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确实很讨厌在美容院待两个小时,也不想坐在桌子后被皮肤医生评估皮肤和五官,总觉得就像个精心擦拭身体随后要侍寝的猪头。
贺屿薇深深呼吸几次,还是贴边儿走出来。
她试探地对美容院里看上去最年轻的治疗师说:“那个,不好意思,请问卫生间在哪里。”
对方笑容可掬地带她去卫生间,贺屿薇洗了个手,随后,慢慢地,慢慢地挪动脚步往大门口走。
就这时候,美容院小姐叫住她。
“小姐走错方向了,更衣室在这里。”
贺屿薇转过头,努力装着像有底气的贵妇似的:“对不起麻烦你了,我想先去楼下逛会街,等逛完后再回来做美容,行吗?”
美容院小姐迟疑地说,下午的预约时间全满,只有这个时间段空闲。
“那,我可不以改天再来?”
对方的表情有些困惑,但她也尊重客人的请求,没有纠缠,而是礼貌且甜美地说:“好的。那我先把钱先退回来?”
这么顺利的吗?贺屿薇很慌张地对着她鞠了一躬,重新坐着电梯下楼,才松了一口气。
她独自站在铜锣湾广场的门口,握着两千港币,而十五分钟之内,没有路人来追她,或把她重新拉回美容院。
看来,她是自由了。
董事会议开了正好两个小时。
他们都知道余温钧喜欢鲜花,因而香港办公室的桌面总会提前摆有一大束艺术插花作品。
今天的插花素材用到了荷花。负责布置的人是泰国人,他耐心地把荷花花瓣折好,由外及里,一层又有层,数层中粉中透白的花瓣,仙气淡粉白,宛如温柔的霞光,中间是一抹黄色。
余温钧对自己满意的东西,也能做到目不斜视。
他的手,稳重且得体地搁在桌面上。
余温钧记得,母亲也喜欢插花。但,母亲唯独不爱荷花。在切花材料里,荷花是一种不能依靠自己彻底绽开的花,腐坏得又快,简直是死亡之花。
余温钧比起爱花,小时候更爱掐花瓣。
最爱蔷薇科花瓣,柔若无骨,丝绒的手感,可以掐得稀烂。
小男孩也喜欢掐荷花花瓣。
荷花没那么娇嫩,然而光滑柔韧条理十足,即使轻微地搓揉也不会有花汁迸溅出来弄脏手。
余温钧还喜欢去摸壁虎和金鱼。
它们的皮肤滑腻冰冷,小小的在掌心很可爱,能感觉到它们微弱的心跳。
这个毛病后来被他父母纠正了,男孩子要有教养,不准有那么多小动作。但也许从那时候,他的性格就可见一斑。
余温钧抬腕看了两次表,随后说:“我走了。”
不需要解释离开的理由,他站起身,旁边的人也跟着站起来,剩余的私人银行高层送他坐上电梯。
开会的地方距离美容院不远,因此没让司机跟着。他慢悠悠步行前去,再因为今天心情好,主动坐电梯来到42层。
余温钧准备看看打扮好后的小姑娘。
随后,他就知道贺屿薇的所作所为——“小姐并没做美容。她先走了。”
“她去哪里?”他立刻问。
美容院的人当然不知道。
那一刻,余温钧也要遏制住想把什么东西掐得稀烂的冲动。
五分钟后,余温钧站在贺屿薇曾经站过的位置,这是摄像头记录她最后停留的位置。
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前。
余温钧脑海里回荡着一个尖锐的问题,自己是不是疯了?
