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哲宁和余凌峰遵从兄长指示,把红包又要过来,农家乐其他服务员的脸色不可谓不精彩。
世界上,存在很多不贪他人钱财的老实人。但天下最老实的人,也讨厌从口袋往外掏钱。
刚发到手还没捂热的红包又从口袋里被掏回来,每个人都怨声载道,追究这怎么回事。
此刻的丽丽捂着脸,一路跑到厕所。
她又委屈又愤怒,也百分百地确定自己不会被开除。
大城市里的服务员流动性确实很高。不过,在郊外农家乐干三年以上都算捧上铁饭碗。毕竟郊区可不好招年轻人,老非开的工资也不高。
丽丽用水龙头洗一把脸,心绪很快恢复平静。反正,大家都没收到红包,她也算平衡了。
丽丽擦干手,没事儿人似的再次逛回到大堂,准备继续看古装言情剧平复心情,却骤然发出撕心裂肺地尖叫:“谁动过我的平板?”
丽丽是农家乐里唯一拥有苹果iPad的人,大家都觉得她舍得花钱买好东西,而丽丽也格外爱惜,从来不肯外借。
如今向来保护很好的液晶屏幕上,却出现了细密如蛛网般的裂痕,并不仅仅是屏幕保护膜碎,而是整个屏幕遍布着蛛网,内屏外屏都碎到漏液,似乎它被人狠狠地在地上摔过。
丽丽目眦欲裂,她疯了般着iPad去质问大堂里所有的人,问谁趁着她不在,摔坏iPad,千万别让自己查出这个人是谁,这事会没完没了的。
周围的中老年服务员们依旧笑嘻嘻地嗑瓜子看电视,根本没往丽丽这个方向看一眼。
贺屿薇带着余凌峰在农家乐绕了一圈。
余凌峰嗡嗡嗡地黏着贺屿薇,简直跟田陇间的野蜂似的,吵得她头痛。
在他们身后有一段距离,余温钧和余哲宁也慢悠悠地并肩走着。
路边杂乱无章地种着一些庄稼,田边的一棵植物苗好像是草莓,青青的,顶端小的果实上还带着一点刺。
余哲宁弯腰要捡,余温钧却在旁边提醒这是曼陀罗,有毒。
哥哥怎么知道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余哲宁用脚把它踩在泥土里,站直后用余温钧递过来的手帕擦手。他今天找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听说,你后天要飞越南?”余温钧不动声色地问。
余哲宁的脸遂即变青,余温钧的口气依旧是老样子,继续说:“今天把其他人也一起叫过来吃饭,你可能已经猜到一点缘由。”
余哲宁很烦地双手插兜:“哥
,这世界上没几个人能猜到你的心思。”
“身为我的弟弟,你主动试着了解一下我如何?”余温钧站住脚步,倒也不卖关子,“先说说凌峰吧。他的母亲也就是咱们的继母汪柳,她嫁给咱爸时还很年轻。按理说能继续生育。但这么多年也只生下一个儿子。不觉得奇怪吗?其实,汪柳中间还怀过孕,两胎都中停了。这是舅舅和我联手做的,也是我为什么一直尽量满足舅舅各种要求的原因之一。”
余哲宁的表情极为震惊。
“还有这种事?你千万别说做这些是为了我和龙飞!我们可没有要求你这么做。”
“我还真不打算让你俩掺合这些,天真的少爷不配和我们玩。”余温钧一句话堵死余哲宁,“你可能也想问,爸知道不知道这件事?他应该是知情的。但这么多年,他什么也没说。”
其实到余温钧这个岁数会发现,父亲余承前并不坏。
但身在高位的人如果没有意志力和手段,他身边的人就会成为权力和利益的牺牲品。舅舅……他虽然帮过很多忙,余温钧也自认给了足够的报酬。也该是时候切割关系。
余哲宁定定地看着哥哥,他心思混乱,嘴上冷冷问:“除了这些,你有其他事瞒着我吗?”
