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这个架势,雪青这个木头脑子也是开窍了。
另一边,雪青进了房间,她一进去,林娘便掐了烟。
一瞬间,雪青想起了几年前,她第一次见到林娘,林娘便是两根手指夹着烟,那烟还在她的手背上灭了。
她如往常一样,说了在城里的事情,又拿了自己总结出来的谢老板的势力图。
“这几家,应该是谢老板的靠山,他们家流出来的钱里面,有我们的四种标记,说明谢老板每个月都有定期给他们上供。”
“比较有意思的是这一家。”一个巷子里住着的小户人家。“我打听了,这一家人,主家是一个30来岁的女人带着三个小孩,还有4个佣人。”
“她们用的钱,全部都是我们标记过的钱。”
林娘立马就明白了。
“这是谢老板养的小妾和孩子?”
她心里惊到了,她查了很久,用了很多手段都没有查出来这狗东西的把柄。
“这一次,我除掉了谢老板,到时候他的所有东西都让你接手。”林娘知道她不爱钱,所以补充道:“包括怎么处理他家人。”
雪青却不接这话,而是说道:“王春雨也认识花姐,到时候王春雨这一块可以让花姐对接,账务我教过小张,她到时候可以负责。”
“你看到了外面跪着的人了。”林娘觉得有些好笑:“你要回去?”
“你那脑子,能帮我找出来谢老板的破绽,你看不出来到底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去更好?”
雪青在旁边坐了下来,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了,她也没生气,只是说道:“当初我父母把我卖给你时,你问了我一句话。”
她当时没有回答。
林娘的记忆回到了过去,那个时候,一对夫妻来卖女儿,和她的过去是如此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女孩没有反抗,当初她可是差点拼命。
她当时忍不住问她:“你想不想被卖。”
而现在,对方给出了回答:“那个时候,我的想法不重要,她当时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现在,她杀了两个人,她把自己变成了和林娘一样的人。
图什么?
图的不就是随心所欲吗?
“我不会透露你这里的任何事情。”
她把谢老板相关的资料放下了,然后往外走。
林娘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起初,这个跟哑巴差不多的丫头,像她,她们有差不多的身世,被父母卖,有一双敢盯着别人的眼睛。
后来,她才发现,这个小哑巴不像她,有点像四小姐,同样的愚笨,明明读过书,却总是做一些蠢事,所以四小姐死了。
人生的遗憾在于,林娘现在拥有的一切,只要拿出一小部分势力,四小姐就能活下来。
可她的势力救不了过去的四小姐。
雪青走到了门口,她听到打火机的声音,身后的人点了一支烟,慢悠悠地说道:“以后后悔了,知道错了,回来跪着求我,我还收你。”
雪青停了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继续往前走。
她走到那对夫妻身边,她比他们高了。
两个人都很无措,她们已经认出来了这是自己的女儿,可……可变化太大了,她们原本想的抱头痛哭,实在是不可能做到。
雪青见多了各种场面,内心早就无波无澜了。
花姐在旁边看着,她以为看到父母来找她,雪青会感动,可雪青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感动。
实际上,雪青回来,看到这两个人,首先想的也只是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回到她心心念念的正常生活的机会。
现在看到两个人手脚无措的样子,雪青也习惯了在别人不知道做什么时发号施令,她开口道:“走吧,回去了。”
她说着,习惯性走在前面。
夫妻二人不自觉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十二岁,她走在后面。
现在,她走在前面。
人都会有最早最早的记忆,雪青也不例外。
她最早的记忆是她养的一只鸡,很漂亮,尾巴的羽毛是金黄色,飞起来的时候能够飞到墙上,有其他大孩子欺负她,那只鸡就会跳起来啄人家的头。
她非常喜欢这只鸡,直到过年的时候,她早上起来,两个大人在捉那只鸡。
过年,要杀畜牲。
她板着脸,学着母亲的样子呵斥,不许杀。
“我的小祖宗,不杀这个,老辈子吃什么啊?”
那只鸡便做了年夜饭。她没吃。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于杀鸡杀鸭都不在意了。
——————
雪青往回走时,母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着她不在的日子的事情。
“你爹和你二伯他们弄了一个扁担,给人挑东西,这几年挣了一些钱。”
“我本来也想去挑货物,但我不中用,去的第一天就摔了一跤,好在你表姨,你还记得你表姨吧,她帮我找了个佣人的活……”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讨好,也许是当佣人时留下的习惯,也许是因为对雪青的愧疚。
雪青只是听着,没说话。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你,后面凑到了钱,杂技团就不见了。”
说着说着,她们就到了。
她们家现在就是个茅草房子,雪青进去时,看到了一个牌位。
“你……你弟弟也没救回来。”
雪青并没有觉得意外,那个时候她就有心理准备了,因为她弟弟当时病得太重了。
“你奶奶前几年也没了,她走的时候还一直喊你,说我们不该把你送走。”
她母亲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她的那种声音,裹着父亲在旁边抽着叶子烟,沉默着。
然后呢?
要她怎么办?
