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水呼吸停止一瞬,她撤回手,胸前起伏不定,脸颊发烫,视线无处安放。
“你……何时回来的?”
“方才。”江泠直起身,看向别的地方,宽大公服下的双手紧握,身体绷得僵硬。
“书房冷,在这里睡觉会受寒,回去吧。”
“好……”
叶秋水撑着桌案站起身,但是趴着睡太久了,腿麻,手也麻,她低低惊呼一声,往一旁摔下。
江泠眼疾手快,伸手拉住她。
他的肩膀结实有力,大手轻而易举地可以揽住她整个腰身,叶秋水重新坐下,江泠收回手,退到两步外,视线挪开,沉声问:“怎么了?”
“腿麻了……”
叶秋水闷闷地说,弯腰按着腿腹,揉了揉。
抬头,发现他一直侧对着自己,嘴角紧抿着。
叶秋水低下头,心想,刚刚那样唐突他,江泠是不是生气了,他不喜欢和人亲近,也不喜欢肢体接触。
她实在是睡懵了,今日被那件事困扰着,心里很乱,她以为是梦,所以才会想抱他。
想撒娇,想和他说话,想说这几日很想他。
江泠站在一旁等了许久,叶秋水缓过来了,站起。
“好了?”
“已经不麻了。”
江泠先走出去,推开门,说:“回屋吧,早些休息。”
叶秋水跟着出去,低声道:“哥哥也是。”
江泠转身走了。
她在原地看了会儿,才推门进屋。
坐在榻上,叶秋水揉了揉酸胀的小腿,神思悠远。
她想,她应当喜欢上江泠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见不到会想念,会害怕与他分离。
以及,她感觉到自己在嫉妒,嫉妒那个在他心里的人。
不是妹妹对兄长简单的依赖,而是占有欲,她想要这个人,想要他独属于她,只能爱她。
“你你你……”
她开口, “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宜阳缓缓坐下,目光难喻地看着面前的叶秋水, “你喜欢的竟然是……是江……”
一大早,叶秋水便来长公主府求见她, 宜阳还没有睡醒, 迷迷糊糊地被叶秋水拉了起来, 她神色严肃, 支吾半天,压着声音说,她喜欢上了一个人。
宜阳一下子就惊醒了。
叶秋水坐在一旁, 两手团紧。
“你疯啦, 他是你哥!”
宜阳压低声音,亲兄妹间都会避嫌,更何谈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世人重伦理道义,只要名义上有兄妹的名分, 就绝不可以越过那条线, 不然瓜田李下,更是容易惹人非议。
“我知道啊
叶秋水低声道:“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也不是我的亲生兄长,最多,最多道义上说不过去, 可是我不在乎。”
“话是这么说的……”
宜阳讷讷道,她还是很吃惊,怎么都没想到叶秋水会给她这样一个回答。
“那……那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吗?”
叶秋水头低下去几分,声音沉闷,“我不知道。”
在中州的时候,江泠回绝了唐知州想要结亲的想法,因为叶秋水帮忙撮合他与唐家娘子,江泠知道后很生气,告诉她,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那个人是谁,叶秋水不知道,但江泠既然开口说出这件事,那想必,他是真的很喜欢那名女子,为了她,他可以不娶妻,他也可以拒绝大官的示好,那么,那名女子喜欢他吗?
叶秋水有些失神。
片刻后,低声道:“我不知道。”
很奇怪,从小到大,他们知无不言,彼此之间基本没有什么秘密,就独独这一件,叶秋水曾经猜测过,会不会是因为那名女子不喜欢江泠,甚至是嫌弃他贫寒的家世与腿疾,所以拒绝了他?还是江泠自己顾虑太多,不敢开口。
到底是谁呢。
叶秋水沉思许久,叹了声气。
宜阳问她,为什么会喜欢江泠,从前,从来没有听到她说过这样的事。
叶秋水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时冲动?
