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轻启,不自觉地将上头的诗词轻轻念诵。
“髻拥春云松玉钗,眉淡秋山羞镜台,海棠开未开,郎君来未来……”
是一首旖旎缠绵的艳词。
她正垂眸思忖,也不知怎地,下一刻后脑处猝不及防的传来一阵犹如千根牛毛细针刺扎般的疼痛,其中伴随着闪现出几个模糊不清的画面。
那似乎是一个月夜,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以冰凉的指尖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激的她忍不住跟着轻轻发颤。
对侧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面上隐隐带笑,倾身过来,若情人间的暧昧低语般同她字字缱绻地念道:“髻拥春云松玉钗,眉淡秋山羞镜台……”
头疼欲裂。
她难受地抬手扶住额角,疼痛逼得她忍不住弯下身去,动作间一时不察竟是失手掀翻了桌上的长案。
“啪嗒——”
那汤药随着木案一道倒落于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引来了守于屋外的侍女们的注意。
有人来到屋外,试探着出声,唤她:“小夫人?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屋中无人应答。
穿着青衣的侍女正欲推门进去瞧瞧,手方才放于门上,却闻屋内此刻终于传来一声应答。
女子气力不足,无甚精神地言道:“不用进来,我无事。只是方才喝药时手臂失了力气,不小心打翻了碗盏,你们不用担心。”
门口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待立于门边听了半晌屋内的动静,见之后再无甚么动静,方才犹疑着退开了。
室内,季书瑜紧抿着苍白的唇,光洁的额上冷汗直流,待外头的脚步声退去,方才稍微松缓下绷紧的神经。
方才她脑海中隐约回想起了几个破碎的片段,可是仅仅只有这个,却还是不足以让自己回想起来所有的过往。
眼下她还缺把引火的柴。
既然这字条能引她做出这般大的反应,那其中的词或许也会有些深意?
她脑海中莫名冒出了这个想法,微微启唇,将那词句与唇齿间辗转念出。
眉淡秋山羞镜台……
那,会和镜台有关么?
她思索着这首艳词的内容,绕过一地倒翻的药汁,往窗边的梳妆台边走去。
视线中,台面上除了一只红木妆奁便再无其他。季书瑜于凳子上坐下,抬手将那些妆奁中的东西悉数取了出来,一一进行回想。
其中金珠交织,光华四溢,各色的珍惜珠玉如同日月般,绽放出无尽的璀璨华光,无一不彰显出主人的丰厚财力。
可不管是多么名贵稀罕的珠饰,却无一件能令她回想起一丁点的记忆。
季书瑜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落于红木妆奁之上,又猜测答案会不会在妆奁之上。
她将珠宝悉数置于一旁,方才抱起空妆奁于膝上,仔细打量其中的构造。
这妆奁的设计极为精致巧妙,奁盖是以精湛的榫卯结构连接,开合之间顺滑而牢固,结实防水。而上头雕刻着些许精美的图案,或为花鸟鱼虫,或为山水云纹,每一个细节都经过匠人的精心雕琢,倒也是与珠玉不相上下的珍惜物件。
因为雕刻的花纹太多,若只是单纯用肉眼观察盒子的玄机却是十分吃力。是以季书瑜伸出双手,以指腹仔细地摩挲着红木的内壁。
忙活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她方才终于在存放篦子的地方摸索到了一个藏得隐秘的木质暗扣。那颗木暗扣虽是于妆奁本身为同一种色泽,只是其质地却更为崭新,人若是不仔细查看,却是难以发现那是后来才添上去的部件。
这会是谁的手笔呢?
她以长甲轻轻撬动暗扣,最后于底下取出了一封信封,与一块分量不轻的铜制信印。
将那物什放于日光下打量,看到上头熟悉的字眼,季书瑜忽而静默不语,扣着妆奁的手却是逐渐收紧,隐约暴露出几分她心底深藏的惊涛骇浪。
……先前,她只以为男人念艳词只是纯粹为了戏弄自己。却不想,他竟是在用一种隐晦的方式同她传达信息。
梅薛温确实没有食言。
那这封信,就是他所说的,弥补她的礼物么?
