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勖轻声道:“郭仲恺膝下有三个孩子。儿子二十一岁,正在法国念书。小女儿才两岁,是抱养的。他还有个长女,幼年时去世了。”
傅承勖怎么突然和自已说起这个?
“郭仲恺一家之前都在北平生活。他早年去山西进修时,曾协助当地警方抓捕了一批盗墓贼。对方为了报复他,将他年仅五岁的女儿拐走了。这女孩如果还活着,有二十三岁了……”
宋绮年今年正好二十三,她到千影门时,也正是五岁左右。
宋绮年猛地反应过来,浑身剧震,呆呆地望向傅承勖。
傅承勖朝她缓缓点头。
“我得到可靠的线报,又派人去调查了一番,确认了情报的可靠。绑架郭仲恺长女的那伙人,同当年拐卖你的人,是一伙的。”
宋绮年的脑子更混乱了。
“什么拐卖我的?袁康说我是被师父捡回去的。我难道是被人拐卖才流落街头的?”
傅承勖斟酌了一下,道:“袁掌门给我提供了一些当年的信息。我们分析调查后,认为你是从人贩子手里跑了出来,再被你师父捡回去的。”
宋绮年望向郭家的小楼,依旧对这个消息难以置信。
“所以,我是……郭仲恺的女儿?”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自从得知自已并非师父的侄女后,宋绮年对亲生父母做过无数次假象,对着每一扇亮着灯的窗户都有过一番憧憬。
那个追捕自已很多年,让自已又畏惧又敬佩的老探长,原来竟然是亲生父亲?
“虽不是百分百确定,但可能性极大。”傅承勖握住了宋绮年的手,“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你来说非常突然,你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
宋绮年此刻可谓六神无主,傅承勖说一句,她便点一下头。
就这时,一辆三轮车从车边驶过,停在了郭家楼前。下班回家的于主任从三轮车里走了下来。
郭家的大门打开了,保姆怀抱着一个幼童迎了出来。小女孩大声地叫着妈妈。
“那孩子就是他们家的小女儿。”傅承勖道。
于主任一把将那小女孩接到自已怀里,在她苹果般的脸上亲了好几口。小女孩发出银铃般的欢笑声。
宋绮年的鼻根猛地一酸,视线霎时模糊。
于太太便是她的母亲?
当年,自已也像这个小女孩一样,被母亲这样亲昵地抱在怀里?
宋绮年觉得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像在做梦。”她低声呢喃。
“我明白。”傅承勖怜惜地看着她,“你不必现在就和他们相认。我们和他们夫妻俩都很熟了,他们又不会连夜搬家。等你准备好了,我再陪你过来。”
宋绮年点头:“先回家吧。我得……我得好生缓一缓……”
人都说,亲子之间是天然有一种呼应在的。可她是贼,郭仲恺是官,她一见郭仲恺就手心冒汗,如耗子见了猫。
郭仲恺捉贼捉了这么多年,一朝知道自已亲生女儿竟然做了贼,又会作何想?
不!宋绮年摇头。眼下不是相认的时候。
她确实需要一段时间去接受这个消息。
“绮年,我建议你休息一段时间。”傅承勖道,“一来,你需要好好休养,恢复元气。二来,你还有生意要打点。下一个任务,就由袁掌门协助我们就可以了。”
宋绮年回过了神:“这么快就有新任务了?”
“江映月不是和我达成了协议,帮我把最后两件古董找回来吗?”傅承勖道,“按照她提供的线索,这两件古董都在北平。我们准备这两日就北上。”
宋绮年略一斟酌,道:“我也去。”
“绮年,你的身体还没恢复……”
“有袁康在,累活让他去做就行。但是多了我,你们的效率肯定会提高不止一倍。”
傅承勖皱眉,拿不定主意。
袁康在技能上丝毫不输宋绮年,但是有他自已的性情,和团队也还没有完全磨合,配合起来有诸多不便。
再加上此行会带上江映月。
这女人是个千年老狐狸,还得提防着她暗中使坏。
他和袁康都是男人,也不方便时时刻刻盯着江映月。如果有宋绮年在,她也有能力和江映月周旋,确实方便许多。
手上忽然传来柔软的触感。
是宋绮年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她身体前倾,神情专注地凝望过来——完全是傅承勖平日里对付她的那一套。
“让我跟着去吧,傅先生。”宋绮年将嗓音放得极低极柔,如耳边呓语,“我做事,一向有始有终。这整个事是由我们俩开始的,也该由我们俩来结束,不是吗?”
