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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璧(靡宝)


郭仲恺终于带着警员们赶到现场。
一场警匪混战瞬间被引爆。
保险库外面的战斗声传入保险库里,只余一点嗡嗡的杂音。
傅承勖拧亮了手电筒,宋绮年和袁康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保险柜。
只花了数秒,柜门的锁便被撬开。柜子里的珠宝、金条和债券暴露在手电筒的灯光下。
门外的战况已平息了下来。胜负已定。
面对强大的警力攻击,歹徒们终于放弃了抵抗,举手投降。
小杨带着警员逮捕犯人,收缴枪支。
郭仲恺则在犯人和伤员里搜索着魏史堂的身影。
“总长,这里!”小杨叫道。
他蹲在保险库的大门前,将血泊里的一个男子翻了个身。
男子浑身上下少说有七八的弹孔,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正是魏史堂!
“怎么回事?”郭仲恺问旁边一个副手模样的歹徒。
那歹徒垂头丧气道:“大当家被挟持了,弟兄们和那群人交火,不小心误伤了他。”
傻子都知道这是借口。
可笑魏史堂贪心不足蛇吞象,本可以回到寨子里养老,却偏偏选择冒险北上。精心计划了一场银行大劫案,看似万无一失,最后却死在了自已人手里。
他就死在保险库的大门口,不提那个虚无缥缈的魏家天字号库房,就连花旗银行保险库里的金银财宝,他也到死无缘得见。
阿宽和大双跨过倒地呻吟的伤员,匆匆走来。
“总长,傅先生他们还在保险库里!”
郭仲恺早就看到保险库门上那一大片子弹印,也已猜出傅承勖他们的下落。
他用枪敲了敲门。
保险库里,宋绮年和袁康正在那个保险柜翻找着。
宋绮年拿起一个黑丝绒袋子,拎着一倒,两个嵌满宝石的金葫芦咕噜滚落在她的裙上。
三人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
郭仲恺又敲了敲门:“外面安全了。你们可以出来了。”
他不大确定说话声能不能传进去,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否受伤。
但片刻后,大门上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
阿宽和大双立刻抓住把手,将门用力拉开。
傅承勖他们三人就站在门口,毫发无伤,神情自若。
“郭总长!”傅承勖笑容可掬,“真高兴见到您!”
回到公馆时,时间竟然只过去了两个小时。
晚霞染红了西天,头顶的薄云如散落在蓝绸上的蔷薇花瓣。
这大概是宋绮年有生以来度过的最漫长的两个钟头。
沐浴更衣过后,宋绮年走进了江映月的房中。
屋内窗帘紧闭,多余的家具全都被搬走了,报纸、收音机也不见了踪影。女看守也换了新面孔。
江映月坐在沙发里闭目养神,待宋绮年走近了,才睁开眼。
“魏史堂死了吗?”她问。
“终于如你所愿了。”宋绮年道,“他手下叛变,恐怕也不是突发奇想的吧?其中也有你的手笔。”
很显然,江映月的手下在帮助魏史堂策划打劫银行的时候,顺便渗透、策反了他的手下。
江映月笑:“你也说过,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宋绮年丝毫不为魏史堂的死感到惋惜。魏史堂死了,所有人的心头都了却了一桩事,松了一口气。
“东西拿到了吗?”江映月问。
宋绮年将装在盒子里的金葫芦拿给江映月看了看。
仔细看来,这对一大一小的母子葫芦做工极其精致,上面镶嵌的宝石品相极好,除了几颗珍珠已朽坏,其余宝石也都俱在。
葫芦的背面还刻了经文,宋绮年没有细看。
江映月道:“这对金葫芦是从明代一个古墓里起出来的。墓里合葬着一对母女。根据墓志铭,当地闹瘟疫,孩子染病,母亲衣不解带地照顾,也染了病,一同病死了。做丈夫的将妻女合葬,又打造了这一对母子葫芦随葬。听说这对母女共用一个棺木,这对金葫芦就是从她们手里拿走的。”
“真缺德。”宋绮年冷声道。
盗门内部也分高低贵贱的。
盗墓贼挖人祖坟,开棺毁尸,很为同行不齿,一直位于被歧视的底端。
江映月轻笑。
宋绮年看得出她还藏着什么话。可江映月不说,她便也不问。
“我有另外一个问题。”宋绮年在江映月对面坐下。

傅承勖还在警察局里,协助郭仲恺给这一桩银行劫持案做收尾工作。
郭仲恺审问魏史堂的副手时,傅承勖在审讯室里旁听。
副手将他们如何从打劫傅承勖改成直接打劫银行,交代得一清二楚。
“……大当家原本是想挟持那个姓宋的女人的。”副手道,“他听九小姐的人说,那女人其实是郭总长您失散了十八年的女儿。挟持了她,就把傅承勖和您都制住了……”
审讯室里的人全都对这条信息毫无防备,齐齐愣住了。
郭仲恺猛地转头朝傅承勖望去,所有疑问都在这一道眼神中。
傅承勖起身,示意郭仲恺同他出去详谈。
两人来到了无人的走廊里。
“这事你知道?”郭仲恺迫不及待地问。
“是。”傅承勖承认,“宋小姐也知道了。只是之前事情太多,没找到合适的时候同您详谈。”
“等等!”郭仲恺抬手,“魏志芳是怎么确定宋小姐是我的女儿的?”
