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说多错多的韶宁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我在这也惹你伤心,我先走了,你想想吧。”
“不要因为我误了你自己的事情。我不会把你的灵魂交给天师,放我出去后,外面天高地远,没有什么能束缚你。”
这里是他的幻境,韶宁知道无论自己走到哪里,他都能找到她。
她拎起包,去卧室收拾身份证。
魏阡始终没有阻止她,他被当头一棒敲傻了,看着她收拾好东西,走前没有看他,径直走向门口。
韶宁走了。她只带走了那个包。
进入幻境后,她再也不会像刚签订契约时的那样,走到哪,把他带到哪。
魏阡静静地坐在原位,直到又一滴眼泪落在手背上,摔碎。
韶宁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很清楚。
可是他不想要放她回到真实世界。
魏阡觉得无比悲哀。
在和她一起绑定的十几年里,他如同一只井底之蛙,只能透过看见韶宁的眼睛看世界。
她眼里的天空是圆形的井口,天空只有勺子大的一小块,那他就只能看见井口,只能在勺子大的一小块里呼吸。
她有整个世界,他只有她。
好不公平。
一滴,两滴,他悄无声息地哭。过度的悲戚导致肌肉紧张,喉咙和口腔的连接处酸痛到无法发声。
他活着的时候不人不鬼,很少会软弱地哭泣。
上上次哭大抵还是在幼时。他从娘胎出来的时候像所有的正常人一样,发出了嘹亮的哭声。
后来成为了傀儡,最开始受不了各种咒法的时候会哭。直到被完全操控,也就像木偶一样了,不会哭不会笑。
魏阡身上的咒纹,有的是邪道打下的咒法,有的是封印时留下的。
还有一道,在最致命的脖颈处。如果魏阡活着,它就会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那是他和韶宁订下的契约。
它们一道接着一道,就像命运留下的疤痕。
自从有了一道疤开始,他就变成了异类,活该被人类排挤嫌恶。
魏阡想起,他还有一次哭,是签订契约后意识苏醒。
通过契约,他跟着韶宁的视线,看见了刺眼的阳光。
地底世界孤独又漫长,他第一次看见这么灿烂的太阳,光照灼烧他的眼睛和身上的咒纹,令他无法控制地流眼泪。
魏阡忍着刺痛,睁着流泪的眼睛,好好地看人世间的阳光,看人来人往,看岁月的变迁。
他终于等到云开见日的这一天。比起复活,这点阳光算什么。
对比他,宿主韶宁完全不一样,她爱哭也爱笑,学生时代喜欢蒙在被子哭,晚上经常因为一点小事,让泪沾湿了枕头。
魏阡被迫听她抽泣的声音,烦不胜烦。他嫌弃这个瘦弱的宿主,像株菟丝子。
现在她长大了,不轻易被困难打倒。韶宁哭的频率降低,不会再对着他哭。
就连韶宁也开始嫌弃他了。
眼泪模糊了魏阡的视线,他连韶宁离开的背影都看不清。
她走了吗?
屋子空落落的,没有韶宁的呼吸声。
自从签订契约后,她的呼吸声陪伴了他二十多年。
没有她,他还要怎么活。
契约订立之日起,他就失去了自由的权利。
即使它再也困不住他,即使在他的意志构建的幻境中。
他是韶宁的菟丝子,一株被爱支配的无根草。
韶宁走到玄关处,她拧了一下门把手,极为轻松地开了门。
她诧异地看了一眼桌子旁边的魏阡。
他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韶宁心里头闷闷的,她出去,关门前听见里面的人唤了她的名字。
“韶宁。”
“不要留下我。”
他的声音落得轻,带着哭音。
她关门的手一顿, 韶宁的视线透过门缝,和他哭泣的双眼对视。
韶宁错开眼,她拉上门, 快步下楼梯。
今天上午还是个艳阳天, 到下午, 天就阴了下来, 和她的心情差不多。
韶宁走到楼下,她给江续发消息提醒他后, 打开余额。
自从她来到这里就开始攒钱, 以防不时之需。
够她活一段时间。
临时租房来不及, 韶宁预订了一家偏远的酒店,准备打车的时候, 江续的电话播了过来。
“来我家吧,也能防住魏阡。”
韶宁住进了江续在学校附近买的房子。
他不挑地方,屋子不算大, 风格简约, 放置的东西也不多。
韶宁局促地坐下,江续递给她一杯热咖啡。
“你的脸色不太好, 和他吵架了吗?”