第44章 长沟流月 可于水下寻见你要的东西了么……
山寺后流水淅淅, 白雾氤氲。
侍女们点燃起盏盏烛灯,将青石铺就的蜿蜒小径照得格外亮堂。
道路两旁栽满了挺拔的青竹,郁郁葱葱。而尽头处, 几块巨大的岩石错落有致地堆砌,将一汪热气腾腾的汤泉环抱于其中。
有水流不断地从岩缝中涌出, 汇入明池, 潺潺水流声应和着鸟鸣, 更为此处添上几分清幽之意。
青衣侍女领着季书瑜来到汤泉之前,甚至无需她开口示意, 她便若已得着命令了一般,一语不发地垂首退出竹林去。
季书瑜抬眸瞥她一眼, 又若无所觉般抬首环顾着四周, 褪了身上衣裳, 只留下一件素色亵衣遮掩身前风光,抬腿缓缓入到水中。
因是药浴,汤泉中洒满了处理过的药材,其中有当归、川芎、红花等等, 若干种草药交杂着汤泉本身淡淡的硫磺气味于热气中不断发挥飘散, 味道实在算不得好闻。
不过胜在泉水温度格外温暖宜人,她将身子泡于其中, 只觉四肢百骸都得到了舒缓, 身上的力量逐渐恢复, 轻易便洗去了一身的疲惫与尘埃。
竹林静谧, 一阵西风吹来, 引得竹枝轻轻摇曳,庭院若积水空明,其中竹影宛若藻荇交横, 空灵若幻。
她靠坐于岩石旁闭眼休憩,约莫过了半刻钟,远处的小径上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那女子手中执灯,使得周身的竹树也隐隐若若透出些许温暖的光亮。
终于等到了来人,季书瑜侧过首,微眯起眼眸静静地瞧向那林径处。
来人果然是白日里为她送汤药的女子。眼下她已经褪去了那身侍女服饰,着一袭暗色的红衣,执灯施莲步朝她走来。
见她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望向自己,红衣面露笑意,主动开口言道:“小夫人,婢子来为您案扤了。”
闻言,季书瑜也不言语,只静静地瞧着她不紧不慢地褪去了身上衣衫,来到汤泉一侧,拾起带来的那只盛满药材的小篮子,踏步一点一点下到水中。
耳畔水声稀里哗啦,竹林间回荡着都是些嘈杂的声响。是以,于竹林外蹲守的侍从们只能隐隐若若地听见里头的交谈声。
红衣一边将篮中药材撒入水中,一边含笑着同季书瑜解释,道:“夫人莫怕,案扤之术,乃压按身体一定部位以调整阴阳气血,疏通脏腑经络气机的治疗之法,祛病强身,很有一番作用。”
季书瑜闻言颔首,低低应声,面上并无抗拒之色,脊背亦无紧绷之象,模样瞧着十分自然放松。
因而红衣回身放下手中竹篮,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帕净手,红色的衣摆宛若红鲤鱼的长尾一般于水面飘扬,于昏暗天色下妩媚鲜丽若画中妖,逆着水流逐渐朝她靠近过来。
她来到后方,长睫微垂,只见身前女子脊背纤薄,湿透了的亵衣底下隐约可以得见一对漂亮清晰的蝴蝶骨。
她伸出指尖轻抚上女子脊背,以微暖的掌心轻轻摩挲着她脊背的皮肤,用一种规律的节奏为她按摩放松。
剥皮之术,是由脊椎之处下刀,将背部皮肤分为两半,之后再慢慢用刀分离皮肤与肌肉,若蝴蝶展翅一般撕扯开来。
而过程中,皮的主人状态紧张,紧绷的肌肉则会使得皮变得难拨,便是强行动手也会使得皮的质量下降一个档次,那样,这‘新衣’便不使得她满意了。
她需保证自己的猎物是处于放松状态之下,因而这也是她选择于汤泉中施展此术的缘由。
如今时辰还早。
要待子时至,才到她千挑万选的青龙吉日。青龙当值,为天乙天贵星所在之时,其日利有攸往,所作必成,所求皆得。
她尚且有这份耐心。
红衣以双掌在季书瑜后腰处环摩了数十
次,之后又以手握拳轻轻叩打着她的腰臀部,开口言道:“请夫人闭眼沉气,放松身心,婢子来为您扶膂。”
季书瑜依言照做,微微吐出口长气,感受着身后那柔弱无骨的手若鼓点般富有韵律的于她椎骨上按压,一边点按,一边往一侧延伸,按摩身柱两侧的肌群与各种督脉经穴。
她的指尖不断地下滑,直至尾骨尖下的长强穴方才停止了下移,于此处停留揉按。
季书瑜感受到隐痛,忍不住轻蹙起长眉,身后那人若有所觉一般,微微抬首观察她的神情,一边温声含笑道:“小夫人若是觉着痛了,婢子动作便再轻些。嗯,这个力度可还成?”
