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明远依然沉默。
林知睿扬起脑袋,视线颠倒着望向身后的人,固执道:“你告诉我一个具体时间,我好定酒店。”
余明远终于停下手里动作,垂眸看她。
他什么都不说,但林知睿懂了。
“你去不了了?”林知睿坐直身体,回头看他,突然明白过来,“你整个假期都在香港?”
余明远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他说:“我会尽量赶回来,酒店你先定,不用考虑我。还有到了那里别乱跑,有事给我打电话。”
“你在香港,要是真有事,给你打电话有什么用?”
林知睿习惯把什么都摆脸上,光听语气,就能知道她是高兴还是生气。
这是气得不轻。
余明远转动椅子,将人转过来面对自己。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椅子靠手上,看着妹妹垂落的眼皮,薄薄一层,缀着纤长浓密的睫毛。
“回来给你带礼物?”
“不要。”
“一匹漂亮的小马,好吗?”
“我不会自己买吗?”林知睿嘟哝,“谁要你买包。”
“那想要什么,我带回来。”
“都说了不要,什么都不要,”林知睿抬手推了余明远一下,没推动,赌气地把脸撇开。
余明远低头看着妹妹。
长假不能陪她,是他先食言,她作一点无可厚非,他也愿意哄她。
其实他后面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凑,原本今晚在公司开完会就直接去机场了,但他还是挤出时间回家一趟。
“这样吧,”余明远站起身,瞥了眼手表,“想到了要什么就告诉我。”
直到余明远离开,楼下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林知睿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书桌上擦过头发的毛巾。
父母的事让她明白亲情有多可贵。
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
所以她压抑克制自己的感情,只期望和他再续兄妹情。
临时有事去香港不是他的错,不能陪她去度假也非他本意,她应该理解并在他临行前像正常的妹妹,抱怨两句,然后向他撒娇要礼物。
可终究还是会难过,难过他们只能是兄妹。
那些无法说出口的话,最终成为伤人的沉默。
余明远果然没能在放假前回来。
他去香港那天和林知睿不欢而散,他给她打过几个电话,她接是接了,但没聊几句就挂了。
发消息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也兴致缺缺只说“随便”。
不知道是不是她对他态度冷淡,去了香港两天后,余明远也开始不怎么联系她了。
有时连着几天一个电话和消息都没有。
他不联系她,她自然不会主动找他。
时间来到长假,一家三口假期第二天出发。
从上海到武义开车四个多小时,路程有点长,除了中途下来某个服务区休息了一会儿,全程邹诚开车。
林韵坐在副驾刷剧,林知睿躺在后排睡觉。
为了假期能安心出去玩,放假前一周她忙疯了,几乎没怎么休息,就是这次出来,也带着电脑准备随时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睡意朦胧中,林知睿听见余明远的声音。
邹诚在和余明远打电话,车载蓝牙里,除了余明远的声音还有风声。
他似乎在一个风很大的地方,风声都快掩盖了他的声音。
他在电话里说自己查了他们定的酒店,在半山腰,风景很漂亮,酒店餐厅的菜看上去很合口味。
他说合口味,没说合谁的口味。
邹诚:“我看评价了,据说水煮黄牛肉是招牌,睿睿爱吃。”
林韵:“要是赶得急就过来吧,我们定了三天的房间。”
林知睿转了个身,面朝外,看着车载屏幕上“明远”两个字,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虽然他肯定知道她也在车上。
余明远说他要在香港继续留几天,回上海的时间不确定,但肯定要过了长假之后。
林知睿又翻回去面对椅背,并在余明远提起她,想和她说几句话时装作睡着了没听见。
她不愿和他说话,却在他挂了电话后,心里愈加烦闷,手指一下下抠皮椅上的缝隙,把皮椅硬生生抠出一个洞。
酒店在山上,整座山都被这家酒店式名宿“圈”了起来,不是入住酒店的客人不允许进入。
邹诚报了房间号,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开车上山。
山路崎岖,路窄弯道又多,只能同时过一辆车,在某个胳膊肘弯时,对面下山的车开得快,避让不急,两辆车碰了一下。
撞得不严重,人也都没事,但一边的反光镜被撞掉了,车被拖下山去修理,三个人只好坐酒店的观光电瓶车上山。
酒店在山上,去附近的景点玩必须开车。
林知睿他们没了车,原本以为只能在酒店里窝三天,没想到会遇到熟人。
姚樊这次来武义不是徒步,也是看中了这处山上的酒店风景好,过来躺平两天的。
早上在酒店唯一的餐厅遇到,得知他们没车,姚樊自荐当司机。
姚樊是余明远的合伙人,邹诚和林韵都知道他,只是没见过,这次遇到,也算缘分。
白天姚樊开车带大家出去玩,晚上回来一起吃饭。
每天邹诚都要和姚樊喝两杯,喝完酒喝茶。
吹着山里的自然风,头上是明亮的繁星,很是惬意。
邹诚这几天发了很多朋友圈,照片里经常出现姚樊,于是余明远也知道他们偶遇了。
刚开始余明远会在邹诚发的动态下点赞评论,后来大概是忙,一连发了几个动态都没见他点赞。
晚上邹诚和姚樊在餐厅里喝民宿老板的自酿酒,林韵和林知睿泡在房间泡温泉。
这里的温泉是活水,从山顶上的温泉池里引下来,流入一个个套房的小池中。
邹诚和姚樊今晚喝了很久,最后邹诚喝多了,姚樊送他回房间。
姚樊帮着林韵把脚步蹒跚的邹诚扶回房,打算离开时,听见后院里的水流声。
