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在草原上,余
温钧很快就被一些外表极其商务派的中年男人们包围了。他们熟络地打招呼、握手、寒暄和拥抱。
李诀随后再出现,手里握着几十张大额的赌注券。原来他刚刚跑到服务台下注,不仅如此,还给贺屿薇买了赛马场的纪念玩具,并给余温钧带来冰冷的啤酒。
余龙飞阴阳怪气地问:“狗腿子表哥,我的酒呢?”
李诀冷冷说:“我可不是你的佣人。”
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无可奈何地从包厢内的饮料席拿出另外一杯递给余龙飞。
贺屿薇耳朵听着后方的喧闹,她继续独自趴在栏杆上,胳膊垂下去。
陌生或热烈的呼喊从极远的看台下方传过来,耳边还有听懂听不懂的粤语和英语广播,简直就像参加学校的秋季运动会。
但此刻,她身处香港。
天啊,贺屿薇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来香港,居然在看赛马。所谓人生,还真的是各种无法预测的展开呢。
贺屿薇静静地闭上眼睛。她心想,要是……
“要是哲宁也来香港就好了。”这话却是余温钧说的。
贺屿薇愕然地侧过头。
下一轮赛马要开始了,看客们都来到看台。
余温钧却径直来到她身边,他的目光还是望着看台,因为下半张脸被口罩挡着,让人只能把视线放到他眼睛和眉毛处。
他继续说。“哲宁和龙飞,他们小时候都喜欢看赛马。不,哲宁其实不喜欢这么吵闹的比赛,但家里有两个小孩么,龙飞有什么,另外一个也得给个一模一样的,否则家里就会鸡飞狗跳。龙飞也是差不多的德性。哲宁小时候生病,我给他拿吸管喝药,龙飞也吵着要喝。”
余温钧总会(在诡异的场所),自然而然地提到两个宝贝弟弟。
贺屿薇以前听着总觉得有一股淡淡的不舒服,又不知道具体不舒服的原因。
她现在才明白,这是一种城府很深且狡猾的做法。
余温钧很在乎他弟弟,但他也会把弟弟当作和别人谈话里拉近彼此距离的一种工具。
当别人听余温钧主动说起他两个弟弟,会产生一种被上位者当成自己人的亲昵错觉。但实际上呢?
是一场他掌控结束和开始的small talk。
余温钧讨论他弟弟,只是因为他不愿意在某些事上明确地表露自己的观点。
贺屿薇的目光下移,余温钧的手里握着李诀递来的那一杯冰啤酒。
他喝了酒,就代表今晚不会碰她了。不,明明之前喝过酒也强吻过她。那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个吻。
昨晚在她半睡半醒间,他把她肚子差点顶破了都不肯吻她。
还有,酒水。
余温钧在外面并不轻易饮食,一般只喝玖伯或信任人所递来的酒水——他仇家很多吗?他的工作和人生经历,她一点都不了解,全是从他两个弟弟嘴里拼凑出来的信息。
这个家伙,真的弄得别人好混乱……
贺屿薇很轻地抽一口气,再呼出。而那口气流走的瞬间,内心又涌上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郁闷和烦躁。
贺屿薇晃一下头,驱逐混乱的思维,便问:“你的赛马是几号?”
余温钧只是回答:“它今晚没上场。”
她很遗憾:“那,你的马是什么颜色的?”
“很普通的马而已。你可以猜猜龙飞的马是几号。”
余温钧每次都用弟弟转变话题。
一股攒动烦躁突然就涌上胸口,贺屿薇干脆地说:“我根本就不关心余龙飞和他的马。”
她刚刚趴在栏杆上,也只是很单纯想,要是自己也能下场摸摸赛马就好了。
她根本都没有一丝想到余哲宁的念头!
贺屿薇忍不住再说:“而且,我很讨厌去猜,也没有很喜欢看赛马!”
贺屿薇这种无来由的顶撞语气,也让余温钧不快地皱起眉。好好的,怎么突然闹别扭了?
