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知闻言一愣,有些好奇,“为何?”
梅胜志若有所思,将信中所述化为简单的字句,同几人解释道:“兰泽闻人氏历经六朝,历世十几代,极其注重门楣清誉,想来不会为了一座矿山而使姻缘成血债。他们若要保全世家颜面,便会破财消灾。且那人还言,他亦会在暗中施压相助。”
顾行知闻言垂首,于心中琢磨片刻,颔首道:“也是这个理。”
梅胜志回首望向坐在末尾的四把手,见他仍在把弄那柄袖箭,不由得轻咳一声。
“四弟,送信物到闻人府之事便交予你,如何。”
梅薛温收敛了浑身懒散模样,闻言站起身,身姿挺拔犹如一把出鞘的锋利剑刃,但见他朝梅胜志抱拳,淡声道:“四弟定不负大哥所托,必然尽快将信物带到。”
言罢,收拢起桌案上的信物,出洞引马,点了几个人一道下山去了。
另一边,季书瑜被山匪们推搡着赶进一处洞穴当中。
进到山洞,环视四周但见其间陈设皆是十分简陋,没有桌椅家具,仅一张巨大的石床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空间,其上还铺着块半新不旧的褥子。
山匪将人领到,便又匆匆赶去安置其他的人了。
洞外守着几个爪牙,一见她靠近洞口便厉声呵斥,挥舞着长矛赶她回到洞中的石床上待着。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离开这地方了,别无他法,季书瑜只得乖乖配合着,坐在石床上倚靠着石壁蓄养精神。
一夜无眠无食,她早已是精疲力尽。
时值夏日,石床冰凉,隔着褥子也能感受到从底下传来的阴凉寒气,倒也不是非常难耐。
烈日高悬,一觉浅眠后,已到了正午时分。
一个梳着妇人髻的女子提着食盒来到洞外,同洞口的山匪们轻声细语几句,便被几人热情的迎进洞来。
观那妇人容貌端正,微微含笑时眼角边暴露出些许细纹,年岁估摸三十有余,穿着干净整洁,笑容意外亲和,让人看了便觉得很好相与,感觉不到任何攻击性。
听到脚步声,季书瑜微微眯眸,打量着来人。
妇人走进洞中,看见屋内简陋的陈设微微皱眉,之后目光下意识往石床上那抹鲜妍身影寻去。
入目果真是一张秾丽到极致的娇面,臻首娥眉,燕妒莺惭,美貌的有些惊为天人。罗袖云轻雾薄,醉肌玉软花柔。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说的也不外乎如此姝色了。
妇人惊艳了一番,凝神仔细瞧了她一阵,方才收回视线。
因着洞中陈设过分简单,仅有一张石床可供人使用。是以妇人便将手中食盒放在石床一侧,将盛放着的饭菜悉数端出,于她面前呈一字摆放开来。
见季书瑜抬眸看她,妇人眉眼柔和,朝着她温婉一笑,道:“妾身方才听闻公主今日滴水未沾,连忙备了些酒水吃食,还请公主随意用些。”
季书瑜闻言又低头打量那几盘菜,少许荤腥,大多是些清淡的家常小菜,量少但胜在种类较多,倒是意外合她心意。
然她只看了一眼,却不去接妇人递过来的竹箸。
妇人见状也不恼,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些吃食皆是妾身亲手做的,未经旁人的手。实不相瞒,妾身也有个妹妹,正同公主一般大的年纪,妾身见了公主,便觉得很是亲切。如今妾身虽不能为公主解除眼下困境,但也希望能让公主过的舒适一些。”
季书瑜若有所思,复又注视着她。
见她还是不发一言,妇人只得放下了手中的竹箸,温声道:“公主先休息,待想吃了再用罢,妾身申时再来给公主送晚食。”
接着又为季书瑜倒了碗凉茶,放在石床上,方才独自起身出洞。
妇人走后,看守洞门的山匪又进到洞中,检查了一番洞内的情况,才重新退出洞去,复守于洞外。
季书瑜侧首瞧了瞧洞口,见无人盯着,取下发髻中的一支银簪,试了茶水和饭菜,确定其中无毒,便将就动用了些。
如今除了藏于发中的簪子,她身上再无其他防身武器。袖箭和短刀皆于昨日被梅薛温统统收缴,眼下自保也成了难题。
而她亦并不是十分擅武,最多只是会些简单的花拳绣腿吓吓敌人,在组织中甚至排不上什么名号。除了袖箭使得准点,刀剑勉强达到较为不错的水平,其他别无长处。
本来,按照暗阁的规矩,她该是再修习两年武功才有资格出来执行任务的。
然因她容貌与南陵国先皇后极为相似,组织便命她提前出阁,孤身前往南陵,认了国君为便宜父亲,成为南陵国联姻别国世家的玉倾公主。
饮了一口凉茶,茶香气沁人心脾抚慰了烦躁的心田,纤指捏着杯盏,微微出神。
而她的使命,是辅佐本次联姻对象成功升至其本家家主。
闻人策,名门世族兰泽闻人氏嫡长公子是也。
闻其四岁学书,十岁读前人笔论。少学名师,后渡江北游名山,遍学众碑,访古探奇,赋诗题壁,书艺精绝。
十七入仕,始任秘书郎,及冠后超迁继为兰州郡守。
家世、德才、品行、容貌无不出众,乃闻人世家近几代最为优秀出色的后生。
人已经这么优秀了,他不做家主,谁做?
