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天昊冷声道:“差人告知她,她要找的人不在禹州,她只是惠州钦差,便该先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禹州不是她能随便撒野的地方。”
魏天昊料定施元夕不敢硬闯,不说她只带了一千人,就说禹州地界上,她没有官职,根本就没办法做主。
强行硬闯,就是在给魏天昊递刀子。
却没想到,那去传信的将士很快去而复返,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将魏天昊的话传达了以后,施元夕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让人将一个东西递到了他的跟前。
周遭都是施元夕的人,他轻易不敢动手,只能拿两只眼睛去看。
这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张审讯的供词。
这张供词,出自于惠州的一名官员。
人人都以为,施元夕接下来要动的人是许志。
许志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却没想到,施元夕的目标压根就不是他。
他为了遮掩逃跑耗费心思,这几日内压根就没怎么去府衙,加上施元夕的人就在附近盯着,以至于他压根就不知道,在他预谋逃出惠州的当晚,施元夕派人抓了他身边的一名亲信。
那官员在整个惠州都排不上号,只是一名小官。
可这人却是许志的心腹,他直属的部下。
底下的人不比他们,勾结颇深且还顾及良多,这官员在重刑之下很快就招供了。
说许志等一众惠州官员大肆敛财,且还这般肆无忌惮,剥削百姓的根本原因,便是在于魏天昊。
供词上写得清楚明白,说魏天昊才是惠州官员的庇护伞,官员得了银钱,还得要‘上供’一部分给魏天昊。
他是,许志也是,都是魏天昊的走狗。
“砰!”许志听不到魏天昊跟身侧的人在说些什么,只看到魏天昊的脸色在顷刻间变得尤其狰狞,而后一抬手,直接将面前的桌子掀翻。
这一桌的席面,包括那些千金难寻的精贵盏碟,皆是应声而碎。
满厅狼藉尚且还不能解了魏天昊心头的恨,他暴怒之下直接起身,从后方的武器架上抽出了自己的佩刀,怒声道:
“命人清点将士,打开城门,将今日从惠州来的所有人全部拿下!”魏天昊神色暴戾:“若有反抗者,就地击杀,一个不留!”
那将士神色难看,忙道:“那位施大人是朝廷钦点的赈灾使,若是将人拿下了,只怕不好向朝中交代……”
话还没说完,便对上了魏天昊阴沉的目光:“她擅离职守,为得功劳,不惜栽赃陷害惠州无辜官员。”
他说无辜官员四个字时,特地抬头,看向了那许志的方向。
魏天昊讥笑道:“本官杀的不是朝廷钦差,而是横行霸道,滥杀无辜的佞臣,听明白了吗?”
在场将士神色一凛,对视几眼后,再不敢多言,只眼睁睁看着魏天昊拿着佩刀,带着身边的亲卫,声势浩大地出了城。
面前紧闭的大门被人从里边拉开,施元夕轻抬眼,看到的就是穿戴着甲胄的官兵鱼贯而出,乌泱泱一片,瞬间便要将他们这上千来人直接包围。
她神色微顿,目光落在了为首的一名官员身上。
对方面容与魏昌宏有几分相似,着一身甲胄,做武将打扮。
和魏昌宏不同的是,面前的人年纪尚轻,眉眼间的戾气更重一些,目光落在人的身上,只让人觉得浑身不适。
他望向施元夕,先是一顿,随后眼中激起了几抹兴味。
像是猎人嗅到了猎物的表情。
施元夕看在眼里,面上不显,抬头却道:“魏大人这是何意?”
魏天昊打量着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策马不断向前,要看着就要逼近施元夕的队伍时,他才抬手勒住了缰绳,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施元夕。
“倒是没想到,那个在惠州横行霸道的赈灾使,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娇娘。”
施元夕身边的影十三直接变了脸色,这是目前为止,施元夕所遇到的人里边,最为放肆的一个。
施元夕轻抬头,看向了上方。
珞城城墙上,涌动着密密麻麻的人头,还有无数支箭矢指着他们。
面前的人如此猖獗轻狂的底气,便在于此。
他知道施元夕手里有厉害的武器,但再如何了得,在绝对的人数优势面前,都是不够看的。
寡不敌众的道理,他懂,施元夕自然也懂。
没等魏天昊再度开口,施元夕便在无数的注视下,冷声道:“禹州将士,是要和这等勾结官员,肆意妄为的逆贼站在一处吗?”