她受伤后瘦了许多,面孔愈发小巧苍白,更让人生出怜惜之情,想将之轻轻地捧在掌中,细细亲吻一番。
宋绮年又专研过面部表情。
比如,女人嘴唇微启时,会给人一种欲语还休之感,引人想探究一番。
她的嘴唇又天生丰满优美,此刻抹了口红,仰着脸做乞求状。唇缝里隐约露出洁白的牙齿,一股薄荷与茉莉混合的清香随着轻浅的呼吸拂过鼻端。
傅承勖面色如水,眼眸深沉,只有喉结滑动了一下。
宋绮年见美人计奏效了,立刻凑得更近。
“怎么样,傅先生?”
傅承勖忽而飞快地在女人凑上来的唇上亲了一下。
宋绮年脸一热,急忙甩开他的手,缩回座椅里。
“你占我便宜!”
傅承勖狡辩:“明明是你出卖色相在先!”
宋绮年望着男人愉悦的笑脸,埋怨和恼羞又消散了。
“带我去吧。”她撒娇,“陈教授已经放假回北平了,我们可以顺便去拜访他,让他带我们参观一下故宫的博物院。你捐回去的那些宝贝,如今被照料得如何,我也想看一看。”
傅承勖朝宋绮年递来一道怜爱的目光。
“也好。就当度个假。”
宋绮年心满意足,笑眯眯地靠在车椅里,一直望着傅承勖。
傅承勖开着车,觉得承接她目光的那边脸颊痒痒的,忍不住问:“看什么?”
“看你呀。”宋绮年道。
直白、大胆,毫无小女子的羞涩扭捏。这是她江湖女子的本色。
一如她当初追求张俊生。旁人怎么看她,她统统不放在心上。心有所感,就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一贯能言会道的傅承勖也一时寻不到词。他知道这种时刻,是万万不能说客套话的。
踌躇片刻,才问:“有那么好看?”
宋绮年笑道:“倒是比不过美国电影里的男明星。”
“幸好我从没打算以拍电影为生。”傅承勖调侃。
“但已经是我所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了。”宋绮年柔声道。
傅承勖润了润唇,各种答复在舌尖转了一圈,最后只道:“谢谢。”
可他的耳朵红了。
宋绮年心满意足,不再逗弄傅承勖。
片刻后,她忽然道了一声:“谢谢。”
“谢什么?”
“为我找父母。”宋绮年道,“线索太少,我自已都放弃了,你却没有。”
“不用客气。”傅承勖注视着前方,“对某些人来说,你是不可替代的珍宝。飘零海外几百年的国宝都能回家,你也一定能。”
两日后的清晨,宋绮年随着傅承勖登上了北上的火车。
傅承勖包下了一节贵宾车厢,这车厢就像一间移动的大书房,将所有人都装了下来。
董秀琼和小武已从南边赶了回来,正坐在窗边下着棋。
阿宽在吧台后调着酒,袁康坐在吧台前,喝着一杯苹果马蒂尼。
大小双被袁康带了过来。这两个孩子第一次乘坐贵宾车厢,对一切都充满好奇,正四处参观。
江映月坐在靠窗的角落里,两名精干的女打手守在她身边。
见宋绮年出现,江映月递来亲昵的一笑。
好像她从未假死,也从未栽赃宋绮年谋杀。两个女子依旧是无话不说的闺中密友。
四目相接之下,都觉得彼此面目全非。
一个揭去了伪装,露出狡黠阴险的真面目。
一个经历艰险后飞速成长,如从灰烬里站起来,锋芒毕露。
宋绮年在江映月对面坐下。
“我该怎么称呼你?”宋绮年问。
江映月如过去一样,笑容甜美:“我有很多名字,但‘江映月’这个是我最喜欢的。”
她穿着旗袍,可手脚上都戴着镣铐。身子一动,镣铐丁零作响,但因她姿态婀娜,听起来像是环佩叮当,竟别有一番风情。
“江映月,雾中花,水中月。”宋绮年品味着,“你整个人都虚幻的。”
“谁又不是戴着面具在外面讨生活?”江映月不以为然,“谁又不是把自已最好的一面拿出来同人交往?绮年,你自已不也是披着良家女的光鲜外衣吗?”