本以为自己这次走了大运,相比暗阁中其他人,她的任务简直不要太简单。却不想如今人还未到兰城,也未曾见到那传说中的天人之姿,婚队竟被山匪给堵截了。
也罢,她就知道自己运气向来不好。
见招拆招,一点点来吧。
溜了片刻神,日将沉西。
乌云聚拢,天幕逐渐转黑,山间野风骤起,好似昭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倾盆山雨。
不过一刻钟,外头果然响起连绵雨丝坠地之声,潮湿泥土的气息弥漫于天地间,伴随山雾四散开来。
有脚步声渐近,外头传来几人交谈的声响。片刻,妇人抱着一把青布伞进到洞中,左手提
着食盒,仍是来为她送饭食的。
看见石床上那些被叠的端正整齐的碗筷,妇人一愣,回首看向季书瑜,嘴唇微动,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
接着又将自己带来的饭菜从食盒中端出,一一摆放在石床之上。
“山里毕竟寒凉,公主夜间若是觉得冷了,便同外头的人吩咐一声,让他们捎个口信给妾身,妾身命人多送一床被褥过来。虽然不是顶新的东西,但都是妾身仔细洗过掸过的,不脏。”
这次,季书瑜没再拒绝她的好意,应声谢过了她。
听那泠泠如玉击的声音同自己道谢,妇人得到回应,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观季书瑜唇角含笑,一时也忍不住多留了片刻,同她多说了几句解闷的话。
直到外头骤雨停歇,洞口的守卫进来唤她,妇人才抱起伞,提着食盒匆匆离开。
临走时,妇人向季书瑜透露了一个讯息。
四当家正午带着玉倾公主的信物快马前往兰泽,应是同闻人府商量要些好处,这事如若能成,估摸着不出几日,她便可以离开这里了。
确实是个好消息。
虽然季书瑜未曾亲眼见过那位嫡长公子,但闻人策之誉盛传四海,谦恭仁厚,如冰壶秋月。这般十全十美的君子,得知婚队受困,定会竭尽全力解救他们一行人于水火。
嗯……但愿那山匪莫要欺负老实人,要价太狠。
季书瑜在心底念叨,低头瞧见手背上被缰绳勒出的条条红痕,又忽然顿住,默默改口。
如若要价太狠,闻人长公子一刀了结他的性命也不错,那样蛮横霸道的人,早死早超生,杀他也只等同于做了一件为民除害的善事。
日月跳丸。
三日转眼即过,期间季书瑜能够自由走动的范围仍旧被拘束在那个不算宽敞的山洞内。一日二食皆由妇人亲自送来,偶尔还会给她带些刚出炉的新制糕点,请她品鉴。
这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叫季书瑜都觉得自己筋骨疏松了许多,像是一块潮湿的朽木,无手无脚,只能泡在水中静静等待腐烂。
她伏在石床上,盘算着来往路程,一边估计从鹿鸣山到兰泽城所需要的时间。
骑乘快马来回一趟顶多也就三日时光,此事就算不成,山匪和闻人府之间的交涉也早该有个结果了。
确如她所想。
此时此刻,鹿鸣山议事石窟内,众人亦在为此担忧。
梅四下山已有三日整,至今未归,较他们所预计的时间已经晚了整整一天。因着此事太过紧要,向来见惯了风浪的几人,此刻都分外焦灼。
大当家梅胜志高坐于虎皮凳上,细长蕴藏着锐利的眼眸皆是烦躁,漆黑粗眉紧锁,一副火气极大的模样。
“哎,大哥莫忧。四弟读过书,做事向来最为稳妥,他你还放心不下吗?估摸是因为被骤雨绊住了脚,待雨停了,他肯定也就回来了。”梅三双手抱胸,精壮的身板倚靠在椅背上,不以为意道。
“昨日你也是这么说的。”见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梅胜志忍不住吹胡子瞪眼。
第4章 月落参横 “不得不求证一下您的身份。……
顾行知抚扇,静思片刻,道:“这两日无论如何也该回来了,大哥若担心,不若让三弟多带些人手下山,去兰泽打听打听消息。”
