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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璧(靡宝)


话筒里传出袁康低哑的声音:“阿狸,是时候了。”
千影门的本部远在别处,上海这里只是一处分舵。
说是分舵,但像千影门这种门派,人员不多,且散布各处,平常难见几个人影。所以分舵是一栋不起眼的三层高的小楼,且位于徐汇一处工厂密集,居住环境不大好的地段。
屋子一楼朝街的两面开了一家酒楼,兼营棋牌,生意很好。其他地方则作为办公室和高层人员的宿舍。
周围环境不好,但小楼的内部装潢还是很考究的,甚至颇为古朴雅致。
曹震云从医院被接回来,来不及送回乡下故居,就安置在二楼的一个厢房里。
掌门即将离世,整栋大楼灯火通明,无人敢入睡。
但曹震云房间外的走廊却是漆黑一片,袁康独自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抽着烟,烟头红点在黑暗中忽明忽灭。
他吐出一口白雾,扭头回望,看见了那个凭空出现在楼梯口的女子身影。
袁康朝宋绮年点了点头,摁灭了烟。
“来吧。”
曹震云的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灯光微弱,就像他无以为继的生命之火。
宋绮年走近,闻到一股什么东西腐烂的气息。
是从曹震云身上散发出来的。皮囊已干瘪,脏器已腐烂,他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师父,”袁康俯身凑到曹震云耳边,“阿狸来看您了。”
曹震云睁开了眼,转动着浑浊的双目,茫然地寻找着宋绮年的身影。
这个老人在宋绮年的记忆里,曾那么高大威猛,凶悍严厉,如今却如一张裹着干皮的骨架。
那双曾让宋绮年无比恐惧的大手,能把宋绮年一巴掌打得满地滚,能把她整个摁进冰冷的水缸里,如今也已干枯如鸡爪,指头连动一动的力量都没有了。
可即便如此,宋绮年看着曹震云的手,依旧会从心底泛起一丝战栗。
“阿狸?”曹震云困惑,“你……来接我了?”
宋绮年凑近,道:“不。师父,我没死,我是逃走了。我金盆洗手,有了新的生活。我是来送您最后一程的。毕竟您……”
宋绮年深吸了一口气,才能将胸膛里沸腾的怨气抑制住,继续捡一些好听的话说。
“毕竟您是我大伯,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袁康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曹震云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宋绮年凑近了些,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逃走?……你居然敢……不知感恩的畜生!”
曹震云剧烈喘咳,满脸不甘的恨意,发出一种又沙哑又刺耳的怪声。
“浪费……浪费我心血……我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回来……就该把你丢……咳咳——”
袁康的眉头锁得更紧,但宋绮年还没听出端倪。
“对不住了,师父。”宋绮年道,“我做不了你最满意的徒弟,我只能做我自已。你过去对我的那些折磨,我也会放下的。我终究是你的侄女,我和狼哥会给你摔瓦捧像,办好您身后事的……”
曹震云发出咕咕笑声,像夜枭低鸣。
“侄女?哈哈……蠢货……你才不是……”
宋绮年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你的侄女?”
曹震云桀桀地笑,继而又咳喘起来。
宋绮年俯身扣着他双肩:“师父,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袁康下意识别开脸,不忍听下去。
曹震云盯着女徒弟,讥嘲道:“你不过是我……从火车站捡回来的……鬼知道你爹娘是谁!”
他激动地嘶吼,挣扎着要坐起来。
“没我曹震云,你早就被卖去窑子里,给男人玩死了!我救了你的命,我教会了你一门谋生的手艺。你却看不上这个行当,变着法子要逃走。你这个贱坯子!你这个没良心的畜生,你——”
宋绮年唰然转身,瞪着袁康,神色凌厉。
“你知道这事吗?”
袁康没法对宋绮年撒谎,又耻于承认,只有沉默。
“你知道!”宋绮年难以置信,“十八年来,你一直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亲侄女。可你一句话都没有说!”
“师父不让我说……”
“师父不让你说,你就不说?”宋绮年愤怒,“你永远都这样!师父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就没有半点自已的想法?”
