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脸上像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你告诉我这个消息,不就是为了怂恿我出手吗。”
而后缓缓抬眸,毫无畏惧地和琴酒对视:“你是这么愚蠢的人吗,三言两语就被我怂恿。再者,你并没有把你的行动计划告诉我,时间、地点、手段,我全都一无所知,怎么告密?”
她忽然笑了,带着嘲弄和不屑,紧绷的身体也缓缓放松下来:“我可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了解你。”
琴酒沉默不语,脸色愈发难看。
贝尔摩德说得没错,他没有把计划告诉伏特加和宾加以外的任何人。宾加还不至于蠢到投靠日本警察,那家伙和他一样讨厌警察。
伏特加不可能叛变。他虽然脑子不灵光,但这些天都和琴酒在一起,没机会被人套话。
琴酒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把事怪到贝尔摩德身上,一口咬定是她把情报泄露给日本公安,然后杀了她。但这意味着他轻而易举地被她戏弄了。
要么接受贝尔摩德的说辞。
但这代表明日香已经看穿他们的行动,每一件看似意外的事件,都可能是明日香有心为之。
琴酒无法判断哪件事是顺其自然的发展,或者突发意外,哪件事又是明日香精心设计的安排。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像在披风底下穿了件湿透的衬衫。不剧烈,但绵绵不绝的湿冷感萦绕全身。
琴酒收起枪,不再搭理贝尔摩德,转身向外走去。
贝尔摩德的囚禁还没结束,他没必要在这跟她浪费时间。
“琴酒。”贝尔摩德突然出声叫住他。
她婀娜地坐在黑暗的角落,介于黑猫和狐狸之间的气质让她像只动人妩媚却又不好招惹的野兽。
她本就是野兽。
美丽的外表下是不容许任何男人窥视的残忍与高傲。
“琴酒,”她再次重复对方的名字,“如果我是你,我会带着父亲离开日本。”
宛如撤退的宣言让琴酒脚步骤停,他侧过半截脸,猩红的眸子流淌出一抹杀机,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们不是明日香的对手,不如逃离她的管辖范畴,去别的国家。父亲在欧美地区也有产业,没必要在这里干耗着。”
“闭嘴,贝尔摩德。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胆小,要是害怕,你不如先哭着求boss宽恕你。”
琴酒心里的嘲弄和愤怒多得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他也确实直白地把情绪写在脸上。
“组织70%的产业和根基都在日本,我们不可能撤出去,要滚也是她滚,”琴酒顿了顿,残忍地笑着,从牙缝里挤出后半句话,“从这个人间,滚回地域。”
雪野大宅。
降谷零坐在沙发最边缘的位置, 握着厚厚一沓文件逐一翻阅。雪白的衬衫领口向上翻起,原本用来固定窃听器的地方现在空无一物。
通往地下室的大门被打开,松田阵平春风得意地带着已经长到他肩膀的泽田弘树走出来。
“喏。”一个黑色的只有半个指节大的东西从松田阵平手里丢出去, 准确无误地落进降谷零手里。
“完成了?”降谷零边问,边把东西别回衣领。
松田阵平揉了一把泽田弘树的脑袋:“开玩笑, 也不看看我们是谁。”
他深蓝色的眸子好似阳光下平静的海面, 泛起粼粼微光。耀眼夺目,深处却沉淀着雷霆千钧的力量。
同为天才, 泽田弘树内敛得多。他现在已经能自然地接受来自长辈们的亲热爱抚, 偶尔还会像普通孩子那般学着撒娇。
他展开一张手绘的类似说明书的东西:“我在你的窃听器里植入了一段程序,你只需要用手摸一下这个位置——”
泽田弘树指着某处不起眼的开关:“——窃听器就会屏蔽周围一切环境音, 模拟咖啡厅、马路边一类的声音, 类似现在市面上常见的助眠APP。”
