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般。
二人立于一处,瞧着男俊女美,倒是格外般配登对。男子眉目染笑,女子含羞带怯,想来情谊渐笃,闻人府估摸有好事将近。
待他成了婚,想来应能收敛一番,不再同上次那般言行放肆了吧……
她心中默认了此事,稍感安心,转头不再提问了。
几人一道进到屋中,待坐定,画舫方才离了岸,被荡漾水波带领着,缓缓驶入那片被秋色染透的秘境之中。
半开的窗棂内珠帘垂落,随着轻舟摇曳,折射出斑斓光影,与水面上的波光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木桨拍打水面,发出水花轻响,与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声相和,构成了一曲妙乐。
枫香水香,鼓棹而过,罔不目迷心醉。
几人坐于窗棂边赏景品茗,偶尔弹琴吟诗,气氛一时也颇为轻快和睦。
待到用午食的时辰,季书瑜因头晕食欲不佳,便只草草用了几筷清淡小食,到外头吹风去了。
雨水稍作停息,天边凝着的阴云却久久不散。
凉风丝丝,带起枫叶摇曳而坠,有的落于水面上,随波逐流而去,有的则落于昳丽美人肩头,格外增添了几分秋色。
她凭栏而立,瞧着视线中的两岸红枫不断往后轻移,空气湿润清新,令人心安。
她舒了口气,难得将思绪放空片刻,正独自静立着,忽觉一片薄云轻挪而来,遮蔽住几分光线,将将停于她上方。
季书瑜略感疑惑,抬起头,面颊触上冰凉华衣。
一只玉骨手执着伞,将两人身影皆遮蔽于其下,那宽大华袖间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风,惹得她下意识屏息一瞬。
耳旁声音极富磁性,唤道:“夫人,该回神了。”
来的人竟是闻人珏。
二人距离极近,男人垂首凝目注视着她的双眼,眼底若有鬼蜮浮动,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情绪。
“嗯?夫人见到珏好似很意外么?堂兄他们正于屋内说话,哪里像珏这个闲人,心中只系着屋外阴云,恐天忽然落雨,打湿了夫人的衣衫……”
说话间,整片水面忽然泛起层层涟漪,不过才停息了一刻钟,云间竟果真又落起雨来。
银丝绵绵不断,清脆的响动却惹得她心头有些烦乱了。
季书瑜蹙眉:“住嘴,之前之事我不再计较,眼下你好事将近,切莫再那般轻佻不着调了。”
“好、事、将、近……”闻人珏凝眉,神色莫测地逐字咀嚼着这词,品味了一番,忽然忍不住发笑,“是谁同夫人说,珏好事将近的?”
季书瑜疑惑地瞧他一眼,却不愿多费口舌,只道:“总之,请叔郎离妾身远些吧。”
闻人珏身影纹丝不动,目光诡谲地盯着她瞧,“给我一个解释。”
两人僵持着,季书瑜被他目光瞧着不自在,只得回了他。
“……原来如此,”知晓她心中所想,闻人珏金扇轻摇,一双桃花眼眯起,眼底泛着凛冽凉意,意味深长道:“方才见着夫人,珏目光便始终难离夫人左右。珏只这一双眼,又如何能同时与那翁主眉目传情,情谊甚笃了?”
他目光忽然变得怜恤,柔和了声线,如若盘起尾巴伺机而动的毒蛇,轻声言道:“真是条笨鱼儿,怎地就未发觉,那东宣王的千金瞧的,分明是你身边那位美夫婿呵。”
“什么?”季书瑜摸不着头脑,神情有些惊异,不知此事怎么又牵扯上闻人策,甚至无暇去计较他口中亲昵俏皮的称呼,否认道,“你在胡说甚么……”
“珏曾立誓往后决计不会瞒骗于夫人,因而不敢胡说,只是可怜夫人,始终被所亲近之人瞒于鼓中。你若不信,只消回去后问问堂妹闻人雅——那翁主院中是否莳养着各式花草,而其中最得宝贝的,又是否是兰?”