木栅栏围起来的庭院,地灯的光映照了一方小小的室外温泉池。
林知睿在泡温泉。
她背对着姚樊,手臂交叠趴在池沿,歪着脑袋,下巴搁在手臂上。
她不知道姚樊在看她,枕着手臂昏昏欲睡。
这里不是日式温泉,她是穿着泳衣的,但身体大部分都浸在池子里,只露雪白的肩背,长发挽起在脑后,脖颈纤长。
温泉池里的水在地灯的映照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月光女神。
这是姚樊看到林知睿时闪现在脑子里的词。
姚樊没醉,但喝了不少,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偷窥”,可是双脚怎么也移不开。
不仅如此,他脑袋一热,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酒精作祟,脑子不够清醒,姚樊鬼使神差地把照片发到了朋友圈,洗完澡清醒了一点才想起来,赶紧把照片删了。
好在大半夜发的,没多少人看见。
泡温泉促进血液循环,有助睡眠。
睡眠质量太好,林知睿一大早就醒了。
她穿着酒店里准备的浴衣,只披了件外套就离开了房间。
清晨山里雾气缭绕,大部分人还没起来。
山林里 只有她一个人。
踩着台阶在附近转悠,随手拍拍景色。
为了近距离拍在树叉上休憩的鸟,她踩空了一步差点摔倒,好在身后有人扶了一把。
她刚要说“谢谢”,转身看到对方,眼睛逐渐瞪大,惊讶到说不出话。
对方不说话,把她扶正站好,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替她穿上。
林知睿终于回过神,讷讷地问:“你不是在香港吗?”
余明远垂眸,慢条斯理地扣扣子,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包裹在自己的衣服里。
这么做的时候,一眼也没看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昨晚吗?怎么没和我们说?”林知睿疑惑道,“订到房间了吗?听说假期这里的房间全定完了。”
虽然两人还在闹别扭,但骤然看到余明远出现在这里,她想着他是为了履行对自己的承诺而赶过来,那些不愉快早就烟消云散。
余明远没说话,他站在下面几级台阶,比林知睿站得矮,只能抬头仰视她,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和被露水打湿的鬓角的发丝。
“你刚到吗?妈妈他们知道你来了吗?”
余明远抬手,将她垂落在鬓角的一簇发丝勾至耳后,然后他没收回手,手指停留在她耳边。
修长的指骨一点点穿插进浓密潮湿的乌发中。
“哥……”随着头发被扯住,头皮上传来细微的疼痒,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再出口时,声音有点发颤,“怎么了啊……”
“你答应过我什么?”余明远的声音比清晨山里的空气更清冷,冒着丝丝寒气。
林知睿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余明远的目光压下来,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像万年不化的冰雪冷峰。
“你说你的身体和你的爱情一样珍贵无比,我应该相信你,你会将它们交给值得的人。”
“林知睿,你就这么想和他做吗?”
第19章 很舒服(二章合一)
邹诚刚找好位置坐下, 就看见两个身影走进餐厅,他朝两人招了下手。
两人走近,邹诚惊讶道:“你说要过来, 我以为要下午呢。”
余明远先一步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 示意林知睿坐下,但后者直接视无视,越过他走到对面坐下。
余明远的动作只停顿了一瞬, 在邹诚的注视下, 若无其事地坐下,淡声解释:“正好有航班。”
林韵这两天起的晚,早餐都是送到客房吃, 现下只有他们三个人, 不时闲聊几句。
邹诚问余明远香港的事办得怎么样,余明远回了句“还算顺利”后就没再说什么。
邹诚想到什么说:“对了,我们在这里遇到了姚樊,这两天多亏了他, 不然没车去哪里都不方便。”
余明远朝林知睿的方向扫了眼。
“嗯,我知道。”
邹诚饶有兴致地说起这两天的行程,提了好几次姚樊。
不难听出来,他和林韵对他的印象都不错。
林知睿在吃一碗牛肉面, 面条劲道, 她要在嘴里嚼很久才咽下去,牛肉也是,吃到牛筋, 嚼两下嚼不动, 拿张纸巾偷偷吐掉。
她一口牙生得整齐漂亮,就是咬合力差, 硬点的东西就咬不动,嘴也小,吃东西喝奶喝水都要小口小口地咽。
不仅如此,鸡鸭的皮是要去掉的,河鱼刺多不吃,菜杆老一点不吃,香菇芹菜有怪味道不吃。
许阿姨的脑子里只有一份菜单——
阿拉睿睿爱吃的。
余明远小时候在北方长大,不管在家还是饭店,周围人吃饭都随意,就算后来到了上海,大部分人也没什么讲究。
直到遇见林知睿——
精致、精细着长大的小作精。
一开始余明远无法理解,觉得她被家里宠坏了,并且再这么宠下去,对她并非好事。
可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那个给她去鸡鸭皮,给她挑鱼刺,熟悉她所有喜好的人。
这么多年,他发自内心地宠她,提供给她任何她所需要的经济和情绪价值。
他不介意把她宠坏。
可这里的“坏”,不代表她可以随意践踏自己的身体和感情。
刚才两人大吵一架。
林知睿是主要输出方,言辞激烈,情绪激动,恨不得扑上去咬余明远两口。
她指责他思想龌龊,别说她根本不知道姚樊拍了自己泡温泉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就算她知道,难道一张照片他就能得出她和姚樊睡了吗?
