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说着说着,慢慢地,她摆脱过去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常女人中间的这种高兴,很快就不见了。
因为大家总是在提到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亲人,若是她和其他女人一样,现在也应该有个家,有孩子……
可她没有。
其他人说起一些平城的大事件时,说到她们所有人围在人群中看热闹时。
“杨大姐,你那个时候也在平城吧?”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个时候她没有自由,自然就没有机会去看热闹。
不仅如此,她身体也没有其他人好。
她被整整偷走了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像一个噩梦,仿佛一转眼就从一个少女变成了这副中年女人的模样,她甚至无处诉苦。
早上,别人整理头发的时候会带一个小镜子,她从来不照镜子,她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
她觉得自己像个被蛆虫吃空了的尸体。
杨大姐想到这里,有些时候会抽自己两巴掌,太不知足了,以前就想出来,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不一直高兴,怎么又指望能够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那种已经回到了正常生活的错觉,就这样消失了。
过去的一切就像是拴在她脚上的铁链,拖在她身后,她好像能够听到那个铁链哗啦啦地响,她总担心被身边的人也能够听到。
这个时候,出了那个无头男尸案。
她本来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可张冬明——她的恩人也在查这个案子。
她欠了张冬明人情,便想要帮帮她。
于是,她把事情告诉了张冬明。
那一刻,张冬明握着她的手,叫她“大姐啊,你可真是我的救星啊,你就是我的亲姐!”
张冬明的眼睛都是亮的,杨大姐从来没有被人那样看过,而且这个是女子警察,是公职,是官大人!
张冬明的那个眼神,驱散了她对正常生活的恐惧,驱散了她对周围的人的恐惧,原本盘踞在心里,无法散去的阴影,也一同被驱散,她每天除了忙手头的事情,其他时间都帮张冬明探听消息。
“杨大姐,你精力真好,谁有事你都能帮帮忙。”
“这不是闲着也是闲着嘛。”
这样的日子,让她可以忽视日子的苦闷,不再去想大家会不会知道自己的事情。
可很快,张冬明不是在固定的地点检查行李,而是变成了没有固定地点的巡街,再加上查案子忙,杨大姐想要找她就比较难了。
“杨大姐,你天天出去做什么?”
“我……我去……”她想了想,想起了张冬明说真的把她当大姐的话,心里又生出了欢喜:“我去找我妹。”
“没找到吗?我看你把东西提出去又提回来了。”
杨大姐道:“她不在家。”
对方说道:“说起来,我都没有见过你其他亲戚,也还是第一次听你说你还有个妹妹,你是不是和自己家里人关系不好?”
厂子里的女人们私下里都喜欢扯闲话,女人们多数是诉苦,多数都是生活上的苦,儿女不孝顺,男人不诚实之类,既然是诉苦,那亲戚也是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杨大姐很少说这些,也很少提自己的亲人,所以今天听她说去找妹妹了,厂里的女人才觉得奇怪。
“我家里人很好。”
“你家是哪儿的?”
“家里只有你和你妹妹了吗?”
杨大姐没说话,却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她老家是安城,她虽说是十来岁就被拐了,但她不愁找不到家,因为她父母都是安城有钱人家的下人。
她排行老三,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是一个妹妹。
杨大姐对小时候的记忆便是她们小孩子在家里剥胡豆,好大一盆,然后她爹娘从外面回来,带了好多好吃的。
她出来以后,托人给家里带了信过去,那边的人给她回了几块大洋,还有让她别回去了。
她这把年纪了,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翻了身,又想起了张冬明。
今天她趁着有时间,去女子警察的宿舍找张冬明。
那里的人说,张冬明搬家了,她们也不知道她搬到哪儿去了。
她想,这会不会和她家里人一样,不想见到她。
————————————————————
张冬明搬到了西街口,门前有一棵很大的黄桷树,她住在二楼,房间还特别宽敞,最重要的是,不要房钱!
张冬明高兴坏了,她原本因为不包吃包住这个问题,愁得都要揪头发了,结果她遇到了一个特别好的人,对方一听说她的情况,立马让她搬去她那里,两个人一起住。
这个人的名字叫雪青。
那天一大早,雪青去办药铺的经营证。
当时便是张冬明在,她一看!
“雪青?”她还记得这个姑娘。
雪青点头。
张冬明道:“你弟弟还好吗?”上一次两个人是在半仙的门口见的面,当时花姐说她们去找半仙是因为雪青的弟弟生病了,想要找半仙做法,张冬明还给了钱,让她们不要找骗子,去找医生。
雪青道:“他已经走了。”
“节哀。”张冬明赶紧不说这个话题,又见她填了表,说道:“你这是要开铺子?”
她接了过来,看清楚了,是药铺。
张冬明左右看了看,其他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
张冬明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直接开?”
雪青点头,难道还能不直接开?
