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迹严肃,像他本人一样。
叶秋水呆怔一会儿,笑了。
哥哥做什么事都这么细心,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想不到。
她休息两日,养足了精神,又变得活蹦乱跳。
江泠放心回县学读书,他功课学得扎实,即便落下几日,课业依旧做得很好。
回到宝和香铺,有伙计过来询问,“小东家,你生得什么病,竟然好几日没来了。”
叶秋水不知道怎么说,相熟的女孩们呵斥几句,赶走他们,拉着叶秋水的手,询问起缘由。
听到叶秋水的回答,几人低声交谈,这是只有女孩子们才知道的“病”,同龄的姑娘们躲在柜臺后面低声交谈。
叶秋水说起自己的糗事,大家都有些害臊,小声道:“其实我一开始也以为自己要死啦,不过我娘教过我,我倒没那么害怕。”
“我也是。”
叶秋水挠了挠头,她没有爹娘,只有哥哥。
江泠也没有爹娘,只有妹妹,和她们都不一样。
有女孩问叶秋水,“芃芃,那你哥哥知道这件事吗?”
叶秋水点点头,“知道的,哥哥还向大夫请教了许多问题。”
“啊……”
女孩们神情惊讶,“你哥哥是男人呀,这样的事情不能让他知道的。”
“为什么不能?”
“因为……”
她们也说不出来,“总之不能……而且,他也不是你的亲哥哥。”
就算是亲兄妹,小时候再怎么关系好,长大都不会这么亲密的,古人云,男女七岁不同席,女孩子私密的事情,怎么能告诉别人。
叶秋水不觉得亲不亲的有什么区别,哥哥就是哥哥啊,哥哥又不会变成其他什么。
她躺在家里的几日,大夫叮嘱,以后不能在这么疲劳,一定要多休息,不然气血亏空会很难受。
叶秋水记在心里,谈生意的事情交给掌柜,她每日坐在铺子里管账务,一旦闲暇,便经常往县学跑,江泠许多同窗都认识她。
最近县学有考试,学子们废寝忘食,从早学到晚,期盼能一举通过考核,进入府学,参加乡试。
大家都很累,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倦。
叶秋水提着食盒,站在县学前的空地上等江泠,看到他,她像以前一样,跑上前,亲昵地揽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捏着一枚糕点喂到他嘴边,“哥哥,你总算出来了,我带了点心,回去的路上你先吃几口垫垫。”
临近考试,叶秋水知道江泠很辛苦。
江泠“嗯”了一声,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的手咬一口。
县学里有别的学生出来,见到这一幕,笑道:“你们兄妹感情这么好吗?”
叶秋水听到,松开江泠的手,提着食盒上前,“徐家哥哥,这个给你。”
姓徐的学子惊诧,“还有我的份?”
“有的。”
叶秋水将糕点给他,又看向另一人,“苏家哥哥也有。”
几人都笑起来,围着她,分一盒点心。
叶小娘子每次过来看哥哥,都会给他们所有人带好东西,有吃的,喝的,夏天的时候会给每个人送驱虫的花露,冬天送暖和的毯子。
江泠目光移向几人。
叶秋水笑面盈盈,嘴角梨涡时隐时现。
她是个做生意的好手,人美,嘴甜,又有能力,在哪儿都极受欢迎。
平日里,同窗们都会羡慕地看着他。
徐姓学生吃了点心,忍不住感叹,“啊,好羡慕嘉玉,要是叶小娘子是我妹妹就好了,我肯定天天给佛祖磕头。”
江泠没说话,收回目光,眉眼凌厉,侧脸看着甚至有些冷淡。
他就是这样一个性子,不爱与人说笑,大家都习惯了。
苏姓学生突然惆怅,“我小妹以前也这么喜欢跟着我,后来她大了,就不怎么同我说话了。”
“女孩嘛,都是这样的。”徐姓学生说:“女大避男,就算是哥哥也是一样的,我小时候也有玩得好的堂姊妹,长大都不熟了,大家都有自己的心思嘛。不过,我很少见到像你们这样,感情一直如此要好的兄妹。”
他看着江泠与叶秋水道。
江泠若有所思。
