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平常不是最讨厌别人卖关子。有话就直说。”余哲宁咄咄逼人,“到底是什么消息,能让一个女孩子直接晕倒在你房间里几个小时,待到半夜?”
余温钧没有理睬他。
“薇薇,我原本打算等你看完那个小朋友的动画电影,再跟你聊聊。”余温钧的目光转过来望着她,贺屿薇的胸口再次狂跳起来,不知道是因为他叫了自己名字还是隐约预料到别的什么。
他冷不丁地提到她的母亲,是在替他们的关系找台阶下吗?
不,绝对不仅仅如此。
余温钧其实很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他会掩饰和隐藏一些关键信息,但与此同时,他愿意明确说出的事情也有极高可信度。
关于她的母亲,余温钧肯定是真的掌握一些什么,否则绝对不会拿它当借口而随意地说起来。
余哲宁还在不耐烦地催促:“你现在说吧。”
“李诀提醒的对,她母亲的行踪是她的私事,你们要想一起听得问问她。”余温钧淡淡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你自己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是什么上流阶级的词语?贺屿薇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她的母亲,也不知道她母亲的行踪。
此刻,她咽了一下唾沫:“你讲吧。如果是坏消息,我会坐下来的。”
她真的重新坐在沙发上,余温钧的目光略微带一点好笑和赞赏。
“我很讨厌身边有来历不明的人。从今年开始就让人调查一下你的身世。经过多方调查,我知道你母亲人在英国,但除了知道她出国,暂时也没更多线索。因为在海外找一个女性需要耗费更多时间,入籍或嫁人,她们有可能改姓换名。”
“但,身为华人总有一个时刻能暴露真名。那就是,讣闻登报的时候。”余温钧的口气略微慢一下,这是刚刚在露台上接到越洋电话的内容,“前天中午,你母亲因为大雨滑坡,她在露营时失踪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
“露营意外身亡事件在英国发生得比较少,已经连续一周上了bbc的新闻头条,如果你上网的话可以看到。华人社区应该也有不少讨论。我已经叫人买了当地的报纸,这两天会寄到家里。顺便说一句,救援队到达的时候,不光是她,她的外籍丈夫和他们的三个孩子也都抢救无效。”
余温钧毫无感情的声音中,李诀和余哲宁同时调转视线,礼节性地不去看当事人的表情。
贺屿薇低着头。
灯光下,女孩子的头顶发旋闪着温柔的青光。
等重新开口,她的声音依旧是轻而柔和:“哦,只有这个消息?那么,我站起来了。”
第81章 雨点
等贺屿薇坐上酒店派的车离开,余哲宁依旧疑惑重重,但他也为自己刚才的咄咄逼人感到歉意。
他记得贺屿薇曾经说过,她从来都没见过亲生母亲。
如果杨艳自己的生活过得艰辛困难,也许能为抛弃孩子找到一丝借口。但是,她生前的居住地在英国的Henley on Thames,那地方的房价不便宜,她的两儿一女上的也是私立学校。
那个叫杨艳的女人经常去海外度假,但似乎没有回国来找过女儿,也没有联系过她。
贺屿薇今天刚刚知道母亲在英国,却又得知母亲身故的噩耗。
“哥,你通知别人坏消息的时候,口气就不能委婉点吗?而且,你什么开始叫屿薇为‘薇薇’了?”
余温钧充耳不闻地坐在沙发上。
李诀递来遥控器,他又调回到国际政治新闻。
“你和我,终究也得迎来自己生老病
死的一天。”余温钧说,“留下的人即使难过也仍然得接受现实。”
余哲宁向来看不惯他哥在任何情况下都置身事外的冷然态度。而且,余温钧这种时候都不忘说教?
