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干部病房,下半张的墙壁被刷成浅灰色,看起来寂寥又安静。
余承前面容苍白,但见到他的两个儿子余哲宁和余龙飞出现时,表情还是很高兴。
“得多来看看我。学学你大哥。”余承前用一种极度拿捏且慢吞吞的速度开口,目光跳过余龙飞看向余哲宁,“腿恢复得怎么样,你今年该读大二了,听说温钧想让你之后进机关。唉,我不喜欢年轻人一上来就做高位,还是要沉下心做实绩,啊,多去社会上练练眼界。你大哥在你这个岁数都已经进央行独当一面了。”
余哲宁不语。
倒是余龙飞似笑非笑地揭开真相:“哲宁是脚受伤不是腿。还有,他明年就大学毕业了!谁读大一啊,是不是你的哪个私生子?”
老爷子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继续:“你们大哥和栾家小闺女的婚约居然取消了,栾家天天来我这里闹。我很难办。她爸爸当初和我是多年的老交情,我们曾经一起参加过人大会议,想当年……”
一絮叨就是半个多小时。
从病房里出来,余龙飞骂了句脏话。他向来瞧不上父亲不懂装懂且总是居高临下教育人的性格。
没几步,他们又看到李诀。
双方都一愣。
余龙飞皱眉:“哥真狡猾,他让我们亲自来看老头,自己就派小眼镜儿代劳。”
李诀没搭理余龙飞,问余哲宁的脚恢复得怎么样,接着试探地问起贺屿薇——她有没有向余哲宁透露她家的事。比如,她爷爷奶奶去世后,她和她父亲住在哪里。
等李诀从余哲宁那里了解一些情况,匆匆地离开后,余龙飞哼了声。
“他怎么打听起盆栽姐,是不是看上她了。哦,说到她——哲宁,你昨天晚上把人家小丫头扔下,她倒是借此机会傍上更大的金主,升职了。”
余哲宁皱眉问怎么回事。
余龙飞高深地卖关子:“她即将从五楼的小杂货间搬出来,搬进四楼住了。”
余温钧虽然从不住郊外的豪华宅邸,却是宅邸的最高话权人。
此刻,他坐在家里客厅的宽大沙发上。
接下来的45分钟,余温钧都在听墨姨和各路人马汇报宅邸里的事无巨细。
他不仅仅是账单签署人,还会切实地问各种细节——前段时间的圣诞派对筹备活动超支数额、生活物品的采买盘点,对接本年度新雇佣上门的园丁、花艺师和投标入选的外聘清洁团队,泳池的每周清洁,春节期间的佣人排班,屋顶的排水槽清淤,下到地下室的湿度检查,以及宅邸门口的路灯供电,还有每日的清洁工作……
贺屿薇也被叫下来旁听。
刚开始,她还能全神贯注,听到最后,虽然还直着腰板坐在椅上,注意力挪到别的地方。
唉,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听他们讲这些事!
她应该离开余家啊!
她曾经被栾妍偷走过电梯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把小卡片用毛线紧紧地缝在衣服内侧,这是昨晚忘记交还的另外的一件物品。
此刻,这张五楼电梯卡也就像一块烫手的山芋,想扔也扔不掉。
结束完汇报,其他人离开。
玖伯上前为墨姨、贺屿薇各自倒了红茶,随后静静地在身边站着。
余温钧这才发话让墨姨先去他父亲那里帮衬。
墨姨说她原本想和她上学回来的女儿团聚。他很耐心地听着墨姨说的各种困难,承诺会补一个带薪长假云云。
原来,有钱人对自家的佣人们并不是命令,还是会讲道理的。
贺屿薇以为,他是那种不容分说就执行的个性。
毕竟,他当初可是极端粗暴、毫无解释地把她从农家乐后厨掠过来的。
但本质上来说,她和墨姨之间虽然都是佣人,区别也很大,墨姨也就比她能干一千倍左右吧,属于余温钧所信任的人。
两人的目光正好对视一下,贺屿薇莫名一慌,杯子里的热茶立刻溅到手背上。
她收敛心神,安静地坐着。
耳边墨姨说:“我倒是可以去,但家里这边的工作已经忙不过来。春节期间的人手就紧张不少。”
墨姨从言语上似乎很无奈地接受了派遣,但神情中奇怪地混合着骄傲感。甚至有一种挂帅出征的的荣耀感。
余温钧说:“我和龙飞春节出差,哲宁自己搬去朝阳那边的公寓。索性今年给家里的工人都放假,留几个可靠的人守宅——这里有一个自由人。”
墨姨也转过头。
在他们的视线下,贺屿薇的身体不由往后错了错。
她小声地解释,自己不属于余家的长期佣人,留在这里没有什么用。而且,她也没打算留在余家。
余温钧突然定定地看她一眼。
这一眼里没任何深意,但贺屿薇心里越发毛毛的,她的声音轻极了:“我、我觉得我真的该走了。”
墨姨说:“哦,你要跟着哲宁住城里?”