之后,她果真又收敛了些许力道,神情专注地为她进行案扤。
倒真是做足了一个温柔细心的婢女应有的模样。
季书瑜并不言语,待她结束了扶膂,转到跟前来进行明堂的穴揉按,视线不经意滑过她颈间,忽而发现她光滑的皮肤上留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红斑。
她神情微怔,喊停了红衣的动作,抬手轻轻抚摸过她的颈项处的肌肤,迟疑地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弄的……你受伤了么?”
红衣闻言垂眸望向她指的方向,亦是一愣,神情若有所思,正想着开口随意胡诌一句应付她。
下一刻,却见身前美人竟是径直倾身过来,以纤指抚摸上她的脖颈,神情中是藏不住的关切。
美人轻启檀口,朝着她的颈侧轻轻呵气,温声问道:“疼不疼?汤泉中有硫磺,若是叫伤口沾了水恐怕会很疼……不如你上岸歇息去吧,这里不用服侍了。”
那温暖的细风于颈项的肌肤上抚过,如若柳枝点水,于她心头泛起丝丝痒意。
红衣动作微顿,闻言有一瞬间的出神。
这句话语,似乎于数年前也有人同尚且年幼的她说过,只是那一刻距离如今已经太过久远,久远的她如何也记不起那人的模样,也逐渐淡忘了他真正的死因。
她只知道,他确确实实的离她而去了,从此只留她一个人于物欲横流的宝岛之上,逐渐浸染了身心,终日追求声色狗马,昼夜荒淫,再不复从前那个单纯如白纸的天真幼童。
可面前这只羔羊却是这般好命,生得花容月貌,又拥有出众的家世,生来便比她多了层屏障,因而至今也得以保留着那无用的良善。
她浑然不知自己接下来的死状会有多么凄惨,如今却是这般滑稽的,眉眼温柔地关怀预备宰杀她的猎手。
蠢笨又无知。
凤目间滑过一丝异色,她于心中冷嘲,含笑应道:“婢子不疼的。”
不过没关系,她不嫌弃的。只要得到了她的皮囊,饮下她的鲜血,她们二者便能彻底的融为一体。
今夜过后,她便能彻底抛去如今这个肮脏丑陋的身份,继承她所有的光明与洁净,以金枝玉叶的身份重新开启一段不同的人生……
她痴痴地注视着她,以指尖抚过那精致的眉眼,心中藏着满满的恶意。
之后,这张脸很快就会是她的了。
“伤口泡久了不易于恢复……不知,你有带药膏吗,不若让我为你涂抹一番吧?”
面上那尖锐的指甲于她肌肤轻滑,即使是面对眼下如此诡异的场景,季书瑜却仍旧保持着镇定,语气自然地开口。
红衣闻言也回过神来,收了手,以妩媚的凤目瞧她,忽而启唇微笑,道:“夫人如此体恤下人,当真是良善。那药膏就在岸边的篓子里,请夫人自行去取吧。”
见季书瑜应声,闻言果真是转身朝着岸边逐渐靠去,毫不设防的将自己的脊背完全暴露于自己眼皮之下。
红衣神情诡谲,抬手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亦是随着她一点一点地朝着岸边移动。
“药膏不在这里……”
季书瑜垂首于篓中寻找着,对于身后迫近的威胁却若毫无所觉,疑惑道:“红绮,你当真往篓中塞了药膏么?这里头,怎么都是些长短不一的银刃?”
