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走上楼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勇气敲开那扇门。
越是边缘的不起眼的任务,她越是害怕看到那浑浊双眼里的失望。
她顿了顿脚步,转身走向了陈友维的窗户。
大概是天气转冷的原因,陈友维破损的窗户用胶带草率地补了一下,透明的胶带仍然有些缝隙,可以看见屋内的陈设没有任何改变,只有一张床的,没有任何摆件,还有床头衣架上灰色毛巾,以及……
一张和周围都明显不搭的挂毯。
她一眼望过去,屋内最反常的地方,只有这张挂毯。
如果挂毯的目的是为了装饰,但是空荡的室内却没有任何装饰,如果挂毯价值连城,那他就不会挂出来,且还挂在床头。
那挂毯,黑白马赛克配色,上面只有群山和日月,这些画面难道有特殊含义吗?
如果能取下来看看就好了……
正想着,隔壁拾荒老人的门锁响了,映入眼帘的是昔日熟悉的玫红色装扮。
陶栀子连忙站直了身子,伸手挥了挥说道:“您好。”
拾荒老太看到她的瞬间,眼里露出了讶异,但是瞧见她站在陈友维的窗下,却又有几分了然。
她忽然间掉头进屋了,驮着背,行动缓慢。
陶栀子心里一空,想着可能对方并不想看到自己。
正当她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门锁重新被人从屋内拧开,拾荒老太再度出来的时候,手多多了本子和圆珠笔。
她先将手里折叠成块的现金塞到了陶栀子手里,然后在本子上写下:「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这些钱。」
陶栀子扫了一眼手里的钱,便知道自己藏在角落里的钱是被她发现了,并收集起来,一起还给她。
她刚准备将钱再次塞回去的时候,老太太在纸上忽然写了句:「你会编麻花辫吗?」
她将纸上的文字呈现给陶栀子看,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递过来的钱。
见对方执意不要,她不好强忍所难,随即点点头,“会啊。”
于是对方有些扭捏但是却真诚地注视着她,「能帮我编一下吗?」
那一刻,陶栀子才恍然明老太太发型总是凌乱的原因。
进屋,帮老太太编了麻花辫,她们又重归于好了,老人家的心思总是澄澈而简单。
当陶栀子准备拿出手机给她拍张照的时候,她却连忙将脸挡住,好像很排斥镜头一样。
吓得她赶紧把手机收回,忙说着:“行行行,咱们不拍照。”
两人午后聊天的时候,陶栀子找准时机不经意地问道:“姐,你之前去过你邻居家里吗?他墙上的挂毯还挺别致。”
老太太写下:「去过。」
陶栀子说道:“那挂毯上面的画面很特别。”
话音刚落,老太太刚好写好字,圆珠笔的字迹陶栀子面前呈现,上面赫然写着:
「头发做的。」
第88章 拨云见日 留给陶栀子一片宁静和沉思。……
拾荒老太笔下的那几个字——“头发做的”——让陶栀子愣了一瞬, 她抬头望向老太太,正好与她浑浊却深邃的眼神对上。
竟有一瞬间,她从这平日里平和的老太太眼中看到了几分出奇的锐利, 正当她再想进一步确认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垂下了头, 嘴角漾着慈祥的笑。
一瞬间,陶栀子全身的血液变得奇冷无比, 手中原本捧着老太太为她煮的茶, 却还是像身处寒冬腊月一般,腮帮子被冻得颤抖不已,下垂的眼睫仿佛结了霜。
她疲倦又无奈,身体上的困惑和恐惧比脑子更先找上她。
像是身为动物的本能反应一样,如果同伴的尸体就在附近, 即便没有亲眼看到, 也会感知到尸体传来的信息素一样,浑身无法控制地战栗而害怕, 随时进入战斗和逃跑状态。
“您……怎么知道的?”陶栀子低声问道,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整个人发抖得吓人, 她尽量控制,却发现肢体抖动得更加厉害。
老太太并非专业人士, 又是如何得知挂毯的材料竟然是人类头发的?
