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情绪充斥大脑,像一通搅了许多颜色的颜料桶。
副部长不知道黑衣组织的人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清晰地意识到,真正的内鬼在栽赃他!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舔了舔干枯的嘴边:“可以给我喝口水吗?”
黑田兵卫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盯着副部长。
“……”
副部长先是沉默,而后苦笑低头。真没想到,他们审问犯人的手段,有朝一日居然会落到他身上。
道不尽的凄凉感充斥全身,如同腊月寒冬被人泼了一桶冰水,冷得刺骨。
但他理解黑田兵卫。
做公安的,最忌讳感情用事。
而且警察厅公安的视角,副部长确实是最大嫌疑人。
警察厅先是过石井幸太郎的案子发现了一串和组织有关的手机号码。
他们显示调查了号码的主人,发现对方只是一个租借身份信息的小混混,号码真正持有人不是他。
于是转头把号码丢给泽田弘树,拜托弘树进行24小时监控。
在泽田弘树的秘密监控下,这串号码的主人命令平中真人在公安部部长家投放致命毒蜘蛛,失败后又再度联系平中真人在公寓见面。
结果约定当天,副部长握着手机出现在现场,手里还握着重创平中真人的高尔夫球杆。
副部长说他是被胁迫的,可他的夫人现在正安然无恙地坐在另一间审讯室。
这样的地狱开局,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内鬼是副部长。
豆大的汗从额角滴落,副部长叠着手掌抵住额头,如同一只斗败的丧家之犬。但他必须振作,逐一为自己辩驳。
要是连他都放弃了,那内鬼的帽子就真的摘不下来了。
副部长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后问:“手机上有检查到指纹吗?”
“没有,手机上的指纹都被擦干净了。”
这个回答算是意料之内,于是副部长继续问:“把我引到房间的女人十分了解我的情况,你们有没有查看过路上的监控。”
黑田兵卫摇头:“你是知道的,我们日本不兴安装那玩意。”
虽说安装摄像头有利于打击犯罪,但警视厅每次提出安装摄像头,就会出现大规模游行示威。
次数多了,安装摄像头的事便不了了之。
副部长抿紧泛干的嘴唇:“房间里的人醒了吗,他要是醒了,说不定能为我作证。”
黑田兵卫摇头:“很遗憾,他死在了被送往医院抢救的路上。”
副部长眉头紧锁:“高尔夫球杆……”
黑田兵卫打断道:“上面只有你和受害人的指纹。”
“我……”
副部长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百口莫辩。
“顺带一提,”黑田兵卫补充道,“前任公安部部长车祸死亡时,曾给总监打过一个电话。他说,在他死后,谁查看了公安部卧底名单,谁就是内鬼。”
黑田兵卫丢下一张A4打印纸,上面是副部长调取名单的时间记录:“这是你的调取记录,调取时间就在诸伏景光遇害的两个月前。”
副部长嘴唇泛白,耳朵周围出现尖锐的耳鸣声。他感到天旋地转:“我确实调取过卧底名单,但这是我身为副部长应该了解的。”
副部长试图为自己辩解:“而且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调取过!”
“没错,有权限调取,并且调取过的人不止你一个。公安部部长,还有……”
黑田兵卫又说了几个名字,才厉声补充道:“但他们的嫌疑都没有你大!”
“不,不是的……”
副部长双目失焦,不停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句子:“不是我,我不是内鬼,我是被冤枉的,不是我……”
玻璃另一边,明日香抱臂站在最前方,眉头紧锁。
她身后一左一右分别跟着上任总监,和现任白马总监。
明日香盯着副部长血色全无的脸,思量片刻后转头看向身侧的白马总监:“公安部部长是在什么时候查看了卧底名单?”
白马总监捻了捻胡须:“我记得是诸伏景光遇害前四个月的事。”
前任总监补充道:“我在职时,他还查看过一次。只是那时我向警察厅打过申请,暂时封锁了卧底的资料,任何人都无权查看。”
明日香点点头,再度陷入思考。
白马总监问:“你在怀疑公安部部长?”