“当然,我有太多对你和龙飞都隐瞒的事。”余温钧告诉他,“不过关于李诀和舅舅,你也确实受到伤害,这件事也是我处理得不够好。所以,我不希望在这件事上瞒着你。你的心思很敏锐,而接下来几个月,我就没时间再搭理你和李诀,得和龙飞处理他的烂摊子。你也不要总拿一些小事来烦我。”
余哲宁冷笑:“什么叫小事?”
余温钧漠然说:“你后天去越南的时候帮我向那位前未婚妻问一声好。无论你俩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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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乐的一切,也都是贺屿薇记忆中的样子。
郁葱的果树园、混浊的人工湖,平顶的鸡棚,土黄色的平房。
只不过,她在余家漂亮的花园住久了,也能观察到更多的细节,比如树冠从来不修剪,地面的落叶并不是每天都有人清扫,而久违的蝉声和绿意如同浪潮般呼啸地扑面而来,她能感觉到地面略微蒸腾的高温。
路过人工湖的时候,贺屿薇看到有几只水鸟躲在水边,灰扑扑的,应该是雌鸳鸯,其他色彩鲜艳的不是鸭子就是公鸳鸯。
余凌峰也顺口问了句这是鸳鸯?
贺屿薇摇摇头,不情愿地说:“要仔细观察一下才知道。”
她扭过头,才发现身后的余温钧和余哲宁都已经不见踪影,等收回视线,正对上余凌峰犀利的目光。
余凌峰很轻声说:“喂,你到底喜欢他俩里的谁?钧哥,余哲宁?”
贺屿薇虽然控制着表情,眼神和身体语言却是全然地防备。
余凌峰被她的反应逗笑了,心情却稍微沉了一下:“……不否认吗?”
“我对他俩应该都算不上喜欢。”贺屿薇终于开口,目光重新投向天边的橘红色的柔软云彩,“但是,他们肯定是我很重要的人。如果没有遇见他们,我现在还在农家乐后厨工作,和丽丽当同事,每天做着能去国外打工的白日梦,与此同时,也不会主动想去为自己做很多事。”
说完后,贺屿薇轻吁了口气,径直往回走。
余凌峰懵懵懂懂地听着,赶紧跟上她。他心想,这个女同学好像很有故事性啊。哇,更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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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乐大堂的卷帘门背后,只听见丽丽依旧为自己碎掉的iPad而破口大骂,张经理正不耐烦地就刚才的事教训她。
贺屿薇和余凌峰已经顺着道路,重新走到农家乐门口,不过路过厨房的时候,大厨在远处的窗户口朝自己拼命招手。
大厨依旧叼着烟,乐呵呵的,他手里已经拿了三个巨大塑料袋,里面装着不少的茄子干和新鲜蔬菜,硬是塞给她。
等贺屿薇反复道谢并拎着塑料袋再次走回来,张经理和老非都站在门口,他们用凶恶的眼神催促丽丽赶紧对自己道歉,否则当晚走人。
丽丽扭动着身体,她的半张脸还是肿的,很不情愿地抬起头看着贺屿薇。
贺屿薇以为,以丽丽的高傲脾气,她是绝对不会低头道歉的。或者,即使道歉又要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但丽丽居然真的低声嘟囔了一句对不起,与此同时,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难看兼不屑的笑容,说了“对不起”后的嘴巴又无声地蠕动着各种脏话。
余凌峰特别受不了。这女服务员有病吧,嘟嘟囔囔什么呢。
张经理是真得恼火极了,直接跟他妈说让回丽丽宿舍拿行李,今晚结完工资后开除。
丽丽嘴上不饶人,嚷嚷说要是赶她走她就去劳动局门口躺着,内心这才有点怕了。
她深呼吸几次,再挤出虚伪的笑容:“贺屿薇呀,你不会是富贵后就欺负起普通老百姓的类型吧。”
余哲宁此时也走回来,看到这一幕,他不禁皱皱眉。
丽丽余光瞥到余哲宁,语气再柔和一些:“自从你离开农家乐后,我经常会想起你……”
贺屿薇突然开口问:“真的吗?”
丽丽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怔,回过神来立刻说:“当然,咱俩当时不是共同住过一个屋的吗,是知根知底的好朋友!”