宋绮年从容反驳:“可我以过去为耻,洗心革面,新面孔就是全新的自已。你是用假面目迷惑对方,继续作恶。”
江映月扑哧笑:“到底跟三哥混得久了,冠冕堂皇的说辞也学了一嘴。”
这个女人果真如傅承勖所说,有着异于常人的道德标准。和她纠结是非对错毫无意义。
宋绮年问出了一个藏在心底已久的问题:“孙开胜就是你杀的,对吧?”
“是。”江映月很爽快地承认了,“他和我们合作,一直替我们倒卖一些东西。可后来他被我们的对手收买,打算把金矿地图转卖给别家。三哥也许告诉你了,我这人,绝对不会容忍叛徒。所以我亲手解决了他。”
宋绮年还是有些不解:“可你为了杀他,不惜潜伏到他身边,还受他虐待……他真的有虐待你吗?”
“这倒是真的。你没有同情错人。”江映月道,“只是我有办法和他周旋,还会下药,只稍微受了一点轻伤。别的女人可没我这么好运。所以孙开胜死得一点儿都不无辜。我是为民除害!至于潜伏到他身边——我做歌星只是为了有个社会身份,好躲过三哥的搜查。成名后,自然嫁人隐退,专心打点帮派事务。”
说到这里,江映月又压低了声音,笑容有着说不出的暧昧。
“再说了,孙开胜虽是个畜生,可是在卧室里,他可是个伟丈夫。我不算亏。”
宋绮年的脸颊微微发热,十分无语。
江映月扑哧笑:“你和三哥如今在一起了,很快就会明白了。可惜就算我肯教你点什么,你也不肯跟我学了……”
宋绮年听不下去,想要起身离去。
江映月急忙将宋绮年唤住:“我的事,三哥全都告诉你了吧?”
宋绮年坐了回去。
“说了一个大概。”
“那你知道,这个追回古董的计划,都是他为了能找到我而弄出来的?”江映月得意,“他构建了一整个局,到处搜集你们这些人,通过一个个案子逼我出来。从一开始,就是我和他在较量。”
“确实很精彩。”宋绮年敷衍道。
江映月的眼底透出一股邪魅与狂热:“这个故事里,我和三哥才是主角。你们这些人,都是局外人。”
原来她的重点在这里。
宋绮年会意:“这确实是你们魏家的恩怨,我们都是旁观者。”
宋绮年打得一手好太极,江映月只得加大了火力。
“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聪敏、最有才华的女人了,绮年。如果你到我这里来,我保证会让你的才华发挥到极致,创造出比现在更辉煌百倍的成绩。”
“你是指,跟着你走私,贩毒,杀人?”宋绮年啼笑皆非,“你都到这地步了,还想招募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江映月耸肩。
宋绮年长叹:“谢过了。我好不容易从刀山上下来,没道理又往火坑里跳。”
江映月表现出明显的扫兴。
“道德阻碍了很多有才华的人创造伟业。”
宋绮年为这扭曲的理论骇笑。
她摇头:“只有正面、积极的成就才配称为伟业。你所做的只是破坏和毁灭。”
“像傅承勖那样,钱多得没处使,就去追回一批国宝,换取好名声,在你看来就很伟大吧?”江映月感慨,“绮年,你这样的女人我见过很多。明明可以有更大的作为,却被一个男人糊弄住,围着他打转。口头说着独立,可终其一生都摆脱不了男人的掌控。”
她身体前倾,注视着宋绮年的双眼。
“绮年,傅承勖这样的男人,是不会给你将来的。他一定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千金结婚,顶多给你修建一座金碧辉煌的小公馆。不论你的生意多成功,你永远跨不进那个阶层的门槛。傅承勖或许会为你开门、拉椅子,但是你永远都会跪在他妻子的脚下,给她缝裙摆。你终究是个失败者。”
这可真是一段强劲且残忍的打击,并且夹带着主观的评价。
可宋绮年没有急匆匆地替自已辩解。
她有条不紊道:“江小姐,你为了权力和金钱,把男人当作棋子,踩着他们的尸骨往上爬。可你评价一个女人是否成功的标准,依旧看她是否得到男人的爱?我们俩究竟是谁摆脱不了男人的掌控?”