“运用得当,窃听者只会以为你进了咖啡厅或者走在大马路上。现在就是打开状态, 你走的时候再点一下, 就能关上。”
“哼, 机械和人工智能, 完全撞在我们最擅长的领域。”松田阵平已经坐到阳台边的软椅上,拎着梳子给屋子里仅存的三只真狗梳毛。
三年前还只有小臂长的三只小家伙现如今已经长到半人高, 站起来能轻松扑倒成年男性。
半个小臂粗的尾巴被摇成螺旋桨,鞭子一样抽打在松田阵平身上。他梳了两下,忍无可忍地一把薅住,却听到降谷零的方向传来一声从牙缝里漏出的憋笑声。
“啧, 不许笑。”
降谷零好笑地走过去盘腿坐下,接过松田阵平递过来的另一个梳子, 也加入梳毛的队伍:“你们屋子里的毛绒动物越来越多了。”
躺在地板上的、挂在沙发椅背上的,正在试图驯服四肢的……各种地方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猫猫狗狗。但除了正在被梳毛的三只狼犬, 其他宠物的本体都是警察。
警察厅要求单个幽灵警察拥有实体的总时长不能超过十年,但这不包括变成猫猫狗狗的时间。
比起空洞的幽灵状态,被明日香签下的殉职警察们都更希望拥有一具实体,于是说服他们变成猫猫侠或者狗狗侠,也变得更容易。
不过松田阵平等人是例外。
被偏爱的人总是更有恃无恐。
——“小智都能拥有一只随身携带的皮卡丘,我为什么不能拥有一只不受时间限制,随时可以实体化的皮卡萩。”
几个星期前,明日香理直气壮地指着身后的萩原研二,向警察厅首长提条件。
——“他就算了,那这几个呢?松田阵平、诸伏景光、伊达航……这几个人名字里可没带‘qiu’字!!”
当时,警察厅首长青筋暴起,指着角落里的另外几个人怒吼。早期跟着明日香的人都获得了长期实体化的特权,包括已经沦为人民许愿机、天天忙着收割灵魂的长龚佑。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警察厅妥协让步。
离退休已经没几年的警察厅首长送走明日香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拨通了已经功成身退的前任警视厅总监的电话,像找到了同病相怜的病友。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库拉索?”降谷零的声音让松田阵平从回忆里抽回思绪。
“丢给江户川柯南。”
“嗯?”
“你不是说库拉索有超忆症吗,既然如此,她一定记得所有见过的组织成员的脸。明日香说,让库拉索恢复记忆的事就交给侦探小子了,他一定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参与进来了。”
降谷零沉默须臾,点头肯定道:“柯南这孩子,甚至做得出在刑警和公安身上放窃听器的事。以他的性格,就算不准他参与,他也一定会想办法挤进来。”
他拍拍裤腿站起身,把梳子缝里的狗毛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说起来,萩原、班长和景呢?”
降谷零环顾一圈,不仅没看到熟悉的小金毛和布偶猫,就连泽田弘树也不见了踪影,更别提体型庞大的阿拉斯加班长。
松田阵平也站起身,用粘毛器在西装裤上来回滚:“班长出门了,萩在楼上,至于景——”
话音未落,萩原研二逃似的从楼上窜下来。他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瘫进沙发最角落就开始自闭。
“萩你怎么了?”
“没什么,被打击到了而已。”萩原研二漏气气球般扁了下去,下巴微扬,灵魂肉眼可见地从嘴里飘出来。
松田阵平有些好笑,坐到萩原研二身边,跷起二郎腿:“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能打击到你的东西?”
降谷零也好奇地坐到另一边:“怎么了,楼上有明日香?”
他明明记得明日香带着娜塔莉出门采购去了。
萩原研二咂巴嘴,试图反驳点什么。好半天,他才抱着脑袋破罐子破摔:“不然你们自己上去看看?”