张冬明道:“别。”
她小声说道:“你弄个铺子需要钱,办这个营业证也要不少钱,办了这个证以后,每个月还要交钱。”
雪青最不缺的就是钱,但她没说,她只是看着张冬明。
此刻张冬明的眼睛左右看,一副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模样,实在是和她之前想象的女子警察完全不一样。
而她说的事情,就更加不对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雪青的反应很快,可她不愿意把人往坏了想。
张冬明见她没懂,于是又提点道:“你如果之前没有准备好,你不知道这些药材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收,又要卖给谁,你们药铺有没有大夫?大夫有没有把名声打出去?”
张冬明见雪青那样子,就知道她没有准备好,于是继续说道:“我之前就见过这种情况。”
毕竟是巡街的警察,她又关心大家,真的什么情况都见过。
“你先不要办这个证,铺子也先不要租,你先自己去摆摊,确定好药材从哪儿来,要卖去哪儿,铺子里面找个大夫,让铺子的大夫也出去摆摊干活,把名声打出去,等能挣一些钱了,再来□□,再租铺子。”
这事,如果站在警察的角度来说,当然不应该说出来,直接收钱把证办了,然后等她每个月交钱,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
可是这样干,很有可能又会有一户人家因为经营失败,欠下债款,流落街头。
张冬明并不想这种事情发生,不如走长远计划。
也确实是实打实地为人好。
张冬明说完,雪青不说话,张冬明觉得对方肯定是死脑筋,怕被抓,于是小声道:“放心吧,到时候我会保你,要是你被其他人抓到了,也提我的名字说我教你的。”
张冬明心说,到时候真闹大了,把谢老板他们私下里搞的那些事情全部都捅出来,大家都别好过。
她有自己的办法。
雪青看着看着,只觉得张冬明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好,回去的路上,她反反复复地想这件事,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冬明没把这件事当一回事,就是她生活中一件普通的事情。
但很快,她就发现,雪青这个姑娘还挺记恩情的。
因为不包吃包住了,张冬明就想找个便宜的房子,结果她就又遇到了雪青。
“你要是不介意,来我这里住吧。”雪青通过上一次的接触就知道对方的直爽,于是也学着对方的直爽,直接说道:“不要你钱,我二楼有两个房间,我爹娘也不在这里住,我一个人住本来就不安全,你要是过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这钱肯定要给,你还要开铺子。”
“你要给钱,那我就一个人住了。”雪青说道:“你本身就帮过我两次了,我帮你一次也才还一个人情。”
张冬明还是有考虑:“你爹娘会不会……”
“不会。家里都是我做主。”雪青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话,就像……就像是想要对方知道,自己也很厉害。
于是张冬明就住在了雪青家里,还没给钱。
张冬明看雪青这姑娘,可真是个大好人。
她是真感谢雪青雪中送炭,因为她现在就有余钱了。
她的杨大姐!她答应过的奖励这不是又有了吗?终于有脸去见杨大姐了!
却不曾想,她去找人结果人不在。
杨大姐今天不在厂里,下工以后,她被厂里一个热心张大娘拉出去了。
“这是去做什么?”
“反正是好事!”对方拉着她就往街上跑。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怎么腿脚还挺利索。
杨大姐跟着跑,跑着跑着就看到好多人围在路的两边,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喜庆的吹锣打鼓。
这是有喜事啊!
她被这种氛围感染,一下子来了力气,赶紧往那边跑,要去看热闹。
原来是有钱人家迎亲!
一把喜糖撒了下来。
路边的人,包括杨大姐都埋头开始捡。
此时,杨大姐也看清楚了迎亲的人,这有钱人是谢老板的儿子。
原来是谢老板家的大喜事。
可真是大喜事啊。
他们真风光。
张大姐找到杨大姐时,她正坐在路边的一个石梯子上,整个人傻傻地望着迎亲队伍。
她过去,把自己抢到的两块红布包着的麻花给她。
杨大姐像是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立马坐了起来,不愿意接。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跟傻了一样。”
杨大姐说道:“有血。”
怎么就有血了?张大娘看了看红布,又摸了摸,很干净,甩下来的时候她直接接住了,连地上的土都没有粘到。
这布料可真好,这得花多少钱啊。
张大姐感叹了一句,这个谢老板可真有钱。
平城这段时间天天大太阳,其他人早早地就把自己的衣服和被子弄出来晾着。
“杨大姐,你那两床被子不出去晾着吗?”
“不用。”杨大姐不想晒被子,也不想看到阳光。
张大姐就是个热心肠,她就觉得,冬天里,阴冷得很,她们的被子盖久了,硬邦邦,不舒服。
现在太阳出来了,被子晒了,再拿棍子打一打,把棉花打膨了,晚上盖着多舒服啊。
她就把杨大姐的被子也拿出去晒了。
晚上杨大姐就盖着这床被子,只觉得压在身上非常重,她能够摸到自己,只剩下一个骨架的身体,就这个样子,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她没有孩子,没有亲人,什么都没有,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去受累,为了什么?
为了让她现在这个老板像谢老板那样有钱风光吗?
她不知道,只是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三天,又是大晴天,这天,刚下工,就有人喊她。
“有人找你。”
“谁啊?”
“说是你妹妹。”
杨大姐还以为是自己家的妹妹。
她往外走,一出门,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就站在门口。
张冬明戴了帽子,还搞了一个围巾,半张脸都挡住了,再加上她不是穿着警察的制服,自然没有被人认出来。
杨大姐却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张冬明啊!