满场俱静,在场的禹州将士,无一人回答她的话。
魏天昊见状,忍不住嗤笑了声:“就说女人不能上朝堂,不然朝上官员都像是施大人这样天真,该如何是好啊?”
他在平江近四年时间,所打下的基业,岂是施元夕可以比拟的?
然而他话音将落,施元夕后方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施大人乃圣上亲封的钦差,今日谁敢妄动,视同逆贼。”魏天昊猛地抬头,这一眼,所看到的就是他的直属上司,也就是这平江的最高长官——平江巡抚冯炜然。
以及……他身后的千军万马。
“大人,这……”魏天昊身边的都指挥同知瞳眸巨震,面露惊骇。
惊讶的不只是突然出现的冯炜然,还有他身后大批的兵马。
这么多人凭空出现,只能说明沧州内部已经失守,魏天昊留在沧州的人,要么已经遭到了不测,要么便是被冯炜然策反了。
还不仅如此,都指挥佥事魏长空目光冷沉,握紧腰间佩刀,抬眼扫向四周:“禹州内部出现了叛徒!”
沧州离禹州的距离较近,可也还没有到了沧州那边动军,他们这边却连半点消息都没收到的地步。
来往沧禹二州,至少需要小半日的时间。
也就是说,冯炜然只怕在今晨天明时分便已经从沧州出发。
魏长空抬眸看向了冯炜然身后那乌泱泱望不到头的兵马,这等规模,几乎等同于出动了大半个沧州的将士。
许志入禹州后,他们都清楚施元夕会有所动作,对惠州的动向更加关注。
可就算如此,也不可能连沧州驻军空了大半的事一无所知。
都指挥同知反应过来,神色难看非常:“有人刻意将消息截断了。”
能做到这个地步,且还不被魏天昊察觉的,只能是他身边的亲信和心腹。
魏天昊麾下有三名最为主要的官员,便是眼下跟在他身边的同知和佥事,另有一名佥事被他派到了沧州。
冯炜然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沧州那人已经被拿下。
若还有一人被冯炜然策反,便只会在魏长空和这名同知中间。
那同知刚说完这番话,抬头就对上了魏天昊阴沉沉的目光。
他心头咯噔一声,魏长空与魏天昊同姓魏,军中出现了叛徒,魏天昊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他!
他张口想要解释,魏天昊却已经收回了目光,只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冯炜然。
他来平江四年,四年间这人都装得一副懦弱无能的样子,没想到这次惠州洪涝,他便按捺不住露出了真面孔。
魏天昊目光阴戾,此前他还只是有些怀疑,所以才没有急着动手。如今看来,他在平江四年,却一直没办法拿下整个平江的控制权,此前还曾怀疑过,谁曾想问题就出在了这个冯炜然的身上!