他不动声色地说:“不喜欢看赛马可以先走。司机在楼下,你在那里等我们。”
贺屿薇却停留不动。
她又垂下肩膀:“……不,我想待在这里。”
余温钧的手指略微动了动,他真的对这个女孩子没有办法,她就那么轻轻巧巧,靠一句自言自语的嘟囔,就动摇着他。
“看比赛的时候,不能和别人聊不在场比赛的马。如果你很想知道的话,我的马是22号,来自比利时的温血马,不是竞速的,而是专门跑障碍赛的。一般情况下,龙飞的马上场,我的马就会避开。你要是想看看它们,待会儿我叫骑手上来带你去马厩。”他无奈地说,“我买马只是机缘巧合,并不怎么感兴趣。”
场下一声呼令。
骑手和马立刻冲向终点,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场内或大屏幕,表情有喜有忧,广播正用高亢地粤语拼命呐喊助威。
贺屿薇的目光在全场搜寻,果然没有22这个号码,她随口说:“你对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既不讨厌也不喜欢。”
余温钧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对其他事情和女人可能如此,但我喜欢你。”
就在这时候,场内的裁判发出了指令,全场的人爆发出兴奋的喊叫,气氛直接沸腾,千万双目光盯着奔驰的骏马,匍匐的骑手,以及盯着大屏幕上的实时播报。
尽管如此,她依旧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
玖伯曾经拿来香港的旅游手册,让贺屿薇选感兴趣的景点,但比起出去被晒,她宁愿在凉爽的房间里上网。
香港的网速很快,可以翻墙看外网的新闻。
贺屿薇越发频繁地刷BBC的网站,一路刷到了古典乐频道,但还是没有勇气去读她母亲去世的新闻报告。
牛皮信封还在她书包里,始终没有打开。
贺屿薇知道自己在逃避这件事。她连维多利亚港都不敢多看。
但她在香港待了很久,无忧无虑的暑假要结束。他们马上就要回北京。
人,也必须要面对过去了。
余温钧现在的工作不那么繁忙,开始习惯性地安排一些游玩的行程,其中,也自然要安排贺屿薇的。
看完赛马的第二天,贺屿薇陪着他们三人去陆羽茶楼。
吃完早茶,他们会一起去慈山寺转转,然后余温钧他们继续开会,而司机会把贺屿薇送到迪士尼。
李诀颇为了解贺屿薇的个性,他问她是不是对迪士尼不感兴趣。
“可惜了,墨姨她女儿不在香港,要不然让她来陪你。两个小女孩逛比较有意思。但放心,我给你定了迪士尼官方陪伴服务。”
余龙飞冷言冷语:“还花钱!不如找几个男大学生陪她。”
李诀直接无视余龙飞,沉吟地说:“香港好像还有一个海洋公园,风景挺好的。你可以去海洋公园看看。”
贺屿薇最终选择去海洋公园。
“行。司机在外面等你,你要是觉得没意思,再让人把你送到迪士尼,或者,把你送回酒店附近的海港城,你逛逛街。”李诀再好声好气地说。
余龙飞已经吃完早茶,在旁边等得极度不耐烦。
贺屿薇算个什么东西,居然让他们几个大男人在这里郑重其事讨论怎么安置她。但余温钧一直不吭声,他也只能插兜站在旁边,听到李诀和玖伯跟贺屿薇商量完后,才转身离去。
跟余温钧出来,余龙飞通常不带脑子,反正兄长会安排一切。
“哥,接下来去哪儿来着?”余龙飞问他哥。
慈山寺是香港首富修缮的寺庙,据说香港本地的超豪们都不屑一顾,但内地来的人多少都会前去瞻仰一番。
余温钧主要是带余龙飞来的。
他从进门后,就拽着弟弟的领口,一路强行讲解到尾,余龙飞因为无法挣扎而满脸烦躁,李诀则在旁边紧跟着他们。
贺屿薇由玖伯陪着。
比起寺庙,她远远地左右四看自然环境。
香港不仅是她来过最南边的城市,也算是她第一次出境。街道树木,城市建筑,人的长相和标注繁体中文的语言都是完全陌生的存在。
她的内心有种惶恐和雀跃。
走着走着,贺屿薇突然在前方看到,余温钧一巴掌把余龙飞抽进一个小黑屋。
他打发余龙飞去抄经书,并让李诀监工,也跟着一起抄。
人不可貌相。余龙飞的一手字是自小跟着书法大师学的,获过国家级别的大奖,有几分功道。
屿薇好奇走进去的时候,余龙飞果然提着毛笔抄写心经,一手小楷的颇为恬淡潇洒。李诀也在旁边,但他的字工整而极丑。简直就和两个人的印象相反。
玖伯问贺屿薇有没有兴趣抄一份经书,她摇摇头,他便低声说:“出去找他吧。”
所谓找,自然也只能找余温钧。
余温钧看到贺屿薇跑出来,也问了和玖伯相同的话:“你不进去抄一份经书?”