“我这叫作孝顺和忠诚,是你没有的东西!”
“我有自我,也是你没有的!”
袁康不想和宋绮年吵,扭头不理她。
宋绮年转头朝曹震云望去,继而一怔。
曹震云的表情定格在斥骂的时候,怒目圆瞪,嘴脸狰狞,可瞳孔扩散,面色青灰,已咽了气。
师兄妹俩面面相觑。
袁康快步走到床前,扑通一声跪下,手颤抖着,给曹震云合上了双眼。
宋绮年也跪了下来。
这么一个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死前留下的还是一串不堪入耳的咒骂。
“至少……”宋绮年勉强道,“至少师父把我骂了个痛快。”
袁康露出克制的悲痛。
和宋绮年不同,他是曹震云的爱徒和继承人,他得到过这个老人不多的慈爱。
作为一个母亲早逝,又被父亲亲手卖给赌场的孩子,袁康对收他为徒,还将门派托付给他的师父满怀着敬爱之情。
“我的来历,你知道多少?”宋绮年问。
袁康给曹震云整理遗容,一边道:“当年我也在。我、师父还有马师叔路过上海,在火车站捡到了你。看样子,你当时已经流浪了有一段时间了。师父见你有天赋,就把你带回来了。”
“难怪……”宋绮年呢喃,“我梦到过自已变成小孩子在街头流浪。我还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噩梦……我和你说过这个梦的,你听了后什么都没说。”
“你让我怎么说?”袁康也很两难,“你和师父的关系本来就僵,说了,只会让你和师父更离心。就你早几年那性子,我真怕你做出什么不能挽回的事来。”
十来岁时的宋绮年,性格确实非常乖张急躁,和曹震云关系一度恶劣到一触即爆的程度。袁康只好尽量给宋绮年派一些在外地的任务,让这对师徒尽量别碰面。
袁康将语气放低了些:“无论如何,当年师父把你带了回来,没有让你继续流浪下去,或者落入更糟糕的境地,确实是救了你的命。我知道他为了掌控你,有时候做得……”
他朝曹震云的脸看了一眼。
“……但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你把对他的怨恨放下吧。”
“我感激他的养育之恩。”宋绮年道,“我只是不想被他所掌控。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了……我该走了。”
作为诈死叛出师门的人,宋绮年不能被其他人看到,以免给袁康带来麻烦。
曹震云已死,袁康就是千影门的新掌门。
不知道这个年轻人会在这样一个动荡、飞速发展的时代里,将这一个古老传统的门派,带向何方。
“对了。”出门前,宋绮年问,“昨日在胡家,你是冲着我来的?”
“不。”袁康道,“具体是什么,你不用知道,总之和你没关系。但你和那个傅承勖是什么意思?不是说金盆洗手了吗?结果不过是换了个身份,继续做本行!”
“那幅画的失主就是他。”宋绮年道,“我不过是帮他寻回失物罢了。”
“他不是你的搭档?”袁康挑眉。
宋绮年却不答,转身而去。
离开了千影门,宋绮年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上。
面孔苍白,眼眸漆黑。
她就像一只受了伤的野猫,独自躲起来舔舐伤口,阴郁又孤傲地凝视着这个世界。
从小到大,不论宋绮年做得再好,师父总能挑出她的错,将她骂一顿。
最初,宋绮年以为是自已真的不够好。后来才明白,她永远都不会达到师父的标准。
不是因为她做得不够好,而是因为曹震云永远都不会认可她。
因为曹震云觉得,认可只会增长徒弟们的野心,让他们变得不驯。只有苛责和打压,让徒弟们拼命讨好自已,才能掌控他们。
宋绮年想明白了后,退出了这个让她恶心的竞赛,继而彻底逃离了这个组织。
她是千影门里的异数,是唯一一个勇敢反抗曹震云统治的人,是曹震云生涯中巨大的耻辱。
也因此让曹震云到死都深深怨恨她。
好在,宋绮年并不想要曹震云的原谅。正如曹震云也完全不能理解宋绮年有什么资格埋怨他一样。
可是,自已为什么还这么失魂落魄?