傅承勖道:“她找到了当年经手宋小姐的人贩子,又顺藤摸瓜找到了绑架宋小姐的人,从他们口中问出了宋小姐的身世。”
郭仲恺面色极其凝重,不住摇头。
“当年是谁绑架了我?”宋绮年问。
“那说来可就话长了。”江映月交叠着双腿,“十八年前,在咸阳的一个村子里发生了一起古墓盗窃案……”
“就是十八年前的这个时候吧,我得了一个长假。”
郭仲恺低沉的声音飘荡在安静的走廊里。
“恰好老陈——就是陈教授——正在咸阳参与一个古墓的抢救发掘工作,已经好几个月没回家了。我便带着两家的妇女孩子们一起过去找他。一来,让老陈全家团聚一下;二来,也带我的家人去西安、咸阳一带旅游。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彻底改变了我们两家的命运……”
说到这里,郭仲恺一声长叹。
“那一天,老陈匆匆来找我,说他怀疑有人盗墓。我们俩便一同前去勘察,果真发现了盗墓贼……”
“……一位带着妻儿路过该地的警员发现有人盗墓,通知了当地警方,将盗墓贼一网打尽。”江映月道,“听说那个古墓属于一位很有名的王侯,墓葬品价值连城。要是被盗走了,可是国家极大的损失呢。这位立下大功的警察,就是郭仲恺!可惜……”
她摇头。
“好人并没有好报。几天后,郭家的大女儿在旅馆门口玩耍时失踪了——是那群盗墓贼的同伙为了报复郭仲恺,将她的女儿绑架走了。”
血色自宋绮年的脸上褪去。
“你阻止我们盗走宝物,我们便夺走你的珍宝。”郭仲恺沉痛道,“还有什么比这个报复方法更加恶毒的?”
傅承勖面色十分凝重。
“我和当地警方竭尽全力找了半个月,只找到一个已腐烂得难以辨认的女童尸体。”
郭仲恺嗓音渐渐喑哑,这段回忆显然对于他来说极其沉痛。
“那女童……穿着我姑娘的衣服,年岁身高也一样……”
“所以,他便认为女儿已经被害死了……”宋绮年呢喃。
难怪他们夫妇不再寻找女儿下落,甚至听到宋绮年幼年被拐卖时,也不曾往那方面想。
江映月点头:“后来,郭仲恺带着妻子和小儿子回了北平。大概是不想被议论,便对外声称女儿是病死的。”
宋绮年怔怔地,努力消化着这些消息。
“但是,这里有一个误会!”
郭仲恺话锋一转,朝傅承勖望去。
郭仲恺道:“我的大女儿确实是得肺炎病逝的,就在这个事发生后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我们在医院送走了她,万万不会有错。我们夫妻俩没有一日不怀念这孩子,但是,宋小姐并不是我的女儿!”