还不等她跑过去,张冬明已经跑过来了。
她手里提着热腾腾的包子,小声道:“杨大姐!上一个案子的奖励下来了,我可算有脸来看你了!”
杨大姐被塞了包子,人还有些发懵。
张冬明还在叽叽喳喳地说道:“上一次说好了,我破了案子得了奖励,分你一半,这些日子上面一直不发钱下来,我都不好意思来找你。”
张冬明说着话,又把钱塞在她的手里。
杨大姐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摆摆手:“我就说了几句话,全靠你自己破了案,这个钱我不要。”
张冬明已经熟练掌握了送礼之道,立马说道:“你要是不要,就是见外了,以后我可不敢再找你帮忙了,快收下。”
杨大姐心里还是怕,怕张冬明真的不来找她了。
“这一次这个案子,要不是你跟我说,我肯定还和其他人一样找不到北。都是你应得的,别跟我客气。”
张冬明是真感谢啊。
如果不是杨大姐一开始愿意告诉她这个无头男尸身上的胎记和体型和她认识的一个骗子一样,张冬明和唐先书也没办法那么快就找到无头男尸真正的身份。
这一次破了这个案子,实际上并没有奖金,因为上面真的没钱了,还能发工资,已经算硬撑,哪里还能给奖励。
她自己还得租房子,如果不是刚好遇到雪青,她真的连抠都抠不出来钱。
她这段时间都没有来找杨大姐,现在心里非常愧疚,说道:“这一次要不是你帮忙,我们肯定破不了案子。”
“你……你别哭啊。”张冬明吓了一跳,杨大姐哭了!
张冬明就是个年轻女娃,对她来说,杨大姐比她大十几岁,甚至都算得上她长辈了,她哭了。
她也不是木头,想起了对方过去的事情,想起了自己从街头到女子警察的教培所,那个时候的一些情绪。
她心里也难受了起来。
杨大姐才意识到自己哭了,赶紧擦眼泪,说道:“我就是心里头烫热,你还想着我。”
“怎么可能不想,我这段时间就是没有钱,要不然天天来。”
张冬明说到做到,后面巡街的时候,专门过来看看,然后和她们打招呼。
大家就都知道了她妹子是女子警察。
杨大姐每次都板着脸,摆摆手,说是认的,是张冬明人好,认她当大姐。
她不敢借太多张冬明的光,怕自己的过去影响到张冬明。
直到晚上睡觉时,她拉过了被子,盖住了自己因为笑起来而有些扭曲的脸。
她不太擅长笑,可此刻,她想笑。
一种陌生的情绪裹着她的心脏,她过多了不被人善待的日子,她的心脏习惯了被人刺伤的感觉,反倒是这种温暖的情绪让她那颗心脏无法承受,她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让自己好受一些。
于是过了几天,她找到了张冬明,说道:“你哪里还有没有什么案子想查?我看看能不能帮你打听一点消息。”
还真有。
之前秋凤跟张冬明说过,平城有两个大势力,一个是谢老板,还有一个是林娘。
秋凤说的时候,张冬明还在忙活无头男尸的事情,只是把这个事情记下来,没有时间去查。
现在空闲下来了,张冬明看到了谢老板家那迎亲的架势,再加上她吃住都成问题,又想到了当初在万家酒楼看到的情况。她心里的怒火比当初烧掉万家酒楼的那把火都还要盛。
张冬明是真想搞一票大的。
她年轻,她这个年纪,她已经成功了好几次了,每一次都是别人做不到,她做到了,这让她觉得,只要慢慢来,她也能把谢老板拉下来。
张冬明比起其他人,还有一点不同,她对权利并不恐惧,再加上这个时代,皇帝都真让人拉下马了,一个谢老板,他还真想只手遮天不成?
张冬明自己不怕,但心思很细,她并没有把这个事情告诉杨大姐,毕竟现在大家都知道她这个女子警察和人关系好,杨大姐要是去打听谢老板,肯定会被人察觉到什么。
于是,对于杨大姐的询问,她只是说道:“最近太平,没什么案子。”
杨大姐一听,心里头有些失落。
张冬明现在就见不得人家失落的样子,于是又说道:“我最近还有一个大事要做,我要画平城的街道图。”
她上一次和唐先书追凶手,因为对环境对街道不熟悉,直接导致凶手跑了,虽然最后凶手自杀了,可是没有亲手抓到凶手,终究是遗憾。
所以她这段时间巡街也在画街道图,她把街道图拿了出来,递给了杨大姐。
“你要是知道哪些地方有那种小道,近道,都跟我说一下。”正好,她也能借这个事情,给杨大姐一点钱。
她现在和雪青住在一起,雪青真的是个大好人,不仅包了她的住,而且现在还包了她的吃饭,她又是一个手头能拿出钱的人了。
杨大姐不识字,但厂里有人识字,她准备去问对方,此刻,她喜气洋洋地说道:“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关于谢老板,张冬明还有另一个线索。她的重心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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