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明远垂眸,发现她期待又小心翼翼的神色,心里莫名涌上一股烦躁。
“余明远,你怎么想嘛?”
她主动跨过那道分明的距离往他身上靠。
和小时候一样,讨好卖乖时恨不得长在你身上,要吸你的血,喝你的肉。
余明远不动声色,垂眸,淡淡扫她一眼。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不,假话!”
沉默一阵,他才说:“我可以随便在网上找到骆嘉言的黑料,有一部分甚至是原则性问题。”
“好了好了,”林知睿反悔,“我要听真话。”
“林知睿,”余明远捏住妹妹下巴用力往上抬,墨色的眼里有着冷冰冰的质感,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字道,“你、不、如、做、梦。”
想和骆嘉言在一起,你不如做梦。
“你好凶哦余明远,”林知睿被兄长的眼神吓到了,但仅仅只有半秒的威慑力,她挑了挑眉,也学他捏住他下颚,“刚才是谁说不干涉我交朋友的?”
“我说的是正常朋友。”
“骆嘉言哪儿不正常了?”
“林知睿,”余明远拿开她的手,却没放开,握在手里,惩罚似地捏了两下,直到她蹙起眉心也没松开,“你要和我讨论他的不正常吗?”
那倒也没必要。
毕竟要是讨论骆嘉言那些黑料,大概要绕着上海外环开一圈才够。
“那如果不是骆嘉言呢?”
余明远眼神一暗,“什么意思?”
林知睿从她哥手里抽出手,反握住他的,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说,我喜欢的那个人不是骆嘉言,你还会反对吗?”
“不是骆嘉言?”余明远的神色并没有缓和一点,反而拧眉道,“这个范围太广了,我不能给你任何答复。”
“那就缩小范围,”林知睿说,“虽然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他是谁,但我可以向你形容一下他。”
看来妹妹今天是非要和自己谈她喜欢的人……
余明远闭了闭眼睛,“你说。”
“首先,他事业有成,有经济基础,能养得起我,其次,他性格温和,脾气好又斯文。”
余明远的眉头越皱越深,“还有呢?”
“还有——”
余明远闭着眼睛,没发现妹妹看他时的目光有多么炙热。
“还有,长得很好看,眼睛很漂亮,睫毛很长,鼻子特别挺,哦,我最喜欢他的唇形,又薄又软……”
“林知睿!”余明远倏地睁开眼睛,神色已经不能用可怕形容了。
林知睿也愣了一下,因为那句“酒窝很可爱”差点就要说出口。
余明远看着妹妹红透了的耳根,以为她是在回味那男人“又薄又软”的唇,刚才那股强压下去的烦躁此时已完完全全转化为怒火。
怒不可遏的怒火。
要不是车里有司机,他恐怕会掐住她脖子,用指腹狠狠剐蹭她嫣红薄软的唇,要她说出那个男人是谁,他有没有亲过她,有没有把他肮脏的舌头伸进她嘴里搅弄!
“这么了解他,”余明远克制着汹涌的怒意,他缓慢而深重地呼了一口气,以此压下内心的烦躁,“认识很久了?”
“嗯。”
“见过对方父母了?”
“对呀。”林知睿想何止是见过呢,天天住在一起。
“所以他父母对你怎么样?”
“非常好,把我当亲女儿看待。”
余明远气极反笑,冷哼道:“你倒是瞒得紧。”
“你还没说,”林知睿不依不饶地问,“如果我喜欢的是这样的人,你会不会反对呢?”
“这些只是条件,在很多人身上都广泛存在,单说条件,比他好的大有人在,”余明远没什么表情地说,“人是复杂的,林知睿,光凭你嘴里这些主观性很强的形容,你希望我给你什么样的答案?”
“那好,我再具体一点,”林知睿说,“如果他是你呢?”
“我的意思是——”林知睿忍不住眼睫轻颤,心里无比慌乱,滚烫的热意却在血液里奔腾着,呼啸着,像是要冲破一切,“如果我是按照你的标准去找的男朋友呢?他和你一样优秀,和你一样宠我,和你一样永远不会让我受到伤害,如果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余明远,你会同意我们谈恋爱结婚,牵手度过余生吗?”
林知睿说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余明远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林知睿才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余明远没有温度的声音。
“你说,你很爱他。”
四年前的一天,她也曾对他说过这句话。
她说:“哥哥,我爱你。”
带着哽意的每一个字似乎还在耳边萦绕,她现在又说,她爱另一个人。
人人都爱林知睿,她也可以爱任何一个人。
她是他妹妹,就算她谈恋爱结婚,也永远是他妹妹,她可以和别人牵手共度余生,他也可以作为哥哥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这不正是他要的结果吗?
可为什么,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是如此嫉妒那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但妹妹一遍遍说着爱他的那个人。
林知睿看着他哥的表情,心里有些戚戚然。
会不会说得太过了?
以她哥对她和异性接触的紧张程度,她刚才那番话,无疑是在油锅里倒水,说炸就炸。
林知睿赶紧找补道:“我刚才说的都是如果,目前我们只是朋友。”
余明远果然偏头,似乎是不敢置信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你们……没在一起?”