傅承勖的眉心用力一抽,隐约明白了什么。
“是的。”郭仲恺郑重点头,“宋小姐的父母另有其人,我想你也猜出他们是谁了……”
宋绮年起身,朝房门走去。
“明天你会陪我一起去什刹海转转吗?”江映月问,“听说广化寺的香火很灵呢。我不能下车,但可以请你帮我去上一炷香。”
“我会考虑的。”宋绮年道。
出了房门,抬头就见傅承勖正朝她大步而来。
“正好。”宋绮年迎了过去,“我刚才和江映月聊过了,她告诉了我那桩盗墓案的事。原来,郭家是真的以为女儿已经死了……”
“郭家的大女儿确实已经去世了。”傅承勖道。
“什么?”宋绮年惊愕。
傅承勖的双目异常明亮,笑容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绮年,我这里有一封信要给你。你看了后给我答复。”
宋绮年一头雾水,接过一个密封的信封。
信纸上只写了一句话:“青色胎记,形状如花生,在左腿后侧根部。”
宋绮年倏然变色。
她身上那个位置确实有这么一块胎记!
不用再问,傅承勖一看宋绮年的脸色,便知道了答案。
“来!跟我走一趟!”他抓起宋绮年的手。
车一路疾驰。
正是华灯初上时分,长街上的灯一盏盏亮起,似是给他们指路。
傅承勖握着方向盘:“郭仲恺和陈炳文教授是老邻居,也是多年好友。”
“我知道。但是……”
“两家的大女儿生日只相差几天,打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宋绮年还是不明白。
“绮年,十八年前那桩盗墓案发时,陈教授也在场!是他最先发现了情况,他还给警方的抓捕工作提供了很大帮助。更重要的是,他的妻儿当时和郭仲恺的妻儿住在同一间旅社。陈郭两家的女孩年龄体型都一样,衣服一直混着穿!”
宋绮年明白了过来,瞬间呆若木鸡。
傅承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盗墓贼想绑架郭仲恺的女儿,却误抓走了陈教授的女儿。他们被警方逼得太紧,找了个女童尸体伪装成陈家姑娘……”
宋绮年嘴唇颤抖:“可是,陈教授的女儿不是在老家……”
“陈教授的母亲当时身体不好,怕刺激老人,他们便谎称孩子在岳家养病。而郭仲恺的女儿又在事发后不久生病去世,周围亲友以讹传讹,都误以为被绑架撕票的是他的女儿。等陈教授的母亲去世,事情已过了大半年。陈家心力憔悴,也没那精力对外人一一辩解了。”
宋绮年完全明白了过来。
“绮年,我刚才和郭仲恺谈过了。”傅承勖道,“于主任还知道陈家大女儿的胎记。那封信就是她写给你的。”
于主任真是细心。
胎记在女孩的私密部位,男土们不便知道,便写在纸条中,交给宋绮年本人核对。
宋绮年的心疯狂地跳动着,浑身止不住颤栗,双目通红。
傅承勖用力握着她的手。
“这次不会有错了!郭仲恺说陈教授今晚就出发去敦煌,我们赶得及的。”
陈家的四合院里暮色沉沉,只有书房亮着昏黄的灯。
宋绮年他们赶到的时候,两个学生正把行李箱抬出院子,放在一辆三轮车上。
“陈教授?”一个青年朝院子里指,“他在书房。”
宋绮年心急如焚,迈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要不是傅承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肯定要摔个结实。
可等进了院子,宋绮年却又猛地站住了。
昏暗的庭院里,时光仿若冻结住了。东厢的窗外,那一株紫藤的枝叶遮着窗户的一角,暖黄色的窗户上映着一个伏案的身影。
宋绮年像是一脚踏入了梦境。
一个她第一次做,却又好像做过无数次的梦。
亮着灯的窗户里,人影轮廓是如此的熟悉,连伏案的姿势都似曾相识。
宋绮年一直喜欢夜晚的灯火,喜欢看那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
她以为自已只是将对家的憧憬寄托在了灯火阑珊之中。却不知道,也许自已当年每天都望着父亲在灯下伏案工作的剪影。
这扇亮着灯的窗户成了女孩对家最初也是最深的记忆。
跨过千山万水,熬过十八年的寒暑,经历了无数次生与死的较量,她终于在茫茫灯海之中找到了自已一直在寻找的那一扇窗。
一瞬间,许多模糊的、零碎的记忆变得具体。
是的。她记得!