明日香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手机主人和平中真人再次联络的这段时间,公安部部长在哪里?”
白马总监如实回答:“我也怀疑过他,但我借口毒蜘蛛的事,在他身边安插了两个警察厅的人。事件发生时,他一直在公安部工作。”
“我问过负责监视他的两个警察厅公安,这期间公安部部长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明日香死死盯着审讯室面如死灰的男人,眉头越皱越紧。
公安部副部长至今未归。
警察厅未公布真相,但内鬼和副部长的传言已经在公安部传开,成为心照不宣的秘密。
公安部之耻, 甚至是警视厅之耻。
幸亏内鬼的事只在公安部内部流传,和公安部斗了很多年的刑事部不曾知晓, 不然他们还怎么抬头做人。
窗外黄昏渐沉, 时针指向数字八,公安部黑压压坐满人 。吞没天地的耻辱感压得人喘不过气, 沉默让这份压抑愈发浓重。
所有人都在工作, 他们迫不及待想做出点成绩。无数只蚂蚁在心脏里到处乱爬,只有忙碌能勉强缓解胸腔内源源不断的焦躁。
压抑的气息笼罩在所有人头顶, 只有公安部部长, 他沉着脸色一言不发,却在无人的角落勾起嘴角, 压制不住汹涌澎湃的笑意。
他身上有着近乎完美的摆脱内鬼嫌疑的证据。
第一步便是自杀。要不是下属及时赶到, 他可能已经吊死在了房梁上了。
再然后是毒蜘蛛, 营造有人试图对他下手的假象。
公安部部长殉职, 最大的受益人自然是“内鬼”副部长。
而且公安部部长出院后一直致力于抓住内鬼,“内鬼”副部长迫于压力, 试图杀害部长,合情合理。
不管杀害计划是否成功 ,副部长都必须做掉为他办事的平中真子。
最后是副部长被捕。
内鬼和平中真子短信往来时,他正处于警察厅两双眼睛的监视下, 在办公室工作。
按理来说,部长应该再多安分几个月, 待事情尘埃落定,再和组织联系。
但明日香在记者招待会上的一番话, 让他陷入沼泽困顿。他必须尽快向组织证明他的忠诚,不然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他。
琴酒向来不会对叛徒和卧底留情,而且 明日香还发表了一些摆明针对琴酒的言论。
他必须尽快和组织的人碰头。
但说来奇怪,公安部部长也疑惑,明日香为什么会知道琴酒的长相。
难道说组织里还有其他公安卧底,还是说诸伏景光在死前向警视厅传递了情报。
诸伏景光的手机被子弹贯穿,谁都不知道他死前做过什么,手机里的联络人有谁,他又给谁发送过什么信息 。
但不管是哪种结局,都意味着警视厅放弃了公安部部长。
或者说已经对他失望透顶。
只是暂时找不到能接替部长位置的人,才让他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公安部部长拎起公文包选择下班。
走出办公区域前,他拍着一个年轻小公安的肩膀,摆出语重心长的样子:“大家别多想,该休息休息,该下班下班,有事我扛着,都回去休息吧。”
“部长……”
“都别说了,回去吧。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值班的人留下来就行。”
低谷时的一颗糖,甜味会被无限放大。公安部陆续走空,他们看向部长,疲惫的眼眸里闪烁着崇拜的情绪。
初夏的风已经带着炎热的气息。
部长未婚,独自住在米花市的自建小楼里。到家后,他丢下公文包,瘫倒在沙发上坐了会,起身打开平板,开始检查监控画面。
部长在屋子各处装了摄像头,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房子周围没有出现可疑人士。
不管是公安的人,还是组织的人,都没有出现过。
平静得像是彻底把他给遗忘了。
部长丢下平板,整个人软虾般瘫软在沙发里。
他太累了,如履薄冰二十余载,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公安部可以安排人洗掉身份混入组织,从基层一点点混成干部。组织同样可以这样做。
部长不是进入警视厅后才叛变的,他打从一开始就是组织的人。
从考入警校开始,一步步往上爬。
部长还只是一个小公安时,每次抓捕行动,他把罪犯按倒在地上,心里想的却不是正义。
「真蠢,居然因为这种原因暴露。如果是我,我一定能做得更好。」
他心中从无正义。
一棵从里烂到外的树,在肥沃的土壤栽再久,也开不出绚烂的花。
部长打开电视,米花电台正巧在播晚间新闻。警视厅为明日香准备的记者招待会将她在民众心中拔高到了一个新高度,全日本都在关注明日香,期待她建成世界第一的互联网公司。
镜头里,明日香一副获胜者的姿态,开着新买的兰博基尼出现在她出资购买的办公楼底下,接走泽田弘树。