季书瑜神情惊愕,被他淡然的目光瞧着,一时无言。
“喏,寒兰、墨兰、莲瓣兰……翁主擅制香料,经常送那些香予堂兄,而堂兄面上虽未有动容,却从来不曾出言拒绝过,身上衣物亦惯常熏着兰香……其他更深的,珏也不便多说了。”
此言暧昧不清,亦仅点到为止。他深知她向来慧黠敏感,怕说多错多,反而惹了她猜疑,便再不肯继续往下讲了。
季书瑜眨了眨眼,愣于原地,杏眸穿过他径直望向水面,久久不曾作声。
“不过,珏倒是还知晓许多其他的
事,夫人若是想听,便请移步僻静处说话吧,这里……到底有些不便。”他意有所指,回首往窗棂处投去一眼,将手中的伞递于她手中,抬步先一步往角落去了。
季书瑜这次没再出言拒绝,思索了片刻,也顺从地跟着他去了。
“夫人信我?”见她果真乖乖地跟着过来,闻人珏脚步一顿,眸光浮有明朗笑意,蓦然温柔几分。
季书瑜扬起脸,昳丽的五官上没有甚么表情,她樱唇微抿,说:“信不信,还需听过之后再论。说罢,你都知晓些什么?上次,你还有话没有说完。”
闻人珏摇扇,俊美面容上却是流露出几分动人的怨色,拉长了声,“是啊……自那日之后,珏便常往凉亭处去,想寻时机同夫人说话,只是不曾想夫人这般淡漠无心,为躲珏终日闭门不出……”
“叔郎多虑,妾身从来不曾那般想过,亦不知叔郎这般喜爱那凉亭的景色,每日都会往那儿去。”季书瑜面上温柔笑意不变,催促他说正事。
闻人珏收敛了神色,修长指节于扇上轻巧,简言道:“夫人乃是中了西屿之奇毒,名唤‘忘忧散’,此毒十分稀罕,解药方式却不算太难。若想解除毒性,需以制毒者之血作药引子,方可使得药物之药力到达某一经脉,否则难以恢复记忆。”
“这是珏从为数不多的活口中分别审讯得来的,应是错不了,夫人可以信珏。”他垂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眸子,声音压地极低,“可夫人知道么,那制毒人早已死透了,便是连尸体也被烧的干净——灰都不剩。”
“死了……”季书瑜听得入神,闻言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闻人珏神情温柔,带着一种隐隐的异色,引她继续探索:“是啊,那恶僧尸骨无存,夫人,你可知晓这是拜谁所赐么?”
她晕晕乎乎的,顺着他的话,问:“谁。”
“自然是夫人那位好夫郎,珏的好堂兄——”闻人珏胸膛间发出几声闷笑,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弄她毛茸茸的鬓发,眼神犹如看着一只笨拙愚蠢的幼兽,含有怜悯又嘲弄,“闻、人、策啊。”
“怎会如此,”季书瑜下意识地辩驳,“叔郎空口无凭,可有证据。”
见她下意识地拥护那人,闻人珏眉眼忽沉,唇边噙着哂笑,懒声道:“没人会比珏更了解你那枕边人,庸者,走一步,算一步,只顾眼前;达者,走一步,想百步,谋全局。闻人策惯常是滴水不漏的性子,自小博闻强识,又熟读各地风物志,夫人……难道你当真不觉得奇怪,他竟全然不察你身上的古怪?且身为郡守,他当真会愚蠢到不留后路,因逞一时之气便一刀结果了那浑身是谜的恶僧么?可明明,那才是他最重要,也最该留下的活口。”
见她凝目思索,他又转了话语,“自然,倒也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堂兄他早便被人掉包了。只是那恶僧耍了些许把戏,上演了一场偷龙转凤的戏码,故而叫你从此对枕边之人的身份深信不疑。”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季书瑜喃喃,心中觉得异常荒诞。
却是忘了,最初她于马车中转醒时也曾怀有过这种猜测。
“身为高官,不顾大局擅自杀死活口,乃是其一;往常并不爱奢靡,如今却于屋院中添置各式珍稀华物,乃是其二;衙中并无甚么要事,他近日却忙碌非常,甚至时常不回院中居住,乃是其三……他变化如此之大,难道夫人不觉得可疑么?如此有理有据,夫人又是作何评价?”