她解释:“他的脚好得差不多,不需要我……我也不会在余家工作了。”
“哦,对。你说过要去澳洲打工什么的。那得需要什么签类的吧。有梦想是好事,但在申请下签证前的这段时间,你打算干点什么?”
贺屿薇嘟囔:“我倒也不一定非要立刻出国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想去澳洲打工的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
不像在农家乐,别人会嘲笑她,余家每个人都郑重其事地提到这件事,搞得就像她出国是板上钉钉似的。
说真的,她还没有攒够自信,去异国他乡独闯。至少,她觉得自己得攒点钱,买个机票……
贺屿薇苦恼于怎么回复时,余温钧对墨姨说:“你确定,这个人是可以信得过的?”
墨姨点点头。
余家的待遇相当不错,但面临着人手短缺的问题。现在的年轻人,宁愿去当快手和抖音直播,都不愿意踏踏实实地做服务的工作。
小丫头为人阴沉了点,但手脚干净,肚子里没什么弯弯绕绕的。而且,她对余哲宁发乎情止乎礼,说明不是那种想攀高枝嫁人的女孩子。墨姨觉得这点挺不错。
两人几句闲聊,就敲定贺屿薇会继续留在余宅工作的事情。
贺屿薇紧握着茶杯。
一个勇敢的人,会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一个更勇敢的人,会提出抗议——但是墨姨和余温钧同时看着她,她就算不抬头也感到头皮发麻,就像被悬崖上的两只秃鹰牢牢盯着。
她先尽量汇总刚才从他们嘴里得出的信息。
“春节期间,余董事长和余龙飞一起去国外出差,墨姨要在其他地方帮忙,其他的佣人要放探亲假——您的意思是让我在此期间继续留在余家,看守这个宅子吗?”
类似于,看家护院的狗吗?
墨姨说:“不会让你一个人做的,你也做不好。沫丽家就在石家庄的,她隔三天都会回来看看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墨姨和她进行交涉。
余温钧只在旁边听。
人,也会敲定各种繁琐细节,但也只和下属讨论。对剩下的虾兵蟹将,余温钧既不怎么在乎也不怎么在意。只要达到目的也就够了。
贺屿薇再次表示她想离开的念头。但是,墨姨直接堵住她。
“你看你,也没什么学历,高中都没毕业。四九城那么大,一个小姑娘短时间要找到个轻闲稳定点的工作还是挺难的吧。难不成,想回农家乐继续当后厨杂工?唉,何必呢。人啊,见识到更大的东西,想要的东西也就变得更多。马上就过年了,你身边也没有亲人,更没有新工作,出去住都难找地方。不如先留在这里继续帮忙一段时间。正好家里缺人,你就当帮姨一段时间。”
“……再帮你们一段时间也行。”贺屿薇终于轻声却焦虑地回答,“等春节过后,你们家里的人手恢复正常,我就能走了吧?我真的该离开了。”
墨姨满意地点点头,她试探地看向余温钧,想商讨报酬的事。他却似乎思考着什么。
“之前让你学得英语学得怎么样了?”余温钧终于问贺屿薇。
“……差。” 贺屿薇闷声说。
他一点也没笑:“想不想易如反掌地拿到高中文凭。”