这是她买的第三辆超跑了,而且听说和办公大楼一样是记在泽田弘树名下。
部长厌恶皱眉,光是看见明日香的脸,他就一阵烦躁,强烈的反胃感开始翻涌。
他讨厌明日香,说她是他一生宿敌都不为过。
如果说他的前半生是如履薄冰,那明日香就是抡着重锤砸碎他脚下冰层,试图将他置于死地的人。
明日香不能留。
必须想办法除掉她。
部长烦躁地不停切台,直到电视里出现远在美国的辛多拉公司。托明日香的福,辛多拉公司股价大跌,人才流失。
再这么下去,不出几年,辛多拉公司就会破产清算。
部长甚至怀疑,都不需要他动手,再拖个几年,走投无路的托马斯·辛多拉会亲自冲回日本,和明日香鱼死网破。
他倒是想借刀杀人,但他等不到那个时候。
新闻播报结束,广告进入。欢天喜地的背景音里,急促的敲门声骤响。
咚咚咚!
敲门的人像被恶鬼催促,又像前来讨债的社会人,把门拍得震天响。
纵然是公安部部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激灵 。
敲门声只短暂地响了十来下便停止,部长没有去开门,他调出监控画面挨个看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
奇怪,监控画面里为什么没有捕捉到任何人影,难道说监控早被人暗中做了手脚。
可怕的猜想让部长手脚冰凉,他滚动喉结,暗自庆幸回家后没有忙着联系组织里的人,不然他就暴露了。
部长正欲起身检查监控设备,骇人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砰砰砰!
用力到像要破门而入。
但监控画面里 ,家门口的位置风平浪静,连一只狗都没有,更别说是敲门的人了。
敲门声再次停下,部长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向猫眼。
没有人,谁都不在。
部长一眨不眨地盯着猫眼外面,衬衣下的肌肉用力鼓起,脸上的表情紧绷而僵硬。
谁恶作剧吗,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冷汗从额头滚落,顺着脸颊滑向紧绷的下颚线。
部长微微抬起身,视线刚从猫眼里面挪开,敲门声第三次响起。
他的反应如闪电般迅捷 ,立刻趴回猫眼。门外还是没人,手里的平板也没有捕捉到任何人影。
但敲门还在继续。
不是录音一类的手段,是有什么东西在真真切切地用力敲门。部长贴着猫眼,甚至能感受到震得他脸颊发麻的敲门力道。
他屏住呼吸,退后几步,猛地拉开房门。
门外除了惨白的月色和泛黄的路灯,以及远处不时响起的几声犬吠,什么都没有。
敲门声在门锁打开的瞬间停止,一阵阴风从门外吹进屋,贴着部长的肌肤刮过,卷起一层鸡皮疙瘩。
部长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抬手抚向汗毛倒立的后脖颈。他重新关上门,在门口站了两分钟,才心事重重地落锁回客厅。
玄关处壁灯闪烁几下,又恢复正常。
但凡公安部部长愿意关心都市传说,就该知道东京一直流传着能实现人心愿的恶鬼的故事。
能实现人心愿的幽灵警察通过敲门散播诅咒,再借诅咒降临,除恶扬善。
如果部长能看到恶灵,就会发现他曾经的下属,殉职的长龚佑此刻正跟在他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监视被撤走的第三天,公安部部长遇到了组织的人。
那是一个寻常的下午,风和日丽,甚至有些热。
人声鼎沸的街道到处是刚下班的社畜,部长拎着公文包,揉了揉因长时间伏案而酸痛的脖子。
他仰头,用力挤压背部肌肉。颈椎传来咔咔声响,短暂放松后,胀痛感再次袭来 。
仰头的瞬间,隔着透明的玻璃窗,部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朗姆坐在二楼餐馆,以上位者的姿态俯视斜下方的公安部部长。他端着咖啡,眼底犹如寒冬中的湖水,没有一丝温度。
公安部部长了然,转身拐进朗姆所在的餐馆。
这是一家寿司店,今天用餐的人很多,几乎找不出几个空位。部长端着一盘酱油碟,和起身准备离开的朗姆装个正着,酱油泼他一身。
“抱歉,我这几天加班有点累,没注意看路。”
公安部部长抽过几张湿纸巾,为朗姆擦拭肩膀上的污渍。
朗姆黑着脸,面色不佳。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推脱后,公安部部长以赔罪为由,邀请朗姆去附近一家出名的酒馆小酌两杯。
乌丸集团家大业大,在东京开上几家酒馆不是什么难事。
两人刚一坐定 ,朗姆便冷笑着抛出问题:“雪野明日香为什么知道琴酒的长相?”