拾荒老太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拿起笔, 在本子上写下:「我是看出来的。」
她顿了一下, 似乎在回想某些事情,接着继续写道:
「不同的材料有明显不同的光泽度和质地,连粗细也不同, 没有纺线能模拟出健康头发一样的光泽,挂毯黑色部分的反光很特别,那种光泽,就像头发被阳光照射到时的样子,很自然,而且弹性更好,很容易验证。」
陶栀子早已毛骨悚然,但是她认为一个人的行为肯定有背后的逻辑,即便那挂毯上真的有头发,但是她仍然不能确认这是一种不知道的特殊工艺,还是和陈友维隐藏着某种病态的执念有关。
她对犯罪心理学知之甚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复原他这么做的动机。
想了一阵,她提出一种可能性:“有没有可能市面上真的有一种特殊的挂毯工艺是用头发来填色的?”
老太太一脸茫然,摇了摇头,神情从容,只因为她可能没有把这件事往更细思极恐的方面想。
市面上也有很多真人头发做的工艺品,这在现代好像不是足以让人足够惊异的事。
她暂时不想吓到老太太,毕竟她和陈友维朝夕相处,如果露出破绽很容易被察觉。
陶栀子越想越心焦,感觉有些坐不住了,这周围的每一寸空气好像都夹杂着尸体的味道。
再如何能忍受恶臭的人,也无法抵御同类尸体的味道——虽然她不知道这挂毯究竟和小鱼有没有联系,但是那挂毯上藏着太多疑点。
老太太把笔和本子放下,抬头看向陶栀子,眼中带着些疑惑不解,似乎她也感知到了什么,但是凶杀案这件事离现实生活太远,倒不会让人第一时间就能联想到。
情况开始变得有些复杂了,但是这同时也是陶栀子能握住的一线希望。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柔声问道:“他知不知道你看出挂毯上的材料有异样?”
老太太摇摇头,目光黯然,又强扯出微笑,低头写道:「我和外界沟通有障碍,没人关心我是否识字,脑子是否清醒,是否能生活自理……」
陶栀子当下放下心来,一时间看到这句话又觉得很是辛酸,但是转念一想,拾荒者这层身份反而成了她住在陈友维身边一层保护套。
“那就好,能不起眼是最好的,别看他笑容满面,凡事多长个心眼。”陶栀子苦笑了一下,也做出了委婉的提醒。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么做有点小丑,自己面前的人,是个饱经风霜的人,根本不需要她拿腔拿调地提醒。
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去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去查查资料。
“时候不早了,我很快会来看你的,最近到了橙子的季节,我下次给你带点冰糖橙。”
老太太见陶栀子站起身,没有像平时那么傻傻地点头,而是埋头苦写,甚至因为有些着急而让字迹变得潦草了一些。
「你和他认识?」
陶栀子看到眼前这张纸的时候,目光如同杯胶水黏住了一样。
“嗯,但是说来太
话长了,有很多事情我自己也无法确定,但是我们之间的交往一定要保密,他不是什么和善的人,但是你还是照常和他自然相处,保持距离就行。 ”
「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老太太轻轻拍了拍陶栀子的手,嘴角微微颤动,虽然没有出声,但陶栀子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陶栀子透露了几分:“他十二年前绑架和虐待儿童,在大牢里蹲了十年……”
在老太太殷切而震惊的眼神中,陶栀子忽然心生戒备,将自己目睹凶杀案的事情有所保留。
