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砚偎着床角一抽一嗒,并不说话。她脑子一热把狠话飙出去了,复仇计划却一条没有。她这嫩胳膊细腿儿的,能散了他的黄?自己都不信。
可是,方才的“痒痒”真是要了卿命,骂咧咧过个嘴瘾也好的。她色厉内荏地说:“你别急。那滋味好得很呢。你迟早会尝到的。”
“是么?那来吧。”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忽然出手如电,将人一把捞了过去。
雪砚被这速度吓得一懵。
“怎么,没胆量玩了?”他的手却放到了她的脸上,一点一点地擦着泪痕。像是惊羡于这皮肤的珍稀质地,来回摩挲着不走了。“嘴上挺会称王称霸的嘛。”
“你就是仗着有武功,力气比我大。”
“我对你使过武力没有?”
雪砚哼一声,也把一只手朝他腰上伸过去。羽毛似的又刮又挠,铆足劲也要让他钻心地痒一回。可他不是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眼睛如猛兽般半眯着,颇有一些睥睨之意。简直像被她伺候舒服了。
这姿态很高傲,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性质。
这让雪砚觉得自己成了一只给老大捉虱子的小猴子。
她忽然一笑,唤了声:“四哥。”
这是她最有韵味的笑了,一运眼,百媚千愁都有了。比那戏台上的花旦还要婉转多姿。
他的灵魂在眼里晕开了,迷了一会子。雪砚恶向胆边生,猛一把揪住他小腿上的毛,“刷”的一下撕了下来。
“嗷——”
周魁猛吃这一痛,犹如烫锅子上呲了一瓢冰水,一腔子诗和酒都给淬飞了。他咬牙切齿朝她一扑,“无法无天了......”
雪砚连滚带爬往床角逃去。
好像那儿就是天涯海角似的。
两人都“杀红了眼”,丧失了平日端庄与冷肃。
几乎同时沦为森林里嬉戏撕咬的兽类。
他恶狠狠地制住了她。她飞舞着两条胳膊顽抗,甩得比八脚章鱼还缭乱。又趁其不备,一把将方才的“战利品”糊在了丈夫脸上。
十分敢死地说:“哼,还给你吧!”
他活活给气笑了,两人在床上扭打起来。一个是战力无敌的猛将,一个是花娇水嫩的弱女子,竟势均力敌似的打成了平手。口、手、脚并用,直打得火花四射,满脸红光。
各自活倒退了十几年。
而这场家庭战事因何而起的,倒给忘干净了。
这一夜,住在抱厦和后舍里的几个仆人也没睡上踏实觉。尤其两个老嬷嬷。大寒夜里离了热被窝,扒着窗口眺望战情。
心上揪起了一堆褶子。
只因这女主人今夜的叫声太惨。又是哭,又是喊救命。这样的动静,是新婚之夜也没有过的。“我的老天,不会挨揍了吧?”刘嬷嬷瓮声道。
“你当他是魏王啊,手一痒就打女人?”李嬷嬷说。
“这不好久没打仗了嘛,说不定手真痒呢。”
两人从抱厦踅摸到檐下。
李嬷嬷:“四奶奶你没事吧,四奶奶?”
刘嬷嬷这剽才又说:“你刚才叫啥,有人欺负你不?”
雪砚羞得要冒烟了。想起方才的死命惨叫,不知这满院仆人咋想呢!她哀怨地剜丈夫一眼,向外澄清道:“没事,嬷嬷,四爷他挠......”
周魁紧急捂住她的嘴。昏头了,“挠痒痒”这样的家丑是能外扬的吗?传出去,他这堂堂的大将以后还有脸指挥三军,纵横朝野?
他也剜她一眼,冷声对外头说:“无事。她一个人睡觉害怕,做噩梦了。都回吧。”
两个嬷嬷狐着脸,不太信地互瞅一眼。
那噩梦里得有多少只索命鬼啊,能把人吓成那样?李嬷嬷犹豫一二,十分逆耳地进了一言:“四爷,她年纪还轻,就是犯了错儿也好好教吧。您可不敢动手......”
周魁生无可恋地叹一口气,黑着脸无话可说了。也真绝了。这俩老嬷嬷吃了周家几十年饭,才半个多月心就偏到胳肢窝去了。
他还能说什么?