江映月语塞。
宋绮年不想多说,起身打算走开。
江映月突然又道:“你知道吗,杀了孙开胜后,我本计划假死撤离的。但因为认识了你,我才留了下来。”
“因为你想招募我?”宋绮年问。
“不全是。”江映月凝视着宋绮年,“当时的我就是一只被你护在羽翼下的小鸟。从来没人这么对我,让我觉得很有趣。绮年,你的侠义情结,让你对需要你帮助的人怀有极大的热诚。你后来认为我枉死,替我打了孙开阳一耳光,我是真的很感动呢。”
“我还以为你没有七情六欲。”宋绮年漠然道。
“这是个误会,我有的。”江映月道,“只是我的感触点和常人不大相同罢了。”
“各位,”傅承勖准备发言,打断了宋绮年和江映月的交谈。
宋绮年借机走开了。
傅承勖站在车厢中央,环视大伙儿。
“首先,我要感谢大家在发生了两起重大事故后,依旧支持我们的行动。尤其是袁掌门,放下手头的要事,随我们一道北上。还有宋小姐,您的付出更是令我既感动又愧疚……”
江映月嗤笑。
所有人都假装没有听到。
傅承勖道:“这位江小姐,我想不用多作介绍了。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就要取决于她给出来的信息。江小姐,不如让你来说?”
众人的目光聚集过来。
江映月优雅地跷起了脚,脚镣一阵响。
“剩下的两件宝贝都在北平。其中一个,是一对汉代蟠龙纹金葫芦,又称作母子葫芦。另外一个,是清乾隆王炳仿王希孟《千里江山图》。”
“仿的?”袁康插嘴。
傅承勖解释道:“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真迹被宣统皇帝带出了宫,听说如今下落不明。王炳是乾隆朝享有盛誉的宫廷画师,他的仿作也非常宝贵。这幅仿作在五年前被我伯父从一个私拍会上买下,怀疑也是从宣统皇帝手里流出来的。”
“这两样古董在哪里?”宋绮年问。
江映月道:“千里江山图的下落,我还得再打听一下。至于那对金葫芦,当年我用它从一位北平官员那里换取了大好处。这位官员后来把许多古董都存进了花旗银行保险箱里。不巧的是,此人前阵子去世了,后人争产,官司正打得头破血流。”
“你是说……”宋绮年蹙眉。
“是的。”江映月道,“金葫芦和他所有的遗产都被冻结在了银行里,谁都取不出来。”
众人变色。
“别这样嘛!”江映月笑嘻嘻,“花旗银行又不见得毫无漏洞。况且,没有难度的任务也没有挑战,不是吗?你们本来就是一个优秀的团队,现在有了我的加入,如虎添翼……”
“少往自已脸上贴金了!”袁康嘲道,“你不搞鬼就不错了。”
江映月依旧嬉皮笑脸。
“看样子,目前只能如此了。”傅承勖道,“我们恐怕要去打劫银行了。”
宋绮年和袁康对视了一眼,高难度挑战让他们霎时热血沸腾。
“我们要去打劫银行!”
八月初的北平,可不是个旅游度假的好去处。
酷暑正在这块土地上大展威风。热风掀起滚滚尘土,烈日暴晒着古都的城墙和砖瓦,将草木凌虐得奄奄一息。
难怪古代的皇帝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往承德避暑山庄跑——真龙天子也招架不住这热浪。
傅承勖早有准备,找友人借了一间闲置的小公馆,安置整个团队。
这西式的小公馆才修了不到半年,各种设施都是欧洲最新的。比如,屋内装了一台冷气机。
从热浪涛涛的街头步入吹着冷气的公馆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轻吁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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