“别抽烟,也别哭了。”雪青尽可能耐心性子,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
两个人都惊了一下,似乎被自己的女儿吓了一跳。
雪青清醒地意识到,她的很多东西都已经被摧毁了。
十二岁,她亲眼看到有人在她面前被杀,那个时候,她还是她自己,她晚上会做噩梦,会害怕,会逃跑。
这几年,她不再做那些梦,那些死掉的人也不再出现在她的梦,求她救人。
雪青并不因为这个事情难过,也许是在杂技团时间久了,她已经习惯了应对这种陌生感。
她想要的也不是回到小时候,甚至不是回到父母身边。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可她每天闭上眼睛都是那些死掉的人。
一个又一个。血淋淋地看着她。
可最近这一年,她越来越像林娘了。
她知道林娘又杀人了时,她当时其实已经麻木了,她已经开始想那个人其实也该死。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梦到那些死去的人了。
漠然。对生命漠然,对杀人漠然。
她想起了小时候杀鸡的事情。也许继续这样下去,她真的会变成林娘。
她想走,林娘不可能让她走,不只是因为她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她知道的太多了。
她现在能走,林娘能放她,一方面是林娘确定她一定受不了外面的生活,一定会再回去。林娘这个人,只要不触及她在意的问题,其他事情,她都可以等,她相信所有的一切都会向着她想象中发展。
当初王春雨要退出,林娘也是同意,她说,不超过一个月,王春雨就会回来。因为这个世道处处不给人活路。
事实上也是如此,王春雨很快就回来了。这让林娘觉得她的一切都是对的。
另一方面是她父母的位置固定,这是一个可以被找到的可以被控制的弱点,在林娘看来,她后面做事都要考虑父母。
她这才能回来,她回来,并不是说要凡事听父母的,甚至她希望这两个人凡事听她的。
而她也的确是回来就开始让她们习惯自己。
————————————
王春雨两天后就知道雪青离开了杂技团。
花姐还在王春雨面前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她不过,非得去过苦日子,这不是有毛病吗?”
花姐觉得,她宁愿死在杂技团,也不愿意出去,在这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有钱拿,也没有人指手画脚,出去以后,有几个人能把你当人看啊?
花姐想着想着,又重复了一遍:“你说她们这些读书人是不是把脑子读傻了?”
王春雨给她端了茶,表面上应和着,实际上心里大惊。
王春雨当初完全可以不送女儿离开,可她一定要送,因为她害怕。
她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现在干的事情有多危险,而雪青也不止一次暗示过她,不要让太多人接触林娘这边的人。
这种感觉就像是初冬,走在刚结冰的冰面上,起初时时刻刻担心掉下去,等到过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没什么事情,就觉得好像这不再是冰面。
可那天,王春雨帮着林娘放火烧楼,那把火把她的局面照亮了,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脚下踩着的那薄薄的冰层和下面深不见底的黑河。
王春雨尽量只让自己接触林娘这边的人,她手下的人全部不接触花姐和雪青。
现在突然说雪青走了。雪青年轻,但王春雨有着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尊重读书人,她不轻视这个姑娘,她不像脑子一热的人。
尤其还是“她爹娘来接她,把钱还上了。”
雪青知道林娘那么多事情,林娘能放人?
王春雨看着花姐还在抱怨雪青,心里就担心雪青会不会已经被林娘杀了?
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王春雨吓了一跳。
花姐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对又瘦又矮的夫妻,是来找花姐的。
王春雨在另一边,听到那对夫妻是来找花姐帮忙,她们在别人那里听说了您娘的名声,想来求林娘帮忙。
花姐拒绝了,关了门。
王春雨有些奇怪:“不帮她们吗?”