贺屿薇摇头:“我信共产主义。”
余温钧给了身后保镖一个简洁手势,再说:“散会步。”
今天的香港还是阴天。
但寺庙坐落在山间,比城市更为凉爽,但空气里仍然萦绕有内陆城市所感受不到的潮湿之意。
余温钧照顾着贺屿薇的脚速,两人慢慢地往观音像的位置走。
贺屿薇戴着草帽,她伸了一下胳膊,随口说:“听玖伯说,你去过很多次上海迪士尼?”
“嗯,很多企业家都会去参观。”
余温钧的手机里,保存着苹果专营店和迪士尼的大量照片。
苹果和迪士尼,都是圈内出了名的细节装修狂魔,精益求精,预算极高,对工艺的细节和品质要求极为严苛,什么东西都恨不得要最好的。
苹果自然不用说,每一个国家的旗舰店装修都投入上亿元的费用,从落地玻璃、功能面板,乃至天花板、墙面、地面,通风系统,苹果每年都恨不得给装修申请三四十个设计专利。
至于迪士尼,他们当初要在上海建造园区,在国内招标很久却根本找不到能符合标准的施工团队,美国方派遣大量当地员工,从零开始培训施工单位、建筑师、园艺师。甚至于,完成园区建设后,上海的整个建筑行业和园林工程都因此而提升了一个档次。
时至今日,国内很多大型景观区也都会前去迪士尼取经。
余温钧也亲自考察了很多次,主要是在装修细节和园林布置上吸取经验。
“……哦,能找到自己的榜样可以学习,确实是挺幸福的事情。”
贺屿薇把感想诚实告诉余温钧,却看到他盯着自己,不由奇道:“怎么了?”
余温钧心想,他怎么感觉这小女孩对自己说话开始有点居高临下的态度了,以往,都是他这么淡淡评价别人的兴趣。
他默不出声,继续往观音像的位置走,贺屿薇再紧紧跟上他。
她问他:“你小的时候,会看奥特曼之类的东西吗?”
“我小的时候根本不允许看电视,每天有很多东西要学。尤其是我妈,管得很苛刻,她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特别注重一些老规矩。”余温钧回答。
贺屿薇再大胆地说:“你觉得自己有一个美好的童年吗?”
“有。”余温钧对这个问题不以为忤,“小时候家教很严,但还是允许我发展个人爱好的。”
贺屿薇早就隐隐有感觉,余家三兄弟里,余温钧是长子,是当继承人严苛地培养。他的爱好都有点老年人,蜻蜓点水,更多像是修身养性的方式而又不允许沉溺。
但,余龙飞和余哲宁就明显是少爷,他们的兴趣和爱好也更多更丰富。
不过,贺屿薇对“家教严”还是有一点体会。爷爷奶奶从小就让她把“对不起”“谢谢你”挂在嘴边,绝对不允许说脏话,绝对不允许大声喊叫,绝对不允许乱跑,绝对不允许和男生单独相处——
“昨天,你听到我说的那句话了吧?”