雪砚直起身,向外说:“我真的没事,嬷嬷。都快回去睡吧,外头天寒地冻的。”
“有事儿你只管喊。”刘嬷嬷的语气天不怕地不怕。好像随时准备舍命护驾,掀翻男主人的统治。
“哦。知道了。”
听她这声音不像装的,两个老嬷嬷这才回了抱厦去。
经这一打岔,丈夫一腔子沸腾的兽血也回落了。稍一冷却,才发现事情完全被她带偏了,重点都没了。这是“散黄”不“散黄”的问题么?
想起她的辉煌行径,顿时恶气不打一处来。
他没好气地说:“哼,你成天装乖卖巧的,蛊惑了多少人心?她们知道你半夜比耗子还猖獗么?”
雪砚一听,知道这是要言归正传地清算她了。低了头不敢说话了。
周魁一把翻开褥子,几本书跟“赃物”似的藏在那儿。
“这些书全部没收,你没得看了。”他端起最冷酷的脸。每一根睫毛上都闪耀着权威。
雪砚的七寸被拿住了。汪了泪讨饶:“四哥,书是没罪的。”
“书当然没罪,你有罪。好人不学学耗子!深更半夜不肯睡觉,这条小命够几回糟蹋的?哼,枉我这样一片心地待你,你倒会阳奉阴违,背后给我整了一套一套的。”
这话分量很重,很扎心了。再严重一点,都能把她休回娘家了。雪砚见这大势已无可挽救,心里冷热交煎,难过极了。
一来懊悔贪玩,刚做了人家新妇就失去稳重,在丈夫面前落了个无形无状。
二来是心疼书,好容易巴了一辈子才巴到手,噗呲一下又整没了。
她低着头不说话,任由泪珠子往下滚。一颗撵着一颗在床上粉碎。这苦情的模样把他衬得像一个棒打鸳鸯的恶霸,活活拆散了她和小情郎。
丈夫绷得像一尊铁铸的雕塑。
见她楚楚可怜裹个被子,糊了一脸的汗、泪和发丝,心里挺造孽的。
可是一贯铁血成性,说一不二,叫他像个唱戏的立马变张好脸来也办不到。一时只能胀了一肚子气,躺枕头上去了。
事情一波七折,到了这份上终于冷了场,滑入了僵局。
结发以来,两人之间还从没这样疙瘩过。雪砚在脑中捋一遍过程,心知他是没错的。自己干了这捣蛋事,岂有赌气的资格?
又见他只穿一层寝衣,一副冻死拉倒的架势躺在那儿。她也犟不下去了。一边咽着眼泪,一边把自己的被子展开,小心翼翼地盖到了他身上。
这份小心,就像有时夜里偷亲他的疤一样。
叫他有一种心碎的感觉。
周魁躺着没动,喉结在脖子上直打滑。
脸却像冻僵的硬土,化不开。
雪砚蜷到在他的胳膊边,像准备殉葬一样安安静静。也不敢有亲昵之举,唯有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一只眼流惭愧的泪,一只眼流心疼的泪。
隔了好一会,他粗浑的老虎嗓子才开了腔,问道:“你说一说,你对不对?枉我掏心掏肺地疼你,你倒好,半夜三更不亦乐乎地作践自己。”
“我不懂事。”她忏悔一声。
周魁瞪她一会,把人拉进了怀里。“行了,不哭了。书先没收两天。两天后看你的表现。”
雪砚没想竟蒙此大赦,赶紧疯狂表示拥戴,点了十个头也不止。
“嗯,嗯,好!”
这眼泪说没就没了。“四哥你真好,不跟我一般见识。”
他一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样子,恶声道:“你还好意思哭。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雪砚只要书不被夺走,就比死猪还耐烫了。随他怎么教训都认罪。说什么都“嗯嗯”拥戴。甚至加入他,一起快乐地批判自己: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不慎独。糊涂油蒙了心,比那刚断奶的孩子也不如了。”
他爱恨交织地说,“你现在忏悔得一干二净,下一回兴头上来,还是会一瓶糊涂油闷下去。”
“不会的,我证明给你看。”
“......少来这一套。”他无奈地撇一撇嘴。
“你还生不生我气?”她轻轻地问。
他也轻轻地答:“生。肺也要炸了。”
“你这么疼我,舍不得损失一只肺?”
他立刻把手伸过去。
她没出息地求饶起来:“啊,不行了,我的腰子。”
他回敬一句:“你连命都要给我,一两只腰子算什么?”
“我统共就两只......”
“......”