花姐道:“现在林娘正在忙着对付谢老板,没有空帮这些忙。”
更重要的是,她们发展人的时候,通常是她们去找合适的人而不是别人来找她们。这样能够有效地避免风险,也是为什么这么久了,平城无论是警察还是谢老板那边的人,都对林娘所知甚少。
如果是个人来找她们帮忙,她们都帮,她们早就被抓了。
两口子唯一的希望也没了,便往回走。
没过多久,两口子就被发现喝农药死在了家里。
这些,花姐都不知道。
若是平常,王春雨得去问问这对夫妻是什么事情,可现在,她心里头还念着雪青的事情,再加上,她也不知道这两口子是哪儿来的,她们走后,她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人,于是,她便也错过了这件事。
王春雨是真的关心雪青的事情。
王春雨现在人脉也广,赶紧让人去打听怎么回事。
她一方面怕雪青已经死了,另一方面也是怕雪青回去以后过得不好,毕竟她父母曾经把她卖了,现在雪青一个大姑娘,再回去,王春雨这个年纪的人,见过的事情多,自然就会担心雪青再被卖一次。
“她们家啊,不用打听,我都知道,她们家都是可怜人。”
这两口子不是平城人,但平城很多穷人认识她们。
那个时候平城很多人没有田地,穷人们也要找活路,比起给有钱人家干活,还有一些人选择了另外的活路。
平城盛产各种药材,这些人就会结伴去挖药材,这两口子会过来收药材,起初是自己过来,后来有了钱,就雇了人手。
直到后来,清政府打仗输了,整个国家欠了一屁股债,老百姓能怎么办?只能跟着一起还钱,很多小商户直接被压得破产。
再加上崇尚西方的医学,这一条药材的活路直接割断了。
上面的药材铺子活不下去了,下面的穷人们要重新找活路。
不少人就进了王春雨这条路,这信息就流通了。
于是,王春雨一问,知道的人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
儿子重病,两口子把女儿卖了凑钱治病,结果一场病下来,儿子没有活下来,女儿也找不到了。
两口子这些年,男的拿了一根扁担,帮人挑货,从蓉城一路挑到平城这边,女的给人当佣人,他们一直在打听一个杂技团,说是她们女儿在那里学杂技。
前两天才把女儿接回去,原本准备找关系,让她去读书。
但那个女儿自己有想法,不去读书,而是要开个药铺,现在在收药材。
王春雨松了一口气,人活着就好,看来林娘比她想象得更加宽容,雪青这样重要的人,也可以随时退出。
王春雨是平头老百姓,现在钱也多了起来,心里头也明白干的这事不长久,她还是希望等后面,她把人情还清楚了,钱也挣够了,到时候和林娘说说,她想去蓉城找女儿文莲。
在这里虽说是好,可她心里头还是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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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张冬明的情绪也经历了大起大落。
无头男尸案破了,起初张冬明高兴,她这个年纪本来就喜欢被人夸,她也喜欢看到别人提起她们时那种语气,那种眼神。
“又破案子了啊,可真神了!”
“过来喝口水,看你这满头大汗的!”
她们和她说话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气洋洋让她觉得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那个她不明白什么叫做“天变了,世道乱了”的小时候。
但很快,张冬明被夸多了,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她心里觉得她们也没那么厉害。
她们能破这个案子,最重要的还是有个帮手。
杨大姐。
杨大姐给她带来了无头男尸的重要信息,让她能够锁定无头男尸是那个半仙骗子,因为知道是半仙,才有了后续的调查方向。
还有她说了那个听h市人说的用人头冒领案子,让她们开始怀疑叶老板的事情,要不然她们也会让叶老板冒认回去。
这两个信息可以说是她们破案的关键,缺一不可。
如果没有杨大姐,她们也和其他警察一样还在满城找凶手。
这话,她不好跟人说,她心里也知道杨大姐的情况特殊。
当时张冬明还跟人承诺,等到案子破了,会分一半奖励给杨大姐。
那个时候,她觉得,这么大一个案子肯定会有奖励,毕竟当初她们抓了走私的犯罪妇女,都有奖励。
她得了表彰后,去问警长,奖励什么时候发下来?
“这表彰还不够吗?你还想要什么奖励?”
“钱。”张冬明说道:“还有油米干果子,都给点最好。”给杨大姐拿点钱同时,也拿点东西,她都已经想好那个场景了,到时候别人问杨大姐,你这东西是从哪来的?杨大姐一说,我妹子给的。那多体面啊!
警长也很尴尬,可还是得实话实说:“现在困难,没有,先欠着,等以后上头有钱了再给你发。”
张冬明不高兴,她现在也硬气,有事说事:“现在不包吃住就算了,连这个都没有了,再过两个月是不是工资都没了。”
警长心说还真有这个可能,但面上还得说:“别胡说八道,过段时间就有钱了。”
今年平城这边没有灾荒,可隔壁闹冰雹了。
朝廷还欠了洋大人们那么多钱,还得还钱,哪有那么多钱啊。
张冬明见要不到钱,于是就又说道:“那什么时候给我升个位子吧?”她想带个队。
警长:“……”
钱没有,也没给她升个官,难怪,她的同事们干活没劲,个个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晚上,张冬明窝在床上开始数钱,越数越难过。
这段时间在忙无头男尸案,私下里也没搞什么业务,小金库的钱也不多了。
很快就不包吃住了,她还得出去租房子,又是一笔钱。
怎么办?哪有钱给杨大姐?
那她直接告诉杨大姐,这一次破案就没有给奖励。
说不出口啊,张冬明抓了抓头发,她还记得上一次杨大姐来,自己说奖励分她一半,她好高兴!
自己怎么去跟人说没有奖励了?那多让人失望。
张冬明烦恼的时候,另一边的杨大姐同样也陷入了困境。
她想死了。
杨大姐这辈子总结就是命苦,她也会安慰自己,这世道谁命不苦啊。
她本来以为这辈子也就那样了,却不想,她只是跟着其他人一起听说了有个女子警察可以帮她们,她其实也没抱希望。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试试也好。
试试过后,她就出来了。
她高兴,真的高兴,能摆脱那样的日子,她做梦都觉得高兴。
可是一开始的高兴,很快就过去了,她的生活不会只停留在高兴这个阶段。
她靠着张冬明的关系,进了酒厂,每天开始搬运要去酿酒的苞谷,厂里有专门的监工,但监工没办法监视到每个工人,她便和另外几个女人说话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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