分完点心,叶秋水又走回来,挽住他的胳膊,与其他学生告别,同江泠说起今日在铺子里的事,“晌午的时候我坐在那儿看账务,发觉许多地方都不对,我只是几日没管,他们就出了这样的纰漏,以后谈生意还是我去吧,张伯年纪也大了,不能再总让他出去奔波。”
宝和香铺的掌柜姓张,已年过六十,叶秋水病了的几日,铺子里一直是他管着,后来的两个月,也都是他出去跑生意,叶秋水要养气血。
听她这么说,江泠扭头看着她,目光平静,但隐隐含着责备。
叶秋水知道,江泠害怕她又像之前那样,为了做生意,顾不上吃饭休息,气血不足,所以才会那么难受,甚至晕倒,疼得掉眼泪。
她有些不好意思,揽着他,小声说:“哥哥,不会像上次那样了,我以后肯定会注意的,真的。”
叶秋水晃了晃他的手臂,撒娇。
以前她要什么,撒撒娇,求求江泠,除了原则上的问题,他都不会拒绝。
但身体上的事叶秋水拿不准,江泠从小身体不好,吃了许多年的药,这几年才好起来,他不希望她也变得和他一样,体弱多病,总是泡在药罐子里。
叶秋水只能再三保证,不会为了做生意而折腾自己的身体。
隔着衣袍,也能感觉到少女手臂的纤细,柔软。
江泠僵住,像上次那样,她靠着他时,他突然站起,这次又突然抽出手臂,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他好像意识到了些什么。
叶秋水不再是小女孩了,即便是他的妹妹,那也有些不一样的,她长大了,她可能不懂,但做兄长的要知道分寸。
“哥哥?”
叶秋水困惑地看着他,见他眉头紧锁,像是沉思,以为他在生气。
江泠回神,神情松弛下来,对她说:“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但不能不顾及身体。”
叶秋水笑起来,“知道啦。”
回到家,像平时那样,一起看会儿书,说了许久的话,要就寝时,江泠却捧了新的被褥去隔壁了。
叶秋水呆住,“哥哥,你去哪儿?”
江泠说:“就寝。”
以前在北坊的小院子里,屋子小,家徒四壁,他们都是睡在同一张榻上。
换了新住处,过去的习惯没改掉,还同住在一间屋檐下,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忌讳。
叶秋水很小的时候没了娘,爹爹又不管她,她对江泠很依赖,最开始搬到这里时,江泠试图与她分开,但叶秋水半夜又翻窗户跑来找他,他赶过两次,赶不走,也就放任她去了。
反正是自己妹妹,有什么关系。
但现在不一样了。
叶秋水十二岁,而江泠也快要十八。
她站在门后,怔愣地看着他,许久才意识到原因是什么。
他们都不是孩子了,所以……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叶秋水沉默半天,只能说:“可是另一间屋子许久没人住了,还没有收拾。”
至少,也得先打扫打扫再说吧。
“哥哥明日再搬吧。”
江泠却道:“无事。”
他转身离开。
第六十五章 不再像以前一样亲近兄长。……
屋子里寂静无声, 叶秋水躺在榻上,哥哥不在,她很不习惯。
相熟的女孩们都说, 这样才是对的,再要好的兄妹都要懂得分寸, 而江泠是个很守礼的人,叶秋水觉得, 她不能无理取闹。
她叹了一声气,侧过身, 想到明日要去铺子里的事, 叶秋水转念在心里盘算起账务, 很快就睡着。
隔壁的厢房一直没有住过人, 榻上还有灰尘,江泠爱干净,皱着眉拍了拍床榻, 铺上褥子躺下。
厢房空间小, 榻也小,江泠脚伸不直,只能侧躺着,闭上眼,不知是不是因为环境不佳, 灰尘大, 江泠辗转反侧。
小时候,叶秋水总要人哄着才能入眠, 如果不依着她,她就闹个没完,但今日居然没有强求。
江泠睁开眼, 许久,他披衣坐起,点上灯,低头翻看不久后解试可能要考到的书。
一开始还有些看不进去,后来则沉浸书中。
江泠十二岁的时候就考进了县学,在大梁,科举分为县考、解试、省试,另还有恩科等等,过了县考可以进入县学学习,每两年,各州府由官府督办的学校可以向京师举荐三名学生入京参加考核,考核通过进入国子监进学,考核失败则被贬为吏;县学里的学生可以参加解试,通过的被称为举人,在府学就读,只有举人才可以参加省试,通过者将被授予官职,落榜者,也有机会进入国子监补习。