贺屿薇走近她,她抬起手,丽丽忍不住后退,但张经理在后面死死按住她的肩膀不准她躲闪也不准她回击。丽丽身子瑟缩,下意识偏过脸等着贺屿薇打下去。
贺屿薇只是将掌心虚虚贴到她被剐过还红肿发烫的五指掌印上。
“你会经常想起我?”她说,“但离开农家乐后,我就将你这个人忘了。”
阵阵煦风拂过贺屿薇的额头和双眼,也渐渐地吹掉她内心的怒气。她试探地蹭了下丽丽的脸颊,丽丽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畏惧她的触碰,身体微微发颤,目光闪闪躲躲地不敢对视。
“今天再见面,我发现丽丽你完全没有改变。你一直都是这样的服务员吗?对不起,以前我一直在后厨,不太了解前面的情况。不过,这是你的人生。你自己开心就好。”贺屿薇把手收回来。
张嫂忍不住插口:“她每天有个破苹果平板,眼睛就飞到天上去了!矫情什么啊,我们几个人在村里有自己房子,她还得住宿舍。赶紧嫁人吧!”
丽丽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渐渐地变青,嘴里想反驳却罕见地什么却说不出话。
仅仅过了半年,贺屿薇的外貌在丽丽眼里还是死死板板的木头脸,身形单薄得一掐就断,衣着干净却也朴素得根本没佩戴任何珠宝和奢侈品。但此刻,丽丽在向来沉默的前室友目光注视下,内心油然而生的是一股震撼、茫然和敬畏感。这比被张经理甩了一个耳光,被老非威胁要辞退,和被花衬衫呵斥更为悚然似的。
因为贺屿薇……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以往那种任人欺凌只会默默应声的后厨杂工了。更重要的是,贺屿薇周身气场和刚刚那桌的贵客很像了,那气场叫“配得感”。
居移气,养移体。贺屿薇对张经理的殷勤服务,既不会趾高气扬,也不会浑身不自在,就只是没太大负担地接受了——她在城里过得肯定不是天天伺候人的粗笨工作!
老非适时插口,先说他女儿身体已经转好,又说刚刚去棚里割了三个西瓜让她带走,最后说农家乐的员工宿舍经过重新装修,每个房间都配上空调云云。
贺屿薇安静地听着。
这些农家乐里琐事,距离她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余哲宁干脆地打断老非,他对贺屿薇说:“屿薇,带我去你曾经住的地方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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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抛下别人,并肩走到农家乐的东侧。
这里是简易建筑该成的员工宿舍,空地处有一台滚筒洗衣机,旁边撑着几把晾衣架,既晒着粮食又晒着桌布。
余哲宁叹口
气:“今天很抱歉,本来想单独和你吃饭的。没想到被我哥搅合了。”
她沉默了会,抬起头:“今天能回到这里,我其实挺开心的。一直想找机会回来看看非叔和大厨,但又觉得不合适。”
余哲宁一语道破:“那个叫丽丽的女孩总是欺负你吧?”
“丽丽怎么想我都无所谓。”贺屿薇却坚定地说,“离开这里后,我真的一秒钟都没有想起过这个人。”
她刚才没有说谎,离开这里后,贺屿薇真的就一秒钟都没有想起过丽丽这个人。
不止是丽丽,还有大厨和非叔。
他们都帮助过她,她也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们,尽可能在能力范围内报答他们。然而事实是,一旦离开农家乐,这段后厨的打工生涯也迅速地淡化意义。贺屿薇发现,自己其实不太愿意和已经失去联系的人有过多沟通和交流,总觉得他们已经成为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她对自己的薄情感到一种可耻。而这种可耻,也让她无法回来看望他们。
“当我今天能有机会回来,再次面对他们,就觉得可以换另外一个角度去看自己的过去。换成现在的我,估计会换一种方式和丽丽相处。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贺屿薇浅浅地微笑,“不过,这家农家乐的米饭很好吃吧?进的是盘锦大米。听说周围其他的农家乐都不舍得进这么贵的大米。我以前没什么感觉,今天一吃,还挺好吃的。”
“那个叫丽丽的女生不是经常欺负你?”余哲宁的话题又绕回来,皱眉说,“她这一点也跟龙飞似的。不过你放心,听我哥的意思,他准备把龙飞从家里踢出去。”
连余哲宁都知道了?贺屿薇睁大眼睛。她脱口而出:“是为了……什么原因?”
