跟牧师谈心。
乌泱泱一片人群中,陶栀子将自己当做是普通人的一员,掩于人海。
可远处却响起骚动,她对围观他人矛盾没有兴趣,并没有往那边看。
人群被人粗暴拨开,一个女人骂骂咧咧从人群中推搡着走了过来,右手拽着一个衣服歪歪扭扭的小男孩。
陶栀子余光一瞥,脑海中立刻闪回那个被她摁在墙头哭得满脸泪痕的小孩。
她见女人气势汹汹,双眼像是杀人一样瞪着自己,状似冲她而来。
女人越走越近,果真是冲她而来。
此时红灯倒计时结束,绿灯亮起,如同水闸放开之后,人群如泄洪般进入到路面上。
就在斑马线上,女人三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拽住她的手腕,扯着嗓子破口大骂,恶狠狠地瞪着她,眼中带有浓浓的敌意。
“侬就是上次威胁我阿拉儿子个小姑娘,是伐?”
“侬以为侬算啥?真当阿拉做娘个会让侬好过啊?”
第91章 善人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没你这种……
手腕上地力度带着某种尖锐, 陶栀子低头一看,对方这双手的纹路,葱白的严肃, 格外有力,不是让人安心的力, 而是像水草一样,缠上就别想逃脱。
有些手天生就打人很疼的样子, 这双手符合全部特征, 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察觉到它周身带刺。
陶栀子眼中没有半分惊愕,仿佛早已为这一天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了一样。
她前身的步伐顿住,淡淡地顺着这只手臂看对方的脸,然后单手捏拳,绷住了手臂, 转动手腕试图逃离牵制。
手腕挣脱之后, 对方直接在斑马线上松开自己的孩子,两只手直接攥住陶栀子的袖口, 就这样在马路中间一动不动,大有鱼死网破的意味。
“自己没教好, 你儿子在外面欺负人, 我教训他,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陶栀子的声音, 女人立刻切换成普通话模式,瞪大了双眼气冲冲地和陶栀子对峙着:“一个七岁的孩子懂什么, 我儿子轮到你来教吗?我自己都舍不得打, 你差点将他手臂拧下来!”
“我跟你说,他这手臂一直在疼,影响生长发育了, 今天这是不给出解决方案我们就没完。”
她伸出一只手,用食指指着陶栀子的鼻头,宽松的卫衣被她扯得的领口开阔,露出了里面的白色打底。
陶栀子面对对方的质疑,没有半点惧色或服软,冷
冷地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小男孩,小男孩不复上次哭得稀里哗啦服软的模样,像是有人撑腰了之后浑身都充满神气。
陶栀子转头对家长说道:
“我不道歉也不赔偿,再让我看到他欺负老人,我依旧见一次揍一次。”
“你是说那个打扮得像个鬼、满脸油彩的老怪物吗?一把年纪穿得不伦不类,我没怪她脏了我的眼就算好了。”
不屑、厌恶还有夹杂着嘲笑的口吻,满眼都是轻慢。
听到这里,陶栀子觉得再跟这种人多理论一句都是浪费。
“行啊,那你儿子,我见一次打一次,一次比一次更狠,他也脏了我的眼。”
陶栀子不乏警告地看向她身后的小男孩,小男孩被她冰冷的眼神下了一跳,赶紧躲到了母亲身后。
他认怂的次数很少,往日更是嚣张惯了,但是他太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柔弱无力的女人教训起人来让人没有招架之力,她一定说到做到。
“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心肠这么歹毒啊,我今天非得扒你层皮让你长长记性不可!”
说话间,正在过马路的人们也渐渐折返,女人正欲伸手去扯陶栀子头发的时候,被众人从两边将两人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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