施元夕轻抬眸,看向了面前清瘦朴素的冯巡抚,神色微顿。
进入惠州的第一天,萧驰便告知她,平江大权都在魏天昊的手里,巡抚冯炜然早已被架空。
对平江的事情,冯炜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施元夕当时并没有多言,惠州灾情就在眼前,她暂时也顾不得平江四州的这些权力纷争。
但她心中隐隐觉得,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在此之前,她并不认识冯炜然,也不清楚平江具体的内务是怎么划分的。
可她了解魏家。
平江的兵权既是都握在了魏天昊的手里,那依照魏家的行事风格,这顶上的巡抚也好,底下的各州官员也罢,绝大部分都应该被魏家垄断才对。
可观平江四州的局势,却并非那么一回事。
若是整个平江都落在了魏家手中,那么从一开始,施元夕就不可能那么顺利地调到鄞州驻军前来帮忙。
整体局势只会更加糟糕。
她想要掌握主动权,大概只有离开平江,派人前往更远处的山西,找路星奕的父亲路巡抚寻求帮助,才能解除得了这个困局。
萧家能出兵,代表至少鄞州是不受魏家控制的。
造成这样的局面,除了对当地世家的忌惮外,官场之上必定也有人在把控局面。
而能够做到这等事的人,放眼整个平江,便只有冯炜然一人。
从那时起,施元夕便觉得这位冯巡抚颇有手段了。
后来她见到了周庆安,从对方口中得到了些重要消息后,则更加确定了她的想法。
魏天昊所谓的大权在握,实际上真正掌握的,仅有惠州和禹州。
沧州隐有失控迹象,那位被架空的冯大人,恰好便在沧州。
魏天昊本人没把冯炜然放在眼里,偏这么多年来,他看不上对方,却又没办法完全置对方于死地,便足以说明问题。
施元夕思虑后,便打算与沧州那边联络一下试试看。
没想到她派出去的人,在半路上就和冯炜然的密使接上了信。
魏家强权之下,冯炜然自然也担心这次朝中派来的赈灾使的立场。
好在来的人是施元夕。
他一直有留意朝中动向,清楚施元夕绝不可能与魏家站在了一边。
可想要与施元夕搭上线,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知晓自身所为,也清楚这些年自己做了些什么。
施元夕却未必会信任他。
尤其是他们都清楚,魏家将她派到惠州来,原意便是想要让她葬送在了惠州。
对她来说,整个平江唯一能信任的,只有萧家。
因此,冯炜然并没有在她刚抵达惠州时就找上了门去。
他清楚施元夕需要时间了解这些事,而不轻易行动,也是在给自己留些后路。
好在,施元夕没有让他失望。
不仅行事果决,而且雷厉风行,刚入惠州便处决了当地贪官。
冯炜然当时便清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他能抓住的最好的机会。
他有满腔抱负,也有许多东西想要实施,在地方上兢兢业业多年,才在先帝的提拔下坐到了平江巡抚的位置上。
他比任何人都要热爱平江这块土地,更不希望魏天昊和魏家这样的毒瘤,毁了平江。
毁了他的半生心血。
所以他拿出了极大的诚意,不仅告知了施元夕他手里掌握的东西,而且给出了承诺。
只要施元夕在平江境内有任何的需要,都可以派人告知他。
他将会全力支持施元夕的所有决策。
有冯炜然的允诺在,施元夕才会在明知有诈的前提下做出了行动。
沧州到禹州的距离较近,惠州灾情还未彻底结束,冯炜然出兵,自然会比她带着所有的鄞州驻军来要人的好。
“冯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魏天昊面目阴沉,冷声道:“调动沧州大军来此处,是想要与禹州开战吗?”
“平江的父母官,不去处理惠州的灾情,无故动兵。”魏天昊讥笑不已:“冯大人是把大军将士当成自家后院里的护卫了?”
同他的咄咄逼人比起来,冯炜然的神色几乎称得上平和了。
他缓声道:“魏大人误会了,本官是收到了惠州急报,前来捉拿要犯的。”
魏天昊闻言,神色越发难看:“一个个的,都跑到禹州来要人。”
“施大人不懂规矩,冯大人也听不懂人话?禹州境内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他轻抬眼,目光迫人:“若二位执意强闯,就别怪本官翻脸不认人了。”
施元夕轻挑眉,抬眸看他:“我竟是不知道,这平江范围内,竟是所有事宜都由都指挥使来决定了。”
冯炜然身边的官员亦是沉声道:“巡抚大人尚在此处,平江将士却拿弩箭对着你们的父母官,禹州将士这是想要造反吗?”