梅胜志听了连连点头,回首同梅三示意:“老三,多带些人马,即刻出发。”
“好,两位哥哥莫要担忧,俺一定快去快回。”梅三倾身从果盘中挑起一个去了核的脆枣投入大嘴中,没嚼几下便吞咽下去,打个饱嗝,吹着口哨出洞去了。
洞中便剩下梅胜志与顾行知两人。
梅胜志靠在虎皮凳上,干瘪的面容透露浓浓的疲惫,闭眼休憩。
顾行知则面容平静,缓了先前的焦急之色,捧起桌上的一卷书卷慢慢读着。
两人于洞中静坐,继续等待消息。晚些时候又一道用了膳食,商议了些寨中的琐事,想着今日或许是等不到结果了,起身准备回院。
结果才走出不远,却见早早下山去了的梅三,又带着一众爪牙急匆匆折回来了。
两人俱是一惊,但见梅三上身打着赤膊,露出一片古铜色的结实肌肉,下身扎着的裤脚呈现出一种不明显的暗色,定睛分辨,竟是些尚在往下淌的殷红血珠。
梅胜志面色沉如黑潭,压着声音问:“老三,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梅三神情亦是疲惫,他不语,于两人跟前错开身,暴露出身后被人背在脊背上的身影。
那只惯常佩戴着的铜制面具微微滑落,挂在男人白皙削尖的下巴尖处,暴露出底下那张不常为外人所见的脸。
月光下,他面中布满的大片红斑微微发褐,如今上头又多添了一条狰狞的伤痕,十分突兀的横斜攀于面颊之上,险险避开眼角。
而他此刻双目紧闭,神情痛苦,对于外界的交谈声毫无任何反应,好似被困在一场无法终结的梦魇里,难以挣脱。
巨大的不安如浪卷涌上心头,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狠狠的砸落下来,直直把梅胜志砸的头昏眼花,身影轻晃。
他忙抓着梅四身边的爪牙问:“老四眼下这是怎么回事,那事……又办的如何了?”也说不清到底是更关心人还是事。
爪牙挠挠脑袋,一时不知该先回复哪个问题。他试探道:“我们今日没有走出多远,在二十里外的一条河畔发现了四爷和几个兄弟。四爷受伤昏迷,其他的……探了探,都没气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外头的情况是如何。
顾行知皱了皱眉头,问道:“先别管其他的,传黄医师没有?”
那山匪连连点点头,“已经找人去叫了。”
如今唯一知晓外头情况的人正昏迷着,几人就是有心也无法问话,他们再是急切也无计可施。待一道将昏迷着的梅薛温送回屋中,医师提着药箱赶来看过,几位当家方才各自回院休息去了。
两贴药剂服下,发了一通汗,直到外边日头高照之时,昏迷了一夜的梅四才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临时被抓来侍疾的爪牙大喜,连忙奔出院子,向几位当家汇报去了。
这是季书瑜被拘困在山洞中的第四日。
午时一刻,方才送走那妇人,季书瑜便受到了山匪头领的传唤。
这还是她首次被叫去问话。
因打小于暗阁中历练,季书瑜被迫学会了人情世故,对人的喜恶情绪感知敏锐。自然也不会错过,眼下前来传话的爪牙态度恶劣,神情中不由自主的透露出对她的轻视和厌恶。
看来外头果然是出事了。
不会是交易谈崩,梅薛温让人给砍了,几个山匪头子来找她麻烦吧……
走出洞门,她被爪牙领着沿山路往山顶上走去,一边走,一边暗自猜测着事情发展的各个可能。然而如今她与外界失联许久,对于其他事情所知甚少,此刻亦没有什么头绪,只能凭直觉猜测。
因着昨日才下过一场雨水,地上到处都是蓄成一小汪一小汪的积水,混着湿土,山路十分泥泞难走。
季书瑜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绕过水坑,便又被领路的爪牙给瞪了一眼。
他低声呵斥:“快到了,老实点!”