夜色浓稠,但因为过节的缘故,许多店家门前都挂着灯笼,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一股欢声笑语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在风中飘荡不散。
宋绮年一路走着,眺望着那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深深的渴望。
孩子穿着暖和的棉袄,举着烟花棒从身边奔过。他的父母笑容满面地走在后方。
“当心。”宋绮年提醒那对年轻的父母,“街头人杂,把孩子看紧些。”
那对父母立刻紧张,抱起孩子匆匆而去。
宋绮年目送他们背影远去,转过头,视线定格在一处。
马路对面,傅承勖正自车里走下来,望向宋绮年。
灯光明亮,遥遥相望,这一幕仿佛昨夜,气氛却截然不同。
男人表情温和平静,目光如浩瀚的海洋,包容着所有的情绪,让人感受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他们之间好像还有一个约会,只是眼看着是无法兑现了。
宋绮年长吁了一口气,朝傅承勖走去。
车停在一栋大楼前。宋绮年走下车,好奇地四处张望。
这一栋大厦是字林西报的报社大楼。沿着马路走出去,就是外滩。
宋绮年跟着傅承勖进了大楼,搭乘电梯到达最高一层。又爬了一段楼梯,来到了楼顶天台上。
江风强劲,吹得宋绮年短发飞扬。她裹紧了大衣。
可是,居高临下,半城灯火全在脚下,汽车和江船于水路两道中穿梭不息,划出一道道光的轨迹。
宋绮年觉得胸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心潮激荡。
来自江海交界处的风贯穿她的身躯,将她的灵魂带往高空,俯瞰这片绚烂大地。
傅承勖醇厚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我没去过重庆,这里是我所能找到的,最像朝天门的一处夜景了。”
他指着不远处一座正在修建的高楼:“那是沙逊大厦,等它完工,会是上海第一高楼。到时候我再带你去那里看灯火。至于今天,这里是看外滩公园灯会的最佳景点。”
宋绮年俯瞰下方,外滩园内灯光璀璨,欢声笑语被夜风送到了楼顶。
“对不起,今晚失约了。”宋绮年低声道。
“不用道歉。”傅承勖同她并肩眺望着大江两岸的夜色,“还请你节哀。我们无法延续生命,只能在有生之年竭尽全力不留遗憾。”
“对师父,我没什么遗憾。”宋绮年坦白,“他养活了我,我出生入死给他赚够了钱,我不欠他什么。”
“可你看起来还是很伤心。”
“我在为我自已伤心。”宋绮年道,“我刚刚才知道,我并不是曹震云的侄女。我只是他捡来的孩子。”
傅承勖朝宋绮年看过来:“那你是……”
“不知道。”宋绮年摇头,“一个流浪儿。如果没有被师父捡回去,我或许会被别的江湖帮派带走,或许会遭遇什么更坏的事,早就死了……”
宋绮年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咬了咬唇,突然把话锋一转。
“他非常喜欢让徒弟们互相厮杀来争夺他的表扬。但我从来都是最不配合的那一个。我七岁的时候,替一个因为生病而没有完成任务的师妹打掩护,事发后还拒绝鞭打她。你知道曹震云做了什么吗?”
从傅承勖抿着唇的表情看,他已估计到宋绮年接下来要说的事肯定不会令人愉快。
“他把我拽去了一间窑子里!”宋绮年紧握着拳,“他逼着我看那些和我一个年纪的女孩子们接客,说这就是我不听话的下场。他把我丢在了那个窑子里,让我也去接客,直到我认错为止。你知道我最后是怎么被接回去的吗?”
傅承勖身躯僵硬,脸已一片铁青。这件事的恶劣程度显然远超他的预期。
宋绮年咬着牙,以骄傲的口吻道:“第一个想要碰我的男人,我捅瞎了他一只眼睛!”