朗姆眼底闪烁着阴冷的光芒,他倒是不在意琴酒的死活,但他介意格拉帕——或者说公安部部长叛变。
公安部部长,组织的格拉帕,他定定地看向朗姆,沉默半天才缓缓答道:“应该是组织里还有老鼠。”
“哦?你的意思是说,公安部的人跳过你,直接向警备部部长汇报了情况?”
格拉帕不悦皱眉:“雪野明日香自入职,一直在讨好警视厅总监。你派来辅助我的大河俊又搞砸了一切,害我被骂。”
“幸好我留了一个心眼,没让大河俊知道我的身份,只保持短信联络,不然我可能早就被端了。”
他勾起一抹冷笑,一一数落朗姆的错误,刻薄又犀利:“还有被杀害的软件工程师夫妇,和绑架他们女儿的龙舌兰,也害我被总监破口大骂。”
“要不为了帮你兜底,我至于沦落至此?今天的局面也有你一份责任,别想着把锅全部甩给我。”
朗姆被怼得哑口无言。他黑着脸嘴角下垂,下颚线用力收紧,眼底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随时都会爆发。
“恼羞成怒了?”
帕拉格讥笑一声,轻蔑地看向朗姆:“你能坐上二把手的位置,纯粹是因为留在boss身边的时间久,不是因为你最有能力。”
他用指节在桌板上用力敲两下:“我们要是交换人生,你未必能坐到公安部部长的位置。而我,一定能坐到二把手的位置。”
朗姆险些被气笑,他碾着牙齿:“狂妄也要有个度,你以为你是谁?”
帕拉格十指交叉,搭在腿上:“我是谁?呵。”
他冷笑一声:“我是公安部部长 ,你们留在警视厅的最后一张,也是最有用的一张牌。”
愤怒让朗姆不停粗喘气,他不能容忍帕拉格对他权威的挑衅。
朗姆知道组织里很多人看不惯他,但没人敢当着他的面挑衅他,再狠狠下他面子。
帕拉格说的都是事实,但朗姆不容许有人践踏他的权威。
朗姆冷笑几声,舒缓眉头,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缓缓威胁:“帕拉格,别忘了这场谈话的目的,你还没洗清叛变的嫌疑。”
帕拉格无所谓地从鼻腔挤出一声轻哼:“我若是叛变,你觉得警视厅会仅仅知道琴酒的外貌吗?”
帕拉格怕死,但他更看不起朗姆。组织内部看似团结,实则各自为营,暗怀鬼胎。
朗姆还欲再说点什么,帕拉格却不客气地打断道:“我是贝尔摩德派系的人,你越过她来审问我,是不是不太够格。”
帕拉格冷笑几声:“就冲贝尔摩德和boss的关系,就算你是组织二把手,也无权越过她处理我。”
更何况帕拉格的另一个身份是公安部部长,不是什么可以被任意消耗的无名小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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