到了接近山顶的地方,那爪牙拿出怀中的令牌,给把守寨门的人看过,方才得以进入其中。
一行人终于来到鹿鸣山山匪们真正的大本营。
蓝天白云下,入眼是一片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屋舍,各院落被绿树环绕相互错开,生活气息十分浓郁。有水有田,炊烟袅袅,鸡鸭成群,一派隐世农舍宁静恬适之意。
一条瀑布于西南边的另一重高山上倾斜而下,如玉带悬空而坠,轻虹若隐若现于水花四溅中,晶莹剔透。瀑布源源不断落下,又汇成一条溪渠,自然的划分开前后山各自的空间来,围绕众屋舍良田,滋润其中众多生灵。
空气湿润清新,眼下见到眼前这幅山水画卷,虽然知晓这其实不过是个狼窟,季书瑜心中积蓄多日的郁烦之气仍是没来由的去了几分,吐出口浊气,振作起精神,仔细记住附近路过的一屋一舍。
连穿过几座院落,领路的山匪最终于一间较为偏僻的院子外停下脚步,待向里头的人传报过,方才领着
她进去了。
踏过门槛,扑面而来便是一股子浓郁的汤药气味,屋内窗户严严实实的闭着,温度闷热,亦未肯透入一丝凉风。
她进到里屋,其中坐着的几个男人闻声纷纷转过头来,面上神情各异。然而因门窗皆是紧闭,烛光微弱光线昏暗,不走近看却是瞧不清彼此真容。
“这几位是我们鹿鸣山的当家。”爪牙言辞简短,同几人抱了抱拳,转身去到外头守着了。
感受到周围打量的视线,季书瑜低垂下脑袋,任凭鸦发遮挡住自己的面颊,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然抬眸余光轻瞥,快速环视一圈周围,却瞧见床榻上躺着个身量极长的男人,枕边摆放着一只铜制面具,立刻猜出了那人是谁。
还真受伤了。
嗯,该。
为首的中年男人收回视线,揉了揉眉心,干瘪的面容上神情难测,语气颇有些不善道:“你,究竟是何人。”
季书瑜微怔,下意识以为自己身为暗阁之人的事情暴露了,然而回过神,想想近日除了听那位妇人偶尔闲聊几句家长里短,她再没有接触过任何人,更是没理由会被人怀疑。
唯一可能透露出点端倪的,便是……她之前用弓弩精准射杀了梅薛温的马匹。
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直觉告诉她,他们眼下怀疑的可能是她玉倾公主的身份。
心中倒是微微安定下来,她半抬首,隐隐露出些许恨色,美目中水雾浮现氤氲,指着梅胜志哑声道:“荒唐,你们这些山贼胆大包天,劫持了南陵皇室的婚队,竟然还不知道本公主是谁么?”
梅胜志眉头紧锁,目光注视着下方面容隐没于阴影中的女子,听她声音凄然,情绪激动若此,不由得语气微缓:“当真?你真是玉倾公主……”
下座的清俊男子轻摇羽扇,忽而止住他未尽的话语,对季书瑜安抚一笑,声音温和清润:“在下相信公主,然大哥向来多虑多思,因为近日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不得不求证一下您的身份。且不知公主的印信如今存放在何处?可否拿出来给诸位瞧瞧。”
语气虽客气,其中含义却是不容置喙。
这几日季书瑜一直被拘困在山洞中,爪牙只供她例如一日二食之类的生存需求,却没有给予过她外出洗浴的权利。
因而季书瑜此刻还是做多日前的那套出嫁装扮,公主印信她从来都是随身携带,此刻自然也还在她身上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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