“有吗?”韶宁目光落到手机屏幕上, 黑色的屏幕倒映出她的脸庞, 看不真切。
韶宁唇瓣下弯, 她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情绪恹恹。
“他知道所有事情了。我们把话说得很开, 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韶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见魏阡哭,她心里头堵着一口气, 和上次见他哭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上次他在床上……上次他太恶劣了,这次哭得惨惨的。
“我不想要让他魂飞魄散。可以吗?”
她询问江续,怕天师一道的人见宿敌复活后警铃大作,聚团来围剿魏阡,她忐忑不安地询问他的想法。
旁边的沙发塌陷,江续坐到了她身边,他不需要过多试探,已经明白了韶宁对魏阡的大概心思。
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神色,江续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说:“如果你能将他的魂魄锁进人偶,就不必。”
“可是我记得,你之前来上云观找我时,恨他畏他,一心希望魏阡魂飞魄散。”
江续说中了韶宁的心事,她闷闷不乐,欲言又止。
“如果心情不好的话,有什么事都可以对我说。至少说出来,心里会舒服些。”他说。
韶宁捧着热茶,一路上被风吹得干冷的手指渐渐活了过来。
“之前我确实想他不要缠着我了,当时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陪我走过十几年的。入了幻境后,身边一有不合乎常理的小事,我都会想是不是魏阡做的。细细数下来才发现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如果魏阡死了,我心里头过意不去。”
“确实。”江续闻言,漫不经意地补充:“不过,你这么念着他,他却把你困在幻境里,未免过于自私自负。你如果为了他选择留下来,太不值得了。外头有大把的人会对你更好的。”
她听着不是个滋味,韶宁抿了一口咖啡,觉得味道不合口又放下,“你在里面加的是什么?”
“奶和炼乳。”
江续和魏阡都不喜欢咖啡,韶宁想喝,他们都是现找的教程。
韶宁嘴里残留着苦中带甜的味道,魏阡也这样冲泡的,怎么喝着味道天差地别?
不够甜。
她的思绪时而打岔,转了个弯,回到原点,问江续:“如果一个很爱很爱你的人,是个坏人,你会怎么对待她?”
韶宁形容词匮乏,她下意识觉得‘坏人’两个字无法涵盖魏阡的全部,但更准确的形容词她又说不出来,绞着手指等江续的答复。
他的目光从失宠的咖啡上移开,沉吟片刻,“那要看我有多喜欢她了。如果我足够喜欢她的话,她再坏一点也没关系。”
“哦。”韶宁的思绪拧巴地搅在一起,对江续的听了一半漏了一半,一幅怅然若失的表情。
她多喜欢魏阡?她喜欢他吗?
说不明白。
江续识趣地不再打扰她,给韶宁收拾出一间卧室。
她的睡衣和各种衣服都是现买的,临时买了两件,等有时间再买点。
韶宁晚上躺在陌生的床上翻来覆去,掐着指头算自己和魏阡同床共枕多久了,从高中的影子怪物到现在,好几年了。
她一闭上眼,仿佛他就睡在身后。
想起刚搬进出租屋的时候,那只阴湿的鬼半夜爬床,把她吓得够呛……韶宁回忆着往事,慢慢地也就睡过去了。
第一天相安无事,韶宁和江续一起去上课,中午吃的食堂。食堂的饭菜一般,韶宁没什么食欲。
她对着饭菜发呆,在想念魏阡的手艺。
江续放下筷子,面色不冷不淡。“不吃了。你呢?”