还是不由自主。
叶秋水开始思考江泠的优缺点,寻找自己喜欢他的地方在哪里,优点可以说出一大堆,说到明天也列举不完,缺点也有,算了算去,她也不知道为何,谁知道呢,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江泠的存在,难以去设想以后和他分离,喜欢这种事情,谁说得清。
叶秋水一向烦恼过不了夜,她纠结一会儿,一拍桌子,说:“管他呢!试试才知道。”
她不是个爱纠结的性子,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主动出手,将关系摸清楚。
宜阳也点点头,“也是,管他呢,想那么多没有用。”
叶秋水在公主府坐到傍晚,长公主留她用了膳,结束时,早已月上中天。
回去的路上,叶秋水一直在想这件事,她思考江泠的喜好,猜测他会喜欢怎样的女子,他爱看书,人也安静,所以喜欢的应当是端庄的,知书达理的女子,与他有同样的喜好,能煮酒烹茶,闲暇时可以一起赌书泼墨。
叶秋水并不是这样的人,她也装不出来。
江泠寡言少语,是个又冷又硬的石头,过去,他好像从未与哪个女子走近过,难以从他曾经所接触的女子身上窥探他的喜好。
叶秋水沉沉叹气,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不喜欢迂回婉转,有话直说,但在这件事上,叶秋水只能慎之又慎。
她害怕有些话一旦说出,没有收回来的余地,怕连兄妹都做不了了。
马车在家附近停下,巷子太小,停不进去,叶秋水只能步行。
巷子长,但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灯笼挂着,照亮小路,不必担心黑暗。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江泠会让下人在每一个叶秋水晚归的夜里,在巷子口挂上明亮的灯笼,所以不管叶秋水在外面玩到几时,或是宫里有事耽搁,她从来都不畏惧这条漆黑的窄巷。
江泠下值后便回来了,路上看到有卖糖炒栗子的,他停下买了一包,回来后听婆子说叶秋水不在,江泠让人将栗子放在灶台上温着,等她回来可以吃到热乎乎的板栗。
巷子里光亮涌动,片刻后有一个身影走出,下人赶忙上前迎接。
叶秋水问道:“哥哥回来了吗?”
“回来有一会儿了。”婆子笑道:“大人还给姑娘带了吃的,在灶台上。”
叶秋水眼睛一亮,钻进厨房,将那一包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拿起来。
小贩放了许多糖,拨开壳,栗子颗颗饱满,油光滚亮,咬一口,口齿间满是浓郁的栗子香。
叶秋水抱着油纸包,走进书房,推开门,发现江泠正在看书。
外面天寒地冻,叶秋水从点了暖炉的马车上下来,才一会儿,手就冷得有些张不开了,书房冷得如同冰窖似的,她进来后跺了跺脚,“好冷好冷。”
反观桌案前坐着的江泠,身姿端庄,明明手抖冻红了。
“怎么不点炭呀!”
叶秋水叫下人搬来炭盆,点燃,屋中才渐渐暖和起来。
她知道,江泠很节省,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的俸禄也渐渐多了起来,叶秋水也能赚到很多钱,但大概习惯使然,江泠依旧像少年时那般节俭。
江泠问:“去哪儿了?”
“找敏敏玩了,长公主留我在府中吃完饭回来的。”
“哥哥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她很惊讶,年底的时候,江泠都很忙。
“事情都做完了。”
他做事专注,不会像别人一样拖拉,江大人行事雷厉风行,其他同僚也不好意思磨蹭,今年年底各部统计核算开支,工部竟然是最快的。
叶秋水慢吞吞挪过去,在桌子另一边坐下。
她低头剥开一颗栗子,递到江泠嘴边,“哥哥,你吃。”
江泠侧目看一眼。
少女皮肤雪白细腻,手指纤长,中间捻着一枚板栗,他稍微一动,唇瓣便能触碰到她的指尖。
江泠视线放回书页上,淡声道:“我不喜欢吃这些。”
“哦……”
叶秋水剥着壳,心里幽幽地想,她记得,这家铺子在另一个坊市,江泠下值后并不顺路,他定然是专门绕路过去买的,前几日叶秋水提过一句,想吃东市的糖炒栗子,他一直记在心里,虽然自己不喜欢,但是可以迁就她的喜好。
说明很在意。
说明有希望。
叶秋水在心里点点头。
她初次评判完自己在江泠心中的分量,觉得不管怎样,江泠都不可能丢下她。
叶秋水放心下来,一边吃板栗,一边想事。
忽地,口中一侧的牙刺痛了一下,叶秋水惊呼,整张脸皱起来。
“怎么了?”