“没有没有,”林知睿狂摆手,“八字还没一撇呢。”
林知睿似乎听到她哥松了口气。
但很快就拧起眉,“所以你是暗恋?”
林知睿不想被她哥看扁,梗着脖子说:“不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
“挺好,挺好。”余明远一连说了两个“挺好”。
林知睿觉得她哥语气那叫一个阴阳怪气。
林知睿心虚道:“什么挺好?”
“挺好,”余明远的声音和表情一样冷,“都带去见父母了,还留着那层窗户纸 呢?怎么,那是金箔纸?留着给自己用?”
林知睿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想到他哥说话这么毒。
要是以后他知道了,自己没捅破的那层纸就是他的,他会不会气死?
反正已经说道这个份上了,林知睿干脆鼓起勇气,继续探知她哥那条深藏不露的底线。
“你觉得我要和他说清楚吗?”林知睿说,“我怕我说了,万一人家对我没那个意思,岂不是连朋友都做不成?”
余明远冷哼,“你倒是挺为他考虑的。”
“我也为你考虑,”林知睿攀住余明远手臂,轻轻晃了晃,“只要你不同意,我就不追了。”
余明远没说话。
林知睿又晃了晃他的手,“余明远?”
余明远今晚被妹妹刺激得有点大,没意识到从始至终,在他们讨论这个话题时,她叫的都是他名字,没叫过他一声“哥”。
余明远没说话,是因为他在琢磨妹妹那句话的意思。
只要你不同意,我就不追了。
听着好像是很在意他的意见,但事实上,只是在变相地要他认可对方而已。
“你说,要是告白失败,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嗯嗯嗯,”林知睿点头,“非常有可能。”
“这样吧,”余明远想了想说,“什么时候我见见他。”
“不用见了。”说完,发现余明远审视的目光撇过来,林知睿忙慌解释道,“真的还没那一撇呢,等有了进展,我再和你说。”
“林知睿,”余明远终于发现了妹妹今晚的不对劲,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
突然响起的电话打断了他的话。
余明远打完电话,林知睿问:“你要去应酬?”
刚才是一个老客户打来的电话,客户很满意上一次两人的合作,今天正好有个饭局,想让他过去,引荐他认识一些人。
余明远:“我先送你回去。”
“你先送我就绕路了,来回得一个小时,”林知睿说,“先送你吧,‘海悦府’正好顺路。”
司机在后视镜里瞥了眼,见余明远没有反对,往海悦府开去。
二十分钟后车在海悦府门口停下。
“车留给你,你一会儿肯定要喝酒,”林知睿解开安全带,“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余明远拉住林知睿手腕。
“哎呀,你快上去吧,这里打车挺方便的。”
林知睿说的没错,车停下的一两分钟内,旁边就有好几辆出租车开过,或者让司机先送她回去再来接自己时间也差不多。
但大概是刚才他们谈了很多她那位暗恋对象的事,此时此刻,他并不想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林知睿跟着余明远往包厢走时,心里想的是,一会儿多少要为她哥挡点酒,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被她哥拉过去,从后穿过他的胳臂然后紧紧挽住。
“先生,这边请。”
服务员拉开包厢门时,林知睿才后知后觉。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挽着他的手,然后抬头,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人。
余明远神色如常。
打开后的包厢里,耳边瞬间被各种谈话声,推杯换盏声围绕。
林知睿跟在余明远身边,礼貌地向每一个人点头微笑,随着余明远叫对方这个总,那个董。
叫余明远过来的老客户,端着酒杯,站在余明远身边,对在座的人极尽夸赞了一番余明远的年轻有为,然后大家举杯共饮。
落座后,客户看了林知睿好几眼,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余总,这种场合很少见你带女伴,这还是头一回呢。”
一般商务宴请都会携带女伴,大部分带的都是会来事的助理或者公司女高层,毕竟这种场合还是以谈生意为主。
客户和余明远认识不算短,这是第一次见他带女伴过来。
原本听到对方说“很少”时林知睿的眼睛已经瞪了一半,听到后面那句“头一回”才默默地转回了头。
余明远似乎感受到了身边人的表情变化,嘴角勾了勾。
“新招的助理吧?”客户了然道,“我之前就劝你找个女助……”
林知睿打量着服务员手里的酒,估摸着自己能喝几杯,就听耳边他哥清清淡淡的声音在说——
“不是助理,我女朋友,一会儿您帮我拦着点盛董他们,我还得送她回去。”
研究表明人在激动的状态下会突发性失聪。
林知睿觉得自己现在就是突发性失聪。
因为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听不见席间的说话声,谈笑声,听不见碗筷碰撞声,酒杯相撞声,她的耳边只剩下余明远那句话。
“我女朋友。”
大大方方的语气,就好像他们真是情侣。
她一点点扭动脖子,看向身边的人。
感受到她灼热的目光,他转头看她一眼,眼里浸着清浅笑意。
后面余明远和客户聊了什么,林知睿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服务员手里的酒,也没机会倒她酒杯里。
别说挡酒了,她哥严防死守到连带个“酒”字的菜都没让她碰一口。
对于其他人的揶揄嘲弄也浑然不在意,只淡淡说一句——
“还小,家里不让在外面喝酒。”
最后有个老总开了句玩笑,叫余明远早点回去,小朋友要早睡早起,没想到他真站起身,喝完杯中酒,说了几句场面话,牵着她的手离开。
两人离开包厢,余明远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两人的外套,先给林知睿穿上,再围好围巾。
穿好衣服,重新牵住她手,往酒店外走。
“余明远,”林知睿将两人牵着的手置于眼前,“我的出场费可不便宜。”
她哥分明是借着陪女朋友的名头,好早点脱身。
余明远很认真地想了想,问:“那……周末去买包?”