抵达香港前,余温钧已经提前安排好贺屿薇在当地的司机和保镖。
计划不如变化。
小姑娘这一周在酒店房间里病怏怏地躺着,从来不外出。他就给那些随从放了假。
今天早上,贺屿薇出现在他面前,余温钧的表情看不出,却暗中松口气。
他也很高兴。
高兴到,余温钧听弟弟指责她邋遢,也只是皱皱眉。他想,多大事。做个美容就可以改善,他的女人底子好。
余温钧便像工作繁忙的男朋友,在上班路上抽空把女友送到美容院,嘱咐完什么时候来接她,就继续忙工作去了。
而这一次,行事缜密的余温钧居然真的忘记派人跟着她。
美容院的人自然也没敢拦着贺屿薇离开。
……她在哪里?他为什么会对她放下心防?她跑了,他会怎么办。
天气依旧阴沉。
台风这几日过境,带来雨、带来风、带来挥散不去的闷热,但街道极其干净,人来人往,每个过客的脚步都不停歇。
不同于内地城市,香港的人口构成成分更为复杂,因为交通发达而连通东南亚,也有各种违法或灰色的“离开方式”。
换句话说,这是一个拥有偷渡机会的地方
余温钧独自站在繁华的铜锣湾广场,反复拨打贺屿薇手机。
该号码无法接通。
酒店的人去敲房间门,她没有回去。
贺屿薇吃完早饭就被带到美容院,港澳通行证和其他身份证应该留在酒店,身上最多只有几千港币。
对余温钧来说,香港是一座他从小就再熟悉不过的城市。
对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北方小城姑娘来说,香港是完全陌生的新星球。
现在的问题是,贺屿薇在这个新的星球会去哪里?
两个半小时不长,却也足够做很多事情。余温钧已经让人先去搜索刚才的大厦,生怕她折返,躲在里面。此刻,他正飞速地算计着自己需要调查的距离。
她跟着自己来香港,难道是逃跑计划里的一环?
余温钧很快就自我否认,是他拽着贺屿薇一起来的。他为什么带她来香港?
是因为,余温钧不想让那个孩子离自己太远。
他想和她待在同一个空间。
每天工作再忙,也想要看看她的脸,听听她的声音,即使看不到,也要确切知道她就在酒店里躺着,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否则,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就会升起一股烦躁。
余温钧从这一个小孤女的身上体会到,是呈指数增长的执着和焦渴。
她的身体,早已经是他的盘中盛宴。她的心,正悄然握在他掌心。但依旧不够,余温钧深深觊觎且最想要嚼碎并吞进腹中的,还是那一缕极其清澈又飘渺的灵魂。
男女关系也要讲究张弛有度。所以,他这段时间改走禁欲路线。不再逼着她献吻,不再碰她下面的那张甜美小嘴。
世界上的小姑娘都不反感纯爱吧?
她们想要所谓的“尊重”“平等”和“保持自我”?
既然别的女人都想要拥有的东西,余温钧觉得,他不妨也给自己的女人一份,即使是拥有的错觉。
他要她主动。要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还要她为自己奉献出一切,包括爱情。
然而无论怎么对她,贺屿薇的心扉依旧稳定地、严丝合缝地封闭着。明明是年纪比他小那么多的女孩子,偶尔会像个姐姐似的,很为难地看着他。
哄着吧,她对他越发警惕。冷着吧,她该干嘛就干嘛。拉她上床吧,她现在纯纯傻傻地开始把他当床上的搭子。
余温钧在一方面无奈,一方面也坚持判断。
像贺屿薇这种人,本质是极为执拗的。她做任何决定时思考的时间都长,然而做出选择后,也会义无反顾。
且,至死无悔。
他准备按照自己的步调,一步步地引领贺屿薇,非要让她染上自己的颜色,让她那双清澈眼睛里生出贪欲。
海水冷漠到,让人以为它足够温柔又宽容。
余温钧在几分钟内作出行动。