他内心有种极为愤慨,简直接近仇恨的情绪。
贺屿薇临走的时候,头发和皮肤上飘着一股清甜且陌生的柚子味。他哥身上没有相同的味道,不过也可能是余温钧一直在外面吹风,而且,哥自己身上浸染着他常年使用的香水。
余哲宁刚刚快速地去余温钧的卧室看一圈,床和枕头都好端端放着。床头柜上除了自己送的鹿头标本,也没有其他女士用品。
唯一的疑点是拖鞋多拆了一双。但贺屿薇说她晕倒了,也可能,哥哥借她拖鞋穿。
李诀给了他一个眼色,余哲宁这才压下脾气,说明半夜找余温钧的来意。
这些天和李诀对合同,余哲宁无意间提起余温钧用皮带抽了余龙飞,而李诀总觉得整件事的处理方式特别不像余温钧。
跟余温钧去草原的副总和李诀的关系还不错,李诀也确实极有一手,很快就把余龙飞投资草原酒店的事查了个底朝天。
这一查不要紧,李诀很快发现猫腻。余龙飞表面签的是酒店股权认购合同,实际上是一个经过双层嵌套的资管合同。
事态紧急,李诀当晚就让余哲宁和自己去瑰丽。
余温钧接过李诀递来的资料,翻着翻着,就举起遥控器把国际新闻的声音调到最小。
嵌套合同目前在国内的规定比较模糊,偏向于严格限制。金融监管部门对违规多层嵌套的监管很严,但是为了不损害社会公共利益,法院也并不会轻易判决合同无效。余龙飞签的双层嵌套合同,也是合约链条的最后一环。
余温钧很快找到资料里的重点。其中两个主合同,投资合同和贷款合同是嵌套的,更是高履约风险的病单。其中一个环节不能履约,就会发生全链条的连锁反应。
“龙飞啊龙飞,真是个缺心眼儿。”他平静地说,“不怪也不怪他,被骗也是成长的必经环节。”
余哲宁不快地说:“说点我明白的话。”
《西游记》里,孙悟空为什么犯了一个错便被压到五指山下,一压就是五百年?
明面上,它偷了蟠桃,实际上却也能替天庭、龙宫和地府平帐,只要他被压着,蟠桃宴上的桃子、台上老君的仙丹,所有天庭的损失都可以算在孙悟空头上,说被他吃掉了。
余龙飞现在就是那个孙悟空。
他签合同的时候,顺手把余温钧在非洲几个明年竣工的铁路和工厂项目也当作担保。目前这事还处于可大可小的阶段,但上行风险极高。换言之,一旦暴雷,前链条的其他金融机构是不负责消化投资者的损失,最后要查到投资人和一些机构承担身上。
换言之,余温钧也是担保人之一。
李诀说不知道余龙飞当时签合同的时候,拿了谁的法人章。余温钧摇摇头:“那个是次要的。先想办法把原合同弄到手。”
设置这种嵌套合同都是法律和金融的高端玩家。能哄余龙飞签下这份表面上仅投入200万资金嵌套合同的人,绝对是一个老手,对余龙飞的性格乃至他们家都有了解才能做局的高手。
说实在话,能常年混金融和私募圈的都是老狐狸,即使是余温钧,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最快也得花费数月才能把原合同拿到手。而且,过程也必然艰难。
余温钧正思索着,却发现一旁的余哲宁正摆弄手机。
他问余哲宁在做什么。
“你们刚才不是说想知道法人章的事,我发条短信问龙飞。”
余温钧立刻喝止:“撤回!”