江泠担忧地看向她。
叶秋水捂着脸,吸了一口气,“牙好疼……”
江泠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张嘴。”
他语气自然,只是在关心,想要查看妹妹的情况,叶秋水却不争气地晃了晃神。
她乖乖启唇,微仰起头。
牙齿莹白,舌尖樱粉,因为疼痛,少女的眼角渗出一点泪花,看着很可怜。
江泠嘴角微动,忘了要做什么,他有些懊悔,自己方才不应该说出那两个字。
妹妹对他无比信任,但是他的想法早已不该是一个兄长应该拥有的。
“哥哥……”
她轻唤一声,像是在困惑他愣着干什么。
江泠回神,绷着脸,如同看卷宗时那样神情严肃,他低头观察着叶秋水的口腔,沉默须臾,沉声道:“有四颗龋齿。”
“啊?”
叶秋水呆呆的,捂着脸,牙根细细抽痛。
她从小就爱吃甜食,小时候就长龋齿,但是一直没发作过,叶秋水也就没当回事,一个没注意,竟然已经长了好几颗蛀牙。
糖炒板栗也是甜食,叶秋水爱吃。
她还没反应过来,江泠已经从她怀里抽出那包板栗,“不许再吃了。”
叶秋水急了,伸手去抢,“不要!”
江泠不给她,皱着眉,神情冷峻,这类事上他一向说一不二。
叶秋水扑过去,拽他的手,但是江泠个子太高了,叶秋水只堪堪到他下颌,他若将手
高高举起,叶秋水蹦起来都不一定够到。
“我才吃了一点!”
“不行。”
叶秋水伸手想抢,她双手抱住江泠的手臂,因为经常做苦力,他的手臂结实硬朗,一点也不像看上去那么文弱,她要用两手才能环过他一只臂膀。
抢夺中难免肢体接触,她柔软的身躯贴着自己,江泠神色一僵,那种严厉,不容分说的气势霎时破了一个口。
趁他松神之时,叶秋水一把夺过纸包,刚要剥,又被他轻而易举地抢去,这次他再不容许她胡闹了,严词厉色地说:“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眉眼锋利,目光如两柄薄刃。
叶秋水气急败坏,抱住他的胳膊,拉开衣袖,恶狠狠咬一口。
好硬,好咯牙。
她退后,转过身,留给他一个气恼的背影。
江泠沉默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牙印,眼底晦暗不清。
漱了口后,牙不痛了,应当是食物挤塞牙齿缺口所致,她曾经同太医署的大夫学过该怎么填补龋齿,家中也有工具材料,叶秋水用白锡与银箔合成,制成的东西名为“银膏”,可以填补牙齿缺处。
她自己清理完,要对着铜镜补牙时,突然眼眸一转,捧着银膏去找江泠,说:“哥哥,我看不到,你帮我弄吧。”
她仰起脸,笑了笑,眼眸明亮。
叶秋水想,她要主动些,要让江泠喜欢上她。
比如,从一些小事上做起。
让他知道,她离了哥哥不行。
江泠看着她,眼睛里映着她明艳的笑颜,没有说话。
叶秋水站在他面前,目光里满是乞求。
若是他再仔细看一点,会发现那眼神里面还夹杂着狡黠的光芒。
他杵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叶秋水笑眯眯坐下,将东西放在他手上,告诉他该怎么做。
江泠握着细勺,她张开嘴,像刚刚那样,仰起头。
江泠一手举灯,一手握着勺子,伸进她口中,寻找龋齿上的缺漏,用银膏填补。
他动作认真,细致,很有耐心,按照她教的,一步一步来。
叶秋水一直仰着头,嘴还张着,下巴和脖子都很酸,江泠见状,垂下视线,紧抿着唇,不得不抬手,绕过叶秋水的脖颈,从后捧着她的后脑勺,这样,距离就更加近了几分。
她眸中的光彩,脸上的细小绒毛,被勺子压在下面的舌头,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江泠将注意力放在牙齿上,这小半个时辰,像是一辈子那么长,那么煎熬。