最后,她只是抿紧了嘴唇,眼中透出一丝坚定,勾了勾唇角:“我不确定他在牢里有没有改过自新,或者他如今是不是真的想当好人,但是我会用我的双眼盯着他。”
她知道自己必须去面对陈友维和那张挂毯背后的真相,无论那意味着什么。
“谢谢您,姐。”她翘起嘴角握住老太太的手,感受到对方微凉的掌心,加重了这个“姐”字。
因为那是老太太最爱听的称呼,像是某种快乐开关一样,只要说出这个词,对方总会忘记烦恼,瞬间喜上眉梢。
“这麻花辫真适合你。”她如嘴里抹蜜一般进一步赞美道。
听到这句吹捧,也不论真实度多高,老太太立刻红着脸垂下脑袋,有些害羞地摆摆手。
“别送了,我自己下楼了,注意保暖。”
陶栀子转身劝她回去,转身准备帮她关门,但她执意要站在门口目送。
下楼后的陶栀子,一路低调地走出居民区,到了马路牙子上,她将外套的帽子戴上保暖,一边走一边给江述月发消息,告诉他自己方位。
收起手机的瞬间,身后响起了由远及近的三轮车的声音,刚好拐弯进了院子。
一切都发生在她的身后,看了看天色,却不符合陈友维日常出行时间。
她越来越摸不透陈友维的行踪了……这也意味着,这次双方没有目光相撞是一种幸运,但是她下次未必还能这么侥幸了。
思绪混乱地抬头,正巧看见电线杆上的一张黑白的寻人启事,寻找李爱华。
但是陶栀子看到那打印得无比糟糕的人像,在心里腹诽道:这么模糊的照片真的能起作用吗?
几十年都找不到的人,说不定已经……
她还未叹息完成,无意间点开微博的推送,李爱华的名字如今已经无处不在,她看到了李爱华几十年前毕业证上的照片,眉清目秀,戴着木质圆框眼睛,儒雅又书卷气十足。
看照片她倒也只是一笑而过,但是第二张照片是李爱华教授年轻时手写的论文,字迹……
隽挺而骨感。
留给陶栀子一片宁静和沉思。
陶栀子看着今日天空,云层依旧密布,但她心里清楚,属于她的光明,正在天外某处等待着她。
去揭开层层阴影,拨云见日。
第89章 共同起点 渴望拥有一份你眼中的宁静。……
陶栀子沿着走了三个街区, 去到了附近的主干道上,那里方便停车,能直接上高架。
很快就是晚高峰, 她只需要走三个街区,省得江述月的车子进来, 被晚高峰刚好堵住,出不去。
陶栀子站在马路牙子上, 观察着路边行道树的生长走势, 借着长青的绿意想试图短暂忘记这个秋天。
大老远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打着双闪,慢悠悠停靠到路边,缓行到她的面前,恰好顿住。
陶栀子淡笑,心想, 还挺精准。
上了车, 陶栀子主动说着今日自己身上发生的趣事,有些是虚构的, 有些是真实的。
“我遇到那个拾荒老太太的时候,她很狼狈, 身上有伤, 看人的眼神很警惕,但实际上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每天都在认真生活,穿自己喜欢的衣服, 做自己喜爱的装扮, 而且我们至今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她不能说话,只能靠写字交流……”
她像是每次外出都能带回来一个大麻袋, 里面装着满满想说的话。
“她身上有大大小小伤口,很多是新伤,有些是拾荒过程中不小心被碎玻璃割伤的,有些是其他人推搡她时候的擦伤,更多的……我感觉是淤青,被人揍的。”
“那条街上有好几个熊孩子欺负她,把她好不容易捡的瓶子踢得到处都是,唱着侮辱她的童谣……”
“要说一群孩子如果肆无忌惮地欺负一个老人,如果不是天生坏种的话,大概是家长也在背后参与其中……”
但是今天尤其多,细节到她后来语速加快,眼里满是对她所观察的世界一角的失落。
焦灼的语气近乎有些急促地说着一切,越说越快,和自己有关的无关的都往外说,直到后面她因情绪起伏而胸口剧烈上下,有些缺氧的前兆。
她喃喃自语,诉说着他人,却好像在其中不知不觉地承载了自己。