韶宁回神,并没有察觉到他在生闷气,心大地擦擦嘴起身,“那走吧走吧。”
江续心里头积着一口郁气。
韶宁钝得像杀了几十年猪的杀猪刀,有些事情不点明,她要么不知道,要么就装不知道,偷懒耍滑,趁机溜了。
晚上他要做实验,韶宁跑完校园跑在外面等他。
江续出来时旁边有几个同学,看见韶宁,笑着问:“你女朋友啊?原来真有啊,我还以为你在校园墙的回复是假的。那其他人得多伤心啊。”
被几双眼睛注视着,韶宁有点尴尬,一边假装低头翻包,一边想澄清,最开始说话的人打断了她的话,“我看见你俩在西十二楼下接吻了。”
韶宁脸色爆红。她瞥了一眼江续,他没有解释的想法,拉过韶宁,往校外走。
一路上两个人话偏少,她看了眼他攥着自己手腕的手,在外人看来,真像一对情侣。
她的腿比他的短,必须加快步子才能跟上江续的步伐。
注意到她的狼狈,他放缓了步子,但没松开手。
江续不说话,隐隐察觉到他在生气的韶宁摸不着头脑。
谁惹他了?
总不能是她吧。
她昨天可是说向江续付房租,他以幻境为由拒绝了。
韶宁数过来数过去,她什么都没做错呀。
晚上他俩找了家高档餐厅。
进去后,江续松开了韶宁的手。餐厅是他预订的,顺便点了两瓶酒。
“你中午吃得少,多吃些。”
韶宁在吃饭上少以推脱,毕竟魏阡和燕祯不在身边,大半夜她喊饿的话,没人起床起床给她煮面吃。
知道韶宁又在想别人,江续给她倒了杯酒,“不醉人。”
明天的课在下午,她没什么顾虑,喝了两杯,晕乎乎地出了餐厅。
路上的冷风吹散了些酒气,韶宁和他回家。
等再晚些,酒差不多都醒了,韶宁去洗澡的时候,她觉得今天的花洒反应很慢,洗完后和江续提了一句,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了。
刚躺下,外头响起水流哗啦啦的声音,然后是江续杂乱的脚步声,韶宁起身,对着门外唤了一声,“江天师?”
不知道是不是他没听见,韶宁寻着声音的方向找到浴室,门没关。
她推开门。
江续错愕地看着她,浴室的水管出了问题,水溅湿了他一身。
他脱了白大褂,里面的白衬衫被淋湿,几乎是完全透明,紧紧贴在身上,腹肌若隐若现。
韶宁看得愣神。
他扯了一下松松垮垮的领带,领口大开,衣服下是精致雪白的锁骨。
江续染了水汽的眼睛看向浴室角落,仓皇窘迫地避开韶宁目光。“你……还要看多久?”
“哦,哦,抱歉抱歉。”韶宁顺手为他关上门,她小跑回自己的房间,蹲床上捂脸。
隔着一扇门,江续在和家政打电话,听着他清冷的声线,韶宁脑海里乱糟糟的事情都忘了,她躺下来,用被褥捂着头,数着羊,强迫自己睡觉。
越要自己不想,韶宁就越想得多,誓要把那一幕的每个细节都细细地品一遍。
粉的,凸起,腹肌八块还是六块来着……
啊啊啊啊韶宁你是坏女人!不可以这样对人美心善的江天师!
外面的江续随便冲了澡。
这里的隔音一般,韶宁能听见水声,更睡不着了。她在床上蛄蛹,又翻了一个身,门被人敲了敲。
“韶宁?睡了吗?”
她心虚地捂在被窝里,“怎么、怎么了?”
“去阴气的事情,昨天看你不开心,没有提。”
韶宁开了门。
门外的江续换了一身黑色的丝绸男士睡衣,捞起的一截袖子下能看见殷红的朱砂痣。
黑色丝绸……也是黑丝啊!
韶宁一巴掌把脑海里奇怪的想法打出去。
“这两天睡这么早?”