“回主子,婢子不敢欺瞒于您,药膏么……婢子还当真没有。”
此言方出,红衣干脆利落地抬手制住了身前女子的纤细腰身,另一只手跟着抬起,将早早备下的药帕捂住她的口鼻。
“可迷魂香却是管够的。”
为了确保她昏迷前不会剧烈挣扎,红衣事先于其上加了几倍分量的药粉,不过几息,便见怀中女子果然身体脱力,腿脚发软,逐渐往水底下滑去。
她双手使力,将怀中女子的身躯拉起倚靠于自己的肩上,不想转身时竟是意外扯落了腰间的一块素净铜牌,很快便落于水底。
红衣动作微顿,神情略显紧张地垂首望向下方。只见汤泉水面上一片雾气氤氲,可视度极低,却是不能叫人一眼便望见水底。
而此刻水流较湍,若是不及时打捞这铜牌,恐怕之后只会愈发难寻。
是以,她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将昏迷的女子送至岩石上头,之后再返身过来打捞。
红衣脱去了身上碍事的衣物,缓缓潜入到水中,花费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方才成功将那块玉牌从水底拾起,重新浮出水面。
待靠近了岩石堆,她双手撑地正准备爬上岸去,抬首时却见前方那个本该昏迷不醒的女子正以手支颐,微侧过身,眉眼含笑地打量着自己。
不过失神了一瞬,一柄熟悉的冰冷锋刃便紧紧贴于她的颈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按压着其上的血管,一如方才她为她案扤一般。
这,怎么会……
她竟然没有中招?
美人鬓发微湿,形容略有些许狼狈,然而那一双杏眼却若被清泉洗濯过,清明而无一丝朦胧之色。
她含笑地看着面露惊色的红衣,笑声言道:
“嗯?红绮,可于水下寻见你要的药膏了么?”
第45章 琪花玉树 “嫂嫂不若另择高枝?”……
红衣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她, 如若见到什么志异鬼怪一般,试图从她的面容上找出一丝易容过的痕迹。
“你……”
红衣磨着牙根,双目微沉, 冷冷地瞧着她:“你方才用的是什么江湖技法躲过了迷魂香?不……你不可能是她,你究竟是什么人?是如何骗过我的眼睛抢先一步披上她的皮的?”
“当真是小狗脑袋, 如今你才是那个待宰的猎物。”季书瑜含笑, 言道:“嘘, 小声点,若是不小心惊动了外头的人, 那我也只好主动替你闭上你的嘴了。”
见她面上展露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陌生的狠色,红衣心如鼓擂, 不自觉地压低了音量, 眼神却是一刻不放地紧盯着她, 忍不住出声质问道:“你是暗阁的‘影子’……”
季书瑜轻轻挑眉,并不同她辩驳,伸出右手强硬地取过了她手上的腰牌,将之收于囊中后, 之后又言道:“接下来, 回答我几个问题,若是答得能叫我满意, 我便给你一条生路, 若是不满意……我便会将你本欲在‘季书瑜’身上做的事, 原封不动地回报于你己身。”
刀锋贴于她的面容轻轻用力, 红衣被迫地垂首望向那一篓子反着冷冽寒光的刀刃, 口唇一阵嗫嚅,方才心有不甘地颔首。
“你,想要要问什么?”
季书瑜垂眸思忖, 举起手中的铜制腰牌,言道:“你的这块牌子瞧着倒是莫名眼熟……这般善于模仿,且拥有这般齐全精密的一整套剥皮工器,据我推测,你和那尘卿应该都是藏锋客的人吧?”
此句虽是问句,可季书瑜开口时心中已是有了答案。
红衣眉眼微挑,冷声道:“你果然有鬼。”
并没有反驳,那她猜测应是不错了。
季书瑜观察着她的神情,若有所思,又问道:“下一个问题。你们藏锋客以往一直于西屿活动,此番如何会来东宣?又如何盯上了闻人府作为目标?”
红衣垂眸冷笑,顿了半晌,方才缓缓抬头同她对视,眼中流露出浓烈的嫉恨之色。
“为什么,呵呵,我不过是一个依附
于人的‘影子’,又怎么会知道主人们的意愿到底是什么呢……”她发出一阵喑哑的笑声,森冷而又可怖。
话未说完,唇边竟是率先流下一道乌黑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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