“我不明白,为什么人可以肆无忌惮用极大的恶意去对待艰难求生的人,如果一个拾荒老人穿上玫红色外套踩着高跟鞋头上扎儿童发夹就要应该被人践踏吗,只因为她看起来像个异类……”
那些配饰都是她翻找垃圾桶的时候捡来的,她那么认真地装扮自己,没有向任何人伸手,靠着自己的劳动生活,但是社会却是这样回望她的。
陶栀子对此充满不解,但同时又觉得合理,以为好像世界一直都是这样。
她越说越激动,连声音都嘶哑起来,像是在破损的嗓子里藏个呐喊的的寒鸦。
江述月略微侧头,看向她,目光重新落到了前方的路面上。
他喉结略微滚动,在开口的那一瞬,滔天风雪顷刻消散。
声音从他的嗓子中发出,仿佛如同被过滤了一样,分外清冽,带着一丝风吹雪松的凛寒质地。
“不妨这么想,那有可能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拾荒老太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未知,令人感到不安,当这份不安诞生在群体里,那就会三人成虎,一起去排斥与自己不同的人,以欺凌的方式来‘规范’这些‘异类’,增强自我归属感,同时确保群体的完整性。”
陶栀子的呼吸静了一瞬,转而问道:“维护了群体完整……但他们从中好像得不到什么好处,难道欺凌别人会有一种……成就感?”
江述月启唇解释道:
“可以得到权力,欺凌他人的人通常对控制感和权力感有一种内在的渴望,尤其是那些在生活中感到失控或无能为力的人。”
陶栀子定定地看着前方,冷静地补充道:“于是通过欺负不能反抗的人来行使权力,找到一种虚假的力量感,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占据了上风,弥补了其他方面上感到的无力感……”
此刻,她的喉咙被一团无形的黑色雾气卡得难受,她对这个答案万分排斥,可偏偏这就是正确答案。
她一点就通,而且通得彻底。
但是越通的人,活得越痛苦。
她有些感叹地说道:“可很多还是些孩子,他们难道也对生活失控了吗?”
“可能在模仿他人,也可能是从众心理,或者是因为所谓的‘好玩’吧。”
江述月的语调仿佛永远平静,带着他特有的冷静剖析,声音仿佛一道低沉的涟漪,在车内静静扩散开来。
闻言,陶栀子看向他,总觉得他神情严肃,带着让人难以琢磨的幽寂,不知道他将自己的温情究竟深埋在哪一处。
她坦然自己心里此刻涌现出的想法:“我觉得知道的越多,越不快乐,我曾经向往成年后的自由世界,可飞出牢笼之后,却发现这世界其实满目疮痍,而且是小小的我无力改变的。”
她忽然生
出了消极的摆烂心态,放下座椅,颓废地躺进了座椅后背,伸了个懒腰,失落地说道:“虽然死后终会长眠,但是……我现在也想睡。”
原以为这句话是他们对话的终结,就在她闭着眼睛意识涣散之际,却听见身旁之人在说:
“世界的确是不可能被改变,但不妨碍个人对这个世界发问。”
光之微弱,但是所到之处,仍然可以短暂照亮一片。
愿我之善行如同大地,承载一切众生之利益。
一时间,陶栀子清醒了过来,脑海中可以轻易想象出这个画面,睡意全无。
她闭眼酝酿了良久,睁眼的瞬间,却亲眼看见了远方的落日。
仿佛字句斟酌,气息先于声音:“要说越清醒越不快乐,你就挺不快乐的。”
但仍然,化身为大地,承载着飘摇如草芥的她。
地球总是无法被太阳全部照亮,一面亮,一面暗,但是永远有半数的灵魂永坠黑暗。
她就在那地球的暗面。
车子在白色的高架上行驶,落日转到了江述月的那一侧,将他们之间划分为两个世界。
当陶栀子在副驾驶转头看向江述月的时候,她的双眼猛然被江述月身侧的光线晃了一下,眼前短暂陷入了空茫,像是陷入了牛奶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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