“难道我眼里只有包吗?”林知睿嗤之以鼻,“周末去鲁班路吧,我看中了两个镜头。”
“好。”余明远笑了下,握紧妹妹的手。
林知睿悄悄垂眸。
也不知道这人的手,怎么大冬天还这么暖,源源不断的暖意从他手心渡过来,她整个人都被熨帖得暖烘烘的。
心念一动,她一点点张开五指,再合拢。
两人的手指严丝合缝地相嵌在一起。
感觉到她哥的脚步微顿,林知睿心虚地松开,但下一秒,手反被用力握住。
他主动和她五指相握。
看到门口的车时,林知睿只恨这家酒店太小,为什么从包厢到门口不走个三公里。
车停在老洋房门口。
余明远:“回去好好休息。”
送完林知睿,他还得回公司。
身边的人没有反应。
只听车里响起一道很轻的叹息声,余明远对司机说:“张师傅,麻烦明早七点来接我。”
“好的余总。”
余明远下车,绕道车的另一边,打开门,弯下腰,一派伏低做小。
“这位小姐,下车了?”
“叫谁小姐呢?”车上的人别过脸,不理他。
余明远好脾气地问:“那我应该怎么说?”
“你说‘公主请下车’。”
张师傅没忍住,差点笑出声,在老板眼神瞟过来前,欲盖弥彰地挠了挠额头。
余明远的脸上也是明晃晃的笑。
“好,”他从善如流,附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的公主,请下车。”
她憋着笑,点点头,纡尊降贵地把手递过去。
听到动静,邹诚披着衣服下楼,看到兄妹两人出现在客厅里,疑惑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余明远拍掉自己和林知睿身上的雪花,将两人的外套和围巾挂在玄关。
“天冷了,公主该回城堡过冬了。”
邹诚没听明白,“什么?”
林知睿白了余明远一眼,“邹叔,我妈睡了吗?”
“睡了,”邹诚说,“明远在北京开的药方效果不错,最近你妈妈睡得很好。”
“那就好,”林知睿说,“邹叔你去睡吧。”
“好,”邹诚看了眼客厅里的两人,目光最后停在儿子身上,欲言又止,“明远……”
“爸,你去休息吧,”余明远挽起袖子,往厨房走,“我给她弄点宵夜。”
邹诚没再说什么回了房间。
刚才在饭局上,林知睿几乎没吃什么。
晚饭和艾瑞克吃得早,现在确实有点饿。
余明远简单弄了份炒饭,兄妹俩坐在餐厅里,林知睿吃剩下的照例是余明远吃。
余明远洗完碗走出厨房,看到林知睿仰躺在沙发上,赶她上楼休息。
“不行,我现在一动都不想动,”林知睿说,“谁也不能拆散我和沙发缠绵。”
余明远走到沙发前半蹲下,拍了两下她的脸,“明天不是还要工作吗?”
林知睿向他伸出手,“那你抱我上楼。”
余明远站起身,“别耍赖。”
“余明远——”
余明远的手腕被抓住,没站稳,被她拉得重新蹲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前扑了扑。
两人突然靠得很近,混合着酒精的灼热呼吸喷洒在对方脸上。
林知睿双手搭上她哥肩膀,没发现他逐渐变暗的目光,回忆往昔,有些失落道:“可你以前会抱我上楼。”
“你也说是以前,”余明远垂眸,掩去神色,低声说,“你已经不是十二岁的林知睿了。”
林知睿反驳:“但你抱我时,我已经十六了。”
“如果我没记错,那次是你脚扭了。”
何止抱她上楼,她脚伤那个月,他就是她的腿,她的拐杖,上个厕所也要他从床上抱到卫生间。
林知睿松开手,转过身背对他。
沉默一阵,余明远说:“这是在家里,万一让爸妈看见,成年兄妹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沙发上的人扭过头,眼睛亮了亮,“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在家就可以搂搂抱抱了?”
“不在家,”余明远不轻不重地在妹妹后背上拍了一下,冷哼一声,同时站起身,“林知睿,就你这么懒的,早被我收拾了。”
明明是家长教训不懂事孩子的口吻,偏偏被林知睿脑补出了很多少儿不宜的画面。
收拾?怎么收拾?
是绑在床上这样那样,还是压在浴室里这样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