也是巧了,余龙飞的电话已经直接打过来。身为夜猫子,他这个时间也确实还没睡,看到这条消息后立刻回拨电话。
余哲宁没敢接余龙飞的电话,但过了会又收到一条信息,余龙飞问他是不是现在在瑰丽酒店和哥在一起。
余温钧面无表情地说:“别搭理龙飞了。”
余温钧不惧怕危机。
然而混乱不明的局势中,身边有一个因为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而无法冷静的同伴,比面对任何危机要更棘手。他原本打算想到初步的解决方案前,并不把这件事告诉龙飞。
此刻余哲宁也正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
面对最小的弟弟,余温钧总会更容忍。
他换成轻松的语气:“李诀,去看看申请航线的日程表,我下个月飞趟美国。”
李诀知道这话是支开自己的意思,他借口手机信号不好,快步地走到露台上。
等剩下两人,余温钧再转换话题,他问哲宁打算怎么处理李诀。
“你不是总唠叨李诀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放走他很可惜吗?”余哲宁绷着脸“让我去处理他的去留,也是因为知道我不可能对他下毒手吧。咱们家里还有谁是舅舅的孩子,你跟我说清楚,别再让我不小心又出车祸。”
虽然是亲弟弟,但有时候,余温钧得按下想一脚踹飞小孩的冲动。他忍下来:“讲讲吧,你现在对李诀最纠结的点在哪里。”
“纠结?不,我只是有点好奇,你对李诀造成我车祸都有什么想法?”
“我接受一切事实。我接受李诀的性格里有这样的一面。而实话说,我没有因为你的车祸而感到过份自责。有的时候,你就会因为我而被卷入到一些事件里。就像有时候,我也会替你和龙飞解决和承担一些问题。”
余哲宁被他哥哥话音里的某种冷酷而震惊得不发一言。
“哲宁。无论做什么,人的内心得同时拥有感情和判断。也只有小孩子才单纯地讲感情。任何人如果想当我的对手,就得立下对我赶尽杀绝的心。我是经过思考,认为现在的李诀不配成为我的对手,才把他的处置权交给你。如果你内心对李诀咽不下一口气,把他两条腿打断,也让他出一次车祸——但任何形式的报仇都要只限制在一次。如果变成斗殴,一直你来我往的变成世仇就没意思。你哥我经历过这事,挺累的,现在去哪儿都得带保镖。”
“……我差点断了腿,结果,你又来讲你这些破事!当初李诀可是你带回家的!”余哲宁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愠怒。他最烦哥哥像个封建长辈似的絮絮叨叨,就会抛出一套又一套的长篇大论,充斥着冷血和虚伪。有的时候简直像个机器人。
话不投机,余温钧也不多说。
幸亏贺屿薇来了,他把积攒的□□泄出来,目前对任何事都能冷静处理。跟小孩生气纯粹是没必要。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下达逐客令:“说到合同,你和李诀算是帮了我一个忙,以后会夸夸你们。龙飞估计在赶来的路上。管好你自己的事,和李诀先走吧。”
四楼的露台放眼望去是一片绿色,路旁挂着暗黄色的灯笼,灯影闪烁斑驳。
每到夏天,花园的防治蛇鼠蚊虫都是大问题。
墨姨最近都在躲家里的园丁,因为对方又说要批预算增设防蚊路灯和买老鼠夹。墨姨的意思是买老鼠药直接毒死,但园丁说他信佛。大家在余家工作几十年,彼此都是老同事了也不能撕破脸。
随着天气渐热,壁虎已经出没,它们在暗影里四处爬行。
贺屿薇不怕虫子,但她刚伸过手去,它们就立刻断尾跑开。花园的草木茂密,树叶层层叠叠,叶片如打蜡一般油亮。花的香气比白天更胜,温暖而芬芳,仿佛花朵在耳边呼吸一般。
复习之外,贺屿薇主动承担清扫地下泳池的任务。
墨姨不动声色地去查看过监控。
即使没有人看管,那孩子依旧极其认真地做各项繁琐的清扫工作,她穿着短裤和人字拖鞋,推着巨大的清洁机器,把边边角角都抹得敞亮。
余温钧不在家,池子里只留三分之一的水,但是,她还能感觉到那一泓池水安
静的存在。
清洁完地面,贺屿薇便会坐在泳池旁的椅子里发呆。
墨姨走过来,先惯例地问了几句会考准备得怎么样,学校累不累,随后才委婉地说知道她母亲去世的事。
贺屿薇垂眸躲避着她的目光,轻声道谢。
余凌峰从杭州游学回来了,他在校园里见到贺屿薇,把她的护照和身份证递过来。
拥有护照号,她就能去大使馆页面申请wev的签证,随后作为申请人而进入抽签签池。申请人被抽中后,提交语言考试和学历,定好机票后,就可以前去异国打工。
但——WEV整件事突然失去了所有的魅力。
贺屿薇跟余凌峰道谢,她想,澳大利亚以前是英国殖民地,而英国又是什么样的国家?