她记得自已曾在这个院子里玩耍过,记得雨从屋檐落在石砖上的凹槽里,记得一个女人温柔的说话声,记得和一个女孩在墙上涂鸦。
那女孩应该就是郭家大女儿。
当然,宋绮年记忆最深的,是这一扇映着人影的窗户。
父亲是如此醉心于工作,不分昼夜沉迷其中,经常加班到深夜。
小女孩在院子里玩耍,一抬头,便能望见窗前父亲的身影。
“绮年?”见宋绮年脸色越来越异常,傅承勖有些担心。
宋绮年的手颤抖着,指着那扇窗户。
“我记得这扇窗户……承勖,我记起来了……就是这一扇窗户!”
她的双眼盈满热泪。
傅承勖一把将她搂住,柔声安抚:“那就好……那就好……”
大概是听到了外面的人声,屋里的人起身走了出来。
“宋小姐?”陈炳文惊讶。
屋内的灯光照在他松弛、布满皱纹的脸,和近乎全白的头发上。陈炳文的外表看着比同龄人老一大截。
都说他性情极其耿直,近乎固执。
几乎每次见陈炳文教授,他都在游说那些收藏家,劝他们将来路不正的古董交还给国家。
“让这些珍宝回到它们本该属于的地方。”他说。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为了保护国宝而四处奔波呐喊,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生命里也曾失去过珍宝。
“这是怎么啦?”陈炳文越发纳闷,“你们是来送我的?还是出了什么事?”
宋绮年张口结舌,无数的话无从说起。
傅承勖将手轻柔地搭在宋绮年的肩上。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随之注入宋绮年的身躯,让她镇定了下来。
“我们确实有要事找您。”傅承勖道,“我们刚刚从郭总长那里得到一个消息。您的长女于十八年前被贼人掳走,然后不幸遇难了,是吗?”
陈炳文神色骤然一黯,有些不悦:“老郭也真是的,和你们说这个做什么?”
宋绮年的泪水涌出眼眶,顺着脸颊噗噗落下。
暮色昏暗,陈炳文又上了年纪,没有将这一幕看真切。
傅承勖用力紧搂了宋绮年一下,声音沉稳:“陈教授,您可能还不知道。宋小姐本不姓宋。她五岁的时候被贼人拐卖。我为她调查身世时,将她和十八年前一起发生在咸阳的古墓盗窃案联系到了一起。”
仿若当头挨了一棒,陈炳文双目发直,身躯轻微晃了晃。
傅承勖继续道:“据贼人交代,他们为了报复一名警察,绑架了他五岁的女儿。后来还找了个女童的尸体冒充孩子,糊弄警方。他们则把孩子卖给了人贩子,拿着钱跑了。”
同宋绮年一样,陈炳文开始浑身颤抖。
“那个女孩随后被人贩子多次转卖。但她没有死,陈教授!她活了下来,并且成长为一个优秀的青年。她一直都在寻找家人。”
陈炳文的目光穿过夜色落在宋绮年身上,迫切又慌张地反复打量着她。这个喜讯来得太突然,他难以置信,只觉得自已在做梦。
自第一次见宋绮年,陈炳文就对这姑娘生出一股亲切。但他以为这是出于爱才之心。
陈炳文也觉得宋绮年许多角度看去很像二女儿维仪,连老郭的太太也私下和他提起过。可他觉得只是凑巧,从未往那方面想。
他的大女儿早就已经死了。他们把孩子葬在她太奶奶的坟旁,逢年过节都还会烧香蜡纸钱。
十八年,孩子要是早早转世投胎,也都长成一个少年人了。
陈炳文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有人带着一个女孩走到他面前,和他说他的大女儿没有死。
她流落在外,寻寻觅觅十八年,终于自已找到了家!
他的女儿没有死!
傅承勖最后道:“陈教授,于主任已经同宋小姐核实过胎记了。所以我们才急着来见您。”
陈炳文一脸呆滞,毫无反应。
宋绮年和傅承勖面面相觑。
“陈教授?”
陈炳文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千万头绪齐齐涌上心头,让他一时找不到语言。
傅承勖在宋绮年背后轻轻一推。她如梦初醒,朝陈炳文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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