季书瑜心如擂鼓,一时如坠冰窖,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闻人珏亦是颇有耐心,并不着急逼着她开口,动作温柔地从她那握的发白的手中接过了伞,为二人撑着。
“那我,应该怎么办?”
半晌后,季书瑜方才开口,语气中带有些许茫然。她于阴影之中扬起那张娇若芙蕖的面容,眼角洇红,一双杏眸泛着朦胧氤氲雾气,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像是要望进他眼眸最深处,瞧瞧其中的真心。
“……你真愿意帮我?”
闻人珏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落于她瓷白的面容上,轻轻拭去一滴泪,语气怜惜。“珏自然愿帮夫人脱离困境……我已派人继续去搜寻其他解毒之法,不出几日应有回信,夫人可以完全信任珏。”
“真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愿意帮我?”樱唇嗫嚅,她小声道,“你所图为何?”
他目光从她娇嫩的唇上划过,神情温柔到有些诡谲。
“珏自是什么也不图。”是假话。
“只因为,夫人曾同珏风雨与共,同生共死,这般深重的情意,足使珏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计回报地助夫人脱离困难与险境。”这句又是假话。
指节于扇骨上轻轻敲击,男人形容俊美,一双浅瞳于跃动的烛光中透露出淡淡的金色,眼中波光明灭,似知心良人满含温情,亦好似野兽-欲择人而噬。
他此生,所渴望追求的东西太多太多,那些浓厚肮脏的欲望便似腐败发臭后的黏腻蜂胶流淌过肌肤,一日日,一年年,将他的心亦凝成了一块奇形怪状的琥珀。即便外表再是光风霁月,再是能蛊惑他人,但只要有心人靠近,便能得见底下摞着的骇人骸骨。
可他无人相陪,孤独的快要发狂了。
他这般爱她助她,又怎么可能不计报酬?
他要她相陪。
这人就该是他的。
自鹿鸣山上下来,他就开始对她虎视眈眈,心中恶念亦止不住的翻涌。
为了能早些得到她,他亦只好提前想些法子,请她的枕边人,他的好堂兄,早早地去死了。
第66章 耳鬓厮磨 “瑜儿……在做什么?”……
才下画舫, 有人策马而来,言是衙中有要事需人处理,闻人策便率先离了众人, 赶马往衙门去了。
告别几人,待回到府中, 季书瑜仍是心乱如麻, 倍感疲惫。
相较于闻人珏显而易见的勃勃野心, 枕边之人的重重谜影,更是叫她感到迷惑不安。
她试图于回忆中细扒他的言行, 只是此人寡言少语,二人闲谈时, 多是他在听她说话, 并不轻易主动聊起自己。
她思绪飘散, 任人领着自己回了西院,望着那一院芬芳之景,心中却不见往日的平静。
待脚步即将再度踏入那华笼之中时,她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之色, 花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方才顿住了脚下动作。
心中愈想愈是不安,她闭目思索了许久, 直待侍女疑惑出声, 方才终于有所动作。
她神情冷静, 转了脚下的方向, 重新返回来长廊之上。
侍女紧跟她身后, 见状不解道:“夫人,您要去哪……”
“屋里那些书卷我已翻腻了,劳你们领我去夫郎的书斋瞧瞧罢。”季书瑜长睫轻抬, 面上神情从容。
闻言,侍女们纷纷噤若寒蝉,无一人作答。
“待夫郎回来,我自然会同他说的,”见她们不发一言,季书瑜薄唇微抿,若有所思,“唔,若你们也不识路,便留于此处等候罢,我自己去寻也是一样的。”
说罢,她率先脱离了僵局,转身沿着长廊继续行进。
“夫人……”
见她执意若此,侍女们相对而视,犹豫片刻后方才上前,一个个皆如鹌鹑般夹起脑袋,以眼观鼻,不发一言地跟着她走。
季书瑜垂下眼眸,只觉胸腔内的一颗心跳得格外厉害,细细盘算着之后要行的事,手心冒出丝丝冷汗。
……她得去闻人策书斋中看看,那是他除了居室以外,于府中待得最久的地方。
不管此行是否有收获,其中又含有多少风险,但至少,这样做能叫她眼下紧绷的神经稍感松快,不至于像一张即将崩坏的弓,随时会折断。
她也不晓得如今到底该如何脱困,只是,她更不愿什么都不做,当真如一株菟丝花般依附于人,只盼着闻人珏日后传来的消息消极度日。
她亟需去做些事,刺激一下那日渐昏沉麻木的头脑。
否则,总有一日她会同朽木一般,从里到外彻底腐烂枯萎了。
径道蜿蜒曲折,直通府邸一隅。
两侧树木成荫,书斋为葱郁翠竹与青石小
径所环绕,远离尘嚣,异常清幽。
只是未曾想此刻屋外并无人员看守,季书瑜沉默着立于檐下,并未急着推门。
如今,她倒是无需费甚么口舌,便可自行入内了。
只是这太像是个陷阱……
她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甘。事已至此,路就在眼前,难道自己真的要放弃这个机会吗?