贺屿薇的目光顿时从眼前的茶杯上挪开,先犹犹豫豫地跳到余温钧肩膀上,再鼓起勇气,飞快地瞥了眼他脸上的表情。
不,绝对不是“高中文凭”,而是余温钧嘴里的“易如反掌”这个词,如有魔力地打动了贺屿薇。
教师家出来的孩子,多少对公职和学历有一种执着。
从贺屿薇读初中起,爷爷奶奶就反复说一定会供她读大学。即使她的成绩只能读三本,那也必须去读一个大学。
然而,贺屿薇至今连高中都没读完。
她偶尔也觉得自己懒且笨,辜负了爷爷奶奶的期望。
重返高中不可怕。
可怕的是,她要怎么插班,中间要填什么手续,和陌生同学怎么相处,类似这种需要和人紧密打交道的过程才是贺屿薇畏惧的。
她以往读书都靠教师子女的身份得到特殊优待。总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坚持不下来。
如果有机会,能“易如反掌”地拿到高中文凭……
余温钧从容地接受她半信半疑的目光打量。
大部分人眼中天大的麻烦,对这个男人,估计就是一弹指的事。
贺屿薇吞咽着唾沫,像一条银色小剑鱼,在恶魔随手撒下的诱饵前徘徊着。
“能有多轻松?”她仔细地问清楚,“您的意思是,只要我愿意在今年春节期间留在您家帮忙,您就能帮我拿到一张合法的高中文凭?就是那种能通过教育部认证的高中文凭吗?”
余温钧还没说话,墨姨反而笑了。因为她一句话里的量词真够多的。
墨姨说:“啊,你终于听我劝,知道高中学历的重要性了?”
“等出差回来再打听一下。”余温钧并没有直接答应,“我对高中的事情不清楚。”
正在这时候,从医院回来的余龙飞也晃悠着走进来,跟他哥打了一声招呼。
余温钧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停留在门口。
余龙飞自然知道兄长在看什么。
“哲宁没跟我回来。”
贺屿薇知道余哲宁没回来,同样是肉眼可见的失落。
“我在医院见到哲宁后是这么跟他说的,你的小保姆被咱哥安排住进了四楼,你快点儿回来看看怎么回事。但咱们哲宁是多警惕的人啊,居然没被诓回来。他在病房看完老东西后,就回自己公寓了,说想一个人静静,嫌我吵。哦,我还在医院看到李诀了。”
余温钧只说:“让小钰休假回来后继续给他送一日三餐。龙飞,你再把被自己赶走的护工请回来,哲宁的脚还得好好养着。”
兄长对余哲宁简直像当着闺女一样呵护着,余龙飞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么大的男人了,自己能吃能活动。还有,盆栽姐要搬到四楼住什么的,是你让我诓哲宁回来撒的谎吧?总不能真的就让这保姆住咱家的四楼?”
余温钧沉默了会:“可以。”
余龙飞一惊。
这还没完——“龙飞,你在深圳有辆不开的a6?洗一洗,运回来,把车借给贺屿薇,让她在咱家学个驾照再走。”
余龙飞瞪起眼睛。
哥对余哲宁、不,对他的一个小保姆态度也太标新立异了吧。
允诺高中文凭又让她学开车,这些还都是小意思,但怎么能让贺屿薇去住标志着余家女主人的楼层套房里!
他和余哲宁还同时挤在三楼呢,他也想独自住一楼。难听点说,这,就是在家里养小金丝雀的节奏啊。
“金,丝,雀?”