通知酒店、随行人员和司机紧急寻找贺屿薇,甚至于,他已经思考动用港岛的哪些人脉和警署关系,接下来的三天,上天入地,且要在各个海关和口岸堵人。
他拥有绝对的自信,贺屿薇只要剩一口气,整个港岛乃至维港的海底每个贝壳都翻个遍也会把她拽出来。
余温钧刚要联系一个颇有威望的地头蛇,突然听到旁边的笑声,两个颇有姿色的都市女郎正在街头自拍。
他才发现,自己不知觉间走到马路的对面,而这附近是香奈儿的快闪店。
铜锣湾和涉谷、纽约时代广场有几分相像,不大的地方,密集的人流,明亮的平价广告牌,各种不同打扮的二十多岁年轻女孩子。她们背一个奢牌包,但是首饰、鞋和衣服却都属于快消品牌。
再难听点说,普通阶级的普通女孩子。略有姿色但成千上万,毫不出奇。
余温钧的目光追随着她们,同时,他的内心传来一个声音提醒,自己又因为她失控了。
这是第二次。
余温钧至今心有余悸,他在草原骑着马,远远地看着弟弟向贺屿薇挥出一鞭子,内心一瞬间所爆发的暴怒、杀心和焦虑。
明明平常对弟弟们很宽容,一旦有东西推动,余温钧知道自己能够做到六亲不认,斩草除根的。
余温钧不讨厌却也不喜欢自己的这一面。
他向来是一个有所保留的男人,很少允许自己在任何领域里放纵。哪怕是工作上,他都会在反复提醒自己要分清楚目的和手段,必须要撤回一些评判,才能更游刃有余地进行决策。
而余温钧性格底色也是不允许他对什么事表现出非同的执着。
他有弟弟们这一个缺点就够了。
手机屏幕上,余温钧取消了和地头蛇的通话。
他微微地闭上双眼,调整呼吸。
这是练习箭道多年所养成的习惯。箭道老师每一次在射箭前都
会提醒:调整呼吸,把心关上。
任何时候,任何局,都要“该放即放,清爽利索”。
余温钧不缺女人,也不会被女人的任何痛苦和问题带着走,更不会卷入情感的长期压力和挣扎中。
他所给出的爱,永远都是丰盛却冷酷的爱。
如果,那个苦情的小孤女不惜演戏到这种程度都要从他身边逃走,那么,不如就让她跑两天,亲自体会到外面世界的冷暖。
偷渡的风险很大,如果被抓决计没有好果子吃。而国外也并不是美好的乌托邦。全世界的富人和穷人,其实没有本质区别。
贺屿薇想要体验颠簸、流离和被人鱼肉的苦日子,他就让她体验。然后,等她重重受创,他再坐收渔翁之利。
但……不行。
他舍不得。
余温钧其实已经能够意识到,拥有骇人执拗个性的人是自己。
他不会责怪贺屿薇想跑,他只会责备自己管得太松——等找到她后,余温钧决定放弃这场纯爱游戏,他不准备伪善地装着给她自由,让她个人成长。
一旦找到她,他就会顺从自己心意,直接囚|禁她一辈子。后半辈子,她别想离开他家一分一秒。
余温钧下定决心后,重新睁开眼睛。然后一下子就看到街对角的女孩子。
并不是出现幻觉。
仿佛是大学校园里最朴实的书呆子,炎炎夏日,她依旧穿着那套反复洗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灰色卫衣,下半身穿着高中校服短裤和球鞋,露出漂亮的小腿和脚踝。
贺屿薇头上戴着的,是余龙飞很早之前扔给她的法拉利摩纳哥站鸭舌帽,遮着眉眼,下半张挂着个黑色口罩。
整身衣着毫无搭配可言。
贺屿薇带着一股极其阴暗又极其独特的气息,就像个从下水道里偷偷摸摸爬出来收租的印度房东,正站在世贸中心大厦的门口处,东张西望着。
余温钧过一会才意识到,那是他的车把她放下的地点。
贺屿薇正在原地乖巧等待着,等他来接自己。
她……没有逃走?
他的脚已经自动地跑过去,张嘴的那刻,嗓子居然被心跳声填充。
余温钧硬是收回想牢牢握住她肩膀的手,咳嗽了声:“玩得开心吗?”
贺屿薇扭过头。
她自己摘下帽子,依旧是那双斯斯文文,闪闪躲躲的清澈眼睛。
“香港好热。”她困惑地说,“接下来我们去玩?你不工作了?”
余温钧愣怔几秒。
随后,他就为刚才的大惊失色感到某种可笑和百感交集。
也是啊,一个胆小如鼠的女孩子,在陌生城市里能逃跑到哪里去?