松田阵平登时站起身:“我还真被你勾起好奇心了。”
然而不到半分钟,松田阵平便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他往萩原研二旁边一躺,也加入了自闭行列。
“你们这是?”降谷零仰头看向头顶天花板,恨不得长出一双透视眼,窥探到楼上的情景。
他和松田阵平他们不同,已经签约成为幽灵警察的他们算是雪野大宅的半个主人,但降谷零只能算彻头彻尾的客人。
降谷零倒是很想上去一探究竟,但一想到明日香时不时就在他身边探头,悠悠念叨着“赶快和我签订契约”这种只有在魔法少女片场才会出现的台词,他便又陷入迟疑。
要是被明日香撞见了,说不定又会以“只有幽灵警察才能在屋子里随意走动”为由头,诱骗他快点签下卖身契。
降谷零看了眼左手边的沙发,被戏称为「能撕碎一切罪恶的机动队恶犬」和「最有潜力的年轻副部长」整整齐齐地躺在沙发上,张大嘴吐魂。
他扭头看向右手边,大理石铺成的阶梯仿佛是通往天堂的神圣大道,天光洒下,有道声音在耳边回响,冲降谷零低语:上来吧,上面有你想要的真相。
每个侦探——哪怕只是自称侦探,都抵抗不住探寻真相的冲动和向往。
降谷零咽下一口唾沫,伸长脖子顺着客厅落地窗望向屋外。
很好,视线可见的地方都没有明日香,她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
他应该上楼一探究竟。
只是两分钟,不会过多停留,不会被明日香逮个正着。
好奇的种子一旦冲突土壤的束缚,便会盘根疯长,在胸腔内生根发芽。心脏每次跳动,降谷零的探究欲都会更旺盛一截。
他抬起步子,忐忑地、充满好奇地走向二楼。
靠北的房间外挂着一幅价格昂贵的西洋壁画,房门半掩,两道争吵的声音隐约传来。
降谷零蹙了蹙眉,分别出声音的主人——泽田弘树和灰原哀。
他愈发不解。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这两个孩子吵成这样,又让他的两位同期备受打击。
但比起这些,降谷零心想,自己也许应该先解决孩子间的问题。不算幸福的童年经历和二十九岁的人生阅历,让他不自觉地把自己放在长辈的位置。
更何况灰原哀和他之间还有一层薄薄的,被宫野艾莲娜牵引起来的关系。
随着离房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屋内两人争吵的声音也逐渐清晰。
降谷零微笑着推开门:“孩子们,不可以吵——”
“这会导致TNF受体与配体结合!到时候会引发所谓的Caspase级联反应,造成严重后果!”泽田弘树的声音。
降谷零顿住嘴边的话,大脑也少见地陷入空白。
他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冷门的、他不认识的专有名词。
灰原哀梗着脖子反驳回去:“先不提我的方案,你的方案明显也有问题!到时候出现胞葬作用……”
余光捕捉到门口的金发男人,灰原哀顿了顿,气势汹汹地看向他:“干什么,你也想来主持公道吗?”
随即她抬手指向电脑屏幕:“那你说,我和泽田君的治疗APTX偶发性缩小的方案,哪个更可行!”
书桌上,本该面朝窗户的液晶显示屏转了个圈,僵硬的朝向大门。屏幕上,一堆看了就让人头大的化学方程式和推演过程泛起悠悠白光,刺得降谷零瞳仁疼。
他甚至不知道推演过程里那堆乱七八糟的化学式是什么东西。
降谷零一眼便知,楼下躺着的两位也被问了同样的问题。
现在,他是第三位。
泽田弘树不是好斗的性格,刨除阴郁的部分,他和诸伏景光在某些地方意外相似,都是在极度痛苦时把尖刺对向自己的人。
但或许是这几年被养得太好,终于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对长辈的依赖。
又或许,真正的科研人员都是这样,抱着对真理探寻的较真和执着,绝不退让。
愤怒让两个被奉为超级天才的孩子失去理智。他们不再是被世界称赞的天才,不再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反倒真像两个吵得面红耳赤的孩子,闹着要找一个成熟可靠的大人给他们评评理。
至于那位主动凑上来试图评理的大人……
降谷零笑容僵硬,耳边似有天雷隆隆作响。
什么Apaf-1,什么Caspase 3、6、7,这是他该听得懂的东西吗?
虽然说侦探、警察应该具备一定的化学知识,以便处理各种刑事案件。但这会不会太冷门、太专业了一点?
争吵的两个孩子气呼呼围到降谷零身边,一左一右:“他们不是说你是警察厅精英,最有潜力的日本公安吗?”