城墙上的将士此刻也注意到了底下多出来的军队和领头的冯炜然,拿着弩箭的将士皆是一顿,不敢轻易对冯炜然下手。
同魏天昊一并出城来的,大部分都是他的亲卫,这等局面下,没得到魏天昊的命令,也不会随便撤回城中。
两边陷入僵持。
平江四州中,禹州驻军的人数最多,鄞州次之。
沧州只排在了第三位,冯炜然便是出动了沧州全部的兵马,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压禹州一头。
更重要的是,魏天昊心中清楚,施元夕和冯炜然二人,轻易是不敢动兵的。
他到底是平江都指挥使,朝中亲封的正二品大员。
官职品阶都高了施元夕一大截,施元夕一个惠州的赈灾使,伸手再长也够不到禹州来。
冯炜然是能压他一头,可无故对禹州动兵,他担不起这个罪责。
只是因着冯炜然的突然出现,魏天昊也没了方才要将施元夕及鄞州一千兵马拿下的底气。
就在这般情况下,施元夕身边的影十三,骤然拔出了改制火铳,对着天际打了一枪。
一声巨响,直接令得在场许多没见过改制火铳的将士,尽数变了脸色。
爆裂声回荡在了耳边,魏天昊面上的表情瞬间消失殆尽。
听到传闻和亲眼见到改制火铳的威力,完全是两码事,尤其是在这等情况下。
影十三打出的这一枪,像是一种信号。
声音一响,施元夕身边数十名影卫,均是在一瞬间掏出了改制 火铳。
无数黑漆漆的枪口,全部对准了同一个人。
魏天昊身边的魏长空当即变了脸色,策马向前,想不想地便挡在了魏天昊的面前。
虽是如此,在场的所有将士,包括了那魏天昊在内,在看到了这么多把改制火铳整齐划一地出现在眼前时,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魏天昊那张紧绷的面容上,都透露出了些许的惊骇之色。
他第一时间看的都不是那些个改制火铳,而是……施元夕和影卫身上穿戴的甲胄。
防弹甲胄。
改制火铳这个东西,底下的官员没有办法亲眼得见,魏天昊却是见过的,不仅见过,前几日里,魏家还特地派人给他送过来了一箱。
可手握改制火铳不算什么新鲜事,更重要的,是那个能防住子弹的甲胄。
魏家手里没有,他自然也没办法从别处得到这个东西。
这样的情况下,一旦施元夕动手,他这边便会直接陷入劣势。
身前的魏长空沉声道:“她手里除了改制火铳外,还有别的武器。”
魏长空神色复杂:“……此时与她硬碰硬,只怕会很快落入劣势。”
魏天昊身边的那个都指挥使同知,闻言忍不住皱眉看向了他:“那依小魏大人的意思,是要将那许志交出去?”
“你知道现在交出许志意味着什么吗?”他无比怀疑地看着魏长空:“施元夕手里掌着证据,许志人在禹州,大人便会沾上窝藏要犯之罪。”
“小魏大人可出身于魏家,应当不会做出那等背叛大人的事吧?”
魏天昊抬眸,一双冷厉的眸落在魏长空身上。
身边这两人,若是让他来选,他当然更信任魏长空。
魏长空虽出身于魏家旁支,可也是魏家的人。
血脉亲族捆绑在了一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们都清楚。
魏长空面色不变,只回过头冷声道:“那依照朱大人的意思,是要在此时同他们动手吗?”
“施元夕手里的武器,朱大人可能抗得过三轮?”
那朱同知闻言,神色变了又变。
莫说三轮,以对方手里的武器强度,他只怕连第一轮都扛不住。
魏天昊面色微敛,他扫了魏长空一眼,心中的疑虑退去了三分。
若魏长空是那个与冯炜然勾结之人,刚才施元夕的人掏改制火铳时,他就不会这么快挡在他的面前。
他视线越过了魏长空,看向了施元夕那边,道:“施大人这是何意?”
“还请魏大人见谅。”施元夕语气颇为平淡:“下官也是奉皇上的旨意行事。”
“捉拿许志,肃清惠州官场,刻不容缓。”施元夕目光清幽,扫向了他:“惠州的百姓还等着下官将这贪官捉回去审问,搜出他贪污昧下的银钱,来为惠州兴修水利,发放赈灾粮。”
魏天昊怒极反笑。
她张嘴就来,打量着他不知道她前些时日所做的事?
她将惠州官员的老底都掀了,如今却拿赈灾之事来说项。
这事在场的几个官员皆心知肚明,魏天昊却还不能发作出来,因为明面上,施元夕收缴的是苏文辉一个人的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