“哥的原话是,他打算趁着自己还没想认真找龙飞的麻烦前,赶紧让他在眼前消失。”
余哲宁经常刻意忽视兄长最近的动态和他的话,以显示并不像余龙飞那样绕着余温钧转。但每次和哥哥说话,怎么都收获到爆炸性的内容。
他想到余温钧刚才告诉自己有关汪柳的事,又是一阵头痛,汪柳这人绝对不是一个善茬。等一下,难道说,龙飞签的合同背后有她的手笔?他得赶紧告诉余温钧。
贺屿薇侧过脸,余哲宁的表情带着一丝迷茫,她将头重新转回去,没有追问。
每个人的人生道路上,都有很多事情要自己去面对和消化。包括自从知道母亲去世,贺屿薇有一种既游离于外又有被迫卷入其中的感觉,也不知道正确情绪应该是什么。
今天重新回到农家乐,贺屿薇以客人的身份坐在包厢,她看到丽丽,突然觉得有些过去直接忘了也挺好。
等跳出特定的环境,自己所遇到的困境也只会成为过去的一部分。
唯一遗憾的是,贺屿薇希望下次来农家乐,她能亲自给自己吃过的饭买单。
话又说回来,余温钧真的准备把余龙飞赶出家门?他当时随口提过一句,她半信半疑的,总觉得余温钧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玩物而做到这种程度。那男人不是最宠自己的两个弟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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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各自默默地出神很久,等扭过头,天已经黑了。
贺屿薇的胳膊上被毒蚊子咬了两个包,又痒又痛的,她有点奇怪,余凌峰居然能耐得住脾气,没跑过来找他们。
“他应该是被我哥叫走了。我哥不是答应过八点半前送他走吗,刚刚已经送他先回家了。对了,你和余凌峰之间千万别建立私交。唉,我们家的烂事真不少。”余哲宁依旧沉思着,眼望着前方。
他们走回去,玖伯和非叔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们。农家乐空地前停泊的车只剩下两辆。
贺屿薇一惊,她忙问:“你哥和余凌峰都先走了吗?”
“嗯,我说自己想和你聊聊。我哥就说让我俩留下继续聊。他可是一个大忙人,平常能陪我吃饭就不错了。”余哲宁说,“来,坐我的车,我送你回去吧。”
贺屿薇微微地咬住唇。余温钧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他对自己,就没有产生一丁点男人的占有欲吗?
最初的最初,他明明看出她对余哲宁有好感,却直接让她放弃而赶紧喜欢上他自己。而现在,余温钧居然这么相信余哲宁,愿意让他们俩单独相处?
贺屿薇也觉得她自己很奇怪。和余哲宁相处,不是一直都比和余温钧更自在更轻松吗?但此刻涌起的那股刺痛和失落又是什么?
贺屿薇带着这种失落感而无精打采起来,她婉拒余哲宁的邀请:“我还带着大厨的蔬菜,想回去后赶紧放到冰箱里。”
“等一下——”余哲宁看着贺屿薇几乎是逃一般地跳上车,玖伯立刻关上车门,打了声招呼离开。
他稍微吃惊。
按照余哲宁的打算,他原本打算回城里找一家咖啡馆,两人继续坐下来好好地聊聊天。
空气很温热,蝉声不停地鸣叫。
也不知道为什么,余哲宁的胸口再次有些发堵,突然能理解哥哥为什么不太喜欢自然里的各种噪音。
第86章 下旬
接下来的三天,一直在下雨——属于北方夏季的温热、沉重又瓢泼的大雨,仿佛身处南非地区。
雨水流过泥土浸染的阴沟,打弯了花草的枝干,让柔软的草直不起腰。
余温钧除了工作之外,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
那天晚上送余凌峰回家,高中男生大胆地询问他贺屿薇有关的各种事情。余温钧当时轻描淡写地回答一句,她比你岁数大,你先好好学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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