“好了。”
他低声说一句,转过身。
叶秋水嘴张太久了,酸得厉害,她抬手揉了揉。
江泠背对着她,默默地将东西收起来。
他眼睫低垂,眸中漆黑平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叶秋水说:“谢谢哥哥,要是没有哥哥,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走上前,抱住江泠的手臂,他肩膀抽动,要将手抽出。
但叶秋水抱得紧紧的,继续道:“我总是粗心大意的,得哥哥照顾一辈子才行。”
江泠无动于衷。
半晌,他说:“哥哥不能陪你一辈子。”
叶秋水问道:“为什么?”
江泠低声道:“你长大了,会嫁人,会有自己喜欢的,并且也喜欢你的人,他更能照顾你。”
叶秋水气他不开窍,转而带着坏心思地道:“咦,哥哥怎么知道我有喜欢的人啦?”
话音落下时,江泠整个人都僵住。
侧对着她的那张脸,如同一块经受过多年风吹雨打的石头,冷硬的表面一寸寸裂开。
他转过脸,直视她,“喜欢的人?”
叶秋水点点头,“是呀是呀。”
江泠眸中似乎有什么在异动,盯着她看了许久,仿佛想要从她的表情上找出什么错漏一样。
但叶秋水说的是实话,她确实有了喜欢的人。
江泠问:“是谁?”
叶秋水嘻嘻笑,“不告诉你。”
江泠追问:“年纪为何,家住哪里?”
他需要知道,叶秋水喜欢的这个人是谁,害怕她会受到伤害,问出这些话的时候,他有些着急,甚至是迫切。
她还是一样的话,“不告诉你,秘密。”
江泠脑海中一片茫然,荒芜,他心中很空,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无言,同样,心中也很堵,像是塞满了棉花
叶秋水有喜欢的人了,这个秘密,她不愿告诉他。
少女心事,他窥探不得。
江泠真刻地意识到,妹妹长大了。
叶秋水观察着他的脸,想要从他脸上找到即将失去她时的那种慌乱,害怕。
但是江泠很平静,在最初的这两个问题结束后,他真的不再追问这个秘密。
叶秋水在心里催促,你再问一下,我就告诉你是谁。
江泠似乎不感兴趣,他大袖中的手捏得死紧,就好像只要他不知道,就可以证明那个人不存在一样。
许久,他轻声道:“好。”
这与叶秋水预想的结果不一样,她缓缓放下手,有些失落。
江泠并不在意,他好像真的只将她当妹妹,听她说自己有了喜欢的人,他会询问那个人是谁,会关心对方的家世,身份,但也只是,想要为妹妹把关而已。
江泠将先前摊在桌上的书合上,放在架子上,对她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叶秋水很是挫败,“嗯……”
说完,江泠就先一步离开了。
叶秋水一脸怨念地站在书房里,心里大骂江泠就是块无情的木头!
回到卧房,江泠合上门,没有去点灯,他站在空荡漆黑的屋中,一动不动。
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占据他所有的思绪。
叶秋水有了喜欢的人。
江泠本来不觉得冷的,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可以忍受冬日的严寒,但此刻,手脚僵硬,想要抬手将灯点上,手指却轻颤,几次都未能点燃烛芯。
江泠心沉了下去,呆呆站在原地。
他摸黑走到床边的柜子前,里面有一个盒子,打开,盒子中装着好几张田契,金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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