灰原哀额角蹦起几个十字,两只手也紧紧攥成拳头。她盯着降谷零的眼睛:“我的方案绝对不会有问题,对吧!你看,他这里的公式明显有问题,Procaspase 8明显会被……”
后面是一段漫长的,降谷零一个字都听不懂的论述。
“这……”
泽田弘树也气鼓鼓地看向他,一张稚嫩但已初现棱角的脸被气得通红:“盐酸法舒地尔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一问题,明明我的提案才更稳妥!对吧,安室哥哥!”
“我……”
盐酸法舒地尔又是什么东西?
降谷零抽动嘴角,第一次觉得骑虎难下。
视线在面前两个小天才和液晶显示屏上转悠一圈,他决定岔开话题:“弘树,你不是软体方面的天才吗,怎么突然和小哀争论起解药的事?”
“之前香香姐从组织带回来一份软体资料,我阅读后发现他们在研究和基因有关的药物。很感兴趣,就继续研究下去了。”
“这么说,你是自学的?嗯……也许这件事上应该听小哀的,她已经取得了美国大学的博士学位,可能更专业一些。”
“那又怎么样!基因这块我本来就有涉猎,还拿过硕士学位!再者这是什么很难的东西吗!”
……这不难吗??
宫野一家集体捅组织刀子,没一个乖乖听话的,雪莉更是直接叛逃。
都这样了,组织也没动过把她杀掉的心思,而是要求活捉。
但凡组织能找到第二个替代雪莉的人,她都享受不到这种待遇,你说难不难。
灰原哀气鼓鼓瞪着泽田弘树,不满道:“你的意思是我很菜喽?”
“我不是这个意思,能研发出APTX确实很厉害,但是……”泽田弘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辨别,求助地看向降谷零,“安室哥哥!”
泽田弘树攥着降谷零的手,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在抬眼时注意到降谷零脸上空白的表情。
兴许不是错觉,泽田弘树甚至能在降谷零脸上看到一个硕大的问号。
泽田弘树:“……”
他眨眨眼,脸上愤怒的情绪迅速消退:“抱歉安室哥哥,我们不该吵架,也不该跑来闹着让你强行为我们主持公道。”
泽田弘树委婉地递出了台阶,但降谷零还是听懂了其中蕴含的潜台词:你根本听不懂我们争论的内容,问你也是白搭。
灰原哀几个深呼吸后,不甘地挽起手臂,似乎也恢复了些许理智。她气还没完全消下去,抱着胳膊小声嘟囔:“也是。虽然是二十九岁的大人,但化学方面的知识储备量甚至不够格给我当助理。”
“……”
他为什么要上来自取其辱!!
降谷零做了三个深呼吸才稳住情绪,他强挤出一个笑:“真是抱歉,我就是这样一个没用的大人。”
“安室先生——”
楼下突然传来温柔的女人的声音,对此刻的降谷零而言宛如天籁,把他从慢刀割肉的折磨里解救出来:“下楼吃水果了,记得叫上两个孩子。”
是娜塔莉回来了。
降谷零登时换上爽朗的笑容,一左一右扶住两个孩子的背,半推半赶:“走吧,下楼吃水果,不可以让娜塔莉久等哦。”
“……逃避的方式也太逊了。”
“不可以拆大人的台哦。”
“……”
“眼神鄙夷也不行,要做有礼貌的孩子。”
楼下,娜塔莉已经把水果洗好切成块。她笑着看向灰原哀:“你和步美不是约好了今天去看电影吗,几点出门呀?到时候让萩原君送你。”
“不去了。”
“诶?”
“步美昨天打来电话,她的妈妈在超市购物时抽中了免费的十天纽约之旅,但是要立刻出发,现在人已经到美国了。”
“其实是为了把他们暂时送出国吧。”松田阵平端着另一盘洗好的水果走出来,身边围着拼命摇尾巴的大狼犬。
它们扬起脑袋,不时蹦跶着跳起来,似乎以为松田阵平手里的东西是为它们准备的。
松田阵平弯腰把东西放在茶几上,顺手给了某只试图鬼鬼祟祟偷水果的笨蛋狼犬一巴掌:“和组织的大决战马上就要开始了,除你和柯南外的少年侦探团,全在明日香的安排下意外中奖,现在都在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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