余温钧站起身,他平淡无奇地重复这个词。
“哲宁昨晚也这么评价过我,他说我是一个热衷玩‘过家家’的男人。”
有关余哲宁的话题都成了隐形雷区。余龙飞绝对不掺合进哥哥和哲宁的纷争里,而且,余温钧一说教起来就没完了。
他举高双手作出投降姿势。
“让她住四楼!我坚定不移地站在哥这边。”
从某方面来说,余温钧确实是一个极端我行我素且铁腕执行的性格。
弟弟的搬离和父亲的住院,没有扰乱他的公务出差计划。
两天后,余温钧和余龙飞先后离开中国,去海外出差。
临行前,余温钧吩咐让小保姆搬进四楼的套房。此事在余家佣人们之间也引起议论纷纷,但因为大家急着回家,也没有更多讨论。
贺屿薇心想,这已经不是吻不吻的小问题了。
余温钧果然是用完自己的劳动力后,还想要自己的小命儿吧。
——他刚和栾妍解除婚约,就让家里的帮佣住进了代表女主人的四楼。
栾家知情后,必然会感到颜面扫地而震怒。虽然,余温钧在结束婚约后,似乎也不打算和栾家交好关系。
此人的性格做事很少留余地,既得罪的起别人,也承担得起报复。但夹在中间最可怜的就是棋子。
想必离开余家庇护后,她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贺屿薇又慢吞吞拖了一天,终于在今天中午被墨姨催下来。
她双手提着行李,站在四楼门口发呆。
墨姨把钥匙和密码锁告诉她。贺屿薇试图作出最后的挣扎:“可是……”
“别听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其实,李诀也住过四楼一段时间。”
据说前几年,余温钧经常会往家里领一些来历不明的人。
想当初,鼻青脸肿的少年李诀就是被他从某廉价夜总会领过来的,因为总和余龙飞打架,也被安排在四楼住了段时间。
墨姨被训练成不该问的事尽量不问,她再次催贺屿薇赶紧走进房间。
贺屿薇轻抚上金色把手的法式门,脚轻轻地踏上天然纤维制成的地毯。上一次来到四楼,还是栾妍搬走的那天。
这里又恢复到之前的摆设,只不过,居住的人变成了自己。
简直是一个极端奢华的公主屋。
她现在不仅拥有更大的卧室,还有多功能客厅、书房、两个超级大型衣帽间,宽敞的沐浴房,三个卫生间,户外热浴盆,一个小型厨房,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个附带的保姆房间,任她自由处置。
“住在这里,四层的清洁也都要由我自己完成吗?”贺屿薇很实际地问。
墨姨说:“不然呢?”看她目露绝望,才好心地说,“每月有人专门深度打扫,但你自己住在这里,肯定也要承担一部分清洁工作。除此之外,这是你春节看家这段时间的工作。”
墨姨递来足足五页的彩打页面,列出了春节期间,余温钧出差和墨姨不在余家时的工作内容。每一页都是list。
除了四楼,贺屿薇要负责三楼套房的日常维护,五楼走廊的地面清洁,地下泳池的排查,一楼的除尘。而每一项工作
都有详细的要求。
贺屿薇低头翻完第五页纸,墨姨已经不见踪影。
她蹑手蹑脚走进大得惊人的卧室里,先把双肩包放进四柱床旁边的贵妇椅,等凝视完四周后,掏出少少的行李。
雪花球和字典依旧放在床头柜,她走到套房的落地窗前。
一整块玻璃擦得仿若不存在,仿若模糊了内外的物理界限,让室内和户外的整个雪后花园景色融于一体,如同画布。
整个余家都尽在她的脚下。
虽然身处余宅,但崭新的生活又开始了。
贺屿薇发现,自己适应新生活如此之快,甚至于,比照顾余哲宁时更为得心应手。
余家三兄弟都不在,佣人骤减为四个人。
内宅两位。外宅和园林各一个安保和园丁。在整个春节期间,他们只需要在最基本程度上维持整洁。
留守的佣人每天晚上十一点前要在群聊里(余温钧、余龙飞和余哲宁都在群里),发微信。
格式为:家里有没有要修的东西(是否修好),家里有什么新变化(主要是汇报花园)。如果一切无事,就要拍张
除此之外,佣人每天在临睡前亲自去检查一楼到五楼的门窗是否锁好,室内绿植的浇花和换水。
住家的除了贺屿薇,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而排查门窗紧闭这个工作,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贺屿薇独自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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