江泠如今在县学读书,因为腿疾,这两年先生们都没有举荐他入京,不能去国子监,那便一步一步往上考,解试在即,江泠全神贯注,睡不着,干脆坐起来挑灯夜读。
第二日,叶秋水早早起来去铺子,天刚亮,她推开门,却发现江泠比她起得更早,看到她,说道:“蒸笼里有米糕,洗漱完记得吃,我先走了。”
叶秋水怔怔点头,灰蒙蒙中,她瞥见江泠眼睛红红的,像是没睡好。
他最近忙于解试,还因为她的“病”耽误几日,越临近考试,越刻苦。
叶秋水说:“哥哥,就算是考试也要多休息。”
江泠“嗯”一声,他已经穿戴好,拿上昨日先生留下的课业,推门离开。
他到县学的时候,学舍里许多学生还没起来,先生卯时六刻开始授课,江泠找了个地方坐下,低声念诵,等大家都来的时候,他已背完几遍书。
“三哥。”
江晖头晕脑胀,背书背得想拿头撞墙。
“三哥你来得好早,我昨日一直在背《大学》,头好痛。”
三哥回县学后,除了吃饭睡觉都在看书,他目标明确,克己得令人咋舌,有时先生也会私下感叹,如果江泠是个健全的孩子,何至于在此地蹉跎几年。
第一年,江泠考核第一,但县学推举却选了另外三名学生前去国子监。
第二年,江泠考核第一,但张教谕不准他参加解试。
第三年,江泠仍然是第一,县学推举的三人里却还是没有他的名字。
虽然还有读书的机会,但在这个世道,一个不良于行的人只能处处碰壁。
有考不过江泠的学生见此,在背地里偷偷嘲笑他,“学得再好有什用,瘸子怎么当官,上朝的时候,难不成还要给他拄个拐?先生们都是为他好,像他这样的人,去了京师也是惹人笑话,不如老老实实在曲州待着。”
江泠置若罔闻,人世有偏见,那就打破它,不破不立,水滴石穿。
他将写好的文章递给张教谕看,张教谕低头读几行,又掀起目光,深深看了面前的人一眼。
少年眉眼凌厉,气质清正,像是一把尺。
规矩,森严,宁折不弯。
他的文章写得极好,县学里的先生都知道,江泠并非天赋异禀,只是他每日比旁人起得更早,睡得更晚,知道自己有缺陷,只能在学问上更下功夫。
张教谕考量许久,在他的文章上写上“甲”。
这两年,江泠得过许多“甲”,一开始他回到县学,众人忌惮,就连江家都派人打听过,江四爷与四夫人成日告诫江晖要多多提防他,可连续两年,江泠都没有考进府学,也没有进入国子监,四房彻底放心了。
四夫人幸灾乐祸地拉着江晖的手说:“瞧我也是白操心了,我就说嘛,知州大人只是可怜他,宽慰他,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朝廷要的是栋梁之材,要瘸子干嘛。”
“娘,你不要说了。”
江晖不喜欢听江四爷与四夫人这样说话,他年纪渐渐大了,小的时候将父母的话奉为圭臬,再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则再也听不进父母那些唯功利至上的话。
“嘿,我为你好你还不乐意。”
四夫人叉着腰,伸手点了点他的额
头,神情看上去很不满。
江晖一气之下,搬到县学里住,不回去了。
他每日都去找江泠请教功课,一开始,江晖也会嫉妒江泠,嫉妒他,明明离开江家,过了几年苦日子,为什么学问还那么好,而自己有名师教导,仍然比不过江泠。
可后来他发现了,江泠只是比旁人更刻苦一些,冬日的时候,学堂冷如冰窖,大家都不想将手从袖子里抽出,而江泠握着笔,骨节冻得通红,下笔依旧沉稳,哪怕手上已长满冻疮,反反复复地结痂生长,无论春秋冬夏,他都是最早来县学背书,也最晚离开的人。
旁人嘲笑他,他置之度外,几次三番因腿疾遭遇冷眼,明明自己是县学最优秀的人,但是师生上下都默认在推举时将他跳过,如果换做江晖,接二连三遭遇这样的打击,他早就摔笔跳河了。
而江泠,始终沉静,没有消极,没有破口大骂,如往常一样,写字看书。
江晖实在佩服,不只是他,许多同窗也不再刻意嘲笑江泠,反倒有些同情他,甚至是敬佩。
张教谕拿着江泠的文章走进学舍。
其他几个学官也在,大家互相交流眼神。
“张兄已经做好决定了?”