腊月二十六这一夜,终于清静下来了。
闹一场,哭一场,最后仍是一个被窝窝,相依相偎地闭上了眼睛。
床头打架床尾和,新婚夫妇就这样经历了第一次的小摩擦。
到腊月二十七,又是贴心贴肺的小两口了。
天气晴冷,没有风。
按之前说的,破解了“密约”后要奖励出去玩一趟,这一日周魁践行了承诺。带她去那花花世界里散个心,顺便把那看书的瘾头断一断。
雪砚一下子上劲儿了,兴奋得六神无主。
家里管教太严,十岁后她就没再逛街游玩过。这又是一次美梦成真,高兴得都有点糊涂了。坐在马车里时,忍不住表了个白:“四哥,早知嫁了你这么好,我当初一滴泪也不会浪费呀。”
周魁一侧目,意味深长地说:“这么说你还哭过?不愿意?”
她连忙堆起一脸讨好的笑。
他假装冷淡:“哼。不愿意的话,现在退货也行。”
雪砚故作惊喜,不无期待地问:“诶......你这话当真么?”
丈夫瞥着她,脸上真的冷淡了下去,“当真又如何?”
“当真我也不退货。”她笑微微地往他肩上一靠,甜蜜地说:“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哼。”
京城的主街道由一个“十”字切出来的。
中轴从皇宫向前,贯穿了南北。东西向横着一条富庶繁华的大街。商铺云集,每天几十万两的金银在这儿进进出出。
离家较近的“西大街”更是财气横流。各类名声斐然的食铺,酒楼,钱庄,镖局,鞠场,教坊司......汇成一片盛大的浮华。
雪砚置身其中,被这嚣嚣红尘惊成了一个孩子。
眨眼也忘记了。
街市口热闹极了。吹竽鼓瑟,斗鸡走狗,六博蹋踘。打擂的,卖艺的,吞刀吐火演幻戏的(魔术,秘术),各有各的精彩。
还有教坊司的女子当街玩蹴踘“白打”的,不设门也无对抗,只踢千姿百态的花样:转乾坤,风摆荷,燕归巢,双肩背月。
拐蹑蹬捻,英姿飒飒,各个有十八般武艺。
那些女子没一个像她戴着面纱的。
雪砚瞧着,羡慕几乎要从眼里滴下来。她就像九天仙女落进下界,被这万丈红尘迷花了眼。
“四哥,那里有人在演幻戏。”
“嗯。”周魁素来不喜幻戏。这东西就像一种凶猛的毒草,在民间已发展出诡谲、阴森的势头了。每年都能整出几桩大案、奇案。
他屡屡递呈折子上表,劝皇帝禁止幻术表演。那人偏嗜爱这些妖妖鬼鬼的把戏,不肯纳谏。可见,神秘就是天然的迷魂药。
连见多识广的皇帝也上瘾。何况他这天性灵动的妻子?
见她此刻惊奇如一个孩童,少不得带去见识了一回。
果然,她一眼入魂,赖着不肯走了。
看人家在地上种个瓜,立马生出一大片来;有表演“穿墙窥天”,“断头复生”,还有“骷髅傀儡戏”。一个矮个儿的老头当街吆喝:“影子易容术,来瞧影子易容术啰!”
一帮看客被他张罗过去。
那人说,只要取一瓢“影子”喝下,就可易容成和一模一样的人。“谁想试一试?”
一个脑满肠肥的憨少爷说:“不信。你喝我的影子!”
那矮个儿老者蹙着腰身,嬉笑着上前。手舞足蹈一番造作,从少爷的影子里取了一瓢,那空瓢里顿时汪起一团黑,仿佛灵魂的汁液被取走了。
人群一阵哗然。
雪砚也跟着一哗。被迷得忘了自己是谁。
那矮个老者“咕咚、咕咚”喝下,身子猛地一颤一抖,当街像个蒸笼里的馍馍膨胀变了形。霎眼功夫,就成了脑满肠肥的少爷。
连衣袍也一样一样的。
人群惊恐兴奋,大声叫好。
这一出幻术叫雪砚惊得天灵盖飞起来,把丈夫的手捏得紧紧的。
“四哥,这是咋弄的呀?”她悄声说。
周魁无奈地撇了撇嘴。
那老者很快又变回原样,托着空瓢向人讨赏。忽对众人嬉皮笑脸道:“诸位想不想看老小儿变一个大美人呀?”看客们纷纷捧场。
矮个老者便把目光投射了过来。
一刹那的眼神碰撞让雪砚身上一冷。吓得抱住了四哥的手臂。周魁抛出一锭银子,精准落在了那人空瓢里。
矮个老者赶紧点头哈腰,回身不再瞧他们一眼了。
雪砚带着兴奋离开了。恐怖猎奇了一回,身上汗津津的。被那幻戏淘虚了似的。人已走出那一地界,魂儿还在那儿缠绵着。
她感慨地说:“四哥,这就叫江湖么?”