他瞒她瞒得这般深,以各种手段牢牢禁锢住她的足,如何自己却不能升起一丝反抗之心,动身去探索他那张温柔面具底下究竟是何等模样?
她凝眸思忖,眉目淡漠地吩咐侍女们留于屋外等候,如此这般,闻人策若是中途归来应也能搅出些许动静,或许可拖延一二。
尽管,她也不确定她们会不会真的依言照做。
……她孑然一身。
“然早晚是要走这一遭的,”她低语道,轻舒出口长气,抬手推开了那扇门,只身入内。
户口处垂帘,雕花窗棂中射入斑斑点点的细碎日光,正好供人视物。室内并未焚沉香、降真,只余一阵淡淡墨香充斥于内,抚慰着来者躁动的心。
她侧身绕过帘子,往里头走去。屋内朗阔,映入眼帘的是几排巨大的紫檀木架,架上整齐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古籍善本、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乃至名家珍稀孤本,皆以各式丝缎包裹,玉签为记,显得尤为珍贵。
她目光于其间一一扫过,胸腔中极速跳动的心平静些许,思索片刻,决定从屋子最里头的那张紫檀云纹书案开始,逐一往外搜查。
如今已是申时五刻,所余时间必然不够她将每一处都仔细看过摸过,因此只得挑选些最可能有异样的地方下手。
她抬手将长袖撸起,露出底下两条光洁藕臂,垂首于那张书案上仔细翻找。
书案陈设简单整洁,笔墨纸砚俱数安置的规整,她挨个寻摸过去,很快便从笔筒底下摸出一枚四方的章子来。
这是一枚肖形印,材质极为普通,乃是以铜制成,边角也已被磨得有些粗糙模糊了,与闻人府嫡长子身份并不能匹配的上。
他会收着这件东西……难免叫她感到古怪。
季书瑜凝眸又辨认了一番章上的图案,倒不是印象中苍龙、白虎、朱雀与玄武四灵,上头刻着的兽首,似乎是白鹿。
“鹿”与“禄”同音,白鹿乃是祥瑞之征,而其又有“隐逸”、“神异”之意。
她暂时想不到更多,便先将疑虑放于一侧,思索片刻,手脑并用地将这物件原模原样塞回笔筒,仔细比对与先前的位置是否存有偏差。
面对那人,她万不能掉以轻心,尽管如今已有暴露之风险,但该做的善后还是不能消极省去。
她快速将一侧摞着的书册草草翻了一遍,继续往下一处去了。
时间如流水淙淙东逝,她的心也随窗外天色一道缓缓沉落于冰凉池底。
除了先前于笔筒中找见的肖形印,她便再未有任何的发现了。
眼下竹林外安静的厉害,没有风声,也没有虫鸣,便是连先前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啼也消失了,书斋冷清的仿若与世隔绝。
不安之感似蜘丝细细密密地缚住她的心跳,缓缓收缩,形势愈是紧迫,她却愈发地镇静,挽袖点亮一只烛台,又将目光投落于身侧八宝柜上。
只剩这处没搜过了,八宝架上东西数量不多,倒是无须花费多少时间。待搜寻过,便快些回院中去吧……
倘若叫闻人策知晓了她今日的行迹,他可会暴露出面具下的本相?还是,仍旧同她继续演着郎情妾意的戏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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