难以想象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是以怎样的智慧和勇气做到这一步的,但可以想象她当时有多害怕。
傅承勖紧握着拳,指甲深嵌进掌心。
宋绮年越发激动:“从那以后,我就想着将来长大了一定要离开千影门!可每次我有机会的时候,我总会想到他是我大伯,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那里是我的家。结果我和他根本就没关系!我本可以早几年就离开那个鬼地方的。我……我……”
晶莹的泪水盈满双目,宋绮年的嘴唇颤抖着:“我根本没有家……”
所有的痛苦、失落、寂寞……都藏在这短短一句话中。
傅承勖沉默着,摸索着找到了宋绮年紧拽着的拳头,将其握住。
宋绮年的身躯十分僵硬,可被傅承勖触碰到那一刻,仿佛被解开了魔咒,紧绷的肩膀霎时一松。
“从小我就很喜欢看灯火。”宋绮年的双目正倒映着楼下的金色灯光,“我觉得,每一扇亮着灯的窗户,就是一个家。有一个家可以回去,再疲惫,路途再坎坷,心里都很踏实……可是现在我才知道,这些窗户,没有一扇是属于我的。”
傅承勖把宋绮年的手拉了过来,用双手包裹住。
夜色给一切都笼罩上一层温柔暧昧,温热掌心的包裹之下,拳头如一块飞速融化的冰。
宋绮年的手松开,掌心满是冰凉的汗。可傅承勖一点不嫌弃地将之拢着。
“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才十二岁。”傅承勖开了口,低柔的嗓音如泉水静静流淌,“我那时候的感受就和你此时一样,悲恸、茫然、孤独无助。幸运的是,我义父把我接到身边抚养,让我有所依靠。”
是的。这个男人也小小年纪就成了遗孤。
“可是家庭骤变让我很没有安全感。我担心会失去义父的疼爱,担心再度流离失所,担心……很多事。我性情大变,孤僻、急躁,还长期失眠。有一天,我义父突然带着我去打猎。他教我射击,设陷阱,追踪猎物,生火做饭。我们白天猎鹿和野鸡,晚上在湖边露营。一整片荒野里,就只有我和义父两个人,没有随从。我们度过了很愉快的三天。”
这男人非常擅长讲故事,引人入胜,宋绮年听得津津有味。
“可最后那天晚上出了意外。”剧情突然一转,“入睡后,一群野猪闯入了我们的营地!我们不得不丢下行李,紧急撤退。义父提着灯走在前面,我紧紧跟着他。可是祸不单行,义父跌了一跤,扭伤了脚……”
剧情一转再转,宋绮年的胃口被完全吊了起来,甚至一时忘了自已的事。
傅承勖的目光投向远处不知名的幽空,仿佛在看着当年的一幕幕。
“我记得当时,义父把煤油灯塞进我的手里,对我说,我得靠着自已走出这片林子,寻找救援。我要照着罗盘指引的方向,一直向前走,不要停。于是我提着灯,抱着一把猎枪出发了。”
宋绮年跟着提起了一颗心。
“那是一段阴冷、漫长,又危险重重的旅途。后半夜林子里还起了浓浓的雾,中途灯又灭了。我不止一次遇到夜晚觅食的野生动物,被它们尾随。我跌倒,爬起来继续走,又跌倒,又爬起来。但是——”傅承勖语气一缓,“我没有停下来,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终于,我走出了林子,来到一个农户的家中,联系上了我们的人。我义父随后也获救了。”
宋绮年松了一口气。
傅承勖微笑,继续道:“后来我问义父,他当时是否确信我会成功。他说,只要我一直不停地向前走,就一定能走出去。所以他叮嘱我,不能停下来,确定了方向就要一直往前走。”
说着,傅承勖的眼中浮现对义父深深的缅怀。
“父母是那个提着灯给我们指路的人。当他们倒下,世界一片黑暗,我们都会觉得突然失去了方向。可这是人生必然要经历的阶段。在伤心迷茫过后,我们会捡起那盏灯,自已摸索着向前走,并且为后人领路。一代一代,皆是如此。”
傅承勖紧握了一下宋绮年的手,继续道:“不论你口头怎么说,但是你在内心深处一直把你师父当作血亲长辈。你对他始终怀着一份亲情,一份期望。所以,你现在才会这么失落和难过。但是我相信,宋小姐,茫茫灯海之中,一定有一盏灯是为你而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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