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曾经在深更半夜,独身一人去荒废的海边小屋,以及,她一脚踩油门带着他向一辆卡车冲去。再以及,她在内蒙骑着马一路奔驰四五公里,还招惹了余龙飞……
余温钧目不转睛地看着麻烦小孩:“手机给我。”
贺屿薇第一次来香港,很多事情都不懂。
她带手机但没有开通海外漫游功能,因此接不到电话和短信。
余温钧轻轻地吁口气。
他哑声说:“刚刚去哪儿了?”
身为北方人,贺屿薇首次来到南方。
她被余温钧带下车时,又很快地走进室内,并没真切地感觉到南方夏日的威力,但独自一人走出大楼,仅仅在户外站着,就感觉汗水沿着腿肚子往下滴。
南方35度和北方38度,体感截然不同。
贺屿薇戴上口罩,但刘海儿已经打弯儿贴在额头和脖子,热气包裹着她,不仅仅是热,还有无处可逃的粘哒哒。
原本美容院的空调冻得她还有点冷,外面却一丝风都没有,整个城市的空气仿佛是一摊可以勉强呼吸的60度温水,她感觉自己是一块用温水煮着的梨块,煮熟了但没煮透,嘴巴里发烫发热。
在这股暑气里,贺屿薇感觉她灵魂里莫可名状的“丧”和“戾气”都被彻底的激发出来。她很想发脾气——好热!
“小姐?”
贺屿薇坚持走了没两步,却被叫住。
她僵硬地转过身,面前是两个身材高大的男性。
叫住自己的是一个皮肤略黑,背着巨大的旅行双肩包的男人,他拎着两杯奶茶,看上去凶悍,行动似乎极为矫捷。
贺屿薇默然不语,等待对方把自己带走。
年轻男人却张口问她一条路名,贺屿薇自然不知道香港的路名,她正被热得心烦意乱,继续不吭声。
两个人正大眼瞪小眼,有一个戴蕾丝帽,穿着极为繁复巴洛克风格的蛋糕裙女孩子气喘吁吁地冲过来,黑皮男顺手搂住她。
“找到你了!唉,不是说好先陪我去书店买漫画和食谱吗?还有桑先生你也不好,明知道他是超级路痴还跟着他乱跑!”
黑皮男笑着把手里的奶茶递给女朋友,说是替她买什么乙女游戏和奶茶店的香港联名,女孩子眉开眼笑。
接着,男人礼貌地跟贺屿薇道歉,三人就要离开。
贺屿薇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她恍然,对方似乎不是派来看守自己的保镖,只是路上一个找她问路的游客。
这三人说说笑笑的,都捧着奶茶。
贺屿薇忍不住轻咽一下唾液,也觉得嘴巴有点干。香港的天气真的超级超级超级热!
自己不能愚蠢地站在户外发呆。她整个人快热趴了,无论想离开还是想怎么样,得先找到一个凉爽、安全和安静的地方才能思考。
……可是去哪里呢?
顺理成章的,贺屿薇就决定尾随刚才向自己搭话的那三个人。
他们好像也是内地人,那个穿小裙子的漂亮女孩肯定认路,他们接下来要去逛书店?
书店是免费的,自己可以去书店吹吹空调。
香港是个极为有特色的超级大都市,也是亚洲数一数二的繁华城市。
建筑密度惊人,道路细窄,街道楼宇给人的围合感很强,拔天大厦几乎不独立,大多数都有相邻的建筑堆砌,四处都是商业品牌投放的广告牌。
大街上有快步走过不同肤色的全世界游客,和不停哔哔哔倒计时的红绿灯,人行干道有密集斜划着的交通黄色警戒线。
放眼过去,整个寸土寸金的商业区没有任何绿植,马路也不是内地常见柏油路而是水泥的,是一个十足十由钢筋水泥浇筑制成的城市森林。
贺屿薇却目不斜视。
她对香港真的完完全全不感兴趣,双手插进上衣兜,压低鸭舌帽,专心致志地跟踪着前方的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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