“哼,这叫西大街。”周魁说,“那边是各样小吃,要么?”
“......当街吃东西不好吧?”闺阁里出来放风的贵妇人扭扭捏捏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被人瞧见她出来野了,浑身都在羞涩。
周魁这时心里闪过一丝怜惜,安慰道:“没人会看你吃东西。想吃什么,四哥去买。”
“芝麻糊......”她不好意思地说。
当街捧一碗热香诱人的芝麻糊,坐在街口看世情百态,这是雪砚对冬日的最美好幻想。十七岁这年的腊月二十七,突如其来就实现了。
他带她去了一边食铺。不但要了芝麻糊,还买了糖画,糖葫芦,茯苓饼......明明在家里都能吃上,却好像外面的更正宗似的。
她吃的不是食物本身,是热腾腾的市井气呀。
雪砚解了面纱偷吃东西,四面八方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这一抹在平凡日子里鲜少出现的绝色,震惊了这一小片“江湖”。
眼尖的认出了周魁:“......天啊,好像是周大都督。”
“是,没错。”
“啊,那位一定就是他的新夫人......我的个亲娘,这能是人间的女子?果真是画中仙啊。”
食铺四周十丈范围内被一种诡异的寂静笼罩了。卖芝麻糊的两口子诚惶诚恐地跪在了地上。他俩起了个好头。这片角落里如风过芦苇,几十人有样学样跪成了一片。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把这里的升斗小民压得不敢直起腰杆子。
雪砚怔怔瞧着丈夫冷峻的面孔,也有了一点无措。好像这时才明白,每天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是何等位高权重。
四哥淡淡地说:“诸位请起,不必拘礼。”
作者有话说:
修过了~
看见那场景,她被一阵凉意从头刷到脚。
又一次站在了自家的中堂里。满屋子垂着白幡白布,像个雪洞。一口霸气的金丝楠木大棺材,停停当当地摆在中央。
雪砚懵头懵脑地傻着。好吧,一回生二回熟。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她能清楚地觉知是梦。是尚未确凿的未来。
她不会在这一场戏寻死觅活了。
饶是如此,熟悉的悲伤仍是漫灌入心,在心口凝成了一块冰坨坨。
按说,如今既已破解了“鬼卫”密约,拔除皇帝爪牙不过是早晚的事。
家破人亡的危机应是解除了吧?
可是,四哥还是抛下她撒手归天了。
不管府里有没有“鬼卫”,终究逃不了一死。上天要把他收走,似乎也不需任何精密布局,或者磅礴战事,一场小病小殃,就把一个绝世的猛将抹去了。
就是这么潦草,不近人情。
灵堂里,几十个披着麻衣的人在吊孝。
公爹老泪纵横,哭得胡子上结满露水。一遍一遍把头戕在棺材的底架上,不肯叫儿子安息。
“白发人送黑发人。四星啊你从小到大没病没灾,一个伤风就让你没了,啊?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娶了一个祸水克星啊......”
这还是上一次的陈词滥调。爹越哭越伤心,接下去,马上就要像一头疯牛冲来宰她。这灵堂霎时会热闹成一个澡堂子。
然后,就是皇帝的登场了。
雪砚心想,我得赶紧走。这次,她也不再让四哥睁眼瞧一瞧了。反正不过是一场梦,留这儿唱大戏是白费劲,瞎伤心。
她一点都不想瞧见皇帝的脸。
雪砚跑出去时,一片嘈杂的呐喊追在她背心上,“哎,未亡人不能离开灵堂啊——”
“她上哪去!”
“不作兴乱跑啊,快把人拖回来!”
喧嚣又空洞的吵吵声里,雪砚不问天南地北一通瞎跑。她感觉自己成了一只没命逃窜的耗子,哪儿有犄角旮旯,就往哪儿钻。
不知怎么做到的,等她定住神,发现自己已逃进一个阴暗的隧道了。鼻子里充斥着从未见过光的气味,让人想起墓穴、地牢一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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