她大声质问他,在他心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总是在这种男女问题上对自己的妹妹如此怀疑和苛责。
不等余明远再说什么,林知睿就生着气跑开了,被余明远追到后,一个要跑,一个死命箍在怀里,闹了好久。
直到林知睿力气用尽才罢休,还被余明远拉到了餐厅。
余明远将水杯端到林知睿面前,轻声说:“喝点水。”
林知睿连看都没看一眼,端起手边的柠檬水喝了一大口。
柠檬水是冰水,早上山里温度低,她嘴唇贴到杯口时就冷得牙齿打颤,才喝一口,感觉整个喉咙都冰住了。
但她正和余明远赌气,再难受也只能装作无事发生。
“原本要去古镇玩,但你林阿姨这两天爬山爬累了,今天我们就在酒店里休息,不出去了,”邹诚提议道,“正巧你来了,你和睿睿,你们两个去吧。”
“我不去。”林知睿拒绝得干脆。
她语气听着不算好,连邹诚也发现异样了。
“怎么了?”邹诚担心道,“哪里不舒服吗?”
“有点感冒。”余明远替她解释。
“感冒?吃药了吗?”邹诚问。
林知睿瞪了余明远一眼,冷冷地说:“可能是昨晚泡温泉,又运动量大,一冷一热受凉了。”
她刻意加重了“运动量大”几个字。
果然余明远停下筷子,目光复杂地朝她看过来。
“那就别出去了,在酒店好好休息,”邹诚说,“明天回上海,要还是不舒服就去医院看看。”
当着邹诚的面,林知睿不好发作,只能点头说好。
吃完早餐,两人陪着余明远去前台咨询有没有空房间,得到的答案自然是没有。
“这样吧,反正我们定的是套房,两个房间,我跟你林阿姨一间,睿睿一间,客厅里有张沙发,一会儿让客房给你加床被子。”
“不用了,”余明远说,“我住姚樊那里。”
姚樊住的也是套房,他一个人住,另一间房间空着。
邹诚点头,“这样最好。”
姚樊打开门,先看到林知睿,眼里顿时浮上笑意,“不是说你要睡懒觉,下午出发吗?”
不等林知睿答话,一道冷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出发去哪?”
“去古……”姚樊这才看到站在林知睿身后的人,看到对方,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我们全家都在这里度假,”余明远神色漠然,“你说我为什么会来?”
姚樊听他话里语气,不由怔了怔,但他很快回过神,笑着说:“那正好,人多玩起来热闹。”
余明远视线越过姚樊,落在他身后。
“房间定完了,不介意我住一晚吧?”
“当然不介意。”姚樊往边上让了让,方便余明远推着行李箱进去。
“姚樊哥,我来和你说一声,”余明远走进房间后,林知睿对姚樊说,“我下午不去古镇了。”
“没事儿,”姚樊俯下身,和她视线齐平,目光在她脸上巡视,“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林知睿勉强笑了笑,“还行,就是有点累。”
“嗯,那就不出门,好好休息。”
林知睿离开后,姚樊关上房门,转身回头,看着房间里的人。
余明远的外套穿在林知睿身上,此时身上只穿了件白衬衫,低着头,正慢条斯理地解袖扣。
袖扣是他十八岁生日时林知睿送的礼物。
卡地亚的纯天然白贝母袖扣,灯光下会泛起温润的光泽。
温润,就像余明远给人的感觉。
他将袖扣摘下,小心地放进公文包内侧袋中,然后将衬衫袖子往上卷了卷,露出流畅结实的小臂肌肉。
做完这些,余明远抬眸,对上姚樊的目光。
在姚樊的注视中,他一步步走过去,“有时间吗,谈谈?”
林知睿也不知道余明远是怎么看出她感冒的,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才感觉鼻子确实有点塞住。
感冒而已,用不着吃药,她灌了两杯热水钻进被子里睡回笼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她连午饭都没吃,睡到下午一点多尿急才起来。
听到门外有说话声,走出去看到在庭院里打电话的身影。
林韵和邹诚出去散步了,不在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