两人顺着台阶,走到洁白的观音像前,换成余温钧开口问她,贺屿薇也就脑子没想先答应了。
等过了一会意识到什么。
昨天的话?
是余温钧昨天在赛马场上冷不丁扔出来的那一句……“喜欢你”吗?
第92章 大暴雨
发丝,被海风吹成缠缠绕的蛛网,就因为这一句话,贺屿薇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的一宿都没睡。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收到表白,而且是从余温钧嘴里说出来的。
他这句话是随口玩笑吗?还是说,他像喜欢上一个纸鸢、一匹马,或者喜欢装修那样地“喜欢”她。是对玩具的“喜欢”。
再或者是,他仅仅很满意她的身体。
最重要的问题是,余温钧主动承认“喜欢”上她,她也许能让他放自己走?
贺屿薇念及如此便握紧了双手,扭过头看他。
余温钧此刻的表情没有任何自嘲或柔情的旖旎感觉。
“明明说过让你快点喜欢上我,但我自己却无法避免地先动了心。”他依旧从容地看着面前的观音像,“而我自认给了你一段很充足的思考时间,到现在,也必须了解你思考到了哪一步——你现在对哲宁是什么想法?你怎么看待我们的关系?对目前的你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有什么是你无法放弃的?你脑子里规划过自己的未来吗?你打算过怎样的生活?”
对话突然急转直下,贺屿薇张口结舌。
这几句死亡连问,配合余温钧自始至终的冷静表情,简直是太有苛刻上位者的习惯风格了!
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当初在花园里站着,面无表情地吐出“我要你”的那个胁迫场景。
这个男人,在他告白的时候都可以顺带去教训人的吗。
贺屿薇的鼻尖开始出汗,她讷讷地承认:“我……并没有想这些问题。”
余温钧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她:“是从来都没有想,还是没有想好?”
他微微提高声音,贺屿薇下意识地开始道歉:“……都,都没有。但你等一下,我现在就思考。”
这时候,余龙飞和李诀也出现在后方。
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在那尊玉白色的眉目慈祥怜悯世人观音像下,某个冷面大老板正定定地抱臂站着。
某个万年受气包低着头,一副绞尽脑汁应对又很想仓皇逃跑的慌乱傻样子。
身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余龙飞和李诀在日常生活中被余温钧痛骂过无数次,闻着味儿,他们就知道这是余温钧正在冷酷训人且极有可能会殃及池鱼的气场。
余龙飞和李诀不约而同站住脚步。
一个哼哼起小曲儿,一个假装在看风景,暂时都停在安全地带,不愿意继续靠近。
余温钧还在注视着小姑娘。
湿润且新鲜的海风里,她那一颗因为刚才听到余温钧那句“喜欢你”躁动的心也渐渐恢复平静。
贺屿薇也慢慢抬起头。
“我真的思考不出来你那些问题的答案。”她鼓起勇气承认。
“去年夏天,我还在农家乐后厨打工,从来没有想过能遇上你,也没有想过自己现在能有机会来香港。我并不像你,从小见过很多世面,能够清晰地预见和计划自己未来。很多时候,我在走一步算一步。不,世界上大部分人也都在顺势而为,做好他们当下能做的事情而已。像你说的,现实中的很多事情都是发生在头脑之外吧?你都做不到预见未来的事情还这样问我,就是在欺负人……我觉得,真正的人生目标也从来不是靠想出来的,而是等条件成熟就会自然出现的。”
自己这是被顶嘴了吗?余温钧这么想,语气却变得柔和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想,乖乖当我的女人。”
“我现在不就是在当吗?”贺屿薇立刻弱弱跟上一句,并狠狠地瞪他一眼。
这一下,余温钧真的被她逗笑。
他解释:“我刚才这么问也并非想责备什么。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想不明白,也可以问我,找我一起商量看看。李诀就是你的反面,他总是一个人想问题,越想越偏,还钻起牛角尖。唉,说句实话,我有时候也搞不懂李诀。”
贺屿薇愤懑地扭过脸。
余温钧关心别人的方式,未免也太……苛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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