母亲居然在英国生活。
她从来没有见过母亲,不仅仅是她,爷爷奶奶也没有见过杨艳。
他们只能从酗酒的爸爸那里得到一些碎片,知道那是一个特别漂亮且性格机灵的年轻女人。她和爸爸谈过两年恋爱,彼此爱得如火如荼。然后母亲生下她,爸爸把她带回来。
贺屿薇心想,自己是爱的结晶……吗?
不是的。
杨艳在生下自己之后又生了三个孩子。其中只有两个儿子是混血,是她和外籍老公生的。
她第二个女儿也是中国人,只比贺屿薇小一岁。按年龄推算,杨艳在生完贺屿薇的当年又怀孕了。
但这一次,杨艳并没有抛弃孩子,她似乎好好地抚养了这个女儿。即使嫁人,也愿意把她带到英国。
……只有自己是被母亲舍弃了。
贺屿薇读这些新闻的时候,感觉被素未谋面的生母狠狠甩了三次耳光。第一次是出生时,第二次是母亲生下妹妹时,第三次是母亲去世时。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他们已经都死了。她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世。
玖伯再问贺屿薇需不需要提供一份毛发或血缘样本,寄到英国和死者残留的DNA做一个亲子鉴定。更进一步地确定她和母亲的身份。
贺屿薇拒绝了。
她轻声地说:“我已经知道自己是孤儿。我真的不需要找更多证据支持这一点了。”
余哲宁抽空又回了趟家。
他在地下泳池旁找到撑着下巴发呆的贺屿薇,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
“节哀顺变。”他看着她表情。
“谢谢你。”
这是知道母亲去世后,贺屿薇这几天说过最多的话,连小钰都特意跑回来安慰她。
小保姆悲惨的身世故事,已经成为余家闹蚊子以外最大的新闻。
贺屿薇也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应付别人的关心和窥探。
谢谢别人愿意安慰她。谢谢别人通知了一个她从来没见过面的陌生女人的死亡。感谢,非常感谢。
但贺屿薇只想一个人待着。
“人,活在世界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自言自语。
余哲宁怜悯地看着她,他轻轻地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妈妈内心一定是爱你的。”
贺屿薇脸上的肌肉不听使唤地耷拉下来。
坦白来说,她对素未谋面母亲去世一事并没有感到悲痛,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可是现在被余哲宁这么说,她的内心倒是升起一种强烈的又羞又愧,自惭形秽的愤怒。
她是从出生起就被母亲所抛弃的东西,母亲甚至从未找过她,联系她。而当听到余哲宁简简单单地说出“你妈妈一定是爱你的”,她甚至连他都开始迁怒或憎恨了。
……在这个世界上,她唯独不想憎恨的人就是余哲宁。
贺屿薇拼命地转过脸,假装看向远处。
她选择换一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去越南?”
啊,越南。余哲宁稍微一怔。这段日子被李诀和余龙飞的事情搅得一团乱,他完全忘记这件事。
说也奇怪,他和栾妍分开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的,如今几个月不到,余哲宁就把这个明快的女孩子抛之脑后了。他,不是很喜欢她吗?
贺屿薇还在静静地等待回答。
她什么都没说,余哲宁却感觉自己的良心被轻微的苛责了。他想起来上次,贺屿薇很纯洁地问自己接没接过吻,便试探地反问她:“喜欢,到底是什么?”
贺屿薇被问住了。
喜欢,究竟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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