平时到大半夜了,韶宁的号还是在线状态。
韶宁侧身让他进来,“嗯,这几天都准备早点睡,养成好习惯,但是睡不着。”
她没有魏阡的时间暂停功能,只能早点睡。
韶宁坐在柔软的床上,“今天要渡气吗?”
“渡气周期漫长,成效慢。不管魏阡那边怎么想,现在的当务之急都是去除你身上的阴气。”
考虑到韶宁的心情,他声音发闷,轻薄的眼皮垂下,遮住眼神。“如果你介意那个人是我的话,可以把我当成魏阡。”
韶宁转头,惊讶地看向江续。
借着小台灯的光线,她看见他眼睑优雅的弧度,柔软干净的银发垂在脸侧,高挺的鼻梁边留着一道阴影。
韶宁视线再移动,灯光中她和他交错的影子落在宽敞的床铺上,空气中飘着江续浅薄的信息素气息。
清新宁静的香橼果。
韶宁想起了他在休息室吻她时,提起过的梦境。
当时的江续唇上沾着水光,眼睛盯盯地看着她,像一汪幽潭,深不见底。
他的语句暗昧不清,韶宁没有给出准确的回复。
她只是闭上眼,让他继续。
闭上眼后,韶宁也就看不见他的神色了,不知道他是失落、怅然,还是没什么表情。
“可是,”她思绪回到现在,“那你心里不会有疙瘩吗?”
这算是哪种替身文学?
“没关系,你不用考虑我。”他说,韶宁搭在腿上的手被握住了。“如果是为了让你离开幻境,我都可以的。”
江续人真好,韶宁想。贴心又温柔。
要是魏阡也这么好说话就好了。
“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心情一直不好。”
他掀起眼睑,神色难掩失落,“心情差的时候,不需要人安慰吗?”
韶宁咽了口唾沫。
他的意思是,他要来安慰她吗?
怎么个安慰法?
韶宁下午喝下去的酒又起了反应, 烧得她头晕脑胀。
她目光下放,看见了他手臂的守宫砂,韶宁忙把手从江续手中抽了回来, “不, 不用, ”
韶宁慌慌忙忙地起身, 她可不敢招惹天师道的人。
万一江续发现她是个狗改不了吃屎的渣女,给她关起来或者是一刀捅得对穿怎么办?!
她脚上套着宽大的毛绒拖鞋, 韶宁连跌带滚地走到门口, 刚准备开门, 身后的江续叫住了她。
“你要去找魏阡吗?你不怕他?”
韶宁哆哆嗦嗦放下手。
她怕啊呜呜呜——
“韶宁,”江续在轻声唤她, “回头看看我。我又不是老虎,你怕我干什么?”
你不是老虎,你是黑心汤圆。
她颤巍巍地回头, 看见江续素白漂亮的手指绕着一截黑色的丝带。
她脑袋转得慢, 直到他拉开带子,宽松的睡衣丝滑地从肩头滑了下来。
他爹的少男睡衣!
毁我心智!可恶啊!
韶宁背抵在门上, 她都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被Alpha压在门上了。
她眼睫毛不停眨动, 大片的白占据了她所有视线, 无论往哪看都逃不出洗面奶的世界。
怎么会这样……对了, 他能用奶.缝夹草莓喂给她吃吗?
“我之前有没有告诉你,另一种方式能够更快地除去阴气?”
“以口渡气太慢了,若是魏阡找到这儿, 也不好收场,是不是?”
他不提魏阡还好,一提, 韶宁顿觉心虚。
“你又在想他。”江续脸上的笑实在算不上真心,他吻了吻韶宁的颈窝,痒意让她蜷起了十指。
“如果是你的话,对我再过分些也没事。你想把我当成他吗?”
韶宁怎么可能把江续当成魏阡。他们两个毫不相似。
“不能也没关系。”他浅色的眼眸像看穿了韶宁的本性,“你身边少他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
这是真的。她心念一动。
女人偶尔犯个错,不是很正常吗。
他的信息素牵引着韶宁的指尖,引着她将手掌放在了江续心口。
韶宁踮起脚尖,抬头仰望时杏眼里载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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