张教谕点了点头,“当初知州举荐他入学,我原本是不同意的,我朝虽然没有明文规定身有残疾之人不能参加科举,可这个规矩是默认的。”
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很多年前,张教谕也教过一个学生,那个学生与江泠一样,勤学刻苦,沉稳内敛,只是家境不好,人又天生长短腿,走路姿势怪异,肩膀也一高一低,在县学时便常遭人耻笑,张教谕力排众议,举荐他去国子监,那孩子考核倒是通过了,但去了京师,周围的人皆非富即贵,而他身有残缺,受尽冷眼,做了官也常遭到排挤,亦不受官家器重,在官场上做着最边缘的人物。
抱负无处施展,一生坎坷无数,碌碌无为,最后抑郁而终,很年轻就走了。
张教谕不能拂严知州的面子,勉强收下江泠做学生,但不准备让他继续进学。
第一年,他划掉江泠的名字,第二年,他不准江泠参加解试,第三年,又越过江泠推举旁人。
前不久,江泠难得告假,离开数日,张教谕以为他终于认清现实,不再挣扎了,但过了几日,江泠又出现在他的讲堂下,还交上写好的课业。
少年告假五日,功课一日未曾落下。
不骄不躁,不气不馁,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他将这句话践行到极致。
这份毅力,令张教谕也动容。
“这次解试就让他去参加吧,我们多帮他打点好,让他好好考试,无论将来这孩子能走到哪一步,我们能做的也做了,剩下的就是他的命。”
几位学官沉默片刻,最后纷纷颔首。
秋末就是解试了,江晖很紧张,但反观江泠却很平淡,县学的老师不准三哥去参加解试,觉得他会丢人,也不知道今年怎么样。
“三哥,我有个问题要向你请教。”
江晖拿着书,走到江泠面前。
江泠放下手中的笔,抬眸看他,点头示意,江晖指了指书上没读懂的地方,江泠一一解答。
解试没几日了,大家都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江晖明天也要启程,走之前,他抓紧机会向江泠请教。
“年年推拒都没有我,考试也考不过,这次再落榜,我爹娘怕是要撕了我。”
江晖苦笑。
他站起身,笑道:“三哥,我先走了,多谢你不吝赐教。”
江泠点点头。
目光移回书上,今年解试,老师没有说他可以去参加,今日将课业交给张教谕,他也一字未提。
大概又是去不了了。
江泠收了书,拿好自己的东西,出门回家。
叶秋水很早就等在外面,见到他,冲上前,下意识想揽住江泠的胳膊,但手都要碰到江泠了,想起昨日的事,又连忙放了下来。
转而仰起脸,笑盈盈问道:“哥哥累吗,我今日做东,请哥哥去吃茶怎么样?”
叶秋水等了好一会儿,听到其他学子交谈起解试的事情,可是江泠从未与她谈起,她知道前两年,县学里的学官因为偏见,不让江泠去考试,还越过他推举别人,她为江泠打抱不平,替他不甘心,可是科举是朝廷大事,并非